《望蓝歌》作者:丁九丁 文案: 没错,反派于南望是第一男主! 人之初,性本善 当刑警,有命案 祁蓝查案团团转, 抓出坏蛋是好汉。 绝色竹马正帮忙, 老天还要来添乱。 掉个霸总像狐狸, 眉花眼笑很好看。 床上老公叫得欢, 提上裤子就捣蛋, 竹马查案会情敌, 操起刀子对着干。 一人一口老陈醋, 捏着鼻子往里灌。 要问祁蓝怎么办, 祁蓝叹: 吃枣药丸! 提示:三角关系! 没错,反派于南望是第一男主!!! 贱嗖嗖嗲兮兮腹黑霸道总裁攻X359度钢铁直男阳光热血刑警受 刑警和法医双向暗恋。 最能打的那个是受最能打的那个是受最能打的那个是受 作品标签:双向暗恋 强强对抗 年上 竹马竹马 HE 第1章   “死者:男性。约30岁,尸长175CM。上身由外向内穿:白色丝质西服、浅粉色衬衫。下身由外向内穿:米灰色长裤、橙粉色平角短裤。脚上由外向内穿黄铜色皮鞋、浅灰色袜。颈部系有软缢索,呈固定性开放式索套,索套留有瓶口结,典型缢型位。”   海东市刑侦技术中队队长白还歌一边对尸体进行检查,一边随口报告检查情况,助手王锦江举着笔记本飞快记录,不时向自己上司投去一眼佩服赞美的目光。   身为助手,王锦江特别佩服白还歌。二十六七岁年纪,业务精熟,头脑冷静,经验丰富,工作狂魔,疯起来他一个人能当三个用,身为助手有这样一个上司,真能学东西,也真是累死人。所以最让王锦江佩服的是工作压力这么大,白还歌的皮肤居然还能保持得那么好,一张脸白嫩如霜吹弹可破,配上长眉鲜翠黑瞳清澄,怎么看怎么像画出来的脸,让人憋不住想上去拧一把试试会不会蹭一手颜料。   王锦江当然没那个胆儿作死,工作完不成,白队长的眼神能直接把他冻成尸体,压根不用放冰柜。白队长平时笑起来春水般好看,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板脸秒变西北风,平地掀人一跟头。   不过绝大多数时间,白队长脸上啥表情也没有,不是出现场就是看案卷、切尸体,凝神观察时候居多,喜怒哀乐表情甚少,年纪轻轻形成个久经沙场的气场,距离三米之外就让王锦江心起敬畏,不敢多言。与之相比,白还歌那位在楼下工作的刑警同学祁蓝可比他好打交道得多了。   白还歌迈着两条长腿在地上转悠,继续观察:“尸体发现于某小区地下停车场,发现时右脚皮鞋脱落,右臂右腿衣物上蹭有大量白灰,挣扎痕迹明显。”   王锦江赶紧跟上:“可以判定为生前缢死?”   白还歌没搭话,把尸体上脱下来的衣服交给锦江:“你看衣服。”自己对尸体继续从头到脚认真检查。锦江把衣服翻了一遍过来报告:“没有发现异常,不过衣服够高档的啊,这牌子……嚯,随便一件都够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前臂、下肢及下腹部有尸斑,眼结合膜出血,下身有大小便溢出。初步推断死亡原因为死者在悬挂体位下颈部受缢索压迫闭锁椎动脉导致呼吸道阻闭,进而脑血液循环完全停止引起死亡。”白还歌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缓缓掠过尸体的上臂及胸腹部,又托起死者手腕用放大镜仔细观察。   正说着,门一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高个年轻人推门冲进来,一身轻便运动服,跑得脸上发红,额头见汗,嘴里嚷着:“查到了查到了!查到死者信息了!”   这人正是祁蓝,海东市刑警大队一支队队长,白还歌的中学同学兼密友。祁蓝刚参加过一次跨省追捕行动回来,嫌疑人化妆成羊倌逃出内围搜捕网,外围的祁蓝敏锐地察觉到这名羊倌赶着偌大一群羊,手法并不纯熟,还没有牧羊犬助力,当机立断扑倒嫌疑人。嫌疑人回手一刀擦着祁蓝胸口划过,祁蓝肩撞肘击制服凶徒,爬起来才发现棉衣衬衫背心都被那一刀划个稀烂,心窝处一道白痕,当真是惊险万分。千里迢迢押着嫌疑人回来,他连口气都没喘匀就又奔了现场。吃苦耐劳,机智勇敢,干了几年,荣誉勋章证书已经装满整个抽屉,年轻轻的就做到支队长的人也是不多。   白还歌见是祁蓝,挑嘴角笑一下:“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祁蓝道:“没有没有,哪儿能每次出去都受伤。就是衣服全划烂了,多亏你说那边冷,走时候非给我带件棉袄,没棉袄挡着估计就开胸了。”   是白还歌叮嘱他带的棉袄,祁蓝嫌穿着不方便行动还推三阻四了一回,白还歌沉了脸,他才灰溜溜穿上走了,这会儿猛表态多谢还歌棉袄救命之恩。白还歌身高一米八二,祁蓝还比他高了二寸。这俩人隔着王锦江对聊,王锦江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两双筷子中间夹着的火锅,又热又矮又宽,别提多么别扭。   白还歌道:“以后给你棉袄里衬块儿钢板——还是说说死者信息吧。”   祁蓝道:“死者叫尤海,是一家猎头公司的副总,有个女朋友叫张芙蕖。张芙蕖说尤海两天前跟她吵架之后失联,她以为尤海要跟她分手,没想到是出事了。”   锦江挺体贴地出门左转到饮水机那给祁蓝接了一杯水,白还歌继续用放大镜专注地检查着尸体的上臂和胸腹,他一专心工作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祁蓝早习惯了,咕咚咕咚喝了水,一抹嘴接着说:“张芙蕖跟尤海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留在海东了。张芙蕖是外企高管,之前跟尤海商量三十岁之前去北京创业,可最近尤海反悔,说北京物价高房子贵创业太艰难。张芙蕖呢,就想去北上广深这种大城市发展,俩人谈不拢,最后一次见面时候她把订婚戒指撸下来扔到桌上走了。她想着尤海心里有她就会带着戒指找她和好,要是他不愿意就彻底分手,她可没想到尤海会出意外。我去时候都哭一上午了,她弟弟陪着直劝她也没用。”   王锦江转转眼睛:“这个尤海,不会有外遇了吧。”   祁蓝捏着纸杯一挑眉毛:“咦?”   “蓝哥,大家都是男人,您要是有了外遇,怎么跟女朋友交代?”王锦江给祁蓝开思路。   “你小子给我出难题是不,我这儿打着光棍呢,还外遇!哪壶不开提哪壶,嗯?”祁蓝把纸杯丢到纸篓里去,王锦江道:“那咱换个说法,比如您跟母们白队长认识这么多年了,您外头突然又有了一个好朋友,不想跟白队长好了,您怎么办?”   “这什么例子啊!”祁蓝龇牙咧嘴,“都他妈是好哥们儿,介绍过来一起认识啊,一起打球吃饭啊,怎么还不能跟白队长好了?你脑子里都装的啥东西。”   王锦江吃吃地笑起来,双下巴一抖一抖,鼻尖上冒了油汗,“您理解的那是哥们儿,我说的这是小情儿。您要是有小情儿,敢给白队长带过来看看?”   祁蓝没等搭话,白还歌一眼横过来,王锦江哆嗦一下:“白队长,我就那么一说,祁队长天天跟您出双入对的多半是没小情儿,他要有还不给您介绍那是他的事儿,您得跟他算账,拿小刀子划了他。”   “说正事。”白还歌冷冷丢过来一句话,王锦江打个立正:“我是说尤海那些理由根本不成为理由,男人这么对付女朋友是找不开心。他想分,自己开不了口,还舍不得,就瞎找理由,等女方做决定,反正自己心里踏实,不担责任,一般这么对女方的原因都是因为有外遇。”   “你,很懂啊。”祁蓝笑嘻嘻的,“我怎么看不出?”   “您看,这您还真没我懂,怎么说兄弟我也交过二十多个女朋友,虽然一个个都弃我而去,但给我留下了丰富的交往经验啊,这可不白被甩,对男男女女的恋爱心理,我是实践结合理论全方位掌握,不过照说就蓝哥您这浓眉大眼的明星脸怎么没个女朋友,真让人不可思议。再说水房里冲凉时候我见过,您那玩意儿挺大的不应该落嫌弃吧啊唷喂救命啊——”   “特么胡说什么呢你!”祁蓝迈开大长腿跨过桌子追杀这货,王锦江抱头鼠窜:“刑警队里杀人啦!白队长救命……”   祁蓝跳过桌子拦住王锦江去路,一把捏在他喉咙上,王锦江往地下躺,祁蓝一手抓着他皮糙肉厚的肩头一手托着他宽如面盆的腰喊一声“起”,生把这大胖子当杠铃托举起来,举得王锦江一阵鬼叫:“快放了我快放了我啊——”   祁蓝作势把他往地上摔,王锦江又嚎:“不要放不要放!”   祁蓝笑道:“那捏死你算了。”   王锦江哀嚎一声:“白队长记着给兄弟我收尸啊!”说罢蹬腿吐舌手臂一滑,就瘫在祁蓝手里,祁蓝气乐了:“你以为还歌能要你?泡你得比别人多用三百斤福尔马林,单独砌个池子,泡进去还得先把你肚囊上的油刮干净。”   “尸体腕部、上臂都有捆绑痕迹。”白还歌终于直起腰,腰细臀窄,薄薄的淡青色防护服腰部空荡荡地透着光,纤秀如新树,“你们俩别闹了,过来看看。”   他举着镊子走到窗畔光亮处,祁蓝和锦江停止打闹,走过来三颗头凑到一起观察,那镊子上钳着颤巍巍的一小条纤维物,白还歌道:“从尸体体表的捆绑痕迹上采集到三条类似纤维物。”   他点着那一点纤维,纤维迅速燃烧,发出黄色火焰,祁蓝和锦江同时嗅到类似纸张燃烧的气味。白还歌轻轻一吹,那一小点灰立刻飘散在空气中不见了。   “初步判定是植物纤维,可能是麻。”白还歌盯着已空无一物的镊子看,“结合体表的痕迹,应该是5mm左右粗细的麻绳。”   “死者是被人捆绑后吊死的?”锦江看了白还歌一眼,白还歌摇摇头:“如果是那样,挣扎的痕迹不同。”   “对,从现场看,墙上留下拍打扭动和蹬踹的痕迹证实死者在缢死前四肢并没有受到束缚。”祁蓝解释着,“我们调出了停车场的监控记录,发现死者是自己独自进入地下车库的,还带着一个鼓凳,就是现场发现倒在地上的那个红木鼓凳,吊索距离地面约两米高,死者可能是踩着这个鼓凳爬上去的。”   “这不是新鲜捆痕。”白还歌回头望着解剖台上的裸尸若有所思,“从检测情况看,这些捆痕并未造成实质性伤害,致命伤即颈部引起呼吸阻闭的那一处伤。但是……”他侧着头端详尸体,久久不肯挪开目光。 第2章   “但是什么?”王锦江问。   “虽然无关致命伤,但是这个伤痕可以帮我们推断死者日常生活状态以及他有可能接触过什么人。”白还歌眨眼,还在用尺子量那几处陈旧伤。   “我抛砖引玉一下啊,”祁蓝轻咳一声,“尤海身上有张他跟张芙蕖在学校热恋时候的合影,你们想会不会是这种可能:就是虽然他们之前有计划,但尤海感到完成新计划对自己来说压力很大,女朋友呢,又不肯改变,还要推着他往前走,足足半年多,越吵越伤心,最后女朋友抛出杀手锏,他不能后退,又不愿意分手,想不开,就揣着热恋时期的合影自杀。”   “”那他胳膊上的陈旧伤怎么解释?   “按说这属于床上的事儿,得问他女朋友。”王锦江哈哈大笑,“询问被害人是祁队长的活儿,我们不掺和。”   祁蓝道:“这个啊……这个得找女刑警去问,我可真张不开嘴。”   “看看,看看,母们祁队长就是这么纯情唯美又善良……”王锦江紧着贫,祁蓝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白还歌盯着尸体道:“为什么选择热恋时期的合影?”   “你想啊,大学里的女孩年轻又单纯,买束花就能哄开心。像张芙蕖,虽然长得挺漂亮,一接触霸气侧漏,尤海肯定怀念她没出校门时的样子。”祁蓝振振有词,王锦江贼眉鼠眼看看祁蓝:“母们白队长脾气好,一点儿表情都不漏。”   祁蓝随手甩了王锦江一巴掌赞美他说得好,王锦江噗通一个侧倒:“蓝哥饶命!”   祁蓝把这无赖拉起来:“戏过了啊,至于吗?”王锦江哭丧着脸道:“您看看您那肱二头肌都快赶上我大腿粗了,就您这健身当喝水的主儿,对自己手劲必须得有个正确评估啊!”   祁蓝当真看看自己上臂,还捏两下,蹙眉道:“没你说那么夸张,比教练的肌肉差远了。”   王锦江一声哀嚎:“还嫌不够?再练比母们白队长的腰都粗了!”   “那是他腰太细。”祁蓝伸手看看,虚虚比划,“我两只手估计就能卡住……”   “那您可太夸张了,加上我一只手吧。”王锦江慷慨解囊伸出一只爪子,“加上我的绝对够了,不信咱试试。”   祁蓝拍掉那只爪子:“看你家队长长得美,想借我光揩油啊?留神他把你千刀万剐了。”   “我揩他油啊?等不及他千刀万剐,怕是您先掐死我了。”王锦江吸溜鼻子,“我看出来了,您有精力都护着母们白队长,哪儿有功夫交女朋友。诶,真的,您要是有小情儿,情儿准得吃白队长的醋,您这对发小也太好了吧?”   “怎么,我对兄弟好,谁有意见。”祁蓝大剌剌地坐到解剖台旁边望着白还歌堆出一个笑,王锦江低声道:“蓝哥,您伺候母们白队长这笑容还不够谄媚,得再学学李莲英才行。学不像没关系,借您把快刀自切了,保准像。”   祁蓝踹了他一脚,白还歌对这俩货的闹腾充耳不闻,目光始终在尸体体表那几道据他评测并不造成实质伤害的捆痕上游移,低声道:“尤海,尤海,你难道真的是那么怀念校园恋情吗?”   王锦江不闹了:“队长,报告怎么写?”   “照常写。”白还歌闷声说,“报告结合侦查才能推断出结果,是否为自缢待定。”一边说,一边取了根棉签到死者口中划了几下交给锦江,“做扩增检测。”   通常在死者不明身份的情况下才会采用DNA检测,尤海身份已定,锦江虽然觉得完全没必要,还是服从命令,把样本送到后面的实验室里去了。白还歌对工作有种刨根究底的忘我精神,好几个案件要不是他死揪着不放,死者就没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对白还歌的敬业精神,祁蓝和王锦江都是深表佩服,万般支持。   如果他能允许俩人按时吃饭,就更支持他了。   看着王锦江离开,祁蓝赶紧凑近白还歌:“还歌,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吧。”   “嗯?”白还歌摘了手套翻笔记,爱答不理。   祁蓝小声说:“晚上金园大酒店,一起去呗。”   白还歌放下笔记挑起眉毛看祁蓝一眼:“一道菜半个月工资的金园大酒店?”   “你小点儿声。”祁蓝赶紧竖起手指冲白还歌眨眨眼,一脸诡秘笑,“晚上六点半,你穿正式点儿。还有,一会儿陪我去买束花,你会挑。”   白还歌扯扯衣领,侧头把祁蓝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金园、正装、买花——你这是准备去相亲呐?”   祁蓝一副被戳破的尴尬笑:“咱们干这行的,不指望人家介绍对象,自己哪儿有时间找啊。”搂着白还歌脖子的手臂紧了紧,“其实我也不想去,看那帮成家生孩子的老大哥们,刚过三十就累得一脑袋白头发,这么自由自在的多好啊。但是梁院长盛情难却,拒绝了不合适,怎么着也得去打个照面吧。”   梁院长是祁蓝读刑警学院时的分院院长,祁蓝在学校时成绩优异,入学三个月便因街头见义勇为追捕歹徒立功受奖,梁院长亲自授奖,大为赞赏。祁蓝还没毕业,梁院长就调入了省厅,目前是省厅班子内第一副职,将来接任厅长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祁蓝虽然不求飞黄腾达,对老院长的盛情总归是不好推脱。   白还歌晃晃头,祁蓝把手拿下来,掌心里湿湿的一层,是白还歌呼出来的雾气。他捏拢五指揉着掌心看白还歌,白还歌斜睨他一眼:“是冲着梁院长,不是冲着姑娘去的?”   “其实是冲着金园酒店的京八样去的。”祁蓝笑嘻嘻的,“我知道你爱吃白芸豆卷,听说那儿请了北京酒店的师傅驻席,京派菜比之前地道多了。”   “你怎么知道?”   “梁院长上午打电话时候闲聊的。”   “我爱吃白芸豆卷的事儿。”   “高二那年你姑姑从北京来,带了两套什锦盒子,你把点心都给我吃了,自己就吃了白芸豆卷。我吃撑了夜里去输液还是你送我去的医院,你都忘啦?”   白还歌没吭声,过一会儿轻轻笑起来:“没忘,记着呢。”斜睨祁蓝一眼,“谢你好意,一会儿我陪你去买花,芸豆卷你自己吃吧。”   “别啊,你不陪我,我心里没底。”祁蓝急了,“梁院长说那姑娘条件特别好,我说人家这么好,怎么能看上我。梁院长非叫我去,你不陪我,我到那儿说什么都不知道。”   白还歌微微蹙眉,似笑非笑看一眼祁蓝:“奇了怪了,难道我去有助于你信口开河找话题?”   “万一姑娘看不上我不是还有你吗!”祁蓝急中生智,“你看啊,虽然你比我矮吧,也不算太矮;没我帅吧,但穿着西装也好看啊!虽然板着脸像长白山,但看着沉稳成熟不轻浮啊。总而言之吧,关键时刻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有我显得你更出色呗,是想这么说吧!”白还歌从盒子里抓出一把解剖刀虚虚在祁蓝面前画了个“×”:“咱俩从十六岁起睡一间宿舍到现在,认识整整十年了,隔着皮都能拆你的骨,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我还能不知道?”   祁蓝架着白还歌的手腕求饶:“不开玩笑,说真的,我还从来没去相过亲呢,这会儿真紧张,比第一回抓贼都紧张。”   “不管!又不是给我介绍对象。你也别笑了,太谄媚,真是越看越像李莲英。”白还歌撇嘴摔开祁蓝的手。   祁蓝苦着脸道:“梁院长是不认识你,要是认识你,肯定是先给你介绍啊。你青年才俊技术达人模样好身材棒作息规律无不良嗜好……”白还歌不搭理祁蓝,把解剖刀收起来,给尸体盖上隔离布去洗手:“我晚上要去图书馆查资料,还有两个案子没结。不能陪你。”   “真不陪?”祁蓝单膝屈起蹲在地上看白还歌,姿势跟跪着差不多。   “时间紧迫,陪不了你。”白还歌仔细地打香皂搓手指,目光紧盯着自己握到青白的指尖,“真的陪不了。”   祁蓝遗憾地站起来:“那行,我就去坐一会儿。你别回来太晚啊,我带芸豆卷给你吃。”   “嗯。”白还歌低声应着,又打了第二遍香皂。祁蓝看着白还歌修长的手指淹没在舒肤佳细腻洁白的泡沫中,只得耸耸肩离开。   白还歌冲净手指上的泡沫,只觉得十指冰冷,血液在距离神经末梢三寸远的地方便卷回胸腔,冲得心脏一阵紧缩一阵颤动,甚至带得咽喉都酸了一片。他把罩衣脱下来胡乱挂进柜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忘记和实验室的锦江打声招呼。 第3章   去图书馆本来是托辞,可又没地方去。白还歌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放眼四望,心里很不舒服,他到惯常吃饭的店里要了一份寿司和一杯梅子水,默默吃完离开,最后还是去了图书馆。   市立图书馆的公共阅览区开放到晚十点,无风无雨,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是不少市民晚间休闲的好去处。白还歌在高大开放的阅览架前漫然踱步,一本本杂志过视网膜而不走心。   祁蓝个子很高,搂着他脖颈说话时,嘴唇是由上而下搭在他耳边的,热气吹拂在他耳畔又湿又痒,因为紧贴着耳朵说话,祁蓝的声音变得低沉柔滑,像空寂舞台上唯一的大提琴。人离开许久,大提琴的乐声仍在耳畔回荡,又柔又湿,带着丝丝缕缕的痒。   白还歌使劲儿擦了擦耳朵,没用,他不是耳朵痒,是心里跌宕起伏乱了涟漪。   二十七岁的男人,体健貌端正派得体,去相亲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吗!白还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看手上那本《国家地理》,强行阅读了半小时南美洲地形地貌并背诵了大量地理名词之后,依然没感到心头压抑得以减轻,他懊恼地走到外面去喝水,取了一只纸杯,却只接出半杯水,饮水桶已经空了。   白还歌还没喝,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猫蹲在他脚下“咪唔”一声,眼巴巴瞅着他。白还歌蹲下来,把杯子递给猫,花猫立刻低头舔水解渴,连着舔了三四十下,这才站起身拱拱背,伸伸前腿,蹬蹬后爪,乖巧地将一只爪子轻轻柔柔在白还歌腕上一搭表示感谢。白还歌随手在猫柔软的脊背上抚了抚,那猫便用额头去顶白还歌的手,又围着他手腕转来蹭去,最后干脆仰倒在地上,等着白还歌给它揉肚子挠脖颈。白还歌只觉得那猫惫懒的样子说不出的滑稽有趣,很有几分祁蓝日常惫懒的样子,笑着伺候了一番,那猫在地上打滚,惬意得眯起了眼睛。过一会儿台阶下露出一只黑猫的头,眨着鲜绿的眼睛冲花猫“喵喵”两声,花猫立刻翻身起来追着黑猫跑了。   白还歌目睹两只猫并排小步跑进路边的灌木丛中,又想起祁蓝“都是单身狗要互相体谅”一说,不由得苦笑摇头,取回阅览证,离开图书馆。   从图书馆回住处其实要比回警局更近一些,白还歌只想漫步片刻,在城市的灯光下选偏僻的路线走回警局,已将近晚十点。他掏出钥匙进屋,洗漱了躺在床上扭开台灯,随手抓一本书来读,看了几页又实在看不下去,刚要关灯睡觉,有人“嘭嘭”敲门,白还歌起身问:“谁啊。”   “我……呃……”   白还歌赶紧跳下床,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拽开门,门外,祁蓝喝得酩酊大醉,冲白还歌咧开大嘴嘻嘻直笑,也不知笑个啥。白还歌咬牙切齿地把他拖进屋里,径直拽进洗手间丢在马桶上还顺手开了排风扇,祁蓝双臂抱着马桶一张嘴,白还歌手疾眼快掀开马桶盖,立刻闪身出去给他倒水。只听洗手间内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白还歌皱着眉头倒了杯白开水,想想又倒了杯蜂蜜水备着,端着白开水进了洗手间,祁蓝正抱着马桶诉衷肠,听起来是讲到小学四年级的事了。白还歌抓着他灌了两口白水,拍他肩膀叫他再吐,漱口漱了几回,只见祁蓝衣服上淋淋漓漓喷溅了不少污物,白还歌咬牙道:“灌了几斤?”   祁蓝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嗯……”   “一斤?一瓶?还是一杯?”   “一……桌……子……呃……哇——”祁蓝又吐了,这一次吐得虽然都是清水,不过没吐进马桶,大部分都喷在了白还歌腿上。白还歌无可奈何,只得提着他丢在角落里,打开热水器取下花洒给他冲洗,祁蓝趴在地上伸臂蹬腿,面露恍笑:“下雨了!下雨了!”   白还歌哭笑不得,把花洒插回原处,先把外套从祁蓝身上扒下来,露出里面白色短袖T恤。白T恤淋湿后几成透明,紧紧裹在祁蓝身上,结实矫健的身躯在透明布料包裹下呼之欲出,每一处肌肉起伏都显出匀称灵巧。白还歌扯掉他T恤,祁蓝赤身躺在地砖上冷得缩起,白还歌找了条浴巾给他垫在身下,将水调得热了些,连他裤子鞋袜一并扒了,连冲秽物带去酒气,没头没脑地淋了他一顿。   祁蓝用手捂着脸直嚷:“眼睛进水了!”   白还歌仓促间找不到毛巾,只得向前跨一步,将自己睡衣下摆扯起来拧了一把给他擦脸。祁蓝坐在地上,双臂缠在白还歌腰际嘿嘿傻笑,本能地自己将脸凑过去擦,只是闭着眼睛看不见,这两下连鼻子带嘴唇下颏的水都蹭在白还歌赤裸的腹部,白还歌只觉得奇痒无比,远超过下午祁蓝搂着他悄声恳求热气吹在耳畔时的痒。奇痒自祁蓝面庞碰触过的地方一左一右沿腹股沟向下身侵袭,如电流般直刺下去,白还歌不禁打了个哆嗦,想把祁蓝推开些,接触到那具结实富有弹性的身体时,却又禁不住想用力抱回去。   两人自高中起就在一个宿舍头顶头睡了几年,中间白还歌考入大学法医系,祁蓝去了刑警学院,谁知工作后两人又在同一家警局聚首,宿舍仍旧在一起。祁蓝曾笑言日后两人若娶妻,一定要互为伴郎。   “你老公跟我睡的时间比跟你都长”这句台词,双方都用得上。   抛过笑话不提,从十六岁开始就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学,冬天没暖气的时候挤在一条被子里睡觉,夏天提着冷水脱光了在学校水房里互泼打闹,彼此对对方身体真是再熟悉不过,哪里有痣,何处带伤,闭着眼睛也历历在目,只是从未有过这么怪异的触感。白还歌深感自己竟然被祁蓝去赴相亲饭局一事搅得思绪纷乱,也是前所未有,继思维混乱之后,紧跟着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正想着,低头一看,半湿的睡裤竟然隐隐凸起。白还歌盯着自己裆部足足怔了三秒钟,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快要扑出胸腔去,头晕耳鸣,赶紧扶着身边的水池,唯恐不慎跌倒了。   他扶着水池喘了几口气,回头看祁蓝时,才发现这人竟然已经趴在浴巾上睡了过去,肩头一起一伏,颀长身躯占了大半个浴室,从肩背到大腿的一段曲线流畅饱满,紧致结实,蜜色肌肤在灯光下流淌着细腻健康的光泽,水珠不住从上面滚落,汇入地上的积水,而那薄薄的积水倒映出祁蓝修长的腿,因为视觉范围被集中,越发触目惊心,无法收回视线。   白还歌赶紧打开水龙头,胡乱冲了两把冷水,甚至还喝了两大口,这才关了水龙头,俯身抓起祁蓝往外拖。祁蓝身高腿长,常年运动锻炼,一身紧致肌肉,喝醉了又完全不能借力,倒在地上沉重不堪。白还歌拿惯了解剖刀的手实在干不来这种体力活,先是抓着祁蓝两只脚踝把他拖到洗手间门口,直起腰喘口气,两大步跨到桌旁,举起刚才给祁蓝备下的蜂蜜水一饮而尽,做了两个扩胸运动,活动活动手腕脚腕,这才走回洗手间,双手插在祁蓝腋下,用力将他上半身搬起来往屋里拖。   祁蓝醉得人事不省,白还歌牙齿咬得咯咯响,脸涨得通红,小声给自己喊着号子,一点一点拖着祁蓝高大的身躯来到床边,拼命将他拽起来推上床。祁蓝上半身挂在床边,两条腿还拖在地上,白还歌累得一身汗,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赶紧又提起祁蓝的腿,屏息凝气用力抡,连祁蓝的腿带他自己一起跌入床中。   白还歌后脑勺磕在墙上,顿时磕得天旋地转,手一松,祁蓝两条大长腿落下来,一上一下压在他胸口腰间,还睡得鼾声四起,畅快淋漓。   白还歌气得挣扎着爬起来跳下床,对着祁蓝臀部就是一脚。这等打闹俩人少年时惯了的,可是这一下踢在祁蓝臀部,触感光滑,肌肉柔韧,顿时足底也泛起痒感,几乎站都站不住,一下子坐在床边,正贴在祁蓝腰间,只觉得身后巨大灼热的一根抵在腰上,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什么。虽然祁蓝大醉不醒,这根东西十年前就见怪不怪,可白还歌此时此刻心有旁骛,被那东西在腰上一戳,只觉得腿脚发软,慌忙半跌半爬地从床上挣开,顾不上别的,径直冲进洗手间打开花洒,冰冷的水细密地落在身上,白还歌在冷水中仰起脸来,默背了一遍全部人体骨骼名称,这才静下心来脱了湿睡衣,擦干身体换套衣服,收拾了洗手间,走回祁蓝床畔看他。   祁蓝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四仰八叉摊在床上睡得又深又甜,被子压在他身下拽不出来,白还歌只好把自己被子拿过来给他盖了,又怕祁蓝夜里再呕会噎呛到肺管,披了条毯子在他床头拿本书守着,又找了件衣服挂在灯上替祁蓝挡光。   一盏台灯,两个年轻人,一个睡着,一个读书,这景象自两人中学时代便持续至今。祁蓝是体育特招生,凌晨起身训练,强度极大,白还歌功课勤奋,到晚上学习状态最佳时,祁蓝早已困得不辨语文数学是哪一门,径直栽到床上就睡,白还歌每每把朝着祁蓝那边的灯挡上一半才安心读书。这时找本专业书,守着祁蓝看了十几页,突然发觉这一晚上在图书馆坐立不安的烦躁感不知何时烟消云散,听着熟悉的呼吸声,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不自觉将书放到一旁,在微弱灯光下静静打量祁蓝熟睡中的眉眼。想着年岁渐长,人生压力日益增加,过去两人惯常彼此依赖依偎的时光,在未来的岁月里只怕是越来越珍贵,越来越难得了。 第4章   祁蓝睡得昏天黑地,天蒙蒙亮了才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警局宿舍,床头柜上亮着小台灯,自己身上搭着白还歌的被子,耳畔有轻柔悠长的呼吸声。一扭头,是还歌披着毯子趴在床头睡着,脸庞猫一般埋在小臂上,头发看起来是湿后未吹,额发乱蓬蓬地挡住了眼,只露出小半张白润侧脸,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在这里的。他欠起身看看,果然有本书落在白还歌脚边。   读书时,白还歌无数次在灯下守着祁蓝睡过去,祁蓝也无数次在清晨起身给倦极昏睡的白还歌捡书。他伸臂捡书,才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未着寸缕。再一看,自己昨天穿的衣服都挂在洗手间门口的架子上,底下接了个水盆,肯定是洗了。不是自己干的,那就是白还歌洗的。   他拼命回想,似是昨天驾车到了金园大酒店,地下车库已满,他就往酒店门口停。车位里写了个3,祁蓝刚停好就过来一名酒店保安,戴着大檐帽穿着仿警服拿着交通棒指挥祁蓝挪车。祁蓝着实不怎么欣赏这些除了胸前号码为“BAXXXX”其他一切都高仿警察装备的保安们,蒙哄老百姓一把好手,对一名刑警来说,这身衣服处处透着李鬼式的傻气,尤其是手持交通棒挥舞的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入眼。   祁蓝把头伸出车窗对保安说:“没车位了,让我停一会儿,一会儿就走。”   “我们VIP车位不能随便占用,您转过十字路口往西开,五百米处有一个免费停车场。”   祁蓝出来时路上堵车,再把车停到那么远的地方赴宴一定迟到,他堆了个笑脸跟保安取商量:“兄弟,你们这些VIP肯定也不是天天来,该交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对不起先生,您不是本店VIP,不能在这里停车,我们必须保护VIP客户的利益。”保安连个笑容都没有,祁蓝说:“三倍?”   “十倍也不行,您就是现在去总经理那里办VIP卡也不行,我们今年的VIP车位已经满了,没位置了。”保安一脸的“我替酒店站岗我骄傲”,死活不让祁蓝在楼前停车。祁蓝没辙了,抿着嘴缩回车内,刚要发动车,旁边开过来一辆奔驰AMG,车上有人冲祁蓝喊了一嗓子:“祁蓝啊,来啦!”   祁蓝一抬头,梁院长正笑容满面地隔着几米远冲自己摆手,他前方车窗落下来,现出一张年轻美艳的面庞,妆容精致,首饰耀眼,有意无意间瞟一眼祁蓝,再看看保安。保安赶紧去拿挡着1号车位的交通锥,那姑娘阻止了保安:“别动,我的车这就走,3号的客人要是来了,叫他停我车位里。”又向祁蓝那边努嘴一笑,“那是我的客人,别让人挪了。”说这话的时候,大串珠宝耳环在鬓间摇曳,晃得让人看不清她五官。   奔驰向后倒,梁院长先下车,扶一把车上的姑娘,向祁蓝喊声“我们先进去”就上了台阶。祁蓝只觉得眼前缭乱,别说这会儿,就是坐在餐桌前好一阵子都看不清对面这位名叫薛小冰的姑娘。   祁蓝就知道自己相亲会紧张才死活想拉白还歌来,白还歌临行撂挑子,结果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紧张,脸都笑僵硬了。幸好梁院长全程带动,大体算完成了表现知书达礼诚实守信温柔体贴居家爱妻下班回家保证三陪的人设任务,薛小冰全程不太说话光是笑,收着下颏从睫毛下一眼接一眼瞟祁蓝,瞟得祁蓝简直坐不住。   趁薛小冰去洗手间补妆的功夫,梁院长把祁蓝一拽:“她爸是薛达成。”   “谁?”祁蓝听着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傻小子,每天晚上省新闻联播里经常出来的那个!省委班子里最年轻的成员。”   祁蓝明白薛小冰的身份了,再看一眼梁院长热切期盼的眼神,也领会到老领导的心思了。他没说话,只是缓缓点头,表示听见了老领导的话。梁院长将这个点头视为祁蓝心领神会,十分高兴。   一次饭局上薛达成偶尔聊起为女儿终身伤脑筋,介绍一个看一眼就不成的时候,梁院长就拍胸脯表示此事包在他身上。他常年带学生,太熟悉年轻人心理。你对一个23岁家境优越心高气傲的姑娘说什么政治前途可靠家庭背景优越男方稳重踏实的条件,都抵不过一个“帅”字。在这个前提下,警察学院那些常年苦练的小伙子绝对是超优人选,一个个肩宽腰细腿长八块腹肌颤颤巍巍,不看脸已经比外面的宅男荷尔蒙高百倍,再配上像祁蓝这种浓眉大眼简直好去考电影学院的颜值,因为绝少与女性打交道形成的腼腆羞涩与英俊刚毅气质所形成的强烈反差,简直就是吸引薛小冰这类富家女的一记绝杀。   还没见过哪个姑娘不吃这一套,起码带过二十多年警校生的梁院长没见过。在薛家的实力下,男方的家世背景完全可以略过不提。只要祁蓝搭上这条线,三年正科六年副处十年正处,要不了四十岁就该到副厅级了。梁院长作为大媒功不可没,薛副省长怎能不念这个情。   薛小冰从洗手间归来时梁院长已经去结了账,薛小冰席间对祁蓝的暗送秋波连旁边服务员都看出来了,可祁蓝紧张得全程脑子里绷成一张满弓,梁院长提醒着,他才知道跟薛小冰加个好友。   梁院长说:“小冰跟你顺路,祁蓝一会儿送一下。我这儿有点事先走,你们别管我啊,别管我。”祁蓝赶紧答应着,站起来替薛小冰去拿包。这倒不是突然福至心灵,是平日里替白还歌拎包拎惯了。   薛小冰抿嘴一笑,跟梁院长客气了几句,梁院长前脚走,俩人后脚也出了包间。薛小冰袅袅婷婷走了几步问祁蓝:“祁队长是真的顺路吗,可别专门为了我绕远。”   “没有没有,顺路顺路。”祁蓝答得诚恳无比,薛小冰笑道:“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哦,薛小姐住哪儿?”祁蓝查案时的智商经过这一晚上的碾压已经荡然无存,薛小冰笑道:“长顺街海清路皓月山水小区,祁队长当真顺路吗?”   “……顺、顺路的。”祁蓝知道那地方,是本市最奢华的住宅区,容积率极低,生生在市中心住出一片蒙古大草原的空旷感,这手笔非同小可。他们不但不顺路,还背道而驰,他倒不怕远,只是想不巧油箱见底,载着薛小冰去加油会不会有些尴尬。   他一走神间,薛小冰穿过迎面而来的一群人走到前面去了,他下意识向旁边一避,对面领头那胖大汉却当胸给了他一拳,爽朗大笑:“好小子!怎么上这儿腐败来啦!”   祁蓝仔细一看,竟然是大学时期的好友郎辉。他之前听说郎辉毕业后没做警察,在邻市接手家族企业做得风生水起,两人各自奔忙,虽然保持联系,却一直没能见面。祁蓝高兴得搂着郎辉脖子照他胸前狠捶两拳:“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诶哟我操你小子手劲儿更大了!”郎辉被打得直笑,“路过,办点事儿,想着你忙,就没打搅你。怎么着,当队长有钱敢上这地方啦!”   “不是,我我我约朋友吃个饭……”祁蓝伸头一看,薛小冰正在台阶下面静静地抬头往这边望呢,当高管的张芙蕖气势要是诰命夫人,薛小冰那就是娘娘亲临。祁蓝想说点儿什么,被薛小冰的眼神给看忘了。   “啊?”郎辉往后看,看见薛小冰,眼睛划过脸庞先落到D罩杯的胸脯上,盯了一秒才对着祁蓝笑起来,“你朋友啊!”   “不是……那个……我……嗯,我朋友……呃……”祁蓝辞不达意,舌头直绊蒜。   “对象?还没成?相亲!是不相亲呐?”郎辉不愧是当过几年预备役刑警,看破即说破,说得祁蓝满脸通红,直拽郎辉。郎辉一低头看见祁蓝手上的女包又是一嗓子:“爱马仕!今年的限量版,哈哈哈我媳妇儿也有一个,老贵了!你小子行啊你!”   薛小冰从下面走上来了,伸出手接过祁蓝手上的包微微一笑:“司机来接我了,祁队长,再见。”说完扭身走了,祁蓝连忙追下去:“我送你我送你……没想到遇上老同学,瞎聊几句,我们念书时都这样,这么多年也没改……”   他倒不是怕薛小冰生气,主要是觉得冷落了女性十分失礼,另外梁院长再三使眼色打手势叫他送薛小冰,自己要是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不成,也太对不起老领导了。   “既然是老同学,你应该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跟他们聚聚。司机送我就好,没问题的。晚安。”薛小冰大方一笑,向祁蓝挥挥手,径直走了。祁蓝举目眺望,玻璃门外那辆奔驰AMG果然候着呢。   他还在踌躇这事儿办得不妥贴,郎辉已经过来了,冲着薛小冰背影咂舌:“这大胸,这小细腰,这普天下女人看见你,眼里就没别的男人。上警校时候就这样,弟兄们都饥渴得要死,你小子愣拿女生情书垫水杯,真他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薛小冰不在,祁蓝也没那么拘束了,皱着眉头把郎辉脑袋扒拉到一边:“你还有脸说?我最多收过几封情书,给外校的女朋友化妆带进男寝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带进来还要干,干了还要喊,一走廊的人站他妈咱们宿舍外面听房,我那天回来吓一跳,屋里狼哭鬼嚎屋外站满人,还以为宿舍里死人了呢!”   郎辉哈哈大笑:“那会儿体格好啊!干俩小时不带歇的,现在想干都干不动了。”说着拍拍自己肚子:“成天饭局成天喝,早废了。”又隔着衣服捏了祁蓝一把,“你行啊,这小腰,保持得挺好啊?走走走,喝酒去!自打毕了业,再特么找不到一起翻墙逃课打游戏的日子了。你说,咱们是怀念那个日子呢,还是怀念一起过那些日子的人呢?”   郎辉一边说着,一边搂着祁蓝的肩膀往里走,后面的人簇拥着,进了郎辉订的包房另外开席。这讲起许久不见的兄弟别情可就没完了,祁蓝在相亲宴上绷紧的神经一放松,顿时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好像是郎辉送他回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竟然是半点不知。 第5章   祁蓝拨拨白还歌头发,白还歌睡得沉,半点不动,看时间不过凌晨五点多,白还歌历来夜里用功没在三点前睡过觉,这会儿睡得正香。祁蓝下地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被窝里盖上被子,白还歌睡梦中翻身,猫一般用袖子盖住脸蜷缩着睡去了,祁蓝赶紧将台灯关掉,蹑手蹑脚溜进洗手间洗漱,换了身衣服下楼跑步。   他晨练是多年习惯,一天不跑都不舒服。下楼跑了半圈,突然想起自己的车还丢在金园大酒店,再不赶紧开回来,停车费估计都要超百元。   凌晨五点半的街头行人不多,路边白杨树哗哗摇着叶子,晨风清冷,空气新鲜,夹带着一股淡淡的海水气息,马路宽阔干净,人行道两侧码放的象牙红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祁蓝跑步前往,一路跑得精神抖擞。拐过弯去,金园酒店就在前方,晨光中,酒店门前所有VIP车位上都停满了百万级以上的豪车,自己那辆帕杰罗停在里面线条硬朗骨骼清奇,虽然不输阵势,在一众豪车车标中也是十分刺眼。   他钻进去插上钥匙打火,刚发动车子,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亮海蓝色宾利停到了祁蓝车子斜对面,一名年轻人落下车窗,相当不客气吼了祁蓝一嗓子:“喂!我们的车位,谁叫你占的!”   祁蓝隔着前挡玻璃看了看那年轻人,脸白,眼圈发乌,开车手法挺专业,估计是司机,他懒得多惹麻烦,只是冲那年轻人摆摆手,意思是自己马上就走,谁知那年轻人似乎误会了祁蓝,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边走边骂:“叫你滚还不滚是怎么着?还摆手——我叫你还摆手!”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帕杰罗旁边,伸手去拽车门。   祁蓝在车里侧头盯着那年轻人,年轻人没拽动车门,改攥着拳头狂敲窗户,十分不雅。   祁蓝看了他三秒钟,先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张车证放在前挡上,然后熄火下车,接住小伙子迎面打来的拳头轻轻一扭把他放翻在地,从怀里掏出证件来:“警察办案蹲点,你来妨碍公务,是想进号里蹲几天?”   那年轻人一跤摔得半天才爬起来,起来发现帕杰罗上多了张特种车辆证,祁蓝手里警官证上硕大钢印一清二楚,他惊疑不定地盯着祁蓝,又扭头望了望车里,一声不吭跑过去趴在后车窗上向里报告。   后车窗落下来了,祁蓝隔着司机,只看见里面一名男子的下半张脸,鼻尖挺秀,唇线清晰,隐隐听见车里那人道:“……我讨厌地下车库的味道……算了,不要招惹,走吧。”   年轻人回头瞪了一眼祁蓝,上车走了。宾利经过祁蓝时,祁蓝发现后车窗仍然保持着半开的状态,一双明澈深黑的眸子透过无框眼镜向他瞥来,与祁蓝四目相对半秒钟,两人的视线都随着车子行驶而移动,那男子的脸扭向后方,祁蓝原地转了半个圈子,直目送宾利消失在地下车库入口中才收回视线。   不知为何祁蓝突然想起了薛小冰,只觉得刚才宾利上这位只露了半边脸的男人才更配得上矜贵万分的薛小姐。   手机响了,号码是郎辉。祁蓝回过神来,一接通就听见那边嚷:“兄弟!你手包落我这儿啦!一会儿我给你送刑警队去。”   “我就在楼下呢,这就上去。”祁蓝昨夜喝得烂醉,完全忘了赴宴时还带着手包。郎辉一行人就在金园大饭店住,郎辉听祁蓝说上来,含糊了几秒钟才告诉祁蓝门牌号。祁蓝乘电梯直达十八层按门铃,郎辉光着膀子穿一条小内裤把门开了一条缝,把手包塞给祁蓝。祁蓝拿着手包盯一眼郎辉:“屋里有情况啊?”   “没有!”   “你小子可结婚了!”   “知道,我知道。你他妈没娶媳妇儿,你怎么知道娶了媳妇不能上床的苦。上一次搭一个爱马仕都不让换姿势,外头的一条烟钱玩一宿还什么花样都让你试……”   郎辉昨夜喝酒时聊起现在经济形势紧张,生意人驴粪蛋表面光,自己的家族企业要不是靠着老丈人的资源几乎开不了工,老婆在家里的地位岂止水涨船高,简直要变成宇宙飞船冲天而去。说那话的时候,郎辉使劲儿把烟头戳灭在水晶缸里叹了口气。   祁蓝想起郎辉昨天夜里的诉苦,只得拍拍他胸口:“自己保重吧,我走了,再联系。”   他和郎辉告别,转身进了电梯,仰望着电梯顶棚也是叹了口气。郎辉读书时隔三岔五就偷偷带着女友进寝室颠鸾倒凤,几天不能偷欢,夜里就要撸得上下铺乱响,弟兄们轮流拿拖鞋砸他都停不下来。现在被老婆捏住了房事,那可真是抓住了小命门,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维系在自己的夫妻关系上,他得认怂。而真正让郎辉那么用力去戳灭烟头的痛,只怕不止是性,还有情意与尊严。但他也不那么相信郎辉这人节操冰清玉洁完美无瑕,说不定有什么小辫子捏在老婆掌心。他虽未婚,办多了案子也知道伴侣之间的事情最是一言难尽,不足为外人道,无法对外人道。   不知怎地,祁蓝想起了薛小冰。她的父亲薛达成是省委常委班子中最年轻的成员,前途似锦一目了然。他自问没什么名利心,刑警这份高危职业已经满足了他少年时代对热血男儿应该怎样活着的全部梦想,剥丝抽茧分析案情,惊心动魄抓捕罪犯,一摞摞荣誉证书立功奖章在案前,成就感极强,   他并不羡慕那些常年累月坐在办公室里的同事,即使他们的工作再重要,那也不是祁蓝想要的。   薛小冰的确是个美女,身段脸蛋都是八十五分以上那种,加上包装谈吐,气场已经达到一百零一分。但祁蓝并不觉得她父亲哪怕给她加持到一千零一分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必要,她只要有自己的八十五分就已经很好,非常好。有了她父亲这层关系,到底要不要继续深入了解,祁蓝感到外界因素干扰太多,反而含糊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收到两条信息。祁蓝看了看,想谁来谁,居然是薛小冰,前一条是中国交响乐团今晚抵达海东市巡回演出的消息,后一条是薛小冰的话。   “我有两张第一排的票,晚上没事一起去看吧。18:30,海东市大剧院门口见。”   祁蓝着实被薛小冰真诚坦白不造作的风格给镇住了,他不是没被女孩子追过,可像薛小冰这个层次的姑娘确实没有。而且别的女生追他时候至少还要找点儿什么借书修电脑脚腕崴了之类的理由,薛小冰不但直接,而且是行政指令般的不容置疑。   说着“没事一起去”,后面已经告诉他时间地点安排见面。祁蓝捏着手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复,电梯“叮”地一声停了,门开,有人站在门外等着进,祁蓝慌忙出来。   那人进去离开,祁蓝抬头一看周边环境完全不对,这才猛省得自己进电梯根本忘记了按层数,这是地下停车场的人要上楼把电梯召唤下来的。他现在不是在酒店大堂,而是地下四层停车场。   他回头看看,电梯已经上了十层,并且还在上升。停车场里充满了地下建筑特有的尘土湿气,那名坐宾利的男子的话不知为何响起来:“……我讨厌地下车库的味道……”   确实不大好闻,祁蓝抽抽鼻子,他懒得等电梯了,左右看看,想找楼梯离开。地下四层的车不多,大概因为清晨不是黄金时间,有一半左右的地方并未开灯,停车场静悄悄的,还有些地方在施工,堆着大批建筑材料,水泥沙子手推车,还有些摄像头存在的地方只剩墙上的一个黑窟窿,墙边堆着一些白色细外壳,看起来似乎是准备重新布线。   祁蓝没看到楼梯口在哪里,听见东南角有些响动,以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就快步向那边走去想要问路。   他转过一个立柱才发觉不对,声响从一个隐蔽角落里发出来,而且不是一个人,有两三个男人在说话,压着嗓音,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不绝于耳,沉闷模糊,听不清楚。祁蓝一下子警惕起来。清晨,僻静无人的地下停车场角落,不止一名青壮年男性,这些都昭示着可能的危险。   他蹑手蹑脚靠过去贴在墙边,伏低身子探头看,角落里停着一辆金杯,玻璃上贴着最深的防护膜,牌子上罩着黑布。   祁蓝眼睛眯起来了,身子伏得更低,他迅速潜行到车畔,隔着车膜,隐约可见车里亮着一个小红点,祁蓝转转眼睛,随即意识到可能是DV。   车里人仍在说话,车身隐隐晃动。   “快一点,快点!”   “妈的这个皮带怎么解不开——老四,刀给我!”   “留神些别扎着肉,亮子你开机了没有!”   “开了开了!刘勇你把他翻过来……得把脸拍进去……小莫你他妈还不脱裤子等什么呢!老四你起来掌灯,这地方太暗拍不清脸。”   车里随即亮起了一只射灯,有人压着嗓子骂:“操你妈!你给我张嘴!张嘴——”   祁蓝听见车内地板上一阵翻滚挣扎,突然有人扑到车窗上,紧跟着又似被人拽回去,伴随着恶狠狠的斥骂、拳脚着肉的声音,传来一名男子的低沉呻吟。   祁蓝有几分错愕,听起来像是有预谋的团伙抢劫或强奸,但受害人……仿佛是个男的? 第6章   祁蓝来不及多想了,左右看看,一件趁手的家伙都没有,附近倒是有辆破旧落尘的自行车,他冲过去举起自行车返身奋力砸在金杯侧窗上,一声巨响,玻璃四溅,玻璃渣迸射了一地。   车内顿时发出一阵怪叫,射灯熄了,车门拉开,几名戴着口罩的便装男子跳下车来,恶狠狠地盯着祁蓝,当他们发现祁蓝孤身一人且赤手空拳的时候,为首的那人低声骂道:“傻X,找死吗!”   祁蓝没吭声,他慢慢挪动脚步紧盯着对方。车下一共三名年轻男子,他警觉地向车内吼了一嗓子:“有人吗!”   “救命——唔——啊——”男人求救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只是话刚出口就被人按住了嘴,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车内至少还有一名以上的歹徒。祁蓝看看对面的人,那三名男子身材粗壮,一望可知力气不小,但脚步沉重,肯定不是练家子。   一名男子从车里抓出几支大号扳手和三棱刮刀分给同伙,三人呈扇形向祁蓝包抄过来。这种随车携带凶器的通常都是涉黑组织成员,祁蓝出现场时经的风浪多了,并不太介意这些人虚张声势的恫吓,他更担心车内的人有没有受到伤害。刑警在外面抓捕厮杀,屋内歹徒对人质下手的事儿并不罕见,就是把凶手碎尸万段,受害人也救不回来了。   他膝盖向内微弯,右手握拳护住下颏,左拳向外摆出格斗式,中间那男子看祁蓝架子十足,吸吸鼻子骂道:“妈的,这小子,还练过啊?哈!打的就他妈是你练过——啊我操!”   祁蓝盯着中间这人的攻势向后慢慢撤步,那人紧跟着往上凑,不料祁蓝飞腿一记横踢扫在左首那人脸上,旁边两人都听见了清晰的颚骨碎裂声,那男子一声不吭向后栽倒,满脸是血,扳手从手中滑脱,砸在地上一阵脆响。   祁蓝恢复格斗起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另外两人,中间那人一声叫骂只骂了一半就被同伙遭秒杀的变数惊呆了,和剩下那人对视一眼,一起咆哮着举起扳手冲上前来。祁蓝向左撤步闪身让过飞扑而至的一人,按着那人肩头一记后踹,准确踹中另一人的下颏。   他九岁起扎马步站桩,这一腿力量何其大,踹得那人“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带出四颗门牙,捂着嘴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祁蓝抓着的那人回身用扳手狠抡,祁蓝向后疾仰,腰身一弯到地,顺势一个后滚翻翻到墙边,那里横着一把工人搁置的铁锹,祁蓝抄起来猛拍对方头顶,那人虽然好勇斗狠,却哪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刑警对手,何况祁蓝还是其中佼佼者,只见铁锹迎面拍来,吓得一声惨叫,连躲都不知道躲了。祁蓝铁锹已经到他头顶一尺的地方,突然变拍为扫,这一铁锹将那人扫得跌出去两米远,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扳手也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祁蓝握着铁锹冲金杯上的歹徒吼道:“警察!下车!统统都下车!”   车内一片寂静,从三名歹徒下车到祁蓝将他们全部打倒前后连三十秒的光景都不到,形势已经发生逆转。祁蓝盯着金杯车内部,似乎只看见了两个人。   一名受害者,一名歹徒?   祁蓝又吼了一声:“警察!车上人统统下车!”   车内的人影动了,一前一后缓慢推进,渐渐现身在车门处,一人躲在另一人身后,手里捏着一把枪,抵在前面那人咽喉上,冷森森冲着祁蓝笑一下:“把铁锹扔了。”说着还用枪使劲儿顶了一下手里的人质。   祁蓝举着铁锹跟人质一照面,心里打了个突。那人年龄与自己相仿,宽额深目,相貌俊朗,看起来十分眼熟。身上精致的西装撕得破烂不堪,衬衫口子崩脱,从胸到腹袒露出大片肌肤,裤子被刀划破,连大腿也袒露在外,此刻被人用枪指着咽喉,脸上的表情却是气愤多于慌张,一边挣扎一边对祁蓝吼道:“别管我!砍死他!”   这人一吼,祁蓝想起来了,这是适才在酒店门口被他抢了VIP车位的宾利车主。当时这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十分斯文清秀,这会儿被人绑架在地下车库,衣服撕得狼狈不堪,眼镜也没了,反倒比没有眼镜时看着更硬朗了些。   宾利车主显然是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气得额头上青筋暴突,一边挣扎一边吼:“别管我,上啊!”   他虽然不要命,祁蓝却不能冒险出手,微一迟疑便举手示意,一边弯腰缓缓放下铁锹一边道:“不要伤害人质。”   宾利车主气得踹了一脚车门子:“别扔!别——诶哟!”歹徒用枪托在他头上狠砸了一记,砸得鲜血横流:“妈个X的!再瞎嚷嚷,老子一枪打死你!”   “是谁指使你们的?”宾利车主被歹徒强健的小臂勒得脸颊通红,满口白牙咬得咯咯乱响,鲜血顺着一侧脸往下流,淌了一胸口,“你开价,我付你三倍的钱,只要你放了我……”   “你他妈不是死都不怕,还叫我放了你?”   “你们做事总要有个目的,我没得罪过你们,就是报复我也不是你们本意。”宾利车主喘了口气,“不是本意,就是图财。你们能得多少?我翻五倍给你们。”   歹徒眼神松涣了几分,似乎有些动心,却又突然强硬起来,用力把枪口戳得更深:“于南望,你他妈就是只老狐狸!这会儿你说给钱,回头翻脸不认人,老子上哪儿弄你去。”又冲着祁蓝吼道,“你——别想耍花样!把鞋带皮带都解下来,快点!”   “我这是运动裤没有皮带。”   “运动裤也有腰带,别想混过去!”   祁蓝不满地咂着舌头,两秒钟后,他飞快地弯腰解开跑鞋鞋带,站起身解开运动裤的系绳,三下五除二拽出来丢在地上。运动裤裤腰肥大,全凭系绳维系,这样一来祁蓝只得双手提着裤子,形势又是一次逆转。   那名叫于南望的宾利车主满脸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喃喃骂道:“警察真是废物!”   祁蓝也火了,虽然当警察挨骂的时候不少,但自己为救此人把人身安全暴露在对方枪口之下还要挨骂,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没好气地吼道:“你才是废物!”   “你不是很能打吗!打啊!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怎么他说扔铁锹就扔,你傻啊!”于南望头上流血不止还在骂祁蓝。   “我——那他妈不是因为你在人手里呢!你能耐你倒是自己跑啊!”祁蓝中气十足地大骂回去,“我是警察,不是超人!”   “哦抢车位的时候你很牛逼嘛,我以为你以为自己就是超人呢!”于南望反唇相讥。   祁蓝提着裤腰怒道:“超人裤衩儿穿外头,我裤衩儿穿里头了,你瞎啊!”   歹徒没忍住笑,隔着口罩发出沉闷的一声“哈”,一个“哈”刚出口,劈面被祁蓝掷来的一串钥匙砸中右眼,当时砸得一声惨叫,松脱了于南望去捂眼睛。   于南望从车上跌下来,祁蓝扑过来抱着他就地一滚,滚到一辆牧马人底下。他唯恐歹徒持枪追击,将于南望往身后一推:“我缠着他们,你快跑!”   “他们冲我来的,你别管。”于南望反倒推一把祁蓝,“你赶紧走!”   祁蓝扭头瞪大了眼睛盯着于南望,一字一顿地道:“我!是!警!察!”   于南望咬着下唇把祁蓝上下打量两眼:“好,你是警察,你到底还是个凡人对不对?一月工资几个钱,犯得上把命丢在这里?”   祁蓝眼睛瞪得更大了,朗朗训斥于南望:“你管我挣多少,你现在是我保护的人质就得听我的!你有钱就可以随便死啊?”   于南望呆了一呆,还没弄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只见金杯车上那名歹徒并未下车追击,反而发动了车子开到那几名挣扎扭动的同伙身边,一个个拽他们上车,随后向后倒车,于南望惊道:“他倒车干什么?”   话音未落,金杯突然亮起远光灯,油门一踩到底,直冲着两人藏身的牧马人撞来。祁蓝叫了一声“不好!”当机立断抱着于南望往外滚去,滚出车底把于南望的手一扯:“快跑!”   “我的脚捆着呢!”   祁蓝低头一看,于南望脚踝上缠着一圈细麻绳,中间悬着二尺多长的一段,可以迈步不能跑,难怪这人下车时是跌下来的。祁蓝骂了一句,他出门时是晨练,口袋里并未揣着打火机,情急之中把于南望往肩头一扛撒腿狂奔。   他却忘了自己腰带鞋带都已解开,没跑两步裤子松脱一直缠到膝盖,鞋子也甩了出去,俩人齐齐跌倒在地。金杯第一撞眼看要触到牧马人,司机一脚急刹车在地上拖出十余米轮胎印,挂挡倒车猛扭方向盘,第二次向两人冲来。雪亮大灯晃得两人睁不开眼,马达轰鸣声震耳欲聋,于南望这一跤摔得头晕眼花全身剧痛,挣都挣不动,耳听见汽车呼啸而来,心知这一次死到临头,百忙之中竟还回头看了祁蓝一眼。   祁蓝正费力地把裤子从腿上拽下去,鞋子也蹬脱了,赤着两条腿,手足并用往前猛爬,于南望叹口气,这警察逃命的姿势虽然狼狈了些,总比被撞死的好。自己半生英名满心抱负,眼看要葬送在这里,就算死得姿势再曼妙又能怎样?说着要保护人质,条子自己小命难保,谈何保护人质。商场最讲究等价交换互利互助,拿自己一命换于南望一命,对这条子有何好处?   逃得好,至少留一个活口逃出生天,出去好说明情况,后来人复仇也有个准确些的范围。   于南望惨笑一下闭目等死,耳边却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有人扑过来压在他身上,将他头脸都护住了。电光石火间只觉得身边似是掠过去什么巨物,紧跟着是一连串的撞击声。   他挣扎两下,眼前出现一道光亮。祁蓝从他头上撑起半个身体,看于南望投过来惊诧目光,歪一下头,漫不经心地道:“铁锹。” 第7章   于南望明白了,刚才这年轻警察不是独自逃命,是去抓铁锹。再看那辆金杯,歪歪斜斜撞了三四辆车,一头撞到一扇消防通道门上,11座的金杯已经毁成7座的MPV,车上的人死活姑且不论,那车是肯定再也不能开了。   祁蓝把铁锹迎着金杯掷过去,穿透了挡风玻璃,铁锹刃砍伤了司机,惊痛交加的司机被碎裂的玻璃遮蔽了视线,金杯擦着祁蓝和于南望冲过去,接连撞了几辆车之后才停下来。   于南望惊魂未定,摸摸自己身上掉零件了没有。祁蓝看着他:“能走路吗?”   “能。”于南望自己使劲儿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头上有砸伤,腿上有摔伤,脚踝上系着麻绳,身上的西服有一半以上呈披挂状。祁蓝上衣穿得整齐,下面却只剩条平角内裤,裸着两条大腿还打着赤脚,综合来看并未比于南望的情况体面到哪里去。   “你先去报警。”祁蓝老调重弹,“我去看看那几个人还活着没有。”   于南望把他拽住了:“他们有枪!万一没有死绝给你一枪怎么办?”   祁蓝想了想:“我觉得仿真枪的可能性更大吧。他们开车撞人,分明想要你死,如果真想要你死,早都开枪了。”   于南望的眼神阴了一下,迈步就往金杯车那边走,祁蓝反倒拦着他:“诶!诶!你干嘛去!”   “我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活的统统弄死!”   祁蓝一把拽住于南望,他人高马大,比于南望高了半头多,这一把拽得于南望一个踉跄,回头瞪他:“干嘛?”   “我知道你们有钱人向来任性,但你现在一头血一腿伤,就算他们没枪,可是还有四个人呢,你打算去跟他们肉搏?”   “……我要砸了那台DV!”   祁蓝没吭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往于南望臀部看,他那眼睛又黑又大,斜着瞟下去的目光挡也挡不住,于南望看他神色古怪,自然知道祁蓝在想些什么,咬牙道:“你来得正好,他们没搞成。”   “那你砸什么DV。”   “他妈的!没搞成是没搞成,但是已经把我录进去了啊!”于南望气得嘴唇哆嗦,手指着自己周身上下,终于骂了句脏话。   祁蓝结合于南望身上的破衣烂衫想了想,虽然没有实质性内容,不过被几个男人压在身下这件事本身带来的打击就已经很大了。这人心高气傲,一张嘴绝不服软,倒有几分白还歌的劲头,要是白还歌吃了这种亏,只怕自己还要冲在白还歌前头去砸。这么一想,也便心软。先就地捡了块碎玻璃道:“别动,我把你脚上的绳子割开。”   于南望果然站着不动,祁蓝蹲身挨着他左侧脚踝开始切割,于南望不耐烦地道:“怎么不从中间割开。”   “中间割开你走路踩到会摔跤,就像没系鞋带,懂了吗!”祁蓝教训于南望,心想我堂堂刑警队长连裤子都顾不上穿先给你割绳子还要挑三拣四,真是不知好歹,还没腹诽完,却听头顶于南望轻轻咳了一声,过一会儿,低声说道:“谢谢。”   这一声十分温柔,听得祁蓝禁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于南望垂着眸子对着他真诚一笑,虽然一边脸颊上满是干涸的鲜血,这一笑依然透出无尽温柔,还带着一点自责失言的歉意。祁蓝看得一怔,喃喃地道:“没什么。”   那碎玻璃割绳子并不趁手,祁蓝捏着划了好多下才割开一边,于南望蹲下来:“我抻着绳子,你来割。”   他的腿尽量向两边撑开些,绳子绷的紧紧的,祁蓝道:“绷紧了也不怎么好切,你放松点儿。”于南望又并拢腿,把绳子按在地上,祁蓝捏着玻璃用力划动。操作空间狭小,来回划动频繁,两人手指相撞数次,祁蓝“哎”的一声,手戳破了。   于南望自然而然抓过他手放到嘴里一顿吸,祁蓝只觉得手指上一阵温软滑腻,于南望口腔内壁裹着他手指用力吸吮,吸得他不知怎的心头一阵发痒,险些蹲不住,慌忙跪着撑住身体。   于南望吐掉一口血水:“还行,伤口里要是有碎玻璃肯定吸出来了。”   祁蓝道:“你没咽了吧?”   于南望把舌头在嘴里卷了一圈儿,煞有介事舔舔嘴唇:“没吸到碎玻璃。不过你身体很好,血液中铁元素丰富。”   “锈味儿足?”   于南望挑挑眉毛,还有闲心做鬼脸。祁蓝也不知该说什么,摇摇头继续埋头割绳子,又努力片刻,绳子割断,于南望甩脱绳子,站起来就往金杯车那边跑,祁蓝赶忙找了根钢管跟着。到了金杯车近前才发现确实多虑,车内四人都东倒西歪地躺着,满头满脸是血,看不清死活。那台DV却十分凑巧地甩在挡把上挂着,于南望伸手抓起翻了翻,拔下微型磁带摔在地上,用力跺个稀烂,仍不解气,连DV也砸烂了。祁蓝赶得慢了一步,还没等阻止,于南望已经将证据毁灭殆尽。   祁蓝急着喊他:“你干什么!”   “砸DV啊!”   “你砸DV干什么,这是他们的犯罪证据!这几个混蛋涉及人身伤害和故意杀人未遂,是要把他们送进监狱的!”   “什么证据!”于南望怒冲冲地一甩手,提高声音吼道,“你是要我把这种录像拿去当呈堂证供吗!”一句话吼完,突然像是猛省什么,两手抱臂,身子转了半圈,侧身对着祁蓝,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对不住啊警官,我的意思是……不管做为一个普通男人,还是做为一个企业的董事长,这件事都让我很难堪,非常、非常难堪。”   他指指车里不知死活的几人:“这几个家伙说不定都活不了,这事儿就算我吃个哑巴亏,不想声张。我代表是我整个企业的形象,被合作伙伴知道这种事情很不好。”说着,向祁蓝贴过去一点,更低的声音道,“警官,大家都是男人,你能理解我吧?”   于南望这么说话的时候,已经靠得距离祁蓝极近,没有流血的一边脸颊对着祁蓝,半侧着头望着祁蓝的眼睛,其真切诚恳溢于言表,甚至还抓起祁蓝的手摇了一摇。   祁蓝噎住了,肌肤相接的瞬间,他从于南望的指尖上感到了一股冰冷的滑润,甚至还微微发抖。那的确是压制着气愤的紧张,和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无奈。   他咬着嘴唇沉吟了好几秒钟才说:“那至少回警局做个笔录,你可以选择性地有所保留,这是最低限度。”   “好好好,我配合,你说什么,我都保证配合。”于南望抓着祁蓝的手郑重自我介绍,“鄙人于南望,干勾于,南方的南,眺望的望。海东市宝鸿业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警官您怎么称呼?”   这人把刚才砸DV的气急败坏全收起来了,一番自我介绍彬彬有礼,还往鼻梁上推了推那已经不存在的眼镜。祁蓝看看他:“哦,我叫祁蓝,海东市刑警支队的队长。于先生,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以防万一。”   “祁队长啊,久仰久仰!”于南望表态极快,“去做笔录不是吗,这就走,这就走。”   祁蓝从地上捡起裤子往腿上套,一边套一边问于南望:“你车里有衣服吗?”   “有酒……没衣服。祁队长提醒得好,以后出门一定要多备一身衣服。”   “你头上的伤怎样了?”   于南望用手摸摸:“止血了,谢谢祁队长关心。”   “你司机呢?”祁蓝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气势汹汹对他挥舞拳头的小伙子怎么不见了。   于南望蹙着眉头道:“我刚才在车上写一个方案,司机知道我习惯,写不完不下车。楼前停不了,他就带着我往地下车库开。停好出来就被人套头绑架上那辆金杯,司机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你车在这一层?”   “地下一层。”   祁蓝摸出手机打110,地下信号不好,他拉着于南望疾步走向最近的楼梯间,快速跑上地下一层,电话还没拨通。车库里虽然光线牵强人意,祁蓝依然看见了那一抹亮海蓝在一众黑银灰白红中闪得别具一格。祁蓝低声道:“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最好不要接近你的车,赶紧走。”   于南望小声道:“你车上有衣服么?”   “有件警服。”祁蓝看于南望,“那也不能随便给你穿啊。”   “可我这样没法出去见人呐。”于南望声音更低了,身上的衣服残骸一路走一路掉,遮蔽物都没人猿泰山多,扫楼阿姨今天会在楼梯上捡到一些做工精良质地上乘的碎布片。   祁蓝想了想,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于南望披上:“行吗?”   “嗯。”祁蓝的外套对于南望来说着实有点宽大,不过还带着祁蓝的体温,还有这年轻刑警身上好闻的雄性气息,于南望就没挑什么,使劲儿把衣服往身上裹裹,跟在祁蓝身后匆匆奔上酒店一层。   祁蓝终于拨通了110的电话,把于南望挡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酒店大堂里的人,压低嗓子讲了一下情况,拽着于南望匆匆跑出酒店,径直扑上帕杰罗,挂档给油,三菱越野车发出豪迈的咆哮声扬长而去,丢下门口值班保安冲着祁蓝乱翻了几个白眼:开个几十万的车还好意思占VIP车位占这么久你拽什么拽…… 第8章   于南望混进刑警宿舍,深感此地安全,松一口气开始东张西望:“祁队,你们宿舍不错啊,双人间有浴室,我见过一些单位的集体宿舍至少住八个人,衣服都没地方挂。”   “我们这里最开始是四个人。”祁蓝指着浴室,意思是于南望可以去洗个澡,“调走一个,结婚出去了一个,这两年编制满了没招新警,就剩我跟另一位同事了。你说那种大宿舍我们这里也有,都是已婚不在这儿常住的,中午给张床能打个盹儿,咳,绝大部分人一天天在外面跑,夜里都睡不成,还别说中午了。一个屋子放了十六张上下铺,就在楼下。”   “哦,这么说祁队长还是单身?”于南望笑吟吟地站在浴室门口看祁蓝,“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前一个没出幼儿园就分手了,工作之后天天忙,哪儿顾得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天天不着家,就是姑娘愿意,我还怕耽误了人家。”   于南望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祁队长爱情启蒙开发得这么早啊。”   “开玩笑,开玩笑。”祁蓝有点不好意思,找了条浴巾给于南望,“读书不好,家里人盯得紧,先去武校又去警校,放眼一望都没几个女的,就有那贼心思,还没得偷呢。”   “祁队长眼光高,我看得出。”于南望拎着浴巾从浴室里探出半个身子一挑眉毛,“等我给祁队长介绍好的,多谢祁队长救命之恩,祁队长辛苦了。”   祁蓝坐在床边挠挠耳朵回了一句:“为人民服务。”   于南望无声地笑了,关门进浴室,很快响起了水声。祁蓝倒了杯水喝,把刚才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企业家受袭击,而且对方有备而来,似乎还打算进行性侵犯并录像,性爱录像的使用只有一种可能,对受害方进行恐吓要挟,他记得很清楚,那几名歹徒要特地拍出于南望的脸,为此还开了一支射灯。   DV摔了,磁带砸了,于南望说并未造成实质伤害,且极度不愿声张,祁蓝也不便硬出头,而且这种事情在刑法中并无明文规定,除非按人身伤害定罪,还得是至少鉴定到轻伤以上才行。可于南望没受伤,不但没受伤,被人用枪指着头还理直气壮吼祁蓝先杀歹徒不用管他死活。看不出斯斯文文的人性子这么大,祁蓝突然缩着脖子一笑,想起了白还歌。   白还歌虽然不会像于南望那么爆吼,工作之外各种小性子可也是使得飞起,稍不如意就摆脸色看,从读书时祁蓝就断言这人娶不到老婆,“两口子里只能有一个小公举”就是那会儿他挤兑白还歌的。白还歌反唇相讥“别以为你是公的就有机会举”,祁蓝当年还是纯洁少年,生理卫生方面实在及不上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自修临床医学的白还歌,当时听得一脸懵,半晌不知怎么答复。直到若干年后考上警校,从借调帮忙的师兄那抄来的光盘里夹带着若干GV,大家拉上窗帘在寝室里观摩过,又听了些相关案例,明白同性之中尚有“0”“1”之分,男人竟然还可以因插入获取快感甚至流淌体液,有些“1”是交换身份的,有些“0”却是总要做被动方的……只觉得新世界大门又歪又宽,打开来一股股怪风,吹得祁蓝心惊肉跳,想起白还歌当年那句话,要不是当时在异地上大学,真想问问他那些年的临床医学关注点都在什么鬼地方?   正在胡思乱想,于南望裹着浴巾出来了,换上祁蓝的白T恤灰裤子,晃晃荡荡在屋里找吹风机。祁蓝扒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看了看,枪托锤击的创口不算深,虽然流血,所幸不必缝针。祁蓝道:“你这得打破伤风针吧。”   于南望找到了吹风机,一边吹一边满不在乎地撸头发:“不用。还没我当年在工地割的伤口深,打什么破伤风,麻烦。”   “于总还亲自下工地?”   “岂止亲自下工地,还要干活儿呢。”于南望眯起眼睛,“宝鸿业集团很主要的业务就是房地产,我父亲在我接手公司之前,一放假就叫我去工地打工。不管干得怎样,每个工种都要接触,什么木工泥工焊工,抹灰上腻子,装幕墙安管道,给排水,刷油漆,哪一样没干过。干了还不让我回家,跟工人睡工棚,夏天挨蚊子叮,冬天顺着被窝往脚底钻风,身上的割伤烫伤划伤不断,都要去打起破伤风来,一半的时间都要泡在医院了。”   于南望头发吹了个半干,放下吹风机,自然而然就往祁蓝床上盘腿一坐,刚洗过的脸泛着健康的光泽,皮肤上一道多余的纹路都没有,脖子上还有未干的水滴滚动,眼睛深邃明亮,说话带笑,唇线清晰,露出满口钻石般闪亮的白牙。   祁蓝把他看来看去,怎么看都是翩翩富家公子,哪里想到他吃过这么多苦头,只好挠头:“你爸对你挺……呃,严格的啊,哈哈!我爸要像你爸这么管我,说不定我读书还认真些,可是那会儿特别叛逆,家长说什么就反对什么,最后我家里受不了,把我送武校去了。在武校一呆六年,高中了才回到普通中学来读。”   于南望笑了:“我父亲的意思是要想当好老板,一定要从员工做起。有些问题是环境造成的,有些问题就是人不行。在当老板之前,我得在员工的岗位上亲自做一遍才知道员工工作时的状态,是认真还是偷懒,是尽力而不能突破环境,还是得过且过浑水摸鱼。等我把工地上操作的活儿都捋过一遍,又跟着查资料、看材料、盯预算、防安全,再后来就是跟着项目经理看进展,跟着总工追质量,不敢说都弄得十分明白,起码下属来汇报工作,我是听得懂了。”   祁蓝深表佩服:“于总不愧是大老板,精英中的精英,就是这么锤炼出来的。”   于南望哈哈笑:“什么精英,能守住了前人留下来的摊子,别当个吃喝嫖赌的二世祖就是了。”   “那于总日常有没有交往中结下恩怨的对象?”祁蓝看于南望缓过来一些,思路立刻牵到案子上。于南望仔细想了想,慢慢摇头道:“俗话说和气生财,我做生意的标准不说处处与人为善,至少迎来送往一团和气,从不拖欠上家货款,更不拖欠工人薪资,逢年过节奖金加倍,实在是想不出得罪过什么人。”   “那于总认为宝鸿业集团这些年生意做得怎样?”   “宝鸿业集团去年是本市纳税额第二名的企业,为此还得了面锦旗。”于南望笑一笑,“33亿税金换来这面锦旗,说寸丝寸金一点不过分。”   “纳税第一的呢……”祁蓝话一出口,看着于南望的目光自己先笑了,“我猜到了。”   于南望的目光正斜着落在床畔一盒本地香烟上,烟草业历来是纳税大户中的霸主,这个平台其他行业望尘莫及。祁蓝索性把那包烟拿过来,拿出一支递给于南望,于南望倒没推辞,道谢接烟,两人盘腿对面坐着一边抽一边聊,祁蓝道:“纳税多当然是利润多。这里数得上的大型企业林林总总五六百家,中小型多如牛毛可以不计。于总把生意做得这么鹤立鸡群,说不定有人惦记。”   “祁队长的意思,是商业对手羡慕嫉妒恨导致的打击报复?”   “这也不算罕见。就上周我经手刚结的一个案子,一孩子拿圆规把另一孩子眼睛戳瞎了,差点戳到脑子,俩人上下铺,就因为人家成绩好,嫉妒。”祁蓝说着,深深吸了口烟,“动手的满了16岁,他推卸不了责任。就这种人,只要存着恨人有笑人无的心思,早晚都得出事,不管是16岁还是60岁。”   于南望没吭声,指间的烟灰烧出一寸长才吸了一口:“祁队长提醒得好。”   “说嫉妒打击,也就是个推测,真正查案要讲证据……”祁蓝话没说完手机响了,接起来听了听,眼睛瞪大了,“没了?都没了?”   对方说得又急又快,祁蓝屏息凝气听了一分钟后回答:“知道了。再定。”他挂了手机看一眼于南望,于南望坐直了身体,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那几个人没了?”   “对。”祁蓝转着眼睛,“金杯还在,人不见了。我打完110,十分钟内警察就到了。警察到的时候,金杯里已经没人了。他们去了地下一层的绑架现场,发现你的司机在车里昏迷不醒,车被砸了。我估计不能是这几个人干的,应该是有同伙接应。”   于南望听到车被砸坏时下眼睑跳了两下,没吭声。祁蓝安慰他:“于总,万幸当时咱们没过去,这件事很快就会立案展开调查,放心,警方肯定会给受害人一个说法。”   于南望看一眼祁蓝,笑一下:“祁队长说这个话真见外,我是你亲手从歹徒手里救出来的,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于南望笑得十分亲切,颇有几分祁蓝在地下为他割绳索时溢出的温柔,祁蓝看得怔了一下,突然有点儿走神,他一边下地一边说:“我给你倒点儿水喝。”   他盘腿盘得久了,下地腿发麻,踉跄了一下,于南望顺手扶了他一把:“祁队长小心。”   祁蓝倒完水看见于南望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挑起眉毛道:“怎么,你不怕腿麻?”   “我练过瑜伽。”于南望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深了一些,“盘腿是基本功。”   “是吗,给我露一手呗。”祁蓝觉得于南望是叫板,“听说练瑜伽的都能把腿掰到头顶上去,于总没问题吧。” 第9章   于南望看祁蓝一副等他出乖露丑的挑衅笑,唇畔笑意更深,双手下沉按在床面,两腿缓缓自身下抽出,先向前舒展,随即整个身体向前倾斜,慢慢将两条腿自身后盘起架在肩头。   祁蓝不得不佩服了,嘴上还在调笑:“于总这姿势跟吴桥杂技里顶碗的姑娘一样,我给您放个杯子,能架住吗。”   于南望没理祁蓝,腿在肩头不过两三秒又抬起,这一次竟然交叠着放在肩头,整个腰身蜷起,脖颈挺直,呼吸依然悠长淡定,面色不改,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一眼祁蓝:“祁队长习武多年,柔韧性应该比我更好吧。”   祁蓝打了个哈哈道:“那个……练武那几年是做得到的,现在么,马马虎虎。”他九岁习武,十六岁离开武校去了普通高中,虽然练功不懈,毕竟比起当年的锤炼力度是差得远了,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肌肉饱满,拳脚力度是增加了许多,柔韧性比少年时却不可同日而语。   于南望并不肯放过他,收了姿势从床上下来,笑吟吟地看着祁蓝:“祁队长功夫高,你就马马虎虎做一做,也比我强得多。”   祁蓝笑道:“别让我丢人了,瑜伽跟功夫不一样。”   “不会我教你。手按地,重心在中间,胳膊肘往下沉一点,腿抬起来,撑住。祁队长你看你就是习武出身,一教就会,非要跟我谦虚。”于南望扶着祁蓝一边讲一边夸,祁蓝推辞不得,只好胡乱往地上一按,谁知于南望竟当真帮他操练起来,连捧带夸,祁蓝骑虎难下,硬着头皮把腿往头顶上掰。   “好,现在腰撑住,往上举,不不,不要送肩膀,腿弯过来……没事我扶着你呢放心。”于南望托着祁蓝小腿往他肩上架,祁蓝虽然肌肉撑得住,腰身却没那么软,呲牙咧嘴地叫:“不行,我操!腰好疼!”   “忍一下嘛,你看你的腿还有半尺就搭到膝盖了。”   “诶哟喂呀……”   “加油,马上就到了!”于南望嘴上说着,手上半点不停,抓着祁蓝小腿往下压,压得祁蓝一声哀嚎:“我的肚子!”手肘发软,瞬间全身疼得冒汗,掌心打滑按不住,手指在地上抓挠两下差点抽了筋,整个人歪倒在地上,带得于南望摔在他身上。祁蓝躺在地上喘气,两只手揉着肋骨,“不行,不带这么玩儿的!我操,我要断掉了……”   于南望憋着笑撑起身子来:“我练了一年多才能达到的标准,祁队长一分钟就达到了,不愧是警界精英。”   祁蓝前头揉肚子后头揉腰,根本顾不上于南望的捧场,于南望笑道:“第一次做难免疼得厉害,做多了就好了,等做习惯了,不做还难受呢。”一边说一边跪起来伸手替祁蓝揉腰,祁蓝咬着后槽牙道:“啊哟……轻点儿轻点儿……”   “需要给你打封闭针吗?”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干脆,清爽,微凉。于南望和祁蓝一起扭头,宿舍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米色西装,皮鞋刷得光可鉴人,左手抱一叠文件,右手插在兜里,长眉俊目,唇红齿白,看着屋里两人不露声色,凉意都在声音里。   “哟,你回来了。”祁蓝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先堆一脸笑,“下班了?”   白还歌站在宿舍门口没动,目光落在自己被祁蓝坐起皱的床上,祁蓝赶紧回身把床单拽平,白还歌这才转向于南望点点头,展颜一笑:“您好。”   白还歌眉翠唇红,颜如美玉,眼若春水,这一笑美不胜收,看得于南望愣怔一秒才赶紧站起来,一边伸手一边猛夸:“您是祁队长的同事吧,鄙人于南望,宝鸿业集团董事长,今天被人绑架,多亏祁队长救我,还借我衣服,都说有困难找警察,今天才知道你们做警察的业务好素质硬,真是名不虚传!”   这话连白还歌也捧了,白还歌又是微微一笑,态度很有礼貌,却没伸手,只是向于南望点点头道:“于先生好,我姓白,白还歌。”   于南望的手伸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即刻笑道:“白警官一看就是高智商的技术型人才,海东市有白警官祁队长这样的精英加入,何愁不能准确破案。”   “于先生过奖了。”白还歌伸出双手来将掌心掌背颠倒两下,“很抱歉,不过不方便跟您握手。”   祁蓝在一旁插话道:“我同事是法医。”   白还歌瞬间侧头盯了祁蓝一眼,祁蓝察觉出这眼色气场不太平,却想不出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得叫于南望:“于总,他是要去洗手。”   于南望笑着退到一侧让开大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衣服被歹徒划烂了,上来跟祁队长借身衣服,我这就走,不耽误两位警官休息。”   “于先生不用客气,我同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您请便,我去一下洗手间。”白还歌彬彬有礼地向于南望点头致意,进洗手间关上了门。于南望向祁蓝道:“打扰祁队长了,我也得赶紧回公司去。”   “你先给公司打个电话啊。”祁蓝把自己手机塞过来,于南望接着拨了一个座机,刚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于南望“喂”了一声,那边错愕了一秒,有个年轻女人几乎是带着哭音嚷起来了:“于总!于总您在哪儿!大家都急死了……”   于南望没解释,就说了一句“我没事,半小时后到公司”,直接挂了电话还给祁蓝:“我得赶紧走了,祁队长,改日我请您和白警官吃饭,好好道谢。”   “讯问笔录还没做呢!”   “我回去安排一下,下午我一定过来做笔录。我就不等白警官道别了,恕罪恕罪。”   祁蓝客气几句送于南望出去,于南望坚持不让祁蓝开车送他,更不肯坐警车,祁蓝只得替于南望叫辆出租车,于南望穿着祁蓝一身大号休闲装被他踢踢踏踏地送出去,回来一看,白还歌已经换了身睡袍,正在打扫浴室卫生,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   白还歌听见祁蓝回来抬头看他一眼,这一眼的眼神可不对了,祁蓝相当有经验,还歌这是要发作,赶紧关门讪笑道:“你说于南望怎么知道你是高智商技术型人才呢?”   “这屋子里堆着上千本书,看起来很像是你的?”   祁蓝被迎头怼了个钉子,只好摸着后颈道:“你今天活儿忙吗。”   “有个交通肇事的死者,撞碎了,我拼了一上午。”   “辛苦辛苦。”   “别冒充领导慰问了。”白还歌直起腰,把扫把拎出去放阳台上晒,又把两人的衣服从阳台上摘下来放到床上叠,祁蓝在一旁尴尬了片刻,知道还歌生气,就是没猜到气在哪里,总不能因为被坐乱了床就气到现在吧,想了想道:“诶,昨天那个谁……那个、那个相亲的姑娘。”   “嗯?”白还歌拎着一件衣服看祁蓝,祁蓝道:“她好像说她有不少单身同事,都挺漂亮的,我说我有个同事也单身,长得可帅可帅了,还特别酷,她说回头给你们介绍一下。”   “醉得像死狗一样,就换来这个消息,还真是不容易。我这么过着挺好,不劳您费心。”白还歌把两人的外套挂在衣柜里,衬衫系好扣子,翻过来折袖子,折成领口朝上端端正正的长方形,码到六斗柜里,把两人的运动服折好单放,然后插上熨斗熨警裤。   “昨天正好遇到老同学,一高兴喝多了。”祁蓝估计自己这一夜没少让白还歌受累,难怪这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堆个笑往白还歌身边凑,“我错了,不该那么喝。不,不,关键是我那么喝不该回来让你受累,下回喝多了我就找哪个天桥底下一扎,什么时候醒酒了什么时候回来。”   “反正你也不在乎血压升高肝脏硬化,但是酗酒会影响你的视力,造成肌肤脱水,肌肉无力,精子衰退畸形。”白还歌把熨斗调高一档,把祁蓝的警裤铺平继续熨,“试想你脱发,花眼,满脸皱褶,肚腩下垂,不但不公举,还干脆不举,相亲的姑娘看得上你吗?”   祁蓝被憋得一时无语,突然把自己T恤往上一撩,露出柔韧精壮的腰身和八块腹肌来,笑嘻嘻地道:“就喝一次没事的,你看肌肉不都还在嘛。”   “我谢谢你没扒了裤子让我看你精子质量也很不错!”白还歌把熨斗往祁蓝警裤的裆部使劲儿一按,灼热的熨斗触到八分干的裤子,“嗤”一声腾起一片蒸汽,看得祁蓝丹田下头一阵子疼,赶紧转移话题:“喂喂,说正经的呢,你说这男的要是被性侵了,检查手段跟女的一样吗?”   “嗯?”白还歌一手压着裤线一手推熨斗,奇怪地看一眼祁蓝,“怎么?”   “刚才那个于总……”虽然宿舍中就两人,祁蓝还是故做诡秘地往前凑了凑,“今天在金园大酒店下面,差点儿被人给那个了,要不然我带他回来换衣服呢。”   白还歌把熨斗放下来,终于露出好奇目光,祁蓝道:“我昨天把车扔金园了,今天早晨过去拿车,结果碰上一帮人把那个于总围在车上,还有录像的。要不是正好被我遇上了,这人今天可要糟。”说到这儿,祁蓝还真有几分后怕,“那帮人开车追着撞我们,这可不是单纯想打一炮,这是想杀人灭口啊。”   “我会从尸体口腔上皮细胞提取DNA检测是否有精液残留,也会从直肠中提取体液。如果插入无射精,可以检查大腿附近是否有挫伤,肛门是否有撕裂伤。方法很多,但人活着的话到不了我这儿。”白还歌双手抱臂,“所以你今天不但是见义勇为,而且是英雄救美喽?”   “大家都是男的,你想哪儿去了……”祁蓝面上讪讪地,心里还有几分小骄傲,“女的摊上这事儿都不好意思说,别说男的了,遇到只能吃哑巴亏。”   白还歌没捧他,把烫台和熨斗都收起来,把祁蓝拨拉到一边去,径直躺到床上,揭了毯子盖在身上,翻身朝里,看起来打算趁剩下的半小时午休了。   刚躺好,身后有什么东西拱上来,白还歌向后一挥:“上你自己床上睡去,别跟我挤。” 第10章   祁蓝死皮赖脸缠在白还歌床边,他只觉得白还歌不高兴,还想哄,“你床上舒服。以前不都这么睡的吗,这都……”祁蓝一边说一边努力把胳膊伸到白还歌头上去,似乎想把白还歌搂过来,“在一起十年,越长你毛病越多,娘们儿兮兮的。”   白还歌一翻身跟祁蓝脸对脸,鼻尖快要撞到鼻尖,挑着一侧眉毛道:“你还记得咱们认识了有十年呐,我不就你一个普通同事吗?咱们全局上下几千人,哪个不是你同事,同事这么多,你干嘛非得在我床上挤。”   祁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脑子里一瞬间掠过当年初见面,还歌孤零零一个人收拾得干净整齐,坐在教室最后面角落里,每天上学放学拎着超重的书包踽踽独行,成绩好气质佳,班上同学谁都不肯与他来往,说这是个怪人。   祁蓝那时刚从武校回来,正在叛逆期,越是同学们孤立的人,他越是要去招惹一番。谁知跟还歌几天相处下来,只觉得这人除了嗜书如命不善交流,真没什么可挑的。解题思路又快又好,比老师讲授的办法还容易理解得多。一来二去的,祁蓝成了白还歌拎包专员,白还歌成了祁蓝家庭教师,两人互相扶持着走过高中三年,直至考大学才分开,毕业后竟然又进了同一个单位。   祁蓝是后来才知道白还歌不是不善交流,他是压根不想交流。需要的时候这家伙一张嘴甜得要命,能把成年人哄得团团转,老师都喜欢他。可绝大部分时间他不说话,只看书。对祁蓝倒是不吝惜口舌,只是十句有八句挤兑他不学无术。只不过他祁蓝武校六年,文化课比普通中学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白还歌掉书袋的骂人词儿他根本听不懂,然而就算听得懂又怎样,学校对外宣称象牙塔,对内是个比成人世界更加残忍的微型社会,未成年人尚不懂得遮掩委婉,歧视与冷落都是旗帜鲜明,两名少年一个遗世独立,一个暴躁叛逆,就像白色羊群中的两只黑狗那么怪异,只能缩在角落抱团取暖。   工作后白还歌看起来似乎已经没那么古怪,跟谁都是一团和气,不笑不说话,可也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不跟任何人交心,不跟任何人谈论私密话题。自总局以下数千人,能相知相依的无非祁蓝一个而已,十年交情下来,他只用“同事”二字介绍白还歌,确实是太生分了,也难怪白还歌不满。   想到这里,祁蓝心里涌起几分歉疚,伸手握住白还歌臂膀,万分诚恳地道:“我错了,真的。以后我跟人说你是我哥,亲哥,双胞胎的哥哥。”   这两人同岁,白还歌生在巨蟹座最后一天夜里,祁蓝生在狮子座第一天零点之后,都在海东市第一医院出生,论生辰八字还真像双胞胎的命格。   听祁蓝这么说,白还歌眼睛弯起来了:“谁跟你是双胞胎,当别人都是瞎的?”这么说着,唇边已经堆起笑意。   祁蓝道:“这事儿咱们早都讨论过,就是一直都没讨论明白,你说是不是咱俩一生下来就已经认识了,不然怎么就能一见如故,高一三班那么多人,我怎么就觉得你说不出来的那么顺眼。”   白还歌道:“别拿幻想给自己洗脑。你坐下来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你忘了?”   “忘了。我说什么来着,‘同学,这儿有人吗?’是不是这句?”   “不是!”   “那八成是夸你长得帅,一看就是马蒂尼用搅不用摇的那种帅。”   “你坐下来第一句话问我食堂几点开饭,第二句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之后,你看着我说,’行,咱班这些男生里头顶数你最像女的,有特点忘不了。’”   祁蓝绷不住哈哈大笑:“真的?我这么说的?”   白还歌翻了个白眼:“你挤兑别人的话,自己从来记不得。”把祁蓝推开些道,“不聊了,我歇会儿,下午还上班呢。”   “不生气了?”   “我跟你生气生得过来吗?”白还歌闭眼咬牙,“那才叫找死。”   “得,还没消气,你别说,我自己总结。酗酒一桩罪,让你伺候了一宿两桩罪,对别人介绍你只说是同事三桩罪……”   “我是做什么的我自己说,不用你介绍!”   “好好好……我真没别的意思,每次别人跟你握手你都不伸手,还得说一句你是法医,刚剖完尸体。今天你不说,我抢你台词还不行,以后保证不说了。”   “还有,带着人在房间里抽烟,你也抽他也抽,再抽我要在房间里装自动喷水灭火系统了!”   “是是是,这是我错了,我应该上走廊里抽去,不过于总上门是客,带着他去走廊上抽不合适吧。”   “喝茶不行?非要抽烟。抽完了满地打滚,我还以为你们伙着吸毒产生幻觉了呢。”   祁蓝“哈”的一声,“于总说练瑜伽柔韧性好,我不是不服嘛,他教我一姿势,把腿架肩膀上,别说我还真掰不过来。他帮我推上去,我操这个疼啊!疼得根本撑不住,腰差点断了。他帮我揉腰呢,你就进来了。”   “耽误你闹腰疼了。”白还歌伸手指在祁蓝腰上捅了捅,捅得祁蓝一阵痒痒,一边笑一边躲:“卧槽别捅了,我要掉下去了!”   白还歌发牢骚:“让别人用了浴室你不收拾,还得等我回来弄。”   “这也算?”   “当然算,这件事最严重。你当台前英雄,我当幕后老妈子,说好的兄弟呢?一般同事也不能给你这么打杂啊!”   “我错了,都是我错,行你别说了,我已经罄竹难书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挑,菜你点,俩月工资为限行吗……摇头?仨月?又摇头……我错了,你是我大哥……你是我大爷,你再这么点下去,我连着吃半年泡面会饿死的……你说你想要什么吧。”   白还歌睁开一只眼看看祁蓝:“今晚大剧院有个交响乐演出,咱俩一起去吧,票我都拿上了,交响乐总比饭店放的口水歌好听。”   “好,这好说啊!票钱我给你报销都行!”祁蓝长吁一口气,白还歌冷笑一声:“算了,祁队长能拨冗出席已经很赏脸了。今晚六点半,一会儿下班赶紧回来换衣服。”   “我今天穿的都是便装,不用换了吧?”   “要穿正装,我都给你熨好了。一小时时间,换衣服吃饭来得及。”白还歌闭着眼道,“咱俩出去什么时候用你操过心,睡吧,还能眯瞪会儿。”   祁蓝突然想到些什么,张口结舌地怔住了,白还歌这会儿正闭着眼没看到他那一脸苦相,不然准要刨根问底。   答应了白还歌才想起来薛小冰的约会。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音乐会。   而且他到现在还没顾上给薛小冰回信息呢。   于南望下午果然没来做笔录,推说头疼在家休息。祁蓝清楚于南望是担心差点被性侵的事儿爆出来丢脸,巴不得那些歹徒从此人间蒸发。至于下一步,祁蓝推算以于南望的实力层次,一定会调查幕后黑手。打过110的案子还得走个标准流程,祁蓝编了俩小时才算搞定,又绞尽脑汁给薛小冰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临时出差办案要过几天才回来,各种遗憾致歉。薛小冰回复得倒快,叮嘱几句注意安全什么的,末了还发了个笑脸。   祁蓝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下班后赶紧回去洗漱换衣,白还歌已经等在宿舍里,从架子上拿下一套白色休闲西装递给祁蓝:“换上。”   祁蓝手伸出去又停下:“这也太隆重了吧?我是去看别人表演,不是亲自上台表演。”   “换——上——”   “哎,好。”祁蓝没话了,乖乖拎过衣服换上。那衣服质地十分轻薄细密,说白不算很白,几分柔几分暗,看上去不晃眼,祁蓝随便问道,“这料子挺好啊,是桑蚕丝?”   “本白色羊毛,你仔细摸摸,跟桑蚕丝手感不一样。”   “羊毛能织这么薄?”祁蓝惊讶了。   “精纺羊毛,每根丝线12微米。如果需要,可以把羊毛面料织得比蜘蛛侠的网还薄。”白还歌一边答一边帮祁蓝换上西服,整理衣襟,拽拽袖子,退后两步端详端详道,“坐一下我看看?”   祁蓝往床上坐,抬起手臂活动活动:“好像还行?”说着,侧身在镜子里照。西装休闲款,单粒扣子,青果领。左胸口袋和左右口袋连青果领上都有一道胡桃色滚镶边,内搭胡桃色衬衫,配着本白色西服看起来低调奢华,中和了祁蓝硬朗的线条,更添三分优雅。   祁蓝照来照去,自己也看出与往日夹克皮靴的造型气场大不同,咧着嘴乐:“诶哟喂,我真是大帅哥一枚!”   “我挑了有背缝撇势的,胸背差怕留少了,这么看好像还行。”白还歌拽拽祁蓝后衣襟比长短,祁蓝道:“你给我订做的?”   “家里裁缝做的。”白还歌一扒拉祁蓝,“站起来我看看胸省……侧缝就加了0.7,大了怕显得你像D罩杯,小了又怕你胸闷。”   “少爷,我单知道你家养着厨子司机,居然还养起裁缝来了!”祁蓝感慨万千。   “我二爷爷家开着服装公司,流水线做大货,高级裁缝做定制。有三四个人是给家里人做的。”   “不是,这,你们一家子也太厉害了吧!”祁蓝惊叹,“不是一般有钱人家啊。”   “我怎么有钱了,我怎么没印象。”   “哎你怎么没印象了,那会儿什么新出的电子玩具你都有,买什么都去大商场,光试衣服不看价,直接刷卡。我都看傻眼了我。”   “唔……”白还歌微微蹙眉,努力思索,“好像真是这样?我没想过这问题,我上小学时同学家里差不多都这样,中学的时候就没在意过。”   “那是你之前生活的那一圈都是有钱人。你不觉得中学时很多同学排挤你也是因为你太有钱?”   “不觉得。我也没觉得他们排挤我,分明是我排挤他们。”白还歌盈盈一笑,“很多人蠢得完全谈不来,你不觉得吗?”   祁蓝没话了:“得,看来我跟他们蠢在一处了。”   “老天爷是公平的嘛,你的技能都点到脸上了,智商难免亏一些。不过不要紧,犯罪分子不知道你傻就行。”白还歌明着损他,暗里夸他,祁蓝听出还歌话中有话,顿时又得意起来。白还歌从后头扶着祁蓝的肩膀往镜子里看,两人视线在镜中相遇,祁蓝才发现白还歌穿了一身黑色双排扣改良西服,窄袖,大银扣,白色蕾丝衬衫,勾勒得腰身笔挺,脖颈纤长,清贵俊雅,往常用的细领带今天换了个红领结,衬得整个人为之一亮。   祁蓝看得有点儿走神,白还歌在他头上拍了一记:“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走。”祁蓝捂着头道:“再打更傻了啊!我哪儿能跟你比,你是谁啊,你是聪明机智红领巾,共产主义接班人,国家未来智囊团全指望你了,你不跟中科院院士比单跟我比,这算欺负人你知道吗。”   白还歌正了正领结道:“我这是欧洲复古色系的战神红,偏冷调,跟红领巾的红完全是两种颜色。”   祁蓝怔了一秒钟道:“你不解释我还想得起来,解释完彻底忘了红领巾什么颜色。” 第11章   白还歌拉开宿舍门看看没人,火速拽着祁蓝下楼,风风火火冲出楼门,跳上帕杰罗瞬间消失。俩人打扮得太隆重,被同事看见准得问穿成这样是不是伙着去结婚,两人对付着在车上啃口面包,风驰电掣往大剧院赶。   他这么赶,心底隐隐是怕万一薛小冰闲极无聊也去听交响乐,万一撞上了太难堪。他问了白还歌,座位在第七排,地势不算有利。祁蓝一路都在想怎么编个瞎话想办法把座位换到后排角落里去,开到剧院门口也没想出来。   他们到得很早,有零星观众往里面走,祁蓝警惕地盯着周围动静,蹭着脚步跟着白还歌,白还歌低声道:“你发现嫌疑人了?”   “没有……”   “那你是什么表情,咱们是来听音乐会,不是来当游动侦察兵,把腰直起来。”   祁蓝无奈地挺挺身,佯装自然。通过检票口,并没有发现薛小冰的踪迹,环顾四周,剧院里上座率目前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祁蓝暗笑自己多虑了,薛小冰那种女人可以选择的休闲方式太多了,怎么非得上这儿来。   两人找到座位坐下来,白还歌道:“我去洗手间,等下要两个小时呢。”   “你去吧,这儿有卖爆米花的吗?”   “穿西装听交响乐吃爆米花?我弄根荧光棒给你舞着呗。”   “开玩笑的。”祁蓝笑着站起来,“我也出去,抽根烟。”   剧场的洗手间在二楼,白还歌拐出去上楼梯,祁蓝到剧场一侧找了个僻静地方,点上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缓缓吐烟圈。早晨经历的一幕幕仍然在脑海间闪回:那些人的同伙是怎么接应的?为什么有力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人救走却没有对他们发动第二次攻击?他们袭击于南望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出现是不是真要酿成命案?金园是高端酒店,为何那时那地的安保措施出现这么大纰漏?金杯车有没有被其他楼层的监控照下来?那些人能不能查到身份……   虽然于南望竭力想息事宁人,祁蓝却止不住满心疑窦,碍于各方条件不方便深究而已,他抽了多半根烟,将烟头在脚底碾灭,捡起烟头往垃圾桶走,刚一迈步,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挡到了面前,笑吟吟地道:“祁队长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薛小冰穿一袭淡金色丝光长裙站在那里,裹一条拼色文殊宽披肩,长发绾成低髻盘在耳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是特地赶回来在这里等我的吗。”说着娇笑一声,“梁伯伯叫我体恤你做刑警的不懂浪漫,他可小瞧祁队长了。”   祁蓝差点把刚捡起来的烟头扔了,薛小冰盯着他的目光太灼热,像是三味真火烧着自己,几乎要现原型,只好强作镇定一笑:“是啊……是那个……呃……”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将烟衔在嘴上点火。薛小冰惊诧地道:“祁队长,你这烟怎么是扁的。”   祁蓝赶紧把烟头取下来,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智商小分队突然占领了高地,压低了声音对薛小冰道:“我在办案,你先进去,确认线人安全了我马上来。”   薛小冰眼中的惊诧如水满则溢,祁蓝咬着唇歪头示意薛小冰离开,一脸的“你先走我掩护”。薛小冰道:“祁队长,光天化日之下,海东市的安保工作需要紧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嘘……特殊情况。”祁蓝警惕地东张西望,拽着薛小冰快步走到一旁低声道,“追了一年多的案子,一点都不敢马虎。”   薛小冰侧头看看祁蓝,祁蓝表情严肃得如临大敌,薛小冰也被慑住了,轻轻咬了下嘴唇道:“好,那我等你。”又瞟了祁蓝一眼,匆匆走了。   祁蓝目送薛小冰的金色倩影往楼里走去,只觉得后脊梁骨上一片冷汗不断冒出,心想先打发走薛小冰,再跟白还歌商量能不能混到楼上最后一排去听,跟薛小冰之间要保持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就此时,薛小冰左前方昂首挺胸走出一人,黑西装白衬衫红领结,目不斜视地朝祁蓝走来,正是白还歌。祁蓝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想叫,又不知道叫什么,想跑,这动作又太引人瞩目,眼看着两人已经出现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薛小冰微微侧头打量了一眼白还歌,估计以为白还歌是备场的演员。   薛小冰艳色逼人,白还歌经过时瞥了一眼,这眼神在祁蓝看来好像白还歌突然患上散光见影不见人目光迷惘,在薛小冰看来还带着点儿争芳斗艳的挑衅,一愣神间,白还歌迈开长腿擦肩过去了。   祁蓝吁了口气,心想躲过一劫,谁知薛小冰突然站住脚慢慢转回身来盯着白还歌的背影,白还歌对此一无所知,直向着祁蓝走来,祁蓝顿时慌了,掉头就走,白还歌愣了一下,脱口叫他:“你干嘛去!演出就要开始了。”   祁蓝没答话,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逃跑的刹那间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是白还歌还是薛小冰问起来,就一口咬定自己看见一名男子模样酷似前些日子发布的A级通缉犯,先追上去看个究竟。   谁知他没跑出去三五米远,一辆香槟金色的宾利缓缓开到面前挡住去路,后窗户落下来,露出于南望的脸,笑吟吟地对祁蓝打了个招呼:“祁队长,晚上好。”   “……你车不是被砸了吗,修好啦?”祁蓝瞠目结舌之余,想到的重点简直文不对题。   “多谢祁队长关心,幸好我还有一辆。”于南望下了车,亲亲热热握住祁蓝的手,“祁队长忙什么呢,我说想请您吃顿饭表示一下谢意,就不知道这会儿邀请您合适不合适。”   “我呃……”祁蓝进退两难,不由自主回头望一眼,这一望吓一跳,白还歌和薛小冰竟然双双站在楼前的台阶上看他,男的长身玉立女的顾盼生情,一眼看过去还挺和谐。这俩要真是一对儿,祁蓝简直要喊谢天谢地,然而此时台阶上这俩人的神情,祁蓝根本不敢细看。   于南望倒挺热情,向上一张望,挥手打招呼:“白警官,您好!”   祁蓝一闭眼,心里由远及近滚出黑色加粗体大号字一枚,通常显示在老电影的结局:“完”。   白还歌冲于南望笑得十分亲切:“于总好。”一边打招呼径直走下台阶站到祁蓝身边:“于总,这么巧,也来听音乐会啊。”   “哦,两位警官今晚都是来听音乐会的?”于南望向上望一眼薛小冰,笑嘻嘻地小声问,“白警官,您女朋友?”   他问白还歌,眼睛却看着祁蓝,祁蓝汗都下来了,白还歌俏皮一笑:“我可没那个福气哦!”   于南望嘻嘻一笑:“那看来是祁队长的女友了。”   白还歌脸上还挂着笑,在祁蓝看来已经近乎飞刀,赶紧打哈哈岔开话题:“于总今晚这么闲,咱们趁早先回去把笔录做了吧,大事不能耽搁。”   “哟,什么大事啊,说来我听听。”薛小冰不知何时翩然而至,加入话题。祁蓝一个立正僵直,连头都不能动了,只见薛小冰伸起一只手虚虚挥着向于南望一笑,“于南望,于总。海东市最成功的年轻企业家,宝鸿业集团董事长,您可比上次见面时更帅了。”   祁蓝张大了口还没说出话来,于南望已经托起薛小冰右手,躬身在她指尖上虚吻了一下:“薛小姐说笑了,上次聚会准备得匆忙,没招待好,没生我的气吧?”   “当然生气咯。”薛小冰这么说着,满眼都是笑意,“于总准备的游艇舞会太奢华,食物太丰盛,娱乐项目太多,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玩不过来看不过来,不跟着于总开过眼界,哪儿知道自己这么乡土哦。”   于南望哈哈大笑:“薛小姐是留过洋的高材生,我这种小场面哪儿放在眼里,要是真喜欢,改天我专为薛小姐开一场游艇舞会,一定让薛小姐尽兴。”   “那可不可以借于总的东风邀请祁队长呢。”薛小冰笑着看一眼祁蓝,顿了顿道,“祁队长可是梁伯伯的高材生,警队精英,年轻有为,据说读书时就因见义勇为获过嘉奖,现在身为刑警队长,破获过许多大案要案,听着让人热血沸腾,敬仰有加,我很想找个机会听听祁队长的故事呢。”   于南望笑道:“我听着都敬佩得很,祁队长肯赏光么?”   祁蓝干咳一声,尴尬万分。薛小冰和于南望竟然认识,官商一体,他们认识倒不稀罕,只是跟白还歌那边还没圆过去,这里又横生枝节。便在此时剧场里响起了乐声,乐曲刚开始便音流奔腾,节奏刚毅,紧骤起伏,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十分烘托当前气氛。   白还歌清清嗓子向祁蓝笑道:“演出开始了,祁队长,你朋友们等你回话呢。中央乐团难得来一次,现在进去还不晚。”   他这个笑活像围观群众看热闹,礼貌而不失幸灾乐祸,祁蓝硬着头皮道:“哈哈,哈哈,这都好说,你们先进去吧,我想抽根烟。”   于南望道:“抽一根好,音乐会一开两小时,忍着难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精致软包香烟先敬祁蓝,祁蓝苦着脸接了,于南望又让白还歌,白还歌笑吟吟地取了一支,就着于南望的打火机吸燃了,夹在手指间随它冒烟,既不失礼也不多吸。   薛小冰笑着向祁蓝道:“那我跟白警官先进去?你跟于总接头,我就不多打搅了。”   祁蓝一脸懵:薛小冰认得于南望也罢了,又怎么认得白还歌?   于南望也是错愕:“什么接头……”   “我约了祁队长看演出,祁队长刚进去又跑出来,说要接头。我好奇跟出来,想不到是于总您啊。”薛小冰笑得灿若春花,“听说做线人也是收费的,于总是玩票兼职么?几十上百亿的资金都不管了,出来赚点党国的刑侦经费,可别说你还打算考公务员呢。”说笑时,一副钻石耳坠子在鬓边微微颤动,流光溢彩。   白还歌道:“刑侦工作维护国家安全社会稳定,保护百姓利益,全方位打击犯罪。既然包罗万象,祁队长和于总合作当然是自然而然啦。”他话中带笑,且笑且说,偏偏语气一本正经,挑不出半点毛病。   于南望眼睛一眨,只觉得薛小冰灿如玫瑰的笑容中长刺隐隐,白还歌貌似公允,话语中却是处处回护祁蓝,祁蓝一脸尴尬,额头已经见了细密汗珠。再看三人穿着,无不是典雅正装,肯定都是来听音乐会的。不过察言观色,到底是谁约了谁,谁又赴了谁的约,这其中套路恐怕一言难尽,当下哈哈大笑道:“于某是个商人,开门做生意,盼着是兴旺。阿庆嫂怎么说来着,‘江湖义气是第一桩’。祁队长要是能常来又常往,我连靠着大树乘凉还能得些经费,这买卖只赚不亏,苍蝇虽小也是块肉,于某不贪财,三百五百的打赏绝不嫌少,就怕嘴笨说不出什么,耽误了祁队长的正事。”   说完,从兜里掏出防风打火机先给祁蓝点了烟,祁蓝没话说,抽烟遮脸,于南望给自己也点上了,白还歌这边烟头烧手,赶紧踩熄丢了,清清嗓子道:“你们抽着,我陪薛小姐进去逛逛。薛小姐肯赏脸吗?”一边说一边向薛小冰伸出一臂,薛小冰向祁蓝笑道:“忙完了过来。”说着挽住白还歌手臂,两人堂堂正正走进剧院去了,看得祁蓝在心底惊叹这俩人戏真足!   于南望看两人离开,真诚慰问祁蓝:“祁队长,你还好吗?” 第12章   祁蓝狠狠一口抽掉半根烟,苦笑道:“这都打哪儿说起啊!”   于南望拍拍他肩膀温言相劝:“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想也没用,顺其自然。”   祁蓝感激地回拍一下:“谢谢于总帮我解围。”   “见外了不是!祁队长救了我的命,这要搁老话儿讲,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于南望说得十分慷慨,“这点小事祁队长别放在心上,我是诚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不不,祁队长别误会,就算没有今天早晨这个事儿,祁队长这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是于某平日里最敬佩的人,难得有机会结识,就怕我一介商人高攀不起。”   “于总太过奖了。”祁蓝被这种当面赞誉夸得耳朵发热,于南望谈吐不俗,气质出众,说话爽快,他也很是喜欢,当下道,“咱们当然是朋友。”   “哈哈哈,好!祁队长,我那里有上好的拉菲、干邑、伏特加、威士忌,明天周末,我接你过去好好喝一杯,不算感谢啊,也不算请客,就是咱兄弟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放松片刻。”   祁蓝犹豫片刻,倒不是别的,主要是纪律:“这个可不太合适吧……”   “祁队长多虑了。”于南望笑道,“一个周末而已,我离开公司,祁队长脱下警服,就当普通兄弟在一起聚会,我保证一句工作相关不提。你不放心,就叫上白警官监督如何?”   他说这话时眼中堆满笑意,三分嘲讽七分温柔,祁蓝道:“这什么意思?”   “白警官——”于南望拖着长声道,“是你领导?我看你说完话就要看他一眼,怕说错么?”   “不是……”祁蓝不知为何有几分气短,想了想解释道,“还歌是我高中同学,他成绩好,我在武校待了几年,成绩跟不上,上课回答问题都是他教一句我说一句,看成习惯了。”   于南望笑道:“祁队长感情跟白警官还是青梅竹马,听话是好习惯。”   “同学……就是同学。”祁蓝没来由地脸发烫,于南望闻弦歌而知雅意,见皮毛而懂骨髓,“听话”二字描述得再精准不过,只得苦笑道,“还歌烟酒不沾的。”   “去了喝茶也行啊,龙井、毛尖、碧螺春、铁观音、银针……保证品种齐全。”于南望慷慨要做足,“赏个光嘛。”   “还歌一般不怎么喜欢参加聚会。”   “是么,我看白警官刚才邀请薛小姐可熟练得很,一点儿看不出怯场,比你放得开。”于南望眯着眼,狐狸一样笑。   祁蓝更窘:“还歌,还歌他家里交际多,他八成是在家里学的。”其实白还歌家里如何,他也不甚清楚,两人在一起时间虽久,白还歌对家中事情却并不多聊,除了知道有钱学霸之外,他也说不上白还歌还有什么秘密。   “那祁队长离了白警官就哪儿都去不了了?”   “我去,于总可别嫌我是个粗人。”祁蓝被架住了,只得先应承下来,脑子里乱轰轰的,忍不住想一会儿怎么摆平薛小冰和白还歌。不去听肯定不行,去了,坐哪儿都不对,实在顾不上招架于南望。   于南望笑道:“兄弟在一起喝的是感情,酒还是水的,有什么区别。”   祁蓝欲言又止,于南望看他几次张张嘴又把话吞回去,目光不由自主往剧场那边瞟,便直接向剧场那边一扬下巴问道:“祁队长,这里面的事儿,有没有我能帮得上的?有难处你只管说,兄弟除了战斗力差点儿,别的本事还是有些的。”   祁蓝万般无奈,只得说了实话:“薛小冰昨晚约我看音乐会,结果早晨在金园打完架出来我给忘了,还歌中午说来看,我就答应了,结果在这儿碰上了,你说我怎么办。”   于南望眼睛一转,憋住笑意道:“我看你还是陪白警官吧,薛小姐再不满,至多不理你,总不可能半夜拎把解剖刀到你床头比划去。薛小姐那边,赶上合适机会我帮你解释解释就好,放心,这个我拿手。”   “哈哈,哈哈,还歌不会的。”祁蓝脸上笑着,心里却发虚,觉得那很会,“那薛小姐那边就多谢于总帮忙了。”于南望道:“小意思,客气什么。明天上午十一点,请祁队长白警官到舍下吃顿便饭,两位可千万要赏光啊。”   祁蓝随口应着,和于南望道了别,转身往剧场大步走去。被于南望一点,这会儿真觉得得罪了白还歌于自己日常起居安危大不妙,倒不是怕白还歌把他解剖了,实在是不想一回宿舍就如踏入北极圈。   他跑进剧场,订位的那一排连着空了两个位置,他仔细看了半天,白还歌压根没在。祁蓝冷汗下来了,刚才这场尴尬相见,白还歌大概是早都心知肚明,替自己解了围,名义上是进剧场听音乐会,只怕是给祁蓝留着面子没有当场拂袖而去,实则早从侧门走了。   舞台上方的LED屏幕显示乐队正在演奏《新大陆进行曲》第四乐章,祁蓝看见薛小冰依靠着座椅聆听演奏,背影坐得十分端庄,只是身边空着个位置,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也有个空位,在VIP第一排坐席中就像满口白牙缺了两颗那么突兀。   在雷霆万钧的乐声中,祁蓝匆匆向剧院外奔去,去找白还歌。   出了剧院给白还歌打电话,白还歌没接。祁蓝找了一大圈,想起白还歌日常吃饭的那家店,一进去就觉得好像隐约嗅到白还歌的气息。绕过小桥流水,黑漆描金屏风,穿过外堂,白还歌果然在最里侧的雅座中靠窗独坐,脸色眼眶都微微发红,面前几个小菜没怎么动过,倒是空了一瓶清酒。   祁蓝吸吸鼻子,跨过去到白还歌面前坐下,招手叫服务员又上了一瓶酒一个杯子,伸手给自己和白还歌都倒上了,主动举杯碰了一下,白还歌没吭声,不过举杯干了。祁蓝笑一笑:“怎么不等我?”   “等你选择是跟我坐还是跟薛小姐坐?”白还歌的反问让祁蓝感觉自己蠢一脸,讪笑着道:“这还用选择?”   白还歌冷冷盯他一眼,祁蓝明白自己将白还歌置于这种尴尬境地本身已经足够让他恼火,只得举杯赔罪:“我错了,真是我错了。都怪我,薛小冰是约我来着,我本来想推了,结果在金园救完人回来我把这事儿忘了。”   “哦,那线人的事情怎么解释?薛小冰说你出差了。”   祁蓝立刻明白就他逃走的几秒内,白还歌已经跟薛小冰说过话,而且这两人都不傻,只怕寥寥数语已经明白其中真相,想到这一层,更感谢幸亏于南望死乞白赖临时客串做线人,不然更难收场,话说到这个地步,再遮瞒什么都难,只得坦白道:“我答应了你才想起来的,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她,就说我出差了。但是在剧场碰上我真没想到啊,你说她那么有钱,玩什么去不好,自己一个人听音乐会,真有闲情逸致。”   “如果我没有约你,你也就去了吧。”白还歌举起杯子跟祁蓝碰了一下,勾起嘴角一笑,他往日不饮酒,清酒度数虽然不高,也喝得他双颊泛红,眼睛亮晶晶的,往日淡色双唇在酒液滋润下如同擦了唇膏,祁蓝看得呆了一呆,看白还歌端着杯子望他,想也不想便道:“不去。”   “这可奇怪了,我约你,你不去还有个理由,我没约你,你怎么不去,难道薛小姐还不够漂亮?”白还歌口唇含笑,在杯子后注视着祁蓝,祁蓝喝了口酒,随口道:“当然不如你漂亮,我在宿舍看你就够了,看她做什么。”   白还歌把杯子放下,双手抱臂向后一靠,忍着笑,舌尖轻舔嘴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调戏可不能算赔罪。”   祁蓝道:“这怎么是调戏,这是实话。上学时候你就是校草,别的班女生都趁做操偷着看你,现在当然比那会儿更帅了。”   “嗯?这会儿说是看我,当年你不是说那都是在看你吗。”   “谁乐意承认是看你没看我啊。”祁蓝低着头笑,“你没看薛小冰经过你都走不动了吗。”   “薛小冰说——”白还歌话锋一转,“——你想说瞎话可以,拜托不要笑得好像没写作业恰好老师请假没上课那么窃喜。”   祁蓝把下半张脸捂上,含含糊糊地问:“她说什么了。”   “她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祁蓝的同事,说在内网上见过咱俩的照片。我推断是你那位梁院长在办公室给她提的这件事,顺便在内网给她看看照片和你屡次立功受奖的资料,我是人肉背景板,算被饶上的。我说是你同事,她说就你们俩一起来听音乐会?”说到这儿,白还歌喝口酒,祁蓝呲牙咧嘴地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单位组织工会福利,团体票,不看白不看。”   祁蓝一口酒喷了,白还歌也忍不住笑起来,祁蓝笑道:“她信么?”   “看起来将信将疑,谁知道你这家伙跟她说线人接头,接头这地方真够高雅的。”白还歌舔舔唇道,“不过,你那位接头的线人也挺配套,一看就起码是上亿金额的案子啊。”   “你说于南望?谁知道他怎么在那儿啊。”祁蓝这才想起没问于南望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早晨起来差点被害,晚上去听音乐会给自己放松?还没到十二小时就四处乱跑,怎么这么大精力。   “难道不是你约的?”白还歌眉毛一轩,祁蓝叫苦道:“我没事儿约他干什么,连你带薛小冰加上他,咱四个去剧院凑桌麻将么?”说完突然想起于南望还约他两人明日吃饭,赶紧对白还歌老实交代,白还歌果然白眼一翻:“不去。”   “我知道纪律,我也知道你跟他没交情,但是吧……”祁蓝摊着手弹动十指,偏着头想了几秒钟道,“我是觉得他那人还不错。真的,跟他身份没关系,跟我救了他也没关系,就是……你知道吧,那种感觉,嗯,还挺爷们儿的。”他脑子里掠过于南望大吼祁蓝别管自己安危先打死歹徒时的样子,祁蓝叫他走时,他反而训斥祁蓝别为了工资那点小钱把命搭上。只是仓促间要对白还歌精准描述出当时情景和自己内心感受,对祁队长来说可真是个高难度挑战,只得认真对白还歌道,“你相信我,我觉得于南望人不错,我保证不在纪律之外给他办事,也绝不求他办事,咱们就去吃顿饭,真没那么多事儿。”   “哦,是么。”白还歌微微扬起头来,雪白纤长的脖颈自下颏起一直延伸到领口深处才消失,慢慢道,“祁蓝,我不想说纪律之类的大道理,那些条条框框确实十分束缚我们,甚至不合情理,但有很多我们不自知的伤害,也会被挡在这些束缚之外。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去面对那个没有束缚的世界,宁可藏在体制内靠技术吃饭,这是我最自由的地方。而你,也许比我更有能力挑战未知世界,毕竟你是刑警,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我只能祝你好运。”   他仰头把清酒倒进口中,低头自言自语道:“于南望,既然不是你约的,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剧场?这件事也太巧合了。” 第13章   白还歌的问题,祁蓝也答不出,只好哄白还歌喝酒。两人从店里出来时夜已深了,白还歌平时不饮酒,几杯清酒下肚,几乎酩酊大醉,祁蓝先是搀着他走,后来扛着他肩膀走,再后来只能背着走。出租车看他一脸酒气地扛着一个男人,必然是两个醉鬼,都远远地绕了开去,祁蓝没奈何,只好一直背着白还歌往宿舍走,节省些明天早晨起来上班的时间。   白还歌喝醉倒是不闹,乖乖趴在祁蓝背上,头垂在祁蓝颈侧,鼻尖和嘴唇顺着祁蓝的步伐一下一下碰着他的脖子,又凉又软,触得祁蓝脖子发痒,心里也有些发痒。他把白还歌往上托了托道:“还歌?”   “嗯……”白还歌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声音软弱得如同少年,祁蓝道:“你没事吧。”   “嗯。”这次用力了一点点,祁蓝只觉得白还歌吹在自己颈畔的气息热热的,痒得缩了一下脖子,脸颊蹭在白还歌脸上,光滑微凉的一片。他歪头碰碰白还歌:“坚持一下,就快到家了。”   “走后门……”   祁蓝明白他意思,从店里回宿舍比回他们各自的住处要近得多,祁蓝背着他走不远,肯定是回单位,前门进去太惹眼,禁不住道:“喝成这样还惦记这事儿,真是操心的命。”   白还歌软软地挥起手在祁蓝头上抡了一下,搁不住,手又滑下去了。祁蓝叹口气,从后门背着白还歌回去,所幸没人看见。   白还歌不闹不吐,只是不住喘气,闭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口一口吐长气。祁蓝给他弄了浓茶,想扶他灌一口,白还歌不肯喝。祁蓝扶起他来把外套脱了,卸下领结,脱掉衬衫和长裤,还歌白皙的皮肤已经从上到下泛出大片大片粉红,粉红中又间杂着点点肌肤本色的白,小腹起伏,喘得很快。眼睛闭着,睫毛颤动,脸上红得桃花一般。   祁蓝看了看道:“看你喝的!跟让人煮了一样,蘸上姜醋就能吃。”   “哇……”白还歌张了张嘴,祁蓝吓一跳,慌乱中抄起自己一顶鸭舌帽接着,白还歌却没吐,闭着眼睛靠在祁蓝肩上喘息。祁蓝把帽子丢下,反臂扶着他道:“你怎么呆着能舒服点儿?”   “冷……弄些温水……帮我擦擦。”白还歌闭着眼睛吩咐,顺着祁蓝身体滑到床上躺下了,祁蓝赶紧帮他盖了被子去烧水,端一盆温热的水过来,绞条毛巾给白还歌擦脸。白还歌侧身蜷缩在被中乖乖等祁蓝擦脸擦身,让抬臂就抬臂,让翻身就翻身。擦到后面时祁蓝在白还歌臀部拍了一记:“把内裤脱了。”   “嗯?”   “屁股不要擦吗?”   白还歌没吭声,趴在那里两手向下抓住内裤的裤腰,蹙着眉头像是在进行极其艰难的思索,看起来脑细胞已经被酒精锁死,想了半天也没有动作,祁蓝没管他,直接拽着白还歌的手往旁边一丢:“别忸怩了,就跟谁没看过谁似的。”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内裤给拽走了。   白还歌扭头叫了一声“喂!”祁蓝道:“别瞎叫啊,万一有人推门进来看见,我可说不清楚。”   白还歌张口咬住枕巾把头埋在臂弯里,祁蓝心里好笑,给他擦完背后,故意翻过来顺着腹股沟往下擦,白还歌紧张得抬腿夹紧了不让擦,祁蓝憋着乐:“把腿打开。”   “不用擦了。”   “你叫我擦的。”   “这儿不用擦……不行太痒了……啊啊……”白还歌捂着裆部在床上打滚儿,祁蓝一边笑一边扯他的腿:“你叫我擦的,不擦好了,就你这白扒皮明天想起来准得找我麻烦……快点儿把腿打开,一会儿水凉了……水凉了把你擦成阳痿我不管啊!”   如此这般闹腾了一阵子,白还歌酒后乏力,到底拗不过祁蓝,抬起手臂挡着脸任他擦过去。热毛巾擦过的地方,粉红色渐渐消退,白色肌肤的面积也越来越大。祁蓝换了几次热水,擦到第三遍时,白还歌凌乱急促的呼吸便平静了许多,渐渐趴在枕头上睡熟了。   祁蓝放了水盆,替白还歌盖被。被子揭起来,却见白还歌上臂抬起压在脸下,脊背被拉得纤细颀长,犹如某种鱼类的脊背。腰肢以下臀部紧窄双腿修长,虽然骨骼纤细肌肉单薄,却十分匀称,酒精渐退,肌肤色泽均匀成一片柔和的淡粉红,犹若某种运动后血液奔涌的颜色。   祁蓝发觉自己走神了,他慌忙把被子给白还歌盖好,径直下地关了灯,一跳跳回自己床上躺下,只觉得一个古里古怪的念头在脑海间一闪而过,记不真实,只是那股古怪的感触却在心间激荡不已,良久良久不能安眠,最后只好爬起来去打游戏。有个他拯救过的人质是个高中生,擅长编码,祁蓝玩游戏懒得动脑筋,全靠小朋友开外挂作弊,打起来也算成就感满满,为此常受白还歌讥笑,祁蓝解释日常工作已经够累,打游戏再受累那是谁玩谁。还歌不置可否,祁蓝作弊依旧。这游戏直玩到天蒙蒙亮祁蓝才上床睡去。   于南望的别墅远离市区,司机来接祁蓝的时候,白还歌用被子盖着头不肯起,祁蓝也犯困,可是答应好的不能爽约,只得一个人去了。   车子沿着盘山道开了很久,山路上风景幽静,两旁树木高大,郁郁葱葱,野花星星点点,不时窜出一只灰松鼠站在树顶上看着车子缓缓驶去。车里放着轻音乐,司机姓何,是一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身高与祁蓝相仿,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粗大,嘴唇紧抿,一望可知练过外家功夫。上车时何师傅请祁蓝坐在后座,既然白还歌没有同行,祁蓝便选择了视野更开阔的副驾驶,也便于和司机聊天。他闲聊些时事新闻或是体育赛事,何师傅都十分随和地与他聊,然而只要问到于总相关,何师傅便推托是新入职,一问三不知。   祁蓝摸了摸鼻梁,看来于南望训练员工卓有成效,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这位老大哥的职业操守要比之前开蓝宾利那位好得多了。这么想着,随口问道:“您是专职开这辆,还是倒班开?上次看于总那辆蓝宾利的车不是您开着的。”   “您说于总的小蓝?”   “他那车还有名字呐?”   “对,于总自用的车都有名字。”何师傅腮帮子上的肉跳了一下,祁蓝敏锐地问:“那这辆车叫什么?”   “叫‘萧瑟’。” 何师傅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有点绕口。祁蓝想了想:“怎么写的?”   “就有个草字头那个’萧’,另外一个字上面俩土,不对,俩丰?也不对,俩什么来着?”何师傅蹙着眉头想,祁蓝说:“两个王,瑟瑟发抖的瑟?”   “对对对,就是那个字。叫‘萧瑟’。” 何师傅松口气,祁蓝道:“好名字。其他的车呢?”   “其他的车,嘿嘿嘿。”何师傅严肃了三十公里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容,“祁先生,您别笑话我啊,我这人大老粗,给于总开个车打个下手还行,认字真有限,那些名字我能给您学上来读音,字儿是哪个就不清楚了,叫干糖的,叫稀粥的,叫饼猪的……听不明白也记不住,就那辆蓝车叫小蓝,好听又好记。我们是四个司机倒班开,定岗不定车,赶上谁当班,于总想用哪辆就开哪辆。不过那辆小蓝一直都是小王开,只要于总用小蓝,不是小王当值他也得去。”   祁蓝明白这一位估计是保镖兼司机,蓝宾利要是给他开,说不定于南望还遭不了那么大劫,当下问道:“小王?大名叫什么?”   “王一寒。一横那个一,寒冷的寒。挺年轻的,二十出头。”   祁蓝转着眼睛想了想:“于总这么重视他,小蓝单独给他开,是不是开车水平特别好啊。”   “还好,还好。”何师傅打了个磕巴,同行兼同事不宜多点评,但这个语气已经暴露了专业司机的鄙夷,又赶紧往回找补,“小王长得漂亮,人懂事,嘴甜,当老板的带出去体面,是个老板都喜欢这样的不是?像我们这种老头子,哪儿能上得了台面,您说是吧,哈哈哈哈。”   祁蓝跟着笑了两声:“他跟你们处得也挺好吧?”   “啊、啊,是啊,还行,还行。”何师傅挠挠头,“主要是平时接触也有限,点点头打个招呼的事儿。他就只负责开车,像车子保养清洗什么的杂活儿都是我们几个分,他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我们上班去都在值班室待命,值班室里头有小屋可以睡觉,他有单独的休息室,没跟我们在一块儿。”   “哦,待遇够好的。”祁蓝话锋一转道,“我怎么听说小蓝被人砸了,他让人打了,何师傅,您知道这个事儿吗。”   “我昨天倒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是昨天,是大前天被砸的。你们于总扔下车没管,亲自带着小王去的医院,我看见了。”   “不能,昨天于总破天荒打车回来的,还叫我给他交的车费,怎么大前天被砸了。”   “哦,您不是倒休来着?”   “我是,那什么,我是该倒休来着,这不于总有事,又把我叫回来了。”何师傅使劲儿擦鼻尖,擦红了。   祁蓝道:“听说砸得很严重啊,人也打昏了。”   何师傅喃喃地道:“这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呐,下手真够狠的,小蓝的玻璃、前后车灯全砸碎了,轮胎都戳坏了,车身上划得没法看,里面的仪表盘、音响也都砸了,座椅都拿刀割烂了,里里外外泼着红油漆,毁到这份儿上,没法修了。”   “王一寒人呢?伤得怎么样。”   “脑袋上让人打了一棍子,打晕了,轻微脑震荡,有点儿皮外伤,歇几天估计就好了。”何师傅嘟囔着,“于总人好啊,说反正也就是静养,医院条件有限,让小王搬回来住,让厨房单独给做病号饭,一个月不给他排班,工资照发。”   祁蓝乐了:“瞧您这意思,不是觉得这好事自己怎么没摊上吧?”   何师傅也笑了:“嘿呀,这不跟献血之后给点儿钱给点儿假一样嘛!有钱有假,肯定谁都想要,可得遭多大罪呢,不能光见狼吃肉不见狼挨打呀。”   “那是那是,何师傅,就您这开车技术,于总还不得大派红包多发奖金把您围住了,现在是人人会开车,可这么专业的师傅不多了。”   “哎呀过奖了过奖了,不过要说当年我做汽车兵的时候,那可是整整一个旅的骨干,哪个首长过来都得点名我去开车……”   闲聊声中,金色宾利继续向远方开去,祁蓝一边有意无意捧着何师傅,一边悄悄在手机上发了一条信息。 第14章   车子开了一个半小时左右,终于停在一处极为幽静宽阔的院子中。祁蓝迈步出来,仰头对上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蓝天明亮寂静,建筑高大巍峨,已经不能用别墅形容,几乎是一座城堡。米灰色与米黄色为主打颜色,间以柔润暗调的珊瑚红、苍紫、暗绿、靛蓝,看上去恢宏且豪奢,又充满了神秘古旧的气息。建筑物线条刚毅流畅,构筑一眼望去十分复杂,尖顶圆墙,不是东方风格。砖石斑驳,爬蔓繁芜,高而尖锐的铁栅栏新漆过,乌亮乌亮地闪着光泽。   这建筑修在一处面南背北的山坳中,外面层层叠叠生长着高耸的白皮松、龙柏、枫树、大叶黄杨,有些树极其粗大,枝叶遮天蔽日,外人从远处看,完全察觉不到山里竟然藏着这么一座巍峨城堡。而远方漫山遍野植被茂密,在早秋的阳光下熠熠流动着嫣红暗紫金黄深翠诸般颜色,更给这里的建筑物衬托出一种出尘离世的气息。   刹那间祁蓝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这地方倒像是白还歌那家伙该生活的,谁能想到于南望藏在这里居住。   正想着,于南望已经大步从别墅里出来了,见了祁蓝便张开双臂迎过来,如外国人一般拉着祁蓝的手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欢迎欢迎,祁队长!欢迎光临寒舍,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于某三生有幸啊!”   “于总再这么客套就是骂我文盲了。”祁蓝大笑,于南望立刻改口笑道:“这一路上还顺利么,白警官呢?”   不说则已,一提起白还歌来祁蓝犯困,掩着口打了个呵欠道:“他昨晚上喝大发了,说让我替他谢谢于总的美意,不能来,怪遗憾的,一番好意心领了。”   于南望连连摇头:“白警官太客气了,下次有机会,啊,有的是机会,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请祁蓝进大门。   别墅大堂十分宽阔,暗金色雕花地砖,银色暗纹壁纸,上面是极为流畅的草书,一打眼也看不出写了什么,墙壁四周挂着大量装饰画,两道红木扶梯左右盘桓向上,通往建筑深处。家具装饰是偏欧式的华丽风格,却硬朗许多,于南望请祁蓝在沙发上坐了,随手抄起一支造型奇特的瓶子给他斟酒:“祁队长尝尝。”   “进门就喝酒?于总你家这画风很彪悍呐,我只有进蒙古包才受过这待遇。”   “谁说这是酒。”于南望倒了半杯酒,又抄起一瓶矿泉水往杯子里倒,眼看着矿泉水冲进无色无味的酒液中,那杯里液体却瞬间变成乳白,于南望又向其中投了两枚冰块递给祁蓝笑嘻嘻地道,“这是狮子奶,强身健体还暖胃,最适合男人滋补,尝尝。”   “别逗了。”祁蓝端详着杯子诧异地笑,“怎么变的魔术?”   于南望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随手与祁蓝碰了:“欢迎祁队长光临寒……嗯,反正能跟祁队长再见面,我很高兴。”他含笑举杯致意,把杯中酒一口干了,祁蓝学着他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嘴古怪异香,又辣又冲,味道又很有几分熟悉。他又喝了一口品了品,蹙着眉头问于南望:“这狮子是吃十三香下奶的吗,怎么一股八角茴香味儿?”   于南望哈哈大笑:“可不就是茴香酒。这是土耳其的Raki,俗名狮子奶,喝惯了还非得这个味道不可。”   祁蓝又喝了一口,酒水下肚确实有股暖意,嘴里回味有些甜有些辣还有些说不出的凉,也是别致有趣,当下笑道:“有点意思,这个颜色是怎么变的?”   “茴香油溶于酒精不溶于水,冲了水就释放出茴香烯在水里结晶,看着像奶一样。”于南望举杯又饮一口,“狮子奶,这名字是个男人就不会拒绝吧,祁队长。”   祁蓝点点头:“够威风。蒙古的马奶子酒,确实没有狮子听着霸气,改名叫什么麒麟奶,说不定买单的人也多了。”   于南望笑道:“《山海经》里的神兽多得很,什么狴犴、当康、角端、夔牛……各个都能编出一大篇故事,拿来做个品牌,找些专演德高望重角色的演员打广告,再组织些百元三天无购物的老年旅行团,一路上说保健聊养生,借神兽之力推销当康奶或是夔牛粉,什么降三高,能长寿,准有人信了去买。”   “老人寂寞没人陪,接触新事物少,身体再不好,确实很多可乘之机。”祁蓝喝完那杯“狮子奶”舔舔嘴唇,“这些年这类案子很多,警方再怎么提示,也有人宁可信骗子不信警察,没办法,论嘴甜,警察真拼不过骗子。”   于南望递给祁蓝一块手帕笑道:“从来是人难做,事难办。祁队长久居基层,这种事儿天天有吧。”   祁蓝耸耸肩:“还好,我参办的动不动就是人命案,有案子确实累,没案子时候还能喘口气,片儿警才真是二十四小时操不完的心。”一边说一边拿手帕抹嘴。   “当初怎么想去做刑警的?”于南望斟了第二杯酒给祁蓝,又推过来一盘奶酪和干果,“当地人日常就着下酒的,尝尝,滋味不错。”   “也没怎么想啊。”祁蓝眨眨大眼睛,手里玩着杯子,“我上那个高中是个重点,但我是体优不是文优,老师怕考不上耽误升学率,从提前录取盯着报到最后的成人院校。各个大学给海东市的招生名额有限,师范院校我肯定不能去,军事院校没人也进不去,就刑警学院看着可能还行,最后一学期让还歌帮我突击了半年,习题做了无数,踩线进去了。”   “哦哦,白警官,你们是高中同学,祁队长说过的。”于南望眼珠一转,“看来白警官是学霸呀。”   “对啊,他考的复旦。”祁蓝笑嘻嘻摊开手,“就是没想到他去读了法医专业,四年兜兜转转,我俩又分到同一个单位,同学变同事。本以为再不用麻烦他了,谁知常年各种大比武,考规范,背条例,动不动就写学习笔记、谈心得体会,我还得抄他的,总被他骂一点长进都没有。”说完喝了酒笑道,“这味儿还真不错,大名叫什么来着?”   “Raki。土耳其很日常的饮品,冲了水,比啤酒度数还低。”   祁蓝笑道:“谢谢于总请我,开眼了。”于南望又给他斟了一杯,靠得近了些与祁蓝碰一下:“祁队长谢我干嘛,你救我一命都不许提,那朋友之间分享点小乐子岂不是再普通不过,这个谢字以后不许提,再提我就不高兴了。”说着抿嘴笑吟吟望着祁蓝,祁蓝哈哈大笑道:“好,不提不提。”   其实茴香酒历来性烈,于南望这里的藏品根本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茴香酒,而是私人酒坊中偷酿的珍品,度数极高,只不过酒中兑了秘制香料,压低酒精的刺激度,祁蓝日常接触烟酒虽多,这款洋酒却当真没见过,起初喝着不习惯,一杯过去便觉得口感醇厚甘甜,留香细腻,却又不似白酒般上头,倒真和饮用普通啤酒的微微兴奋感相仿。   两人便喝酒闲聊片刻,眼看着一瓶1000ml装的Raki已经见底,突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清脆的马嘶。祁蓝有些诧异,于南望面露欣喜站起来道:“来了来了,祁队长,出来看看。”   祁蓝放下杯子,跟于南望走出别墅大门,只见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点淡金色,渐渐那淡金色变得大了起来,是一匹阿哈尔捷金马,随后还有数匹枣红色和黑色的阿哈尔捷金马跟着。每一匹马都有专门的马夫牵着缰绳,马儿走起路来的姿势十分轻快美妙,修长四肢迈着轻盈的步子,矫健灵活的肌肉裹在薄薄的皮肤下,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一层淡金色细毛在阳光下闪着绸缎般华丽的光泽,令人炫目。修长纤细的脖颈挺得笔直,长长的鬃毛随风飘荡,美丽高贵,不可方物。   祁蓝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动物,几乎看呆了。马夫们牵着马走到于南望近前排好队,领头的上前行礼:“于总好,马都备齐了,您用哪一匹?”   于南望大大方方一挥手:“鎏星是我这些马儿中最好的,当然要留给祁队长。”   领头的马夫立刻将唯一那匹淡金色的骏马牵过来交到于南望手上,于南望对祁蓝笑道:“怎样,我扶你上去?”   祁蓝没料到最美丽的这匹马会留给他骑,又惊又喜,看着马儿清秀善良的面容就在眼前,忍不住用手掌轻轻抚摩淡金马的鼻梁和脸颊。这名为“鎏星”的淡金马十分温顺,扭头打了几个响鼻,用舌头舔了舔祁蓝的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转过去望着祁蓝,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如人一般。   祁蓝禁不住发笑,用手拍拍鎏星的额头,一手扯住缰绳,平地纵身来了个漂亮的空翻,干脆利落地跃上马背,双脚踏入马镫,在马鞍上稳稳地坐好,向下望着于南望笑道:“我没问题。”   于南望叫马夫牵来一匹黑马,自己踩着黄杨木马凳上去了,与祁蓝并肩相望一笑道:“祁队长好功夫。”   祁蓝道:“往哪儿骑?要不要比试比试谁最快?”   于南望微微一笑:“急什么,衣服都还没换呢。祁队长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叫人先预备出来。” 第15章   马夫牵起两匹骏马的辔头穿过院子,带两人从侧门出去,缓缓行去约四五百米,绕过一排精心打理的灌木丛,露出两排红砖房来。红砖房特意未加装饰,保留古朴外貌,然而立面精雕细琢,错落有致,无数砖块排列出凹凸起伏的花纹,一望可知经过精心设计。   马夫将两人送到其中一间门前,取了马凳请他们下马,于南望推门一笑:“请祁队长骑马,哪儿能连件装备都没有。祁队长自己挑。”   祁蓝下马,扶着两旁装饰栅栏慢慢走进屋子,顿时觉得眼花缭乱,屋里靠墙展示的全是马术服,还有硕大的穿衣镜,几乎占据了一面主墙的空间,不知道以为进了某个剧场的后台化妆间,禁不住惊叹道:“于总,这……这都是你的?”   于南望笑容略羞赧,双手摊开:“人嘛,总有一点爱好不是,我这人经过苦日子的,手里有了点钱,就难免俗,总想着豆浆能喝一碗倒一碗,才算扬眉吐气。”   祁蓝失笑道:“多谢于总,可我毫无经验,还是拜托你帮我选一选。”   于南望侧头打量祁蓝:“祁队长身材好得很,人高腿长,肩宽腰细,特别是这个五官,”他伸手比量了一下,“不笑的时候挺严肃,其实一笑特别暖。”   “那不就是现在小资言情剧里流行的暖男吗。”祁蓝手插兜在屋里溜达,随口答道。   于南望直摇头:“不不不,那种暖,通常是一无所有的暖。没钱,没颜值,没背景没前途没脾气,有的就是大量做家务的时间,祁队长和他们可截然不同。”他一边打量祁蓝一边伸手在衣架中挑选,“祁队长的暖,不是做小伏低,不是殷勤乖巧,而是一种力量。”手从衣架中提起一套马术服来,走到祁蓝身后比量,“就是不管在任何时候,知道背后有你在,就会让朋友感到安心。你会对陌生人施以援手,不单是出于警察职责,更出于你内心的正义感,这份正义感给你勇气,是你的人生信仰,也是你让人感到暖的内核所在。”   他拎着衣服转到祁蓝身前,将那衬衫按在祁蓝胸上扬头微微一笑:“祁队长,你有英雄气质,你的暖是太阳的暖,刚强明亮,这是你自身的气质,不管你做什么职业都一样。”   祁蓝怔了怔,他救过的受害人不少,送锦旗的,跪地抱着腿连磕头带哭的,死活往他口袋里塞红包的,喊他再生父母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可是像于南望这样盯着他眼睛深深赞誉的却是前所未有,且每一句话都似乎准确地击中了祁蓝心底自己都摸不准的靶心。   太阳般的英雄气质……   祁蓝觉得身上发热,好像是有什么在血液里燃烧起来了,他舔舔嘴唇,觉得有点儿发干,于南望恰到好处地拍了板:“这件保证最适合祁队长的气质,换上试试。”   那是一件装饰着少量貂皮的深红色丝绒外套,装饰以金线,下配纯黑色紧身马裤,另有长马靴和骑士帽。祁蓝道:“我穿?”   于南望挑起一边嘴角笑一下:“祁队长怕不合身么。”说着,已经开始帮祁蓝解衬衫扣子。祁蓝过来时穿了一身休闲装,看于南望盛情相邀,不方便推托,只好笑道:“我自己来。”   “哎,你别动。”于南望阻止祁蓝,“栅栏上有点儿铁锈,你准摸手上了,我帮你解,一会儿给你找个毛巾擦手。”   祁蓝伸手一看,指尖上果然有一层淡红铁锈,无奈地甩甩手,于南望俯在他胸前替他解衣扣,两人贴得近,于南望这姿势做小伏低的,亲昵万分,祁蓝稍微有点儿窘,只好随口扯些闲篇儿:“听音乐会有特殊行头,骑马也要专业行头,这年月搞个休闲活动都得从里到外换装啊,我这个警察当得太落伍了。”   于南望帮他解扣子,若无其事地道:“祁队长昨天那一身打扮简直太出色,是哪个专柜买的,我也想试试。”   “那个啊,还歌找人做的。”祁蓝打着赤膊正从衣架上卸马术衬衫,随口应付于南望。   于南望怔了一下笑道:“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大品牌进驻了海东市,这裁缝手艺不错啊。他在哪里找的?”   祁蓝道:“回去给你问问。”   于南望解开衬衫,祁蓝健壮饱满的胸膛袒露无遗,年轻男子的体温在衣襟打开的瞬间蒸腾而出,于南望深呼吸一口,心满意足,故意盯着祁蓝上上下下看两眼:“祁队长,身材练得这么好,一星期去几天健身房?”   “工作忙,去的少,主要是自己跑步,有时候练练拳脚什么的。”祁蓝不好意思了。其实同事兄弟之间比谁肌肉练得好挺常见,不知为什么于南望的赞美让人脸上发烧。   “祁队长一看就是练家子,揍那几个王八蛋太过瘾了!”于南望虚虚用拳面往祁蓝胸前比划,轻轻在祁蓝胸肌上一撞,很夸张地甩手:“哇,被弹开了!”   祁蓝脸都红了,轻轻推开于南望:“于总这么有兴致,自己怎么不练?”   “没合适的教练啊。祁队长练得这么好,教教我?”   “行啊。”   “诶,祁队长包教包会吗?”于南望打蛇随棍上。   祁蓝笑道:“我能包教,你要包会可以,我练什么你练什么,于总受得了吗?”   于南望哈哈大笑:“有什么受不了的,反正祁队长包教,一年不会练两年,两年不会练十年,祁队长别嫌我烦就行。”   两人聊天中各自穿戴起来,于南望换了一套复古款银色衬衫,白色紧身马裤,配一条白领带,外罩燕尾式马术服,穿戴起来如宫廷装般华丽,充满仪式感。他五官深邃明朗,这种欧式服装穿戴起来格外出挑,仿佛从哪个欧洲国王的宴会上走出来的贵族般熠熠生辉。祁蓝心想,这位于总打扮起来真是气度非凡,简直好去做明星了。他自己衬衫扣好准备换裤子,提到一半便觉得有些紧,对于南望道:“上衣合适,裤子难道是尺码小?”   于南望笑道:“都是配套的,肯定不小,我帮你。”说着便走到祁蓝身旁,“站起来,比坐着穿容易。”祁蓝听话站起,那裤子刚套到膝盖上,从膝至臀部内裤处裸露出两段肌肉紧实的大腿,于南望俯身帮他向上扯裤腿,裤腿紧紧绷在祁蓝小腿上,肌肉曲线一览无遗。   于南望帮祁蓝往上提,提了两次都未能成功,祁蓝道:“真是有点儿小。”   于南望抿嘴一笑:“祁队常年练功,臀部腿部肌肉发达,普通尺码确实是差一点。等我想个办法。”说着,到身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只小瓶,“润滑一下,不介意吧?”   祁蓝此时已经不方便再换自己裤子,紧身裤又卡着提不上,坐不下走不开,只得点点头道:“好。”说着摊开手掌,于南望道:“你自己来不方便,我帮你。”说着在自己掌心倒了些油,蹲身仔细涂抹在祁蓝大腿上,外侧内侧,前面后面都涂上了,笑道,“提一下试试?”   那油不知是什么质地,擦上去并不油腻,可瞬间便给祁蓝蜜色的肌肤镀了一层光亮,也润滑得多,祁蓝捏着裤腰轻轻松松便提上去了,整理了衬衫,坐在那里弯腰穿长靴。于南望将双手藏在身后借着油剂缓缓互搓,刚才在祁蓝大腿上抚摩涂油的触感紧致光滑,结实富有弹性,大腿内侧肌肤十分柔嫩,可见拳脚功夫虽然练得强硬,有些地方终归还是练不到的。   他身上练不到的地方,还有哪些?   外面是硬的,里面呢?   于南望无声地笑了一下,见祁蓝穿戴整齐,脊背笔挺,紧身马裤马靴勾勒出完美的腰臀曲线与修长大腿,丝绒外套上那一点貂皮衬得他格外英俊性感,当下心满意足地道:“走吧祁队长,我很想看看你是怎么驾驭鎏星的。”   “鎏星怎么了?”   “它很温顺,对么。”于南望走到祁蓝身后,自然而然将手臂搭在他肩上,两人一起站在屋外打量淡金马。祁蓝走过去抚摩鎏星的额头,鎏星温顺地眨着眼睛,歪着头打量祁蓝。于南望道:“鎏星刚来时,可是马群中性情最暴戾的。只要有人接近它五米之内,立刻就要长嘶不已,又踢又咬,训练它伤了我四名马夫,有一个被它踢瞎了一只眼。”   祁蓝惊讶道:“不能吧!”他拍拍鎏星的额头,鎏星打了个响鼻甩甩尾巴,大眼睛在长而厚密的睫毛后望着祁蓝,满脸亲和友善。于南望走过来和祁蓝一起抚摩鎏星,娓娓道:“这种动物在未驯服之前,就像喷火龙一样脾气恶劣又危险,然而只要一旦被驯服,就完全接受来自主人的意志。关键在于找准能够驯服他的点,就一定能够构筑一段融洽美好的关系。”   祁蓝道:“看来于总深谙驯马之道啊。”   “驯马,驯兽,或是人,本质其实是一样的。”于南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眼睛眯起来,“难处在于因材施教,如何去抓住对方的那个点,才是根本。挖掘的过程不容易,不过乐趣也就正在其中,对么。”   祁蓝没太听明白,他觉得有点儿晕,并不难受,就是每次喝完酒兴奋之后带来的那种轻微晕眩感,当下笑道:“来,我骑着鎏星跑两圈儿给于总看看,看看你家最凶的马到底有多凶。”说着踩了马凳上马坐好,于南望笑道:“祁队长放心骑,万一摔着了,我负责养你一辈子就是。”说着将一条马鞭交给祁蓝,祁蓝回头笑道:“于总不怕被我吃穷了?”双腿一夹马腹,抖动缰绳,淡金马仰起秀美的脖颈向天空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于南望放声大笑:“祁队长尽管吃,吃穷了我,我送你锦旗!”当下目送祁蓝的背影远去,叫来心腹吩咐了几句,这才驾着黑马奋起直追。 第16章   阿哈尔捷金马名不虚传,鎏星在飞速奔跑中,依然稳稳保持着平衡,即使驮着一名成年男子,依然步伐轻盈,节奏明快,肌肉力量持久,骑乘者甚至能感到这矫健美丽的动物正在享受奔跑。   这片草场面积十分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鎏星一路跑来,祁蓝估算至少已经跑出了十公里的距离,山内空气清新,视野开阔,一路上野花山泉不断,心情极为舒畅。他拽了拽缰绳,鎏星渐渐停下奔跑,在草地上缓缓行进。祁蓝抚摩着马背,马背上的皮肤细腻柔软,一层短毛柔柔地碰着手指,触感十分舒适。   于南望随后跟了上来,扯住黑马缰绳,与祁蓝并肩而行,两人相视一笑,于南望道:“鎏星喜欢你,两年多了,你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它没有摔过的人。”   “哦,它摔过很多人?”   “倒也不是。”于南望看了祁蓝一眼,勾起嘴角笑道,“这马就像我儿子一样亲,平常人我哪里舍得把鎏星给他骑。驯它时摔过马夫,驯熟了就只有我骑过,你是第二个。”   “真是荣幸。”祁蓝冲着马说话,“谢谢你没摔我。”   鎏星一声长嘶,好像在回应,于南望笑道:“你说什么?哦,你喜欢祁队长啊,怎么他刚骑过一次,你就说喜欢,我白驯了你这么久,不怕我不高兴吗?”   “宝马配良将,美人爱英雄,于总身边的美人肯定不少,就别跟一匹马计较了吧。”祁蓝努力睁眼,晕眩感比刚才更强了一些,于南望瞥他一眼笑道:“祁队长调戏我,我身边哪来的美人。要说有,方圆百里,我身边也就您这么一位确实长得不错。”看祁蓝一挑眉,赶紧接着道,“可惜我这儿没有盔甲,也缺几件刀枪。不然给祁队长扮上就是岳云关平杨宗保,人美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儿英雄气概,威风十足!”   祁蓝听着他说,声音一阵阵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疑心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头不疼,胃里没反应,又不像醉酒,于南望伸臂指着远方山脚道:“祁队长,到那里正好是十五公里,咱们比一比谁先到怎样?”   “好啊,输的怎样,赢的又怎样?”   于南望笑道:“我可不敢跟祁队长比赢房子赢地,这么着,小时候都玩过的把戏,输了的背着赢的走回来好了。”   祁蓝哈哈大笑:“我怕你背不动我!”   “试都没试,祁队长怎么知道我是在下面的那个!”于南望骈指向前一挥高声笑着叫道,“三二一,跑!”   他下口令也不停顿,双腿一夹马肚子,黑马一声嘶鸣便奔了出去。祁蓝手忙脚乱地嚷:“耍赖啊!耍赖皮啊你,不带这么玩儿的!”一边也赶紧催动鎏星冲出去。两人两骑疾速行进,于南望一边拼命催马一边扭头看,只见鎏星昂着俊秀的头颅,细长四肢完全伸展开来,几乎如飞鸟滑翔一般在草地上奔跑,黑马虽然占了先机,与鎏星之间的距离却在一点点缩小。于南望一看自己优势不再,立刻生了个主意,眼看鎏星即将超越黑马时,突然操控黑马向鎏星靠去,祁蓝尚未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于南望将手中马鞭倒过来向鎏星臀上一戳笑道:“拐弯!”   鎏星驮着祁蓝就往南边冲了下去,祁蓝紧着拽缰绳喝止,鎏星去势太快,祁蓝呼喝了半天才把它的方向拉回到原路,于南望已经跑远了,这下子倒激起祁蓝的好胜心,望着于南望的背影吸了吸鼻子,伸手拍拍鎏星道:“哥们儿,咱可一定得追上你爹,看你的了!”至于这话把自己降了一辈,压根注意不到。   鎏星懂事地顿顿蹄子,发力奔跑,速度比刚才更快。祁蓝屈身弯腰半立在马上,随马步颠簸起伏身体,一路替鎏星呐喊助威,声音越吼越大,连跑远的于南望都听见了。   祁蓝喝了许多加料的茴香酒,那酒喝时如糖水一般,其实后劲极足,欧洲许多地区早已将其定为违禁酒严禁私酿,却挡不住老中青酒鬼对这种烈酒的热爱追捧,禁得越狠,私酿越凶。于南望那酒是从一家超过二百年历史的私酿酒坊中弄来的珍品,喝时口感甘甜绵厚,喝完不反胃不上头,只是架不住他借香料压着酒味儿灌了祁蓝多半瓶,这会儿酒劲渐渐涌上头来,祁蓝一阵子一阵子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听见耳畔风声呼啸,恨不得自己生出一对翅膀与鎏星一同翱翔。   鎏星似乎也懂得骑手心情,四肢尽力舒展开来,越是疾驰,跑得越是稳当。这种骏马千米冲刺速度不超过五十秒,于南望虽然跑得远,总还在祁蓝视野之内,鎏星舍命狂奔,与黑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祁蓝也长了教训,远远地扯开马头,免得于南望又做手脚,超越时扭头冲着于南望大吼道:“一会儿背我回去啊!”快马加鞭,一溜烟没影了。   于南望眯着眼睛一笑,朗声答道:“比赛还没结束呢祁队长,别把话说太满了!”   他所骑的黑马也有阿哈尔捷马血统,却是和荷尔斯泰因马杂交的后裔,明显比鎏星高大,腰背壮挺,后腿强而有力,步伐大而宽,平衡能力极强,比起阿哈尔捷金马出尘不羁的艺术范儿,这种马看起来更温顺镇定,健壮高雅,自然也更适合驾驭。   于南望脚跟轻磕马腹,黑马立刻大跨步向前追去,一金一黑两匹马在山地上如两枚流星般飞速划过,祁蓝在前,于南望紧跟在后。祁蓝显然是骑过马的,双腿夹紧,臀部离鞍,半蹲在马背上,保持身体与马的重心一致,以便鎏星发力。从于南望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祁蓝被紧身裤包裹住的臀部,肌肉发达,呈弧形上翘,修长的双腿一左一右分开,只有足尖勾在马镫上,大腿内侧与臀部形成的三角形令人分神,想起出门时替祁蓝双腿涂油,上上下下摸个痛快,于南望只觉得手中握着的缰绳都似乎滑腻了许多。   祁蓝骑马骑得喜不自禁,狂呼大笑,不时扭头观察于南望有没有跟上来,于南望从后面看着,只见祁蓝挺翘臀部跟着鎏星奔跑的节奏起起伏伏,原始的诱惑强烈而直白,那人却一无所知。于南望舔舔嘴唇,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伸手到马鞍旁边一个小口袋里摸了把袖珍手枪出来。   那枪也就鹅蛋大小,枪管、套筒、握把、弹匣、击发机等部件倒是一应俱全,握把上饰以清漆桃木,乍一看好像支精仿玩具,可上面还套着瞄准镜,确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只不过于南望往里面塞的不是普通子弹罢了。他装备完毕,使劲儿催黑马向前,追在祁蓝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大声喊道:“祁队长,我这就要赶上来了!”   祁蓝听于南望的声音就知道已经追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叫道:“你没戏!”此时距离终点不过两三公里,几分钟之内胜负就见分晓,他怎肯放弃。虽然两点式骑乘十分劳累,为了争个第一,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   “鎏星的马鞍不是赛鞍!这么骑着太危险,你没戴护具,别逞强——”于南望故意喊给祁蓝听,祁蓝笑道:“你不也是一样,我可再不上你的当了!”说着向前催马,鎏星四蹄如同飞起一般,长长的金色马鬃在风中飞舞,发力狂奔,祁蓝抓着缰绳大喊,“鎏星加油!咱们赢了,让你爹背着我,我背着你回去!”   于南望又是咬牙又是笑,手持小枪调那瞄准镜,轻轻松松扣动扳机,一枚特制子弹裂空而出,准确地钉在鎏星左后腿上。祁蓝酒精烧头,胜利在望,只顾催马,偏偏这时候鎏星速度慢了下来,祁蓝一怔,鎏星连着几个踉跄,后腿急挫,祁蓝控缰不及,整个人从马上立起来向前跌去,他反应极其敏捷,立刻张开臂膀抱住马脖颈,把全身贴在鎏星上半身,鎏星低着头,后蹄在地上连连顿挫,前蹄蹬踹,竭力保持平衡,只是它奔跑速度太快,突然急停难以控制,脖颈上还挂着一条一米八八的汉子,更增添难度,委委屈屈地一声嘶鸣,磕绊中萎顿在地。祁蓝挂在马颈上,眼见地面越来越近无处可避,仓促中踹脱马镫向前一个滚翻,企图减少撞击,只是距离地面实在太近,他这个前滚翻只做了一半便跟鎏星一起栽在地上,砸得烟尘四起。   于南望大声喝止黑马,跳下马冲过来扶起祁蓝,祁蓝摔得七荤八素,有那么几秒钟眼睛焦距都没对在一起,于南望抱着他的头喊他名字:“祁蓝!祁蓝!”   “诶哟我去……”祁蓝呲牙咧嘴,一手按腰,一手按着大腿呻吟,于南望赶紧扯开他衬衫检查,祁蓝这一下子摔得从腰至臀一片泛红,于南望脱了手套按在他腰上道:“这里疼不疼?这里呢?”从肋骨一直按到尾椎,祁蓝骨头无碍,只是摔得皮肉生疼,右腿内侧磕在石头上,青紫了一大块,于南望轻轻一摸,祁蓝疼得腿上肌肉一跳。也亏得是鎏星拼尽全力把速度降下来,他自己又向前滚了半圈,减少了大部分冲击力,   于南望埋怨道:“说了鎏星没配赛鞍不能那么骑,你就这么怕背我?还好骨头没事,不然摔坏了警察叔叔,我不成了国民罪人。”搓热了手替祁蓝揉摔疼的地方,他揉搓得有技巧,按着肌肉分布和经络走向推拿,疼痛缓解了不少,趁机摸个过瘾。 第17章   祁蓝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又尴尬又纳闷:“这跑得好好儿的是怎么了……”   “这一带小动物挺多的,貂啊猞猁啊獾啊,我都遇见过。有时候突然从草坑里冒出来个什么,马就容易受惊。鎏星也说不定是踩上刺猬了,都有可能。”于南望解释,“哦,我还遇见过一次狼,孤狼,看起来还挺饿的。幸亏马跑得快,不然那次差点要糟。”   “自然保护这几年做的不错啊。”祁蓝没话说,自认倒霉,他在于南望的搀扶下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过去看鎏星。鎏星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低着头甩尾巴,金色皮毛上挂了不少尘土草叶,看上去很有几分狼狈。于南望与祁蓝站在一侧替鎏星清理身体,祁蓝心疼得一口一口抽凉气:“于总,鎏星没事儿吧?”   于南望诧异地看他一眼:“我觉得它没你摔得重吧?”   “那不一样啊,我这儿穿着衣服呢,它可是肉磕石头没缓冲。”祁蓝蹲下去检查鎏星的马蹄,四只蹄子都检查过了,确定没有受伤才站起来。   于南望点点头道:“祁队长是真爱马,我很感动。”他把手搭在祁蓝肩上,望着祁蓝的眼睛缓缓道,“真的,很感动。”祁蓝见于南望语气真挚,有点儿惊讶:“怎么了?”   “你知道这世界上有钱人很多的,要什么有什么。阿哈尔捷金马虽然贵重,在有些人眼里跟跑车没什么区别。但是跑车毁了可以再造,马却是一条性命,疾病、伤害和衰老都会损害这种生灵的魅力。”于南望手指轻轻握住祁蓝一侧肩膀,“我养马,是把它们当家人一样看待,不是普通坐骑,也不是可以随便抛弃的宠物。这些马是地球赐给我们可遇见的宝物,珍惜它们不光是一种价值,而是对生命本身的尊重。”   祁蓝只觉得于南望一句一句说得十分合他心意,点点头道:“对,尊重生命本身,才会有敬畏。做我们这行的也算见惯生死,心底没有对生命的敬畏,很容易变得麻木疲沓,那就该出事了。”   于南望眺望远方山脚道:“祁队长坐骑战损,算不算自动出局呢?”   “这么比不公平吧于总。”祁蓝从生命感悟中回魂,立刻想到自己得背着于南望走,顿时据理力争,“场地不熟,器材缺失,坐骑战损不能怪我,要比就重比,这局不算。”   于南望大度地一笑:“不算就不算,先回去吃饭,我叫人来接应鎏星。咱们都骑黑马回去。”   这个建议祁蓝倒是没拒绝,他本来头脑发昏,摔了一下全身酸疼,也确实没力气了。于南望发了方位,叫马夫带着兽医去救助鎏星,他拉过黑马,把金马的鞍子搭好让祁蓝上去。   祁蓝一脚踩在马镫上,用力翻身上马。刚一坐好,立刻在马背上直起身体,再不敢向下落座。大腿内侧的撞伤擦在马鞍上,几乎疼得他滚落,于南望站在地上仰头看他,“怎么了,祁队长?”   “诶哟……”祁蓝又疼又窘,无论如何从马背上掉下来也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不想解释,咬着牙小心翼翼往下坐,尽量张开腿不接触到马鞍,然而这样坐他就完全不能保持平衡,更糟糕的是这个姿势会让他的下体刚好抵在马鞍上,如果黑马跑动起来,准会对下体形成马达一样的撞击,那可就丢死人了。坐不住,只好先下来,一脸愁容地盯着黑马。   “祁队长不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吧。”于南望笑吟吟地拍拍祁蓝,“我来控马,放心骑吧。”   “不是……我……摔得有点儿疼。”祁蓝没脸细说,于南望倒猜出来了,微笑道:“我明白了,祁队长不妨侧坐,保证不会碰到伤处。”   祁蓝依言而坐,果然碰不到伤处,于南望上马牵起缰绳,对祁蓝说:“你这么坐着滑,我拽着点儿你。”说着便虚虚把手臂环在祁蓝腰间搂着他。于南望身高一米七六,祁蓝坐在他身前,于南望基本看不见路,只得从祁蓝背后探头看,姿势十分滑稽。   这么着走了二三百米,祁蓝实在是忍不住说出来了:“我说于总,我这个姿势,活像是女人骑马,怎么那么别扭。”   “情急从权,祁队长忍耐片刻吧。”于南望慢条斯理地道,“去年我请杨副市长来骑马,那会儿他刚做了痔疮手术不久,也是侧坐的。不但侧坐,还垫了妇女卫生用品,不然分分钟血染马鞍。”   祁蓝哭笑不得:“这么大瘾头么,手术没好利索也来骑马?”   于南望撇着嘴笑:“这算什么,另一位领导专爱养龟,我叫人跑遍黑市给他弄了一对金头闭壳龟,当晚就被龟咬了。手上缠着纱布还在夸这龟漂亮又仁义。”   “被乌龟咬了还仁义?仁义在哪儿啊!”祁蓝忘了自己侧坐这件事,于南望伸臂把他往自己这边搂了搂:“领导说了,那龟明明一口就能把自己手指咬断的,而且都说龟鳖咬着东西就不撒开,但那只龟咬一下就松嘴,不是仁义是什么。”   祁蓝哈哈大笑,于南望也笑道:“我本来听说我送的龟咬伤了领导,吓得一头冷汗,以为马屁拍在马蹄子上,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可见东西不论贵贱,关键要送在心坎上。”祁蓝点点头,心想要去黑市找的龟哪有便宜价格,只不过比起阿哈尔捷马不算贵罢了。于南望产业庞大,跟上头的关系自然要维护得滴水不漏才行,“投其所好”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冷暖自知,常有登天之难。   被他一打岔,祁蓝也就不计较侧坐骑马一事,随口与于南望聊了几句。他空腹喝酒,又纵马奔跑,末了跌了一跤,折腾半天已经颇有些疲惫,靠坐在于南望身前,渐渐眼皮打架,头脑发沉,口齿生涩,晕眩感呈几何级数上升,黑马走得稳健平缓,摇摇晃晃中意识逐渐模糊,只听于南望叫了几声“祁队长”,自己却连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都不记得了,转瞬便陷入深沉酣梦中。   于南望心想事成,长腿美人抱个满怀,心情舒畅得哼起小曲,被绑架什么的讨厌事情都不值一提。   祁蓝隐约觉得于南望扶着自己共乘黑马在草原上缓慢前行,一路说说笑笑,累了就下马散步,饿了随手从身边树上摘几只果子充饥,远处群山起伏,脚下野花碧草绵延不绝,于南望说,再走一走,就会穿过大山,一直抵达海岸,祁蓝挺高兴,他好久没去海边了。黑马纵情奔跑,于南望在祁蓝身后唱起一首古老的蒙古民谣,粗犷高亢的歌谣被于南望演绎得格外深情优美。   在歌声中,黑马四蹄腾空,一头扎入陡峭的山壁,祁蓝惊讶地发现黑马在山体中划动四蹄,犹如游水,坚硬的山体变得像海水一样无边无际,他们已经来到海中,海水像海藻般丝润光滑,他们从黑马身上滑下来漂浮在水中,于南望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带他去看海底火山喷发。祁蓝满心好奇,跟着于南望向前游。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地在喊他名字,他四望回顾,白还歌悬停在他头顶的水中,头下脚上,向他伸出手来,喊着火山危险。   祁蓝怔了片刻,看看于南望已经游远了,他对白还歌说那也得先把于南望带回来,白还歌大喊来不及了,潜下来抓着祁蓝拼命往海面上游。祁蓝挣扎起来,说不能看着于南望去送死。他往下潜,白还歌往回拽他,两人翻翻滚滚,祁蓝挣不脱,大喊于南望回来,于南望翻身面对着祁蓝却依然向后游去,伸出手来温柔摆动,满脸都是微笑。火山在他身后爆发,岩浆喷涌,气浪掀起海底震动,巨石在狂浪中翻涌,于南望小小的身体在巨浪中很快被卷向远方。祁蓝拼命冲下去抓住于南望往上游,海水灼热无比,翻滚着气泡,烫得他几欲发狂。他很快追上白还歌,白还歌所在的海域不知为何变得冰冷无比。白还歌竖立在海中忧郁地望着他,祁蓝想向他那边游去,可是那海水似乎正在渐渐结冰,每前进一米都要花尽全身力气。   于南望的身体渐渐从祁蓝手中滑脱向下坠去,祁蓝去追于南望,再度进入那片灼热的海域,他带着于南望回来,白还歌依然在冰海中冷冷地望着他,既不走,也不伸手,祁蓝急得大叫,白还歌抬起眼来,眼里洒下一串冰粒。祁蓝惊讶莫名地喊着白还歌,而冰层渐渐将他挤出这片海域,再次沉沦到灼热的海底火山附近。他听见于南望说,别走。别走。   那声音无限温柔,无限蛊惑,祁蓝回头,他看见火山无声喷发,火焰冲天而起,于南望的面容沉浸在无尽的光明中,黑发飞舞,深深地望着他,嘴唇轻轻开启,他不停地说,别走,别走。   那光亮太耀眼,祁蓝闭上眼睛,光亮依然透过薄薄的眼皮直映入视网膜,祁蓝感到自己快被这光灌满,灌到漫溢,灌到炸裂。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变成一颗恒星,充满了危险能量,而他对这能量一无所知,心底惶恐至极,本能地去抓眼前那人,想让他告诉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驾驭这可怕的,奔涌咆哮的能量……   祁蓝是被夕照惊醒的,阳光温柔地洒进窗户,照亮了整个房间,他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搭着的毯子落了一地。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一间雅致的客房中,屋里用老式留声机放着极轻的音乐,在床头一米远的单人沙发上,于南望正坐在夕阳中看书喝茶,阳光从侧后方照过来,照在他精心打理的发型和笔挺的衬衫领子上,如同镀了一片金箔般华丽。   没有海水,没有火山,没有冰层,没有白还歌,他只是做了一个梦。只是这梦境太真实,所有感触与画面似乎历历在目,祁蓝伸手按了一下胸口,心跳确实有些快了。   毯子落地惊动了于南望,他把目光从书上转到祁蓝脸上,很温和地一笑:“醒了?饿不饿,我带你吃饭去。”   祁蓝刹那间有几分恍惚,这种被人守着床头读书的情景太熟悉,可那人不是还歌。他眨了几下眼,尴尬地笑:“我怎么睡着了?” 第18章   于南望把二郎腿放下,手里的书合上:“你太累了,昨晚没睡好吧?今天又出去骑马,体力消耗有点大,需要补充一下。看你睡着不好意思叫你,今天晚餐的内容我就擅自做主了。”   祁蓝赶忙道谢,于南望托着一套衣服给他送到床边:“穿上好吃饭去了。”祁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套薄薄的长款睡衣,讪笑着道:“我打瞌睡还能把衣服换了……”   “哦,回来我帮你换的。你走到半路就睡着了,就不知道我这个人肉靠枕有没有硌着你。”于南望笑嘻嘻的,眼睛里闪着顽皮的光,“幸亏黑马有力气,鎏星还真不一定能驮得动两个人。”   祁蓝很有几分窘,幸好于南望提起金马,他便问马儿情况,一边三下五除二脱了睡衣把新衣服换上,跟着于南望往外走。于南望说金马无碍,不过是也得和人一样休息个几天调养调养,祁蓝问马怎么调养,于南望说一三五当归枸杞茯苓炖汤,二四六黄芪党参大枣拌料,周日放空只给黑豆,组织马群冥想……祁蓝当然不信这些鬼话,说笑间已经到了餐厅,推门刹那便嗅到食物香气喷涌而出,顿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饿得前心贴后背,一想果然是只匆忙吃了一口早餐,再看餐桌上琳琅满目,菜式几乎都没见过,餐具备下的还有刀叉,便向于南望笑道:“于总,晚餐档次这么高啊,我都没见过这些菜式。”   于南望笑嘻嘻地叫人送花瓣水来洗手,自己在主位上坐了,祁蓝在他身侧,尽管只有两人,菜式却十分丰盛,仍然用了八人台的转桌。于南望伸手替祁蓝铺开餐巾,旁边有醒好的葡萄酒,于南望端过来给祁蓝斟了半杯:“玛穆红绶带香槟,这个酒很清淡,喝一点不要紧。”   祁蓝抢那醒酒壶道:“于总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他虽然不拘小节,然而于南望以宝鸿业集团董事长身份亲手为他做更衣斟酒这些琐事,只觉得哪怕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这也十分失礼,尤其是一路靠在人身上睡回来的,心底隐隐有所不安。   于南望笑嘻嘻按住祁蓝:“祁队长,这你可就是真见外了。你跟兄弟吃饭可能会抢着买单,但是会抢着斟酒么?”   祁蓝道:“这个……倒是没有。”   于南望眨眨眼:“那祁队长摆明没拿我当兄弟喽!”   祁蓝顿感尴尬,支吾了两句,于南望笑道:“是我不好,一直拿职务称呼,也难怪祁队长见外。我估计我比祁队长要痴长几岁,祁队长贵庚?”   祁蓝说了年纪,于南望果然略大两岁,当下笑道:“只要是私人场合,我可就改口叫老弟了,祁队长没意见吧?”   祁蓝道:“没意见没意见,于总怎么叫都好。”   “我都改了口,你不能再叫于总了吧。”   “但是叫南哥听着像铜锣湾扛把子。”   “叫于哥不行吗?”   祁蓝拿手指背硌着门牙,突然笑起来:“高中那会儿有一阵子特别流行朋友之间就叫一个名字,我在想你这个名字,叫起来一定威风凛凛。”   于南望绷着脸道:“万一我听不到,连着叫上十几声,那更是气吞山河。”   “再多几个人帮着一起叫,看谁叫得响。”   “幸亏我的公司不是你们学校!”   两人相视大笑,不约而同想到若干人等楼上楼下一起学狗叫的场景,祁蓝也不再拘束,举杯与于南望相碰致意,各自干了。于南望还想介绍菜式,祁蓝老实不客气地道:“都改叫老大哥了,先让兄弟填饱肚子吧,等吃完了你再给我扫盲。”   于南望失笑道:“我只是给你报个菜名而已。好好好,随你,喜欢吃多少都有。”一边说一边亲自用勺子舀起洒了鲜贝的鹅肝酱放到祁蓝盘子里,又把一大碗用青贝、大虾、花蛤、鱿鱼、甜椒、柠檬、白酒加新鲜海鱼熬汤烤制的海鲜饭推过来,盛了一份放在祁蓝面前。南美风味三文鱼沙拉、嫩滑的蜜汁小羊肋排、罗马魔鬼鸡、那不勒斯烤大虾、醋酿沙丁鱼、香草牛肉果卷饼、蔓越莓酱蘸羊肉丸、覆盆子腌香草叶、干草熏鹌鹑……祁蓝吃得赞不绝口,风卷残云般扫荡了大半个桌子,一是美食可嘉,二来也是饿得狠了。于南望起初还介绍菜名给他,顺便说说菜式特点与出处,后来看祁蓝吃得凶悍根本顾不上听,自己都要被这好胃口带动,说着说着也不废话了,跟着刀叉并举大快朵颐。   侍者出入来去换盘子添菜式,餐厅之外窃窃私语,说于总这一顿胃口简直破天荒的好,希望那位姓祁的小伙子以后最好能常来常往,带动于总认真吃饭,免得自己胃口不佳就骂厨子无能。可见不是厨子无能,完全要看共同进餐的伙伴水准。于总这里的餐厅不止一间,这一处要算是十分私密的,他请客虽多,高官巨贾也有,明星模特也有,来了都是彬彬有礼,小口吃菜,频频举杯,聊上三五个小时,菜肴还要剩下一多半。哪有这么单纯来吃饭的,吃得侍者换盘子都来不及。   两人狼吞虎咽吃完晚餐,把那大瓶香槟分得涓滴不剩,各自靠在餐椅上长出一口气。祁蓝扯起餐巾抹嘴,于南望叫了冰片茶漱口,喟叹道:“这么多年来,也就是这顿饭是吃得最满足。”   “别逗了。”祁蓝微微瞪大眼睛,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你可是宝鸿业集团的大老板,想吃什么没有啊!像我们这种常年蹲点吃不上饭的感慨一下还差不多。”   “有好饭菜不一定有好胃口。”于南望简单明了地解释,“皇帝吃不下山珍海味的时候多了。”   祁蓝点头:“这倒是,我记得前年逛故宫看清朝十二帝的画像,都是瘦长脸小尖脸,一看就是忧国忧民。像金三胖那样的还真少见。”   于南望“哈”的一声起身,拍拍祁蓝的肩膀道:“走,出去转转。”祁蓝跟着他离开餐厅,于南望笑道,“你说起金三胖,我有个外甥前些日子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他玩PS4碰上一个北韩的,拿英语聊了两句,那家伙说整个北韩就他一个人能玩PS4。我外甥没考好挨了批正闹心,一看那人如此吹牛逼,就拿英语撒开欢儿骂了他一顿,骂完感觉爽极了,一直爽到晚上上床睡觉才发觉有哪里不对。”   祁蓝哈哈大笑:“那他跟你说是要干嘛?”   “他问我这事儿会不会引起国际争端。”于南望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祁蓝一根,替祁蓝点上了,“我跟他说你完了,等着人民军的怒火和无产阶级的铁拳吧,人家跨个鸭绿江就能过来,弄不好得给你小子来个犬决。”   “哈哈哈哈哈哈,是亲外甥嘛?这么吓唬人家。”祁蓝把烟从嘴里拔出来笑,于南望笑道:“表姐家的小子,爹妈离婚了,管不过来他,不用功读书,快跟游戏拜把子了。借着这事儿敲打一下,省得他天天玩游戏。他玩不要紧,关键是他妈管不了他,总要找我诉苦。”   “还真得管管。”祁蓝一脸严肃状,“我念书那会儿也总玩游戏来着,是挺有意思,也真是耽误工夫。反正是有成绩好的玩,毕竟是少数,而且人家学东西灵啊,一点就透,学一个小时玩十个小时没问题,大多数学生不是这块材料,玩着玩着就顾不上学了。”   于南望笑了:“咱们那会儿还不都这样,不玩的是少数,有的浅尝则止,有的就陷进去了。关键是我表姐找不到老公,硬是拿我当树洞宣泄,后来我跟她说不行把儿子放我公司去,先干三个月搬运,再干三个月机工,当一年水手,练好了就三副二副大副这么做上去,我保他十年之内当上船长,十五年之内把我公司最大的商船给他带。反正我当年也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祁蓝紧着点头,想起于南望在他宿舍说过的话。于南望道:“可惜我表姐不愿意,又要孩子不吃苦,又要孩子有出息,历来慈母多败儿,此言一点不假。”说着摇摇头叹口气,把烟头丢进路边一个树墩状的垃圾桶里。   祁蓝笑道:“我猜令堂一定是孟母三迁岳母刺字式的人物。”他没想到这么一说,于南望竟隐隐打了个寒噤,干笑着道:“哈哈,哈哈,你总自谦成绩不好,这典故用得多么精准。”祁蓝看看于南望:“你冷?”   “不冷。”   “那你哆嗦什么?”   “拜托祁队长收了神通吧!”于南望笑嘻嘻地打岔,“说好了是朋友聚会呢?别拿刑警队长的目光如炬扫描我,吓到我还要哆嗦。”   “你可是打算赤手空拳应付半车歹徒的人,还能被我看哆嗦?”祁蓝挑着眉毛,于南望苦笑道:“主要是觉得胜算无望,才不想白搭上你一条命。你要是手里有架微冲,我早喊警察同志顶住我先撤了。”   “还是想不起来跟谁有过节吗?”祁蓝吸了最后一口,也把烟头扔了,“虽然你说是意外,其实这事儿警察一看就清楚,百分百的复仇作风。警方帮你查,比你自己来要可靠。”   于南望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站定了看天,此时太阳已经彻底没入地平线,仅有西方山顶尚有余晖,头顶一片深蓝浸染,苍穹清透,一颗大星在东南方灼然有光。于南望站得笔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匀称身形,良久良久才听他叹口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生意做大了,到底谁看你不顺眼,那是怎么猜也猜不出,总不能把竞争对手都算进去啊。不过那几个人的长相我倒是记得清楚,如果警方要通缉,我一定配合。”   祁蓝走到他身后一尺远的地方道:“那就好。”他看于南望有些悒郁,便伸手捅他胳膊,“喂?发什么呆呢。这会儿晚了,是不是琢磨该回去陪嫂子了。”   他随口开句玩笑,于南望道:“我没结婚。”   “女朋友呢,没在这边?”   “我单身。”于南望抿着嘴佯装一个怒脸,“不许再问,再问翻脸。” 第19章   祁蓝笑道:“你都混到霸道总裁的人设了,难道还跟老百姓一样到岁数就被催婚吗?大不了进小区门口时开车猛一点儿,按言情剧的发展,那地方最容易撞到一辈子的姻缘,说不定有个仙女儿就被你撞了。”   于南望没好气地道:“谢谢啊,这么俗套的剧本现在还有吗?”   祁蓝挠挠头:“反正我每次回去看我妈,我妈都在看这种剧,还得拽着我一起看,不光看,还得陪她讨论,谁爱谁谁不爱谁的,不陪着算不孝,陪着真是难熬。”   “你算说着了。亲妈是什么?亲妈就是能最精准地给你添堵的人。”于南望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了,“甭管在外面怎么呼风唤雨,怎么大闹天宫,只要见了亲妈,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卧不好还得跪着,跪到服软趴着。”   祁蓝瞠目结舌:“想不到于总家教如此严谨。”   于南望沉吟着道:“历来慈母多败儿,我自认不算愧对上一代留下来的产业,多一半仰仗家母教诲。”话是这么说,语气多少有几分沉痛,想来各种难言之隐,只能一叹了之。他振作了些精神,扭头笑道,“不提这个,我有间画室,从来没对别人展示过。你要不要去玩?”   “让我画啊是怎么着?让我画就去,不让动笔就不去。”   “要画还不容易,画笔颜料画布有的是。喜欢当米开朗基罗吗?你愿意往墙上画也行,整座别墅都可以给你涂。”   祁蓝做了个鬼脸:“给你当义工刷墙啊。”   “整个别墅外立面花了一个亿。”于南望随手一挥,“我都肯给你当画布,你这义工未免太潇洒了。”   祁蓝吐吐舌头,跟着于南望去画室。画室在别墅顶层,白天必然是光照充足,才方便衡量色彩造型。于南望开门进去亮了灯,画室里顿时燃起十二盏仿火焰式的大灯,照得画室亮如白昼。一进门迎面一幅巨型彩色照片正对着祁蓝,是一款带支架和瞄准镜的黑色步枪,枪身后座,仿佛子弹正要脱膛而出。   祁蓝指指照片:“画室兼摄影展吗?”   “我画的。”于南望一脸“我就知道你会上当”的得意,祁蓝果然惊呼一声,走过去仔细观看,还真是画的。于南望道,“M99半自动狙击步枪,射程远精度高穿透力强,尤其是造型漂亮。”他用手从画上的枪口比划到祁蓝胸前,“穿甲弹距离500米可以击穿1.5公分以上厚度的钢板,彻底把目标打烂。”说着,手在祁蓝胸前画了个大圈,从祁蓝胸部一直抹到脐下,笑嘻嘻地道,“基本上这个范围,就都没了。”   祁蓝故意捂着裆部:“谢谢你给我把根留住。”   “爆炸可产生18片以上的子弹碎片,你猜你有没有那个好运气呢?”于南望往下看着祁蓝两手挡着的地方,递给他一个苹果,“别捂了,除非换铁护裆。”   “拿苹果也挡不住啊!”   于南望表情复杂地看了祁蓝一眼:“这是给你吃的。”   祁蓝有点儿脸红,接过苹果道谢,塞嘴里咔嚓咔嚓啃,苹果清甜可口,鲜美多汁,一会儿就连果核都啃光了。他一边啃一边在画室里转,画室里有一点静物写生,一点景色速描,最多的是各种枪械。常见的AK47之类不用提,连一些极为古旧的枪械型号这里都有各种描绘,步枪、冲锋枪、手枪、机枪、霰弹枪等类型都不少,都甚至还有个别画的是火箭筒和榴弹发射器。   祁蓝走走停停,不住轻轻惊叹:“鲁格GP100转轮,经典耐用。MR-73左轮,赛级精度,双动式扳机,12小时以上手工装配。史密斯维森9毫米,美国人专为女性设计,其实适合亚洲人手型,盛行于日本警视厅。哦哦哦——丹威森!这个好,这个枪管握把可拆卸更换,从0.22英寸长步枪弹到0.45英寸柯尔特弹都能使用,打猎比赛自卫都能用,一把抵得过几把枪。”   他一边走一边随口辨认着画中枪械的型号和特点,于南望跟着他,祁蓝竟成解说人了。于南望笑道:“祁队长对枪械知识的精通不得了,不愧是刑警出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开了个军火库。”   “啊?”祁蓝嚼着苹果道,“男人喜欢枪的多啊,但像于总这样喜欢画枪的倒挺少见。”   “绘画是一种表达方式。声乐、美术、舞蹈、雕塑、写作……归根结底都是人在生活中产生了表达的欲望,通过哪一种载体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想表达什么。”   “那么你想表达什么?”祁蓝在满墙满屋的枪械画中站定了,微微侧头盯着于南望,于南望一笑,向四下里摊手:“我要表达的都在这里,你看到了什么?”   祁蓝眯起眼睛来深呼吸,像是在想,又像是在嗅:“我看到暴力。枪械几乎是是人类历史上发明的最有力的小型武器,这种发明瞬间终结了冷兵器时代,也摧毁了中国人的功夫殿堂,这是暴力史上对过去一次彻头彻尾的碾轧,是飞速进步,也是飞速终结。”   于南望奇怪地眨了一下眼:“说得不错,就是听着不像你的话。”   祁蓝耸耸肩:“我听还歌说过的,记了个大概。”   于南望低头一笑:“好得很,还有吗?”   “政治。”祁蓝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枪主宰的暴力意味着生杀大权,政治只是把这个权力语言化,礼节化,规范化。”   “我想听——关于你看到了什么,不是你那位同学兼同事的。”于南望走到祁蓝面前,微微扬头看着祁蓝,目光很柔和,“这间画室,我从没有对别人开放过,你是第一个参观者。我很期待你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祁蓝没吭声,目光游移在那些千姿百态的枪械上,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其实我觉得……”他磨着牙,很有几分尴尬,脸上莫名起了一层红晕,吞吞吐吐不肯说。于南望鼓励道:“艺术无对错,只不过分你所处的坐标位置。我想借你的眼睛告诉我,我都画了些什么。你知道有些创作,是自己也难以总结归类的。”   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从无框眼镜后面深深望着祁蓝,这已经是极其诚恳的请求,祁蓝无法拒绝,咳嗽一声轻轻嗓子道:“我觉得这些画好像有很浓的性暗示……”   他说完,立刻看看于南望的反应,于南望侧头盯着他,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祁蓝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些枪看着吧,都像那玩艺儿。真的,就不管是水粉的还是素描的,线条的还是上色的,看着都好像要、要射了……”   他磕磕巴巴地说着,到后面几乎是嗫嚅。男人之间谈论性话题并不稀罕,可不知为什么对着作者那双温柔的眼睛,竟讲不出一点荤腥。他竭力想像白还歌那样从艺术角度冷静描述,可这些画面隐喻如此清晰。那些斑驳扭曲的背景色块,清晰硬朗的枪械轮廓,一把一把从紫色土地上强行钻出的枪,对着柠檬黄的月亮抬起枪口,击发机似乎已经被无形的手压下去,喷射就在下一秒间。枪身上的金属带着一种肌肤的润泽感,线条绞缠着欲望,光影纠葛着荷尔蒙,让人不自觉通过充满性暗示的画作去推及作者的微妙心态,这让祁蓝很不自在,耳根发热,心脏节奏紊乱,嗓子眼儿发干。到底是哪里不自在,他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性这个话题太敏感,还是因为和于南望之间并不熟悉?他不自觉将于南望换成白还歌推想,还是有点别扭。若是跟薛小冰探讨呢……诶哟简直不敢想,活着不好吗?   于南望低声道:“你说得很好,我喜欢你用自己的语言描述你的想法。真的,非常喜欢。”他引着祁蓝走到窗前。窗外,一弯清月已经升起,冷光四射,不见星辰。于南望低声吟哦道:“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这首诗十分陌生,祁蓝从未听过,可于南望吟诵得深情款款,那诗旋律极其优美,描绘了一名眷恋着爱人的男子,双眼盛满忧伤,希冀与绝望同时在诗中显现,在月光照耀的别墅顶层,在这满墙枪械的画室,在这相识不过48小时的男人身边,此时此地听他吟诵一首陌生诗歌,这种体验新鲜而奇妙,还伴随着隐隐的不安。   于南望继续吟诵道:   “……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   他转头望着祁蓝念出最后一句:“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第20章   于南望轻轻道:“博尔赫斯,伟大的阿根廷诗人。这首诗叫做《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是一首来自八十年前的情诗。”   祁蓝被于南望的眼神所吸引,这俊美的男人沉浸在对诗歌的吟诵中,眼神缠绵悱恻,交织着凄美与虔诚、感动与绝望、脆弱与坚强,祁蓝一时间读不尽那眼神中的复杂与深情,却深深被这首诗所打动。白还歌日常读书虽多,却绝少与他探讨诗歌,今夜于南望完全无意探讨,只是随口吟诵,想不到这些文字竟有如许力量,绕过国家与时空的落差,在某个郊外的夜晚击中了经常自诩为学渣的祁蓝。   祁蓝赞道:“确实是首好诗。”   于南望用力撑着窗台,额头几乎抵在窗上,仰头望着月亮道:“人在孤独的时候,要表达的东西,总是最接近生命的本质。性,是欲望之源,是永恒的光与火,罪与恶。绕过复杂的人性,直指核心。优美婉转的情诗,或是不加遮掩的画,都是在表达这样的主题。我试图用枪来表达最原始的欲望与罪恶,我很高兴你看出来了。”   他扭头望着祁蓝,祁蓝也正看着他,于南望笑了一下,只是那眼中并无笑意,反而带着几分苍凉。他离开窗户走到对面的墙边去,那里大幅白布遮挡着一个高大的画架,祁蓝道:“这是什么?”   “准备好了吗?”于南望又笑了一下,“你猜不到你会看见什么。”   祁蓝抱臂斜睨着于南望随口道:“火箭炮?装甲车?”   于南望笑道:“估计你也猜不到,这张画没有给任何人见过,作为猜出枪支寓意的福利,给你看这张画。”他如魔术师般伸臂,“唰”一下扯掉白布,祁蓝禁不住“噢”了一声,他是真真正正再也想不到那下面是于南望的自画像。   是一副水彩半身像。画面上的于南望只穿一件白衬衫坐在窗边,回首望着屋内,屋内散落着一些画纸和画架,似乎表达的就是他在这间画室的情景。画风基本写实,画中窗外似乎也在早秋,阳光若有若无,近处树叶由绿渐橙,远处绿草萋萋,草尖挂着白霜。更远处有山,有云,一点金色在山尖闪耀,有黑色鸟群的背影从低空掠过,云的阴影恰好停在窗前。于南望因为脸转向室内而笼罩在阴影中,眉眼五官都是淡淡的笔触,像疲倦之后的出神。左手掌心向下搭在窗台上,右手掌心向上摊在膝头,他的面容,他的白衬衫,他的手指与嘴唇,都因为云的阴影染上深深浅浅的淡蓝。整幅画面色调不多,水彩的晕染明澈淋漓,轻柔雅致,这淡淡的着色又给整幅画面增添了几分忧郁。   祁蓝抬眼看于南望,于南望轻声道:“画得不好,别笑话我。”   “不是。”祁蓝抿着下唇摇头,“你画这个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冷?”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肩头是缩着的。”祁蓝指指于南望的身体,“你现在完全舒展着,可画里不是,脖子和肩头都没伸开,含胸,弓背。我要是没见过你本人可能意识不到,见了你本人就发现这画里人挺颓的,而且你画里手指很奇怪。”他歪着头看了片刻,“右手中指屈起的角度太深,不是正常范围,感觉像腱鞘炎。你现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小三四岁,但画里看着大很多,法令纹和眼袋都出来了,嘴唇的颜色比眼睛还淡,瞅着不但冷,还很累。”   他看看于南望:“不是体力上的累,不管你是骑马打猎还是跑步游泳,运动之后的累会伴随着轻松愉悦。这个画儿……”他笑了一下,“我乱说的啊,说错了别介意。看着是心累,加上这个冷,是心寒。还有看这个景色跟现在外面差不多,不会是刚画的吧?”   于南望吸了一下鼻子,祁蓝道:“你冷?”   于南望掩饰着笑:“没有,不冷,不冷。我觉得呃,你说得挺好的。真的,真挺好的。”一边说着一边掉过头去,微笑着摆弄画框下的架子,把脸背着祁蓝。祁蓝一边笑一边动手拽他:“我说错了你当面笑也没问题,别藏着了喂!”   他手上力气不小,于南望没提防他生拽,顿时被拽得一个踉跄,和祁蓝站成面对面。一双轮廓清晰深邃的眼睛湿漉漉的,抬眼望一下祁蓝,又迅疾转过目光去,祁蓝一惊,也是赶紧放了手,喃喃地道:“那个……”   “什么那个!”于南望一甩手,像是发火又像是转移话题,“当然是刚画的,累得老子现在还手疼……”   他这一甩不要紧,失手将半罐颜料打翻了,淋淋漓漓地洒得到处都是,自己手上身上沾光不少,再一看祁蓝,连脸上都溅了数道草绿色,于南望吃了一惊,赶紧过来一边道歉一边替祁蓝擦脸。他手边没东西,慌乱中便扯起自己衣袖擦,谁知自己衣袖上颜料更多,擦了两下拿起来一看,祁蓝一张俊脸被抹得如同京戏中的程咬金般绿了一片,在灯下还泛着点点金光,顿时有些傻眼。   祁蓝伸手在脸上一抹,只见满手都是绿色,只以为于南望故意背着他准备抹他一脸油彩。这种事儿他读书时常干,门上扣水桶,坐垫下塞蛤蟆,说着你脸上有个蚊子,实则挥人满脸红墨水,纸上用大头针扎出个王八图案,折成纸包包上粉笔灰,看谁穿了深色衣服便朝背后一拍,一个白王八栩栩如生在背上爬。他这么一抹看见自己满脸绿,先愣怔一秒,于南望见他愣着,心里大为不安。好不容易哄得祁蓝登门好大献殷勤,可千万不要在这件事上绊了跟头,心念电转,盘算了几十个道歉的理由,一时间却拿不定主意。祁蓝愣怔,他也愣怔,便是这会儿,祁蓝猛然操起旁边一罐明黄颜料向于南望泼去,哈哈大笑道:“还你!”   于南望猝不及防,被泼得满头满脸,祁蓝跳起来就逃,躲在一只画架后又朝于南望泼了一罐银蓝,于南望这次倒是有所防备,迅速闪身,那蓝色泼在他裤脚上,总算没沾身太多。祁蓝笑道:“诶哟,学会躲了?再试试这个。”说着又泼过来一罐靛紫。   于南望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抓起一支画刷砸向祁蓝,祁蓝一缩头,画刷带着殷红色砸在对面墙上,溅出满墙泼墨梅花。祁蓝藏在画架后面大叫:“喂,不带用武器的啊!”   “打到算赢,你管我扔什么!”于南望还是中弹了,靛紫溅在明黄底色上又被他抹一把,看起来像只印象派的蝴蝶。他纵身翻过画架,拎起一罐亮橘找祁蓝算账,祁蓝仗着手脚敏捷,“嗖”一下跳到一张画案后面直嚷:“你不要你的画啦?你的枪都完蛋啦!”   “要完的是你啊——”于南望抓起一瓶油想往地上砸,一看是松节油又放回去,抓了瓶亚麻油往地上泼,祁蓝一脚踩在上面,险些滑倒,连忙抓着墙壁保持平衡,把于南望一幅巨大的汤普森M1冲锋枪水粉画拽得一塌糊涂,上面糊了老大一个草绿色人形。   祁蓝嚷道:“不能用化学武器!”嘴上喊着手上可不停,抄到什么扔什么,于南望不甘示弱,藏在这边画架底下,两人用颜料瓶做手榴弹互投,画室中泼得狼藉一片,所有画作无一幸免,就连于南望那张自画像都被泼得五彩斑斓。若是整间画室搬到798,一定会引来各路艺术家竞相围观这两位的行为艺术。   祁蓝一边扔颜料一边喊:“里面的嫌疑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即投降!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于南望抱起整只画架扔过来:“给我准备一架直升飞机!加满油!里面放满钱!我要去美国!”   祁蓝一缩头,画架砸在画案上“咣当”一声响,祁蓝趴在地上喊:“有话好好说,别扔炸药包!”   “给我准备两千万现金,一分钱都不能少!”于南望气势汹汹连嚷带扔,祁蓝伸出头来说:“于总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么大集团老总逃出境就带两千万?”于南望怔了怔道,“那怎么说,我看电视剧里台词没有超过这个数的。”   祁蓝从画案底下爬出来了:“你得这么说,首先要求对方把枪放下,踢过来,至少踢开,然后再提要求,要钱还是要什么。直升机去美国太艰难了吧,现在常用直升机最远航程也就是一千公里,你都逃不到台湾,过长江就得迫降了。两千万现金的案子我还真遇到过,光钱就有三百公斤,再加上箱子,你怎么扛?我体重七十八公斤,你等于一次性扛四个我。来你现在扛一个我跑两步试试,按体能要钱,不行别硬撑着。”   于南望傻眼了,祁蓝走到他身畔整个儿往他背上一扑:“能走五百米算你体能素质过硬!”   祁蓝四肢修长,扑在于南望背上,两条长腿拖着地,压得于南望弯着腰直笑:“哎唷喂……”还没叫完,祁蓝顺势勒住他脖子将他放翻在满地颜料中大笑道:“抓住你了!”   “使诈啊你!”于南望使劲儿蹬腿,妄图从祁蓝的控制中挣脱出来,祁蓝加了点儿力气,顺手抓起一把画笔抵在于南望太阳穴上:“再折腾就是袭警,老子可以一枪崩了你!”   于南望立刻不动了,还很配合地举起双手:“我投降!”   “翻身,趴下,双手抱头!”祁蓝做戏做全套,于南望只好照做,祁蓝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演劫匪要专业些。”   于南望讲条件:“地上颜料太多了。”   “反正你身上更多。”   “已经汪起来了,趴着不能呼吸。”   “可以抬头啊!”祁蓝把手背到后脑勺上给于南望做示范,“靠腹肌,上半身立起来。”   “站着说话不腰疼,”于南望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腹肌着地不服不忿,“你趴下我看你能撑多久。”   “这不就反V形两头起嘛,骨科大夫叫燕子飞。”祁蓝往地上一趴摆了个同样姿势,“这不一样嘛。”   “不行你得把腿也翘起来,练体能你比我专业,看谁撑得时间长。”   祁蓝嚼着后槽牙看于南望一眼,觉得这事儿不能认怂,把腿抬起来了,全靠腹肌强撑。俩人都是满脸颜料,就剩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趴在那儿脸对脸谁也不服输,昂着头瞪着眼活像两只狭路相逢的绿鬣蜥,就差往对方面前吐舌头了。 第21章   于南望的汗下来了,祁蓝虽然比他趴下得晚,难度却更高,两人的汗水很快把脸上的颜料冲出几道小沟,趴在那儿各自绷得发抖,这姿势对体能是个超高考验,两人显然都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就是不肯服输。画室寂静,只有两人咯吱咯吱咬牙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交替响起,越响越大。于南望呲牙咧嘴地道:“你……居然还能……撑住……”   “我……肯定比你……强……”祁蓝也快不行了,每说一个字都是对耐力的巨大消耗。   于南望更惨,连回击的力气也没有,攒了一会儿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呸!”   祁蓝盯着于南望的脸,挺俊美的一张脸已经从颜料下面涨出了血色,脖子胀得青筋暴跳,牙齿咬得格格乱响还在强撑,一身高档西服被染得五颜六色毫无头绪,头发上都沾了光,东一撮儿西一片的如同六线城市杀马特,想想头一天这人开宾利的玉树临风,站在别墅前迎接自己的潇洒俊朗,再看看此刻形象的强烈反差,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顿时破功,手脚酸软摔在地上。既然摔了,索性就趴在一洼颜料里大笑。   他形象并不比于南望高明到哪里去,这一笑立刻被于南望意识到原因,争强好胜的心一去,也是摔在地上放声大笑。两人成年已久,此刻竟如顽童般在画室里打打闹闹,投掷颜料画架玩起警匪游戏。于南望看着祁蓝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童心大盛,从地上捞起一把颜料便糊了过去,祁蓝一偏头,这把颜料都灌在脖子里,一边笑骂一边爬起来扑到于南望身上,不管摸到什么颜色都往他脸上乱涂。两人翻翻滚滚从墙边滚到画案下,又从画案下滚到门边,到最后累得筋疲力尽,祁蓝搂着于南望肩膀,于南望抓着祁蓝侧腰,两人仰在一片狼藉的画室中放声狂笑。   窗外苍穹高远,星空寂寥,别墅的灯光打在树叶上,并无喧嚣之意,反而倍添冷清。两人相拥着倒在画室里又笑又闹,声音透过气窗远远地传出去,涟漪般一点点消失在无尽的夜空中。   两人面对面傻笑良久,突然觉得对方去了那层身份架子,彼此之间倍增亲切。祁蓝挺诚恳地道:“对不起啊,把你的画都给毁……。”   他还没说完,于南望就打断了:“画爽了一次,现在还能再玩爽一次,已经赚了,道什么歉啊!”   祁蓝望着他笑了笑,知道于南望替他开解,难得是开解得如此豁达。于南望按着祁蓝胸膛撑起来,捂着肚子道:“走吧,去洗个澡。再玩洗不掉了。”   祁蓝也爬起来:“洗什么澡啊,你家不是有泳池吗?”   “室内泳池没放水,室外的现在游冷不冷……”   “游过冬泳吗?破冰下水出来一头霜挂那种?不用问,我一想你就没游过。”祁蓝带着笑挑衅了。   “我现在就叫人搬造雪机过来,一定满足你游冰泳的愿望——”于南望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占着资源就是霸气十足。俩人连泳衣都没换,直接开门下楼直奔泳池,到了泳池边上一言不发伸胳膊踢腿做热身,“噗通”“噗通”两声,几乎同时跃入泳池,进了泳池好像天然有默契一般拼命往对岸游去,不管有没有约定,先比拼一场再说。   祁蓝没想到于南望游得相当不错,入水时那一纵身便比祁蓝跃得更远,踢水轻快,泳姿娴熟,推进迅速有力,一看就是对水上运动有天赋的那种人。祁蓝有点儿发急,堂堂刑警支队长无论如何不能在运动上输给一个商人,如果是球类比拼缺少技巧经验也罢了,这种拼体能速度的运动输了太丢人,当下拼命摆臂蹬腿向前划去。   他其实只算是粗通水性,比起于南望的水性确实差着好大一截儿,仗着体能强悍猛划,噼哩噗通溅出好大一条水花,于南望在前面听见身后水响,禁不住心底暗笑,一听这声音就不是个练家子。只是那声音虽然嘈杂,却在自己身后紧追不舍,于南望埋头向前又冲了十几米,已经接近泳池边缘,身后声音也甩下去了,他放慢速度从水中抬头笑道:“喂!你要输啦!”   一回头,却并没见祁蓝跟在身后,更远处溅起巨大水花,祁蓝正在水里翻滚挣扎:“我操——我抽筋了——”   于南望无奈地摇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迅速游过去。祁蓝拼命挣扎,想控制住身体,于南望喝道:“别动!深呼吸,我来!”   祁蓝听话大口吸气,于南望从身后靠近祁蓝,以侧卧姿势伸一臂从腋下抱住祁蓝胸部,大声叮嘱道:“别动!千万别动!我托着你,你放心。”   祁蓝在水里远没有陆地上踏实,又呛了两口水,只觉得身子直往下沉,大腿一阵阵抽搐疼痛,人在不安全的自然环境中,感受到的威胁远比人带来的威胁更强。虽然不过是泳池抽筋,且有于南望相助,不安感却比在废墟中寻找躲藏起来的枪匪更浓重得多。于南望用力搂住祁蓝身体,两腿蹬剪划水前进,竭力嘱咐祁蓝:“深呼吸!别动!放松!”   祁蓝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权当自己已经死了,等着于南望收尸。做刑警这行,危险左右相随,死在何时何地完全都是未知数,自己想过万一哪天为国捐躯,交给白还歌处置尸首显然是最放心的选择,哪怕泡进福尔马林做标本,白还歌也能从一屋子尸块中准确指认出哪个瓶子里装的是自己。而此时漂浮在冰冷池水中,就胸口有于南望拥着的一点热气,一股温情蓦然而生,只觉得若是此刻淹死在池中,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应该也能好端端地替他处理了后事,说不定还能每年开春时去公墓看看他。   于南望将他拖到岸边,左手抓住泳池边缘,右手从祁蓝腋下穿出,抓住祁蓝右手按在泳池上按着,又抓起祁蓝左手按在右手上,祁蓝扒着泳池边喘气,于南望腾出右手按着他两只手,左手按在岸边,用力撑起上岸,爬上来抓住祁蓝两只手腕将他翻了个身背朝自己,竭尽全力往上提。   祁蓝百忙之中叫道:“我自己能动!”   “别说话!”于南望气喘吁吁,对一条一米八八的汉子进行施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注意力集中之下完全顾不上温文尔雅。祁蓝不再说话,十分配合地等于南望把他拖上来坐在池边,膝盖抵住自己腰背,双手托住他颈部和枕骨缓缓放倒。   于南望做完这一切,累得呼呼直喘,往祁蓝旁边一躺,随手推了祁蓝一把:“你要说什么?”   祁蓝躺在那里,在池水中折腾了半晌,俩人脸上身上的颜料倒是洗得差不多干净了,他眨眨眼睛道:“我说,我只是抽筋,不是溺水。你这套救生程序很对,很完善,但是完全没必要啊……”   于南望伸手在他头上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累死我了,怎么不早说!”   “不是你叫我闭嘴么,往里点儿,我腿还在水里呢。”于南望往里面滚了两尺,祁蓝把腿从泳池里提出来,双手抱住左腿揉,“真疼。”   于南望喘了一会儿,爬到祁蓝身边推他:“趴过去,我帮你揉。”   祁蓝翻身俯卧,于南望抓起他脚踝将他小腿一直反折到贴在臀部,抓住他脚趾使劲儿拽,舒展大腿肌肉。祁蓝疼得一阵子叫一阵子笑:“诶哟喂呀……啊……疼疼疼……哇轻点儿……啊啊啊……”   “拜托别叫得这么花样百出,我这别墅里还有别人,要误会了!”于南望一边说一边手下用力,拽得祁蓝更是一阵鬼叫:“嗷嗷嗷啊两个男人有什么误会的哇啊我的腿要被你拽掉了!”   于南望故意往他大腿上捏了两把,摆出一脸坏笑:“这样呢?”   “啊啊啊喂好疼!”祁蓝扭头看着于南望,“这不是误会啊这是杀人。”   “我还以为你说能坐实了误会呢。”   “要误会也不能光往腿上摸啊,有一回查案撞上的都插进去了,警察一踹门上头那个一着急拔不出来,连底下那人都掉地上了,那才叫坐实好吧。”祁蓝翻翻白眼,“扫黄打非的时候跟着见过两次世面,不过那天去的哥儿几个是真没见过俩男的开现场,长见识了。”   于南望看看祁蓝:“怎么回事儿?”   “俩gay,合伙劫杀按摩女,杀人,碎尸,抛尸。”   “恶心吗?”   “看碎尸不恶心的那也就是法医,我现在能忍着,看完当天别吃肉就行。”   “我说你看俩男的……干那个事儿,什么感觉?”于南望眼睛转一转,貌似好奇。   祁蓝努力回忆一下,摇摇头:“说实话根本不记得什么感觉了,那种人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啊,只要有一线机会肯定得跟警察玩命。而且不是一个,是俩,危险系数翻倍。前年抓的一个舞厅杀人犯都给按地上了,副队长打电话汇报的功夫,那小子愣能蹿起来夺枪,枪顶在副队长眼睛上开的,整个头都炸开了,殡仪馆根本补不了,最后是还歌花了两天时间一块一块给缝上的。幸亏那俩小子正干那事儿呢,抄家伙还是逃跑都来不及,身上光溜溜的连个藏武器的地方都没有。”   “你怕?”   “后怕。当时根本顾不上怕,就想着拿人了。”祁蓝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然,“以前以为干多了就不怕,其实是越干越怕,越想越后怕。”   “要不别干了,辞职上我这儿来。”于南望笑嘻嘻的,“你给我当安保总监,月薪红利都比照副总标准开,我要是能踏踏实实活一年,年终奖比副总再上浮百分之四十,一年挣你十年的钱不成问题。”   “我这么值钱?”祁蓝趴在那里“哈”的一声,“不过——要都是昨天早晨那个套路,这薪水可不高啊。”   “我长这么大也是遇到的头一回,要是天天靠你救命,宝鸿业集团归你,我不干了。”于南望抿嘴看看祁蓝,“说真的呢,来不来啊?配房子配车,车子三年一升级,你帮我把别墅这些保安好好练练,我也不想那种事情再发生了,人在江湖飘,谁也保不齐哪天会挨刀。还他妈是带摄像机的刀,操!”   于南望破天荒骂了句脏话,与他斯文俊秀的面容殊不相称,祁蓝和他一起经过那次绑架事件,倒是一点不觉有异,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那种感觉,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在什么地方,心里特没底,恨不得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22章   于南望眼睛一亮:“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   祁蓝直扑棱脑袋:“当然不行,我们有禁酒令,平时不许饮酒,节假日不许酗酒。灌黄汤上岗的那都是国军,我党一贯纪律严明不走样。”   “起来吧你!”于南望哭笑不得地往祁蓝臀部使劲儿拍了一记,“抽筋好了没有?累死我了。”说着丢开祁蓝的腿,往他身旁一躺四仰八叉地喘气,“我跟你说,自从我,呼……接手宝鸿业集团,顶数今天干的都是体力活儿,快赶上当年在工地上搬砖了!”   祁蓝爬起来蹬蹬腿:“诶,还真的不疼了。”刚说完,腹部传来一阵肠鸣,于南望一骨碌坐起来瞪着他,祁蓝无辜地耸耸肩,“折腾饿了,有夜宵吗?”   “喂这么半天受累的都是我,结果你还先饿了。”于南望撑着地爬起来,夜风吹来,湿透的衣服裹着身体冰冷一片,两人都打了个寒噤,于南望一叠声嚷,“赶紧进屋,我叫餐厅做夜宵,啊——嚏!”   “啊——啊嚏!”祁蓝也打喷嚏了,俩人飞速离开泳池往屋子里跑,水彩是洗掉了,身上太冷,还是先去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去餐厅吃饭。   夜宵是粤式茶点,经过晚饭一役,于南望也不再拘束,跟祁蓝放开了狼吞虎咽,在厨师和侍者道路以目的心领神会中抹抹嘴离开餐厅,于南望问祁蓝:“想玩点儿什么?”   “啊,还玩?”祁蓝看时间,“你不睡觉的?”   “这刚几点就睡。”于南望把祁蓝一拽,握着他手腕不松开,“今天周末,可以喝酒吧?哦对,今天上午你还跟我喝来着,今晚有拳王争霸赛看吗?”   祁蓝来精神了:“看!看!最近太忙都没顾上,今天谁打谁?”   “叛逆者帕克对巫师鲁伊兹!”   “哟!这个好,这个好!于总看不出,你还喜欢看拳击啊,几点几点?”祁蓝顿时振作,于南望笑道:“原来你也喜欢,这太好了,平时都没人陪我看,今天咱俩痛快看个够。”当下打了个电话,回头对祁蓝道:“还有二十分钟,你喝点儿什么?啤酒?香槟?冰酒?”   “啤酒。”   “有德国黑啤,杜瓦金啤,比利时棕啤,比尔森浓啤,比利时热樱桃啤酒,莫瑞迪红啤……算了每样来两瓶给你尝尝。”于南望不再征求祁蓝意见,径直吩咐把啤酒小吃送到观影台上。带着祁蓝在别墅里兜了半个圈子,走上楼梯,眼看上面又是一处顶楼。   祁蓝道:“感情咱们今天的活动区域都在楼顶上啊?”   于南望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祁蓝噤声,笑容带着几分狡黠,推开玻璃门请祁蓝进去。那处顶楼大约二百来平米,比画室那边小得多,都是玻璃围建。于南望解释道:“消音玻璃。”   玻璃建筑左边是两张宽大舒适的按摩躺椅,小几上已经堆满了各色啤酒零食水果,右边是巨大的屏幕,几乎抵得过电影院小厅的屏幕大小。于南望请祁蓝入座,侍者正在调试色彩与声音,等于南望点头满意便退出去了。屏幕上,拳手正在入场,解说声嘶力竭地介绍两位拳手的惊人战斗力,观众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祁蓝抬头一望,头顶星河流动,夜风清凉,背后按摩椅的机械手正在缓缓揉捏背部肌肉给他放松,身边是取之不尽的啤酒,眼前一场大战正要拉开序幕,身旁那人还在笑:“诶,你看好哪边?咱们猜一猜。”   这等放松肆意,确实难得。祁蓝往后靠了靠,眼睛盯着屏幕大声说:“帕克!”抓起啤酒来灌了一大口,清爽甘甜的液体流入腹中,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惬意。   于南望也靠坐在沙发上,啜饮了一口啤酒,笑嘻嘻地道:“怎么这么巧,我也觉得帕克能赢。”心想祁蓝将拳击手套挂在床栏杆上,果然是个喜欢看拳赛的,这马屁又拍准了,随口问道:“白警官平时跟你一起看吗?”   “还歌?他不看这个,打架的他都不爱看。”   “觉得没意思?”   “他是个法医,对人体器官熟悉得很。总说真需要搏命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拳击手这个打法。要说为打着姿势好看,干脆看成龙早年功夫片。”   “那都是拍好的有什么意思,这打得多过瘾呐。”   “我也是这么说,还歌说那还不如看动物世界袋鼠打架,连蹬带踹更来劲。”祁蓝笑嘻嘻的喝口啤酒,于南望笑道:“白警官这么会抬杠?”   “他啊,在外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打小儿那些老师家长就都夸他最懂事。一见我就来劲,我一句话他能挑出十个不对,跟他讲理吧,又实在说不过,难伺候着呢。”祁蓝发牢骚,于南望哈哈大笑:“白警官是斯文人,跟他一比咱们都成大老粗了,看比赛看比赛,来来,走一个。”轻描淡写就把自己跟祁蓝划到白还歌的相对阵营里。   楼底,两名值班的侍者总算放松片刻,并排蹲在台阶上抽烟休息,一个面色白净的便指指头顶道:“今儿这个,什么来历?”   “嗯?你说姓祁的那个?”另一个眉毛粗黑,眼睛不大,看着比较老成。   “听老刘说上去收拾画室,那些画儿全给糟蹋了,画室让颜料泼得跟精神病院似的,于总愣没生气。不但没生气,还带姓祁的在泳池里洗了个澡。”   “嘿,你还不知道,姓祁的是开萧瑟接回来的,于总连鎏星都给他骑了!”粗眉毛的不屑地瞟了白净面皮一眼。   “嚯——喔——呃——”白净面皮嚷得一波三折,“鎏星都给他骑了?我信于总自己给人骑都不信他把鎏星给人骑!”   “你他妈小点儿声……”粗眉毛赶紧捂他嘴,随后诡异地笑了笑,“男的跟男的,谁骑谁那他妈还真不一定。听说这个还是个警察呢。”   白净面皮抖擞精神往前凑了凑:“我操,警察都敢泡,于总真好手段。哎,你说于总这么有钱这么帅,要什么女的找不着,怎么就好这一口?就我来这一年多,他都换几个了?”   “那谁数的过来啊。明的暗的,长的短的,我看就宠王一寒宠得时间不短吧,现在也丢开了。”粗眉毛吸口烟:“反正人帅,有钱,有势力,要怎么玩不行啊。甩了大不了给点钱,市区给弄套房子,那还不跟咱们下楼吃个烤腰子那么简单。不过像这回这么花心思的还真没见过。”   白净面皮道:“这警察看不出是那个啊……”他把左手拇指食指比成圈,右手中指猥亵地在圆圈里捅了几下,“大个子,长得挺好看。猛一瞅板着脸怪吓人,一笑起来跟小孩儿似的,刚才我上去送酒,他正跟于总研究场边上的拉拉队员哪个胸最大呢。”   粗眉毛老成持重地又抽了口烟:“着什么急,于总玩的也不都是Gay啊,有的婚都结了还说夫妻恩爱,最后不也都服软了。”他往上努嘴,“别着急,于总历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就冲这回这么花心思,将来不定得怎么玩才能捞回本呢。反正警察身体好,扛得住,上回唱歌的那小孩大半夜哭得房子都快塌了于总也没饶过他不是,嘿嘿嘿嘿嘿……”   俩人相视一笑,表情淫贱万分。   祁蓝自然不知刚才毕恭毕敬上来送果盘的两个家伙在背后怎样编排他,那两名拳手是老对头了,这些年一共进行过二十六场比赛,胜负比分相差无几,这一次争夺晋级权,自然打得难分难解,热火朝天。祁蓝看到紧张处瞪大双眼,精彩万分时与于南望一起大声喝彩,功亏一篑时摇头叹气,一起拍着大腿痛骂几声。祁蓝站帕克,于南望自然与他一起站帕克,帕克今夜打得艰难,眼眶受伤,然而斗志不减,战斗曲折漫长,吊着祁蓝的胃口,简直一秒钟都挪不开目光。   时针指向后半夜,夜风渐冷,于南望召唤侍者送了两床毯子上来,亲手帮祁蓝围上,祁蓝眼睛盯着屏幕往嘴里送酒,于南望盖毯子时与他手腕相撞,半瓶啤酒都洒在了毯子上。于南望转头叫侍者再送一床上来,侍者看着于总的脸色,硬说偌大个别墅里的床上用品都送去干洗,这会儿要盖只有枕巾了。   祁蓝心思全在激烈紧张的比赛上,根本顾不上那毯子,于南望道:“要不咱们盖一条?”祁蓝随口应了,往旁边挪了点位置出来,于南望便扯着干爽的那床毯子挤上祁蓝的躺椅。   祁蓝素来跟白还歌混睡惯了,他床上堆着各种运动服收拾不过来时便到白还歌铺上鸠占鹊巢,白还歌一没有他力气大二没有他脸皮厚,只得边骂边收容这小子,时间长了也就疲沓了。这会儿于南望钻到身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反而伸臂将于南望往里揽了揽,随口道:“别掉下去了。”   于南望没吭声,靠着祁蓝伸开腿,展开毯子将两人裹住,只见拳台上鲁伊兹连着给了帕克一顿重拳,打得帕克贴在围栏上摇摇欲坠,场外观众大声尖叫,尖叫声中帕克奋起反击,鲁伊兹臂展是个弱项,不得不搂抱夹臂防御。帕克接连几次攻击都打不中要害,在外围转着恐吓对手,鲁伊兹憋着找了个机会一拳击中帕克面部,打得帕克一个趔趄,鲁伊兹冲上来再挥拳时,帕克却找准他空门狠狠给了两记重拳。一记左勾拳打在鼻梁上,一记下勾拳打在下颏上,鲁伊兹连连后退,鼻血喷涌而出。顿时全场雷动,掌声暴起,观众大声鼓噪,一名年轻女观众见摄像机晃过来,一把扯开身上T恤,露出一对浑圆胸部给镜头,引得解说员一阵惊叹,说话都结巴了。   祁蓝自然是大叫出声,满面惊喜,快乐无比。于南望有样学样,也是高高举起双臂,与祁蓝面对面张嘴呐喊,兴之所至,如队友版紧紧拥抱在一处,祁蓝拍着于南望的肩背,于南望捶着祁蓝的前胸,两人大笑大叫,欢庆帕克赢得胜利。楼下侍者惊愕地向上抬头,只看见顶楼上屏幕蓝光闪烁,听见彩声雷动,以及万年冰山脸的于总和那个警察长一声短一声的狂笑与欢呼,侍者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自从那警察进门,于总画风突变得不可思议,真不知那警察有何法术。   两人开了啤酒互碰,各自干了一瓶。看到此处,只当是大势所趋,尘埃落定,帕克必胜,哪晓得一算点数,鲁伊兹还以微弱优势领先。祁蓝捂着脸一声哀嚎,于南望也是唉声叹气,把毯子蒙在头上说不肯再看,祁蓝往外拽他,他反而将脸埋在祁蓝胸前,搂着祁蓝的腰死活不肯出来。   祁蓝拽不脱他,无奈一笑,只得任于南望耍赖,自己又开一瓶啤酒喝,看最后到底花落谁家,最后这一分钟帕克又以主动姿态赢得一点点数,与鲁伊兹拉平。按两人在比赛中表现,竟然一时间难决胜负。台上裁判与另外两名裁判商议片刻,不得不判平局,两人另排时间再战。   祁蓝喝掉最后一口啤酒,推推于南望道:“平局了,出来吧。”   于南望却没动,祁蓝笑道:“装死啊?不就是看个比赛,不知道以为给你看鬼片呢。哎,你平时看恐怖片不?”一边说一边揭起毯子,却发现于南望靠在他胸前,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估计于南望是累狠了,钻在黑暗温暖的地方稍一停便睡了过去。祁蓝关了投影,想叫他起来下去睡,可是于南望半个面庞埋在自己胸口,睡得全无知觉,呼吸悠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嘴唇偶尔轻轻啜动一下,睡颜恬静如幼童。   想想这人不时流露出的真性情,祁蓝不忍心叫他,看那条淋湿的毯子也还在旁边茶几下堆着,轻轻伸臂拽过来,把打湿的那边卷在里面,干爽的一面卷在外头垫在自己身后,慢慢推动按钮将按摩椅放得更平些,就由着于南望半蜷在自己胸口,也合上眼,恍恍惚惚地就在夜空下睡了。 第23章   祁蓝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星空下睡着,身上盖了两条毯子,于南望没在身边。东方天色已经见淡,西边冷月将沉未沉。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搓脸,犹豫要不要下楼找个屋子继续睡,风里却隐隐传来于南望的声音,声音很低,压着嗓子压着气,压着一肚子情绪,像是在和什么人争吵,又不能吵。   于南望这样的人,还需要吵架?祁蓝踢开毯子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远远看见玻璃门半张着,于南望蜷缩着身子靠在玻璃门外的墙角打电话,头向一侧抵在墙上,蹙着眉,微微闭着眼,嘴向两边咧着,有一个将哭未哭的表情悬在那里,脸颊上的肌肉直哆嗦。停几秒钟,对手机说几句,嘴唇开合的速度很快,咬牙切齿,明显是极度不愉快的交谈。   祁蓝往前走了两步,他本来不想听墙角,可是于南望的表情让他感到紧张。那是一种从眼神里蔓延出的绝望,像两只深黑的茶盏盛不住房檐上的滴水渐渐四溢,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于南望在不说话的时候就咬着下唇,一排洁白的牙齿深深咬进去,咬得下唇泛着青白,脸色比嘴唇更青白。明明只是早秋,他却抖得像瑟瑟北风中枝头的黄叶。   祁蓝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玻璃门旁边,于南望闭着眼并未发现他,此时激烈的交谈已经结束,祁蓝只听他低声恳求道:“一个月,就一个月。”   “我只要一个月。真的,求您,真的……”   他用一只手捂着半边脸,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祁蓝看见于南望微弱地应了一声,按下挂断,把头埋在双膝中,肩头微微发抖,偶尔扬一下头,用指尖飞快地擦拭过眼角,脸色疲惫得如同在大雨中跑了一场马拉松。   祁蓝侧头想了想,还是在玻璃门上敲了两下,于南望听见响动,立刻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假装大梦初醒般搓搓脸,借机抹去鼻子两侧淡淡的泪痕,努力堆出一个笑容:“醒了?我还想下去看看早餐好了没有,还没做好,你得等会儿。”   祁蓝把手搭在于南望肩上,于南望轻轻一抖,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祁蓝一眼:“你不是现在就饿了吧,要不咱们去厨房守着吃热乎的?”   “你要是不好受,哪怕我帮不上忙,你说一说也好。要是不肯说,我就陪你喝一杯。”祁蓝声音不大,很诚恳。于南望笑道,“哪有不好受,站着累蹲一会儿,顶多是怕再有人绑架我,你不肯来给我当安保总监,我还得另外聘任,人才市场上找几个退伍兵,就是不知道身手有没有你那么好,万一不合适,还不叫人笑掉大牙……”他一边没话找话,一边掉转脸躲避祁蓝的视线,只是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细不可闻。   祁蓝没接他的话,只是指着下面道:“你脚湿了。”   于南望赤脚踏在冰凉的地面上,光裸脚背上还有几滴水,这地方干燥,那水滴何处而来一望可知,祁蓝不忍心挑明就是。   于南望一惊,将左脚勾起在自己右小腿上胡乱擦拭,祁蓝脱下自己鞋子,蹲身放到于南望脚前,扶着他一条小腿道:“抬起来。”   于南望停顿一秒钟,便抬起脚来,任由祁蓝扶着放入那只拖鞋中,又扶着他肩膀穿上另一只鞋。祁蓝低着头没抬起来,只觉得于南望的手放在自己头上,缓缓地在头发中抚摩片刻,祁蓝抬头看他,于南望也正往下看,两人视线相撞,于南望即刻尴尬地转开目光,猛然吸了下鼻子道:“我想喝酒。”   “好啊,我陪你。”祁蓝站起来,于南望顺着楼梯向下走,越走越快,到下面几乎是奔跑,祁蓝甩开长腿跟在他身后,眼看于南望越跑越快,索性跳上楼梯扶手向下滑去,经过于南望身边时用力一拉,把于南望拉得扑倒在扶手上,祁蓝抓着栏杆借力,硬是把于南望也提上来,伸手搂住于南望腰身,长腿用力在楼梯上一蹬,嘴里模仿炸弹降落的声音:“呜嗡——”两人一起飞速向下滑去。   于南望骇笑嚷道:“你干什么!”   祁蓝笑道:“你跑那么快,哪有这个省力。要想比这个快,就剩跳楼了。”   于南望叫道:“别——啊——”   祁蓝根本不理他,脚下还蹬着台阶加速,俩人一直滑到底部,祁蓝向后伸手,稳稳地抓住楼梯扶手末端的立柱停下身体,笑道:“到站了啊。”于南望趴在栏杆上却不下来,祁蓝捅捅他:“喂,你不下来,我没法走啊。”   于南望龇牙咧嘴地趴在栏杆上道:“等下……”   “嗯?”   “……疼。”于南望喘了几口气才憋出这个字,手按在裤裆上,想揉,又不好意思揉,蹙眉闭眼双唇紧抿,趴在栏杆上半晌动弹不得。祁蓝憋着笑踮着脚从他身后下来,伸手把于南望从栏杆上摘下来:“你小时候没玩过滑扶手啊,不知道怎么趴?”   “没有……”于南望哭丧着脸,一手捂裆一手扶着祁蓝,一步一蹭往前走。脚下绊蒜,拖鞋也丢了,还是一双赤脚,幸亏楼下已是厚实轻软的地毯,踏在上面并不冷。祁蓝起初还笑,笑了两声看于南望实在痛苦,也收敛了笑道:“怎么,很疼?”   于南望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咬着嘴唇缩着身体点头,祁蓝慌了:“你别动,我背你去找个床躺会儿。”说着往下一蹲,把于南望背在身上,于南望乖乖伸手搂住他脖子。他刚要站起,喉咙却被人勒住,于南望在他耳畔咬牙切齿地笑道:“妈的,把老子的家伙怼折了,拿你的赔我啊?”说着不由分说在祁蓝耳朵上咬了一口,咬得祁蓝“诶哟”一声叫,于南望咬着他耳朵含含糊糊地道:“服不服!”说着还一扯,祁蓝又疼又痒又无可奈何,只得笑着求饶:“服了,服了,我操!你他妈是属狗的啊还带动嘴的!”   “你不是刑警吗,我倒想知道万一有人扑到你背上咬着你耳朵,你怎么办?这要是解决不了,我也不求你来当安保总监了。”于南望叼着祁蓝的耳朵说话活像唱含灯大鼓,从喉头后面发音,说话的热气吹在祁蓝耳朵上,舌尖一下一下弹动在耳侧。人耳面积不大,神经却最为丰富,祁蓝只觉得一阵奇痒难耐,仿佛有股电流顺着耳朵直插入脐下,说不出的心潮翻涌。于南望的舌头又热又滑,说话时轻舔在耳上,甚至带来阵阵微妙的眩晕感。   他勉强定了定神,突然双腿向后一别,猛然挺身向后倒去,左肘狠劈于南望两肋,右手抓住于南望右手小指向后拗。于南望猝不及防,只觉得攻击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诶哟喂呀嗷啊”一串儿惨叫,整个人被祁蓝拍在地上。别说松了嘴,脑袋都摔得七荤八素不大清楚了。   祁蓝屈膝压在于南望胸前,掌缘压在他颈侧动脉上笑着喝道:“服不服!”于南望立刻轻车熟路地举手投降:“服,服,人民警察爱人民,警察叔叔别打我!”   祁蓝听他这么叫,倒不好意思朝他头上来一拳,揉着耳朵道:“你袭警倒有理,光呼吁人民警察爱你,你爱人民警察了吗?”   于南望仰在祁蓝身下笑道:“爱啊,当然爱!就天下的人民警察都放一边,我也得爱祁队长。”祁蓝哼了一声,于南望道,“生气了?生气了你就打,别打脸就行。要不,你也咬我一口。”   他侧头指着自己耳朵,冲着祁蓝挤眉弄眼,“警察叔叔可以咬回来嘛,咬啊咬啊!”   祁蓝被他这惫懒搞得哭笑不得,突然童心大盛,果然俯身一口咬在于南望耳上,于南望大叫一声,怕疼般缩起身体,祁蓝看他这样,自然不好意思用力咬回去,于南望缩着身体乱笑:“救命啊,痒死了!”一边叫一边用手推祁蓝,又不敢使劲儿推,只好直着喉咙嚷,“投降了!投降了!警察叔叔我爱你啊啊啊祁队长我爱你救命啊别打了!”   祁蓝叼着他耳朵,本想也挤兑他两句,谁知刚要说话,舌头触到于南望耳后,只觉得那块肌肤冰凉细腻,柔软光滑,于南望呼呼直喘,温热气息直扑到祁蓝脸上来,胸口一起一伏,脖颈血管突突直跳,一双黑亮眼睛尽力向这边望着,张着嘴又是笑又是求,祁蓝就是想说什么,不知为何也忘了,怔了片刻松了口,伸手把于南望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拍身上的灰,其实那地毯十分清洁,也没什么可拍的。于南望乖乖把身体转过来让祁蓝帮他拍,小小声道:“警察叔叔不生气了?”   祁蓝无奈地道:“行了,大总裁,别一口一个警察叔叔,接下来是不是还要玩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啊。”   “没问题呀!我这里美分也有卢布也有,硬币多得是!”于南望这会儿算是缓过来了,摇头晃脑,眼睛发亮,刚才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弄一个硬币藏早点里,谁吃到了谁就可以命令对方做一件事,玩不玩?”   祁蓝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花样。”   “其实平时也没有。”于南望翻了个白眼勾起嘴角一笑,“但是看见警察叔叔就忍不住了。”   自己这么说着,忍不住噗哈哈哈大笑起来,祁蓝也禁不住笑,脑子里飞快掠过于南望刚才在楼上青白含泪的面容,再看他此时神完气足站在那里叉腰大笑,不知为何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柔情一丝酸楚。   惟愿他真心如此刻面上大笑般快乐。   也不过比自己略大一两岁,身份贵重,斯文俊朗,肩头压着重担,眉宇锁着悒郁,从他们初见面那一刻起,这丝丝悒郁就不曾真正从于南望眼中淡去。祁蓝望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笑道:“好,我吃到了,你可要学狗叫!”   “哈!哈!到底谁学狗叫还说不定呢。”于南望亲亲热热地搀起祁蓝臂膀往外走去,此刻已然天光大亮,餐厅里飘出的香气弥散在走廊里,俩人睁开眼就闹腾半天,这会儿被勾得馋虫大动,一边说一边奔着早饭去了。 第24章   侍者上了两轮早点退出来,不忍听房间里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后厨按于总要求塞了不止一个硬币进去,还做了于总特别指定的记号,但于总好像抢不过那位祁警官,祁警官吃得多自然咬到的硬币多,一个靠实力一个靠智取,谁拿到硬币都要对方学狗叫。   结果就是一个吠完另一个吠,于南望也是豁出去老脸不要,先前还有些抹不开,等叫过一轮就肆无忌惮了,两人开始比谁学得更像。祁蓝优势在中气十足,于南望胜在曲折蜿蜒,要说惟妙惟肖称不上,不过历来在于府附近溜达的流浪猫那天都趴在院墙上警惕相望,死活不肯跳进来。   两人闹了半晌也累了,于南望擦着笑出来的眼泪,祁蓝捧着酸疼的腹肌,趴在桌上缓了半晌才拽过粥碗喝粥。俩人胡乱咬来找硬币糟蹋的糕点许多,正经吃却没吃多少,这会儿闹得已经不饿了,胡乱喝几口粥,于南望正要撺掇祁蓝跟他再玩点什么,祁蓝手机突然响了。   祁蓝看一眼来电显示,脸色有点儿僵硬,于南望察言观色,凑过去笑道:“怎么,看着比领导查岗还紧张,是谁啊。”祁蓝尴尬一笑,举手示意于南望噤声,拿起手机来先道歉:“对不起啊薛小姐,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其实是想……”   祁蓝的话被那边打断了,于南望往后靠坐着,随手拈了块马蹄糕掰着往嘴里放,一脸隔岸观火的看戏笑,薛小冰说什么听不清,就看见祁蓝嗯嗯啊啊,哼哼哈哈,挠头,咽唾沫,像嗓子里堵了口热粘糕那么咳嗽。谈话持续了两分钟左右,祁蓝挂了电话,于南望递过去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怎么了祁队长,英雄好汉也架不住红颜连环催命call?”   此时两人关系较初相识时大为亲密,于南望调侃得十分熟络,祁蓝苦笑道:“没那么深的关系,真就是大前天相亲见了一面你信吗。”   “信,信,我当然信。”于南望立刻坐直了伸手起范儿,从上到下虚虚一比划,“瞧祁队长这身姿,这做派,这扮相,早生八十年,开国元勋里准得有你名字。薛小姐要是对你一见钟情,这一点儿都不意外啊!要说她不生情我才奇怪呢。”说到这里自己想起来,“对了,昨天你还是陪白警官去了吧,哈哈哈,现在换薛小姐准备提刀追杀你了?”   “她一句没提,就问我今天有没有时间,约我看画展。”   “哟,音乐会不成又改画展啦,去吗?”   “我说加班。”祁蓝吞了口唾沫,表情很不自然。于南望拍桌大笑:“你小心一语成譏,真的来电话叫你加班。这么不愿意跟薛小冰约会?那妞明明挺带劲的啊!罩杯绝对比昨天观众席上那几个不差。”   “先别说那个,有机会你想着帮我跟薛小姐解释解释。”祁蓝脸一红,“诶,不对啊,前天你怎么会去听音乐会呢?一大早差点被人劫持了,晚上你还有闲心去听音乐会?不说薛小冰,我还真忘了。”   “这有什么稀奇,剧院是我公司承建的,跟剧院负责人混得铁熟,逢演出必送头排VIP票给我,就是工作太忙,大部分时间都让副总或者助理去了。”于南望喝口粥,“不过中央乐团首席鼓手是我师叔,要算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那种,他打电话说叫我去,我自然得去捧场。再说那天确实心烦意乱,在公司里也不踏实,不如去音乐会散散心。谁知怎么就遇上你,还能遇上薛小冰,您二位竟然还要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之恋,哈哈哈,这真没想到。”   “去你的吧。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无非就是饭局、酒会或者其他什么鬼记得的地方,反正肯定是见过。薛小姐长得不错,性格也鲜明,属于过目不忘的那种美人儿。”于南望指尖在点心盘上逡巡一圈,挑了块桂花糕给祁蓝,“她跟着她爸爸,圈子肯定小不了,她不是十六七岁情窦初开小女生,主动给你打电话,追求的意思这么明显了,所以祁队长要不要考虑下嫁呢。”   “我去。”祁蓝轻轻捣了于南望一拳,“胡扯,下嫁说的是薛小姐吧,男女先搞清楚。再说我一个小警察,她是千金小姐,我高攀不起还差不多。”   “你比她长得好看,而且是她在追你,所以叫下嫁。”于南望笑嘻嘻的,“你虽然是个警察,但刑警还要算体制内吃技术饭的,就算是主席的闺女,岳父光环也不能让你一眼从犯罪现场看到几光年之外的嫌疑人。而且你跟不得不混工资的不同,你是真心热爱这职业,简直是当事业在做,所以也不指望她那个背景。”   这话替祁蓝一通儿吹,倒是说到他心里去,后面意思不差,祁蓝听着默默点头,却忘了这是连前面那半截儿也默认了,于南望笑道:“所以你要不要下嫁?”   祁蓝哭笑不得:“翻来覆去在这儿给我下套?”   “跟她结婚起码少奋斗三十年啊。虽然你算吃技术饭,总不能一辈子都在一线吧。就算你体格好,等年过四十难道还上房下河去抓人?”   “我真没想那么远。”祁蓝搓搓脸,神色有些落寞,“其实干这行风险大,上午还跟你要烟抽的同事,下午可能就躺进太平间。昨晚上你还对他媳妇儿敬酒喊嫂子做菜最好吃,今天你得上门说嫂子我大哥回不来了……这话怎么说都张不开口啊。所以还真不是背景不背景好看不好看的事儿,我觉得是还没想好。”   “没想好就慢慢想,反正你才二十七,有的是时间。”于南望安慰祁蓝,“不过薛小冰看样子有点儿非你不娶的劲头?”   祁蓝苦笑道:“起初真是怕驳了老领导的面子,没想到这样。”   “你就抛开家世背景不说,单这个人,不至于一点儿都不动心吧?”于南望循循善诱,祁蓝蹙眉顿了一下道:“薛小姐吧,其实真挺不错的……”   于南望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保持微笑望着祁蓝,祁蓝道:“得算才貌双全那种姑娘吧,气质特别好。就是,就是这个,这个这个……”想了半天才道,“这个气质太好了,太强了,我好歹也一米八八的个子,怎么觉得她得有两米多高,非得仰视不可呢。”   于南望嘿嘿笑,敲边鼓:“那也不妨交往一下试试嘛。说不定日子长了此消彼长,你俩气场日益拉平了呢。”   祁蓝刚要说什么,手机又响了,他伸头看一眼,火急火燎地拿起来道:“喂?啊,是!对!什么?在哪儿?都到齐了?我这就去!”   于南望听他这口气,早站起来了,祁蓝挂了电话风一般往门外卷去:“我得赶紧走,有案子!”一边走一边上下摸兜,“我车钥匙呢!”   于南望赶紧道:“昨天接你过来的,等我找车送你。”说着随手抓起一盘点心塞给祁蓝,“呐,早晨光抢硬币了,带着路上吃。”又笑,“该,让你骗薛小冰,说什么来什么,这案子得弄几天呢?”   “不好说啊,还歌在验尸,线索多可能一半天,线索少就没谱了。”祁蓝走出餐厅才发现自己跟于南望都打着赤脚,于南望吩咐人给祁蓝取了双新鞋换上,一辆橘色跑车已经停在门外恭候,车头上一个小月牙般的标识,祁蓝也不认得是什么车,只觉得豪气扑面而来,当下坐入车中,于南望扒着车门握着祁蓝的手道:“你赶时间,我就不送你了,叫司机去。忙完了一定给我打电话,我去看你。谢谢你陪我这个周末。”   于南望言辞极为恳切,一双黑眼睛亮闪闪地望着祁蓝,祁蓝右手被于南望紧紧握住,只觉得这个天气并不热,于南望掌心却微微出汗。于南望握着他的手摇了又摇,重复道:“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啊,我去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恋恋不舍的满眼都是恳求,祁蓝突然想起在玻璃门外于南望挂了电话之后的绝望表情,禁不住心中一软,点了点头,于南望大喜,连忙叫司机好好开车,送祁队长回去办事。司机答应着踩下油门,迈凯伦在三秒内提速便达到百公里,沿着小路绝尘而去,祁蓝只来得及在后视镜里看一眼于南望仍在招手的身影,眨眼间人已在数公里外,只有怀中抱着的一碟点心,还是临走时于南望迅速塞给他的,再看那点心中竟然有两只芸豆卷,顿时恍惚起来。   于南望目送祁蓝离去,转身便往别墅迈步走去。便在他转身刹那,一片乌云恰好遮住阳光,阴影迅速投向别墅,伴随着于南望的脚步,那阴影越发浓重,肃杀,当仁不让,且久久不散。便是那云飘离,再露出的阳光竟似也失去了热度,有气无力地照了片刻,渐渐地阴了天。 第25章   于南望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常驻的书房,侍者立刻端上一盏浓浓的凤凰单丛,于南望端起来啜一口,看也不看侍者道:“换杯子。”   那名侍者是新雇来听差的,老侍者叫他赶紧去泡茶就泡了,谁知于总这么说,那侍者怔了一下,于南望侧头盯了他一眼道:“你师傅没教你?这茶盏不要钧窑的,换耀州窑的青白瓷去。”新侍者被这一眼盯得腿都软了,赶紧捧着茶盏退下去,走到拐角处险些滑倒。   于南望拿支笔在白纸上胡乱勾画,画了半晌圆圈弧线,眼睛才亮了一下。扭头一看新侍者端着茶盏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伺候着,便端起茶盏抿一口新换的茶,随口赞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新侍者不过十八九岁,圆脸大眼,相貌乖甜,被夸得摸不着头脑,于南望一笑道,“夸你是个好孩子,在这儿当差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着伸两根手指轻拧一把那侍者面颊,从桌上拣了枚金箔镶玉的书签往他手里一塞,站起身出去了。   另一名侍者见于南望走了,这才拽着新侍者小声说,“我他妈不晓得是先祝贺你还是先追悼你,于总摸你脸呢。”   “啊?”新侍者捏着那枚书签发呆,“你你你说啥?”   “我操,于总!刚才!摸你脸了!你当他谁都摸?摸了谁都赏?反正是机会也是火坑,伴君如伴虎,你小子自己把握吧。”那侍者从新侍者手里接过书签,那书签是整片玉雕着凤穿青莲,颜色清透,玉质温润,镶在普通书签尺寸的金箔上。于南望常放在桌上的东西没有不值钱的,新侍者听话去换了个茶盏就得件赏赐,也未免太小题大做。那侍者眼光复杂地将新侍者周身上下打量了遍,看了他脸又往腰胯上盯,盯得新侍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退着溜走了。   于南望叫了几名心腹依次到小餐厅去聊了半小时左右,已经到了午餐时分。厨房开饭上来,厨师知道姓祁的警官已经离开,格外抖擞精神烹饪,只盼祁警官留下的正能量仍有余音绕梁之功效给于总下饭用。菜单仿着前一日的风格,上了白酱炖小牛肉,罗勒马赛鱼汤,加斯科尼油封鸭,蘑菇红酒焖子鸡,酒醋焗烤肉末马铃薯,海鲜杂菜沙拉,芦笋配鲜橙蜂蜜……于南望坐在那里冷眼看着眼前一道一道菜品摆上来,过了半晌才索然无味地舀了勺汤喝。   他动了勺子,几名下属才敢开动,当着于总却是谁也不敢撒着欢儿吃,匆匆吃个半饱就起身告辞,出门替于总办事。于南望喝了半碗汤,尝了一勺沙拉,嚼了半根芦笋便扯下餐巾摔桌子上走了,留下大半菜肴连动都没动。   于南望慢慢走回卧室,先把手机调成静音才躺下,卧室装潢布置极为奢华,床上却放着一条不大协调的简便毯子,正是昨晚两人在天台看球时一起盖过的那条。于南望脱了衣服,整个人缩在毯子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毯子上清晰地留有他想要的那股气味。他伸臂将毯子一角抱住,把脸颊贴在上面,渐渐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他足足睡了三个小时才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被静音的手机,手机上足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于南望慌慌张张点开往下翻,却都是公司来电。打他电话不接,助理的信息堆满了信箱,于南望大略看一眼,多是工程相关,另有几条措辞隐晦必然是钱庄相关。他拿起来想了想,忍着心里的不快,先给助理下指令。这指令下得又快又简短,助理那边不住应答,说完工程,于南望没再说钱庄的问题,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叫助理晚间带到别墅这边来详谈。   他布置完毕,举着手机盯了半天通讯录中祁蓝的名字,点开又关上,关上又点开,终于还是合上了手机,缓缓将手机塞到枕下,返身重重扑倒在床上,扯过那毯子使脸颊用力蹭了几下,这才深吸一口气坐起来,用床头座机拨了个内部号码,那边有人接了,声音不大,又长又轻软地哼了一声。   于南望无声地笑了笑,眨着眼对电话那边道:“一寒,来我房里。”   那边不晓得说了什么,于南望笑道:“来了再洗,我想你了。”说完便挂了电话,起身将与祁蓝一起盖过的毯子先珍重收起,这才去床头柜里取出长长的一套细麻绳丢在地上,左右手交叉,将十指关节拗得一阵咔吧吧脆响。   王一寒来了。二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材纤长,相貌很美,就是眼圈发乌,肩膀下垂,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他进门时于南望正在床边上靠着,王一寒反手关了门就开始脱衣服,脱完走到床边跪下,于南望随意在他头上抚摩了两把问道:“还疼吗?”   王一寒点点头,一脸委屈:“起身发晕。”   “既然这样,今天你就躺着。”于南望把手指插到他头发里往前拉近了些,检查头上伤势。头发掩盖下的头皮有大片淤血,起了一片紫包,于南望碰了碰,王一寒缩起身体哀求道:“于总,真挺疼的。”一边说一边斜眼看地上那麻绳,明显是紧张。   于南望笑道:“好,不碰了。”他示意王一寒再向前些,伸手拉开裤链,王一寒即刻会意,乖巧地凑过去为于南望服务。他一边做一边竭力以讨好的眼光瞟着于南望,于南望斜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他,大多数时间目光望着窗外发呆,那东西半硬不硬的像是跟于总一起在走神。王一寒急了,使出全套本事,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嘴里才有了膨胀感,他不住吸吮,于南望伸了一根手指抵在他额上笑道:“这是想给我吸出来么?上来趴好了。”   王一寒连忙听话上床,轻车熟路地到床头柜取了油液自己涂了,又取了安全套给于南望戴上,把头埋在前臂上趴好,等了好几秒,只觉得身后凉飕飕的,于南望却没进来。王一寒偷偷回头看,于南望还在那里发呆,王一寒小声叫:“于总?”   于南望看也没看,随手抽他一巴掌:“趴好!”   这一记巴掌熟悉之至,王一寒立即埋头趴好,只觉得身后一紧,于南望已经进来了。于南望对他身体熟悉得很,没多久便逼得王一寒一阵抽动,喘得发慌:“于总!于总!今天没插管,我、我要出来了……快让我下去……”   “特地没插管,就是让你射在这儿的。”于南望的声音格外温柔,王一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来不及有什么表示,身后一阵强烈的快感蹿上来,全身一阵哆嗦,已经射了。王一寒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知道于南望并不会停,只是往常都给他插管禁射,身体没那么快瘫软,今天竟然允许他射出,多半是又有了新花样。   果然射过一次的身体虽然没有往常那么紧张有弹性,却也格外柔软易摆布,于南望摆弄不多时便使得王一寒又射了一次。王一寒被摆弄得有气无力,恳求于南望:“于总,让我歇会儿,就、就休息一会儿。”   于南望难得温柔相应:“想歇着也行,得捆上。”   王一寒无可奈何下地跪好,张开双臂让于南望往身上缠绳子。日常于南望能找出一大堆理由来捆着他,捆多久完全随心情,有一次捆得叫医生来救人,过后也没放弃这个娱乐项目,不过是学会定闹钟提醒罢了。   于南望捆缚的手法娴熟又凶残,很快将王一寒捆得动弹不得,王一寒侧躺在床上低声呻吟:“于总……轻一点……”   “我捆疼你了?”于南望笑吟吟地,手上动作一点不停。王一寒嗫嚅着道:“不、不是……我已经动不了了,真的,您看,真动不了了。”王一寒左右挣扎两下给于南望看,这意思您可以收工了。   “嗯,你一贯都好乖的,我知道。”于南望扶王一寒起来喂他喝了半杯水,这点体贴把王一寒感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   虽然在屋子里躺着养伤,也听说于总请了一位刑警来别墅做客,前前后后招待得别提有多殷勤。他从窗户里望出去,正好看见一名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由于南望陪着去草场骑马,于南望连鎏星都肯给他骑,可是碰都没让王一寒碰过一下。   也曾是心尖子上的人,宠着惯着,使钱使得像流水一般。三百六十五天没给他穿过重样的衣服,带着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把他抱在膝上出牌,丝毫不顾及其他大佬的目光。赢,大把地赢,筹码哗哗落入袋中,折了钱订下那辆金色宾利,只让王一寒开,剩余的存了张黑卡由他刷。   只床上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捆着,吊着,蒙眼的,堵嘴的,铐住,用玩具弄他,用器械弄他,在插入之前,每一次都是被各种手段玩到奄奄一息,插入本身反而成了一种接近尾声的救赎。   王一寒也是第一次知道抽背抽胸口抽腹部大腿的鞭子竟然还有所不同,有的如电钻般锥心刺骨,有的如毒蛇般盘桓不去,疼痛只是引子,因疼痛带来的恐惧连绵不绝,经久不散。哭不中用,求也不行,咬牙装死更不行,这男人要他按施虐的节奏疯狂,要他风情,要他淡定,要他妖娆无限诱惑,要他坚贞隐忍禁欲。王一寒觉得,大概自己到最后只做到了一个“疯”,就是被于南望活活逼疯。那些卖身的钱,起初还挥霍在奢侈品上,或是呼朋唤友出入高档消费场所炫耀,渐渐地只有海洛因能拯救他,不过一两个月,他已不知烧掉多少大卷大卷鲜红钞票。   烧吧,钱也好,命也罢,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横卧在榻,对面那人温文尔雅地笑着,同样是人,他要怎样就怎样,自己却连哭都是要克制着次数的。可又能怎样?同一所三流学校毕业,一起打混喝酒的同学们在房产中介艰难地推销着房子,或是顶着助理头衔,每天奔波十六小时积攒一点人脉一点钱,有些人被女友甩了,有些人被家里叫回出身的县城去了,他终于是留在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床上受着践踏又如何,上个月私开宾利撞烂一辆宝马,失魂落魄给于南望打电话,于南望也只嘲笑他开车水平不佳,替他花了几十万修车费的事儿,于总提都不提。   王一寒并不认为后来在床上受到的升级待遇跟撞车有什么联系,身子是别人的,他要怎么弄,和自己已经全无关系。至不济还有海洛因可以抚慰他的身心呢。他知道于南望就是用钱宠他,感情是毫无指望的,那又怎样,这么优秀的人肯为你花钱,谁还敢贪婪指望他多分一点心思呢。漂亮男孩多得是,在于南望身边来来去去,自己已经是守得最久的一人。人活着不感恩也要知足,知足者长乐。   可是他隔着窗户看见祁蓝换了潇洒华贵的骑手服骑着鎏星与于南望并肩行去时,胸口止不住阵阵泛酸,末了于南望竟然抱着酣睡的祁蓝共乘一骑归来时,王一寒觉得心底的世界塌陷了一个大洞,这身体所有承受的疼痛瞬间都在回忆中炸裂。   什么骑了于总最心爱的马,玩毁了于总所有的画,让于总在泳池边当了半天救生员兼按摩师,跟于总在顶楼看球最后俩人搂在一条毯子下睡的……王一寒躺在房间里,八卦可是源源不断传进来。那警察来,是于总千辛万苦请了来;那警察走,旋风般从饭桌上卷了就走,于总小跑着去送,拉着他的手依依惜别。迈凯伦若不是提速三秒达百公里,看起来于南望还能跟着车跑上一段路。   于南望不是不会温柔,他只是不打算对自己温柔而已。用钱能宠的人,何必搭上感情。他的钱是撒哈拉的沙子,只怕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数;他的感情是撒哈拉的水,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找。   王一寒知道他早该清楚这件事,是他太贪婪,可要是不想象于南望对他是有一点感情的,他撑不过那些恐怖的虐待与痛楚。他必须骗自己,骗自己相信于南望爱他,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这么想着,就能再多撑一些时间。 第26章   王一寒有些想哭,若是骗骗自己能好过一些,干嘛不这样做。实打实的海洛因都抽过了,还在乎精神海洛因么。可是这会儿他觉得身体发空,脑子混混沌沌的,已想不了更多,也哭不出来。他想提醒于南望别捆那么紧,身体不过血,大脑缺氧。可是心脏一跳一跳,垂死挣扎般拼命把血液泵向身体内其他器官,有一股熟悉的痛感从身体内部升起,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   王一寒竭力抬眼望着对面的于南望,于南望抱着膝盖坐在床脚看着他,眼神淡淡地像看一只被车撞飞的流浪狗,不打算救助,也不打算离去,就守在那里等着看它断气。   王一寒挣扎着深呼吸,却发现肺部似乎灌满了粘稠的液体,想多吸一口也是困难。他等大了眼睛看着于南望,于南望竟然往前挪了挪,过来抚摩着自己的脸,端详片刻,返身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轻轻在自己脸上划动,一边划一边道:“给我拍凌辱电影的主意,是你想的,还是那帮人想的?我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   王一寒张了张嘴,嘴唇已经粘连在一起,他惊恐地摇头,一双眼睛无助地盯着于南望,于南望叹口气道:“你想说什么?想否认这件事,还是想否认这不是你的主意?”   王一寒已经混沌的脑子里浮现出一片一片的破碎画面:小包的海洛因、鲜红的钞票、乌黑的鞭子。刺穿与凌辱,高而模糊的幻影,身体被无情践踏。疼痛与恨意一同在血管中澎湃,顶着太阳穴突突乱跳,快要喷薄而出。   玫瑰从王一寒额头划到鼻尖,鼻尖又划到嘴唇,于南望轻轻喟叹:“你没吸毒之前,皮肤也和这花一样娇嫩,眼睛水汪汪的,让人想打你,又想疼你。现在就只想打你,不想疼你。”他用玫瑰茎上的刺一下一下戳着王一寒已经开始失去弹性的脸,“可是为你伺候我这么久,你要一笔钱走人,我还是肯给的。可你想要我的命,这就不行了。”   王一寒艰难喘息,脑子里凌乱浮起与毒贩交易的片段。他花着于南望的钱,通过毒贩雇佣打手。那些人计划在于南望车位上堵一辆车,逼他们进地下停车场。他只需要算好时间载着于南望去金园,就能把于总送进圈套。到了金园发现车位上的车不是他们的人放的,是意外的帕杰罗,意外的高大男子。不过结果都是一样,他载着毫无戒心的于南望抵达埋伏圈,看于南望被一群打手绑上金杯,他看着于南望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人,竟也会被一群粗人踹得满地乱滚。不知怎的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并没有预想中的畅快。他开着小蓝回到上一层车库,静静看着那些人砸烂价值百万的豪车。一名男子过来对他说,你忍一忍。他点点头,爬进驾驶座,棍子落下来,后脑剧痛,他眼前一黑,心里却想,好了,都结束了……   王一寒眼前发黑,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疼痛在骨髓里流窜,太阳穴突突乱跳,他知道那水里必然下了药,于南望的话仍然在耳畔幽幽地响:“我出行的消息只有你知道。那些人是谁,现在我也知道了。你这些日子和他们带头的那人通话超过十次,累积起来三百多分钟。我本来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觉得不问更好一点。你害我的原因只能让我听了厌憎恶心。你妈我替你养,你安心死,不用惦记。”   王一寒已经彻底无法发声,眼睛瞪到四面露白,在有限的空间里挣扎蠕动,仍是向于南望露出恳求神色,像是求他最后高抬贵手救救自己。   于南望随手将玫瑰丢到王一寒脸上,往后缩了一点,扯过祁蓝盖过的那条毯子把自己裹紧,慢慢啃着拇指的指甲,看王一寒挣扎,呻吟,喘息,渐趋痉挛,痉挛过后再无声息,玫瑰在他脸颊与床单的摩擦下已经支离破碎,玫瑰花汁染得到处都是,香气越发浓烈。   于南望裹着毯子吸了一根烟,吸完把烟头碾碎在烟灰缸底那层厚厚的咖啡末上,他叫了两声王一寒的名字,王一寒连动也没动一下。于南望过去试了试他脉搏,仍在微微跳动,只是衰弱无力,随时可能停止。   他闭上眼睛轻轻吁出一口气,略带几分悲悯地道:“那时候你总怪我满足了便打发你走,从来不留你睡在我卧室里,现在你满意了?”侧头打量王一寒苍白的脸,“你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其实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你的。”   他披着毯子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看风景,回头一笑道:“当然,也就只能是这么一点了,太贪心要生报应。”说着,把毯子往肩头上又拉了拉,走过去打电话叫人。   解剖台上有一具男性的新鲜尸体,白还歌一边检查一边口授锦江记录:“颅盖骨外骨板左侧有串珠状伤痕,中央有线状伤痕约12.5公分长,推测为钝器伤。中心点出现放射状骨裂,多条骨折线方向不一致,应该承受了不止一次打击。”   他利落地锯开颅骨观察颅脑:“右前额部和右顶颞部至枕部头皮下有广泛出血水肿,左侧额顶叶蜘蛛膜下腔出血,左侧颞叶后方皮质挫伤,受害人必然当场昏迷。看这里,”白还歌用镊子小心地拔出一片碎骨,“打击区造成的骨折线互相交叉,骨折碎片脱落刺入脑组织,足有1.5公分。”   “击打物是什么?”   “不止一种。尸体发现的地方有什么?”   王锦江把一叠照片依次排开出示给白还歌,白还歌扫了一遍,紧盯着其中两张照片反复与尸体头部伤痕做比对,终于指着其中一盏黄铜台灯道:“很可能是这灯的基座砸的。基座为矩形,周围有珍珠式样的装饰纹,和伤痕的接触面轮廓最接近。仔细检查台灯,也许能发现指纹。”   锦江答应着去了,他前脚推门离开,后脚祁蓝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从后面把白还歌脖子一搂:“酒醒了?”   白还歌哼了一声没搭理祁蓝,继续检查尸体,祁蓝埋怨:“你看你看,我叫你去,你说喝多了不肯去,早早被拉来加班,还得生我的气是怎么着?我也没闲着啊,人都抓回来了,快累死了。”   白还歌把视线从尸体上挪到祁蓝脸上,一帧一帧向下扫描,扫描完毕转回目光继续检查死人。祁蓝挠挠头:“我说,能不能别拿看死人的眼神检查我?我可活着呢,你要想知道什么就问,我保证有一说一不藏着掖着,给你省点儿脑细胞吧。”   白还歌抬起头平视窗外,既不看死人也不看祁蓝,随口道:“你身上那件圆领套头衫是克什米尔羊绒编织的,这种羊绒每根纤维直径仅有12微米,织成一米宽的披肩,可轻易通过一只7号女戒。7号女戒是最纤细的尺码。这种羊绒即使是刚从羊身上抓下来尚未经过任何处理的,国际价格也已经突破每公斤两千美元,并且只对几个高端品牌特定供应,其他人有钱都买不到。这件衣服在你眼里只是普通的褐色,但设计师在里面减少了蓝绿色调,加入更多红色及紫色,甚至还有少量橙色,这使得这件衣服既不是咖啡色,也不是棕色,而是更温暖优雅的高饱和度褐色,在中国国画中被称为赭石色。为了使白色的羊绒能够完美呈现设计师通过上千次对比获得的颜色,在散纤维染色环节就要严格把控柔顺剂、平滑剂的配比,深度氧漂的时间,以及洗剂的乳化扩散能力,在后整环节中,甚至水中的钙镁铁离子含量都会对颜色鲜艳度和光泽产生影响。这件衣服从设计师的脑海中闪现,经过数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努力,包括阿里地区的羊倌、联邦快递的总裁、蒸汽车间的女工以及伯灵顿街上的裁缝这些你觉得和你生活距离十万八千里的人,都曾经为这件衣服完好无损穿在你身上花费过时间精力。”   白还歌嘴角含着一丝微笑,这笑在祁蓝看来多少有些皮笑肉不笑,白还歌继续道:“然后这件衣服被制出来,样衣穿在巴黎首席男模身上走秀之后,成品来到中国,供在范思哲专柜,售价达人民币一万五千元以上。某些人连价格单都不会看一眼就买回来往衣柜里一塞,某些时刻套在另一个糊涂蛋身上,没关系,起码这衣服蔽体御寒美观三大功能都完全体现,哪怕穿着者完全不识货,也不影响它本身的价值发挥。”   祁蓝已经听傻了:“我操……这么贵?”他拽着那件薄如蝉翼的圆领衫仔细看,昨晚从泳池里出来洗浴过后,于南望就随手从衣柜里给他翻了一身衣服穿着,俩人露天在按摩床上挤着睡的时候,祁蓝还想这休闲服虽然薄还挺暖,质量挺好,估计没八百块钱拿不下来。   白还歌道:“裤子是去年款,售价还比衣服便宜几千。给你小牛皮德比鞋,估计是尺码有出入,这种款式比较宽松舒适,大一点小一点不太受影响,一双也不过一万块而已。”   祁蓝哆嗦一下,连连摆手制止:“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了,千万别再给我科普奢侈品。好家伙,我得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给人还回去,这哪儿是我该穿的衣服啊!”   白还歌道:“穿着吧,有钱人穿衣服一次性的,你还回去等人替你扔?” 第27章   祁蓝被白还歌怼得哑口无言,讪讪一笑。想起自己接到归队电话时还打着赤脚,于南望几乎是瞬间就命人找了这双鞋来给他,几秒钟内能判断到这么细致的地步,心里着实有点感动。挺大一集团总裁,扔下生意陪自己疯玩了一大天,自己本来是职责之内意外救人,他竟能这么上心,确实够真诚。自己走都走了,还怕他没吃饱,紧着给他塞点心,这份儿体贴入微也不亚于白还歌了。   想起点心,顿时想起找还歌是干嘛,忙把白还歌拽出来:“来来,你过来。”   白还歌不明所以,跟着他往外走,走到解剖室外,祁蓝笑嘻嘻地说:“闭眼。”   白还歌狐疑地盯着祁蓝:“闭眼?”   “嘿,你盯着我干嘛,我还能害你是怎么着。”祁蓝直接拿手去捂白还歌眼睛,白还歌躲了一下,还是被他按在眼上,只得闭上眼睛,又听祁蓝笑道:“张嘴。”   “你不会往我嘴里倒风油精吧,这事儿你不是没干过。”   “我就算干过,那也是对别人,什么时候整过你啊!快张嘴。”   白还歌张开嘴,只觉得嘴里塞进来香软糯滑的一块东西,含着道:“芸豆卷?”   祁蓝一下子乐了:“对,芸豆卷!你尝着怎么样,地道吗?”   白还歌的表情有点儿复杂,祁蓝还催他:“你倒是吃啊。”   白还歌只好嚼,芸豆卷确实很地道,口感柔软细腻,里面填的芝麻馅儿鲜香味美,甜而不腻,滑而不油,而且绝无一般超市货那种添加剂味儿,就是纯正的白芸豆香。   祁蓝道:“接到电话没顾上吃饭,端着点心盘子回来的。一盘子里就俩,我都没舍得吃,特地给你留着。”   白还歌叹口气:“挺好吃的,谢谢你。”   “把这块儿也吃了吧。”   “给锦江留着吧,好东西别我一个人独吞了。”白还歌说话有点有气无力,祁蓝说:“噎着了?等我给你倒杯水,你别沾手了。”   他放了盘子转身倒水,白还歌在他身后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把祁蓝那身范思哲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祁蓝习武出身,身材确实好,肩宽腰细,臀翘腿长,一身肌肉线条优美,矫健灵动,而且一般习武的人长不到他那么高,要得益于他里外里只练了六年,时间再长就难说了。大牌也要看谁穿,纪梵希新品穿在男模身上是时尚,穿在郭德纲身上就是市场了。范思哲同理,上万的衣服穿在祁蓝身上,能衬托出千万明星的气质,虽然当事人自己一无所知,然而并不影响他魅力四射,越是这种对自己魅力一无所知的人,往往越容易形成诱惑的气场。便如浅海接近深海区的暗流潮涌,不知不觉间将人拖下淹没,踪影难寻。   但愿这气场不曾捕捉到什么人。   但愿这气场不是什么人刻意去追寻的。   于南望家的芸豆卷吃着很甜,白还歌这会儿却觉得一股子苦味顺着舌根往上返,他蹙着眉接过祁蓝倒的温水一饮而尽,把杯子往祁蓝手里一塞:“我开工了。”   “喂,你别那么拼啊,该歇着就歇会儿!”祁蓝追到门前没敢往里走,进去没事做,怕打扰白还歌工作。白还歌已经回手把门关了,祁蓝返身蹲在门边发了会儿呆,王锦江回来了,抄起笔记本往祁蓝头上拍了拍:“你说——是给你嘴里含个球儿呢,还是给你脚底下放个狮子崽儿呢?”   祁蓝往上翻白眼:“狮子崽儿那是母狮子按的,你蹲这边来,给你放一个合适。”   锦江“嗤”的一声:“我再怎么娘,也能堂堂正正进解剖室。您这么牛逼的爷们儿,怎么总被母们白队长轰得跟孙子一样往外跑?”   “你们队长大人谁不轰啊。”祁蓝给自己脸上贴金,“起码我身为刑警被轰也正常,不像某些人,身为法医还要经常被赶出去,简直有辱宋慈的脸面啊。”   “诶,诶,说什么呢?蓝哥您也不想想,自从我来了,替您捱了他多少挤兑。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成天怼我,就顾不上怼你,不感谢我还刻薄我,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祁蓝嘴巴无声开合,眼神示意锦江看旁边柜子上的芸豆卷,“我不仗义还留点心给你吃?”   锦江拍拍手吃点心去,祁蓝在后面提醒:“你洗手了没有?”   “死人身上细菌多,能不洗手嘛。”锦江含着芸豆卷含含糊糊地夸,“哪儿弄的,真好吃!”三口两口吞了芸豆卷,又吃了一块千层糕,又吃了一块糯米滋,又吃了一块豌豆黄,正准备再揣一块儿山药糕时祁蓝递过来一杯水:“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就是你得留神别找不到自己的罩袍,不然白还歌的罩袍腰带捆你肯定不够长。”   锦江吃得开心,不跟祁蓝吵嘴,“吃好喝好睡好才能工作好,不然哪儿有精力应付死人,光是活人已经很难搞了。”   “你也没应付死人啊,你家队长在里头奋勇工作,你搁外头可劲儿吃,到底谁不仗义啊。”   “嘿哟蓝哥心疼白队长啦,来来来刀给您,您进去帮他我绝对不拦着。”锦江腮帮子塞得跟仓鼠一样鼓起,“白队长有您这样的蓝颜知己,可喜可贺,可歌可泣,可圈可点……”   话没说完,被祁蓝一巴掌拍得直喷点心渣。锦江正惨嚎,门开了,白还歌站在门口一脸肃穆地道:“都闭嘴,死因查清,除颅骨损伤外无其他异常,初步推断因钝器重击头部,颅脑损伤导致死亡。”   锦江立即道:“台灯上有指纹,已经拿去比对分析了。”   “嗯,既然说是群殴,那么拿台灯的人最有可能是导致受害人死亡的凶手,按着这个思路去查吧。”   祁蓝知道该自己忙了,他看一眼白还歌点点头:“辛苦了。”   白还歌微微侧着头看一眼祁蓝,难得微笑一下:“你也辛苦了,祁队长——刚才你说你还没吃饭?”   祁蓝猛省:“是啊!我还没吃饭呢!”再看那盘里的点心,早被锦江吞食殆尽,祁蓝苦着脸道,“卧槽,这下得也太快了,一点渣儿都不给我留啊?”   “回宿舍,我煮点面给你。”白还歌脱衣服摘帽子洗手一气呵成,祁蓝道:“来不及了……”   “来得及。一共十五名犯罪嫌疑人,平均提取一枚指纹顺利的话需三到四秒,不顺利则需要反复提取,通常一个人至少要两分钟以上,全部提取完毕,输入电脑比对配型至少半小时,别说煮面,你吃都吃完了。”   祁蓝立刻甩开大步往宿舍跑:“那快走啊!”   白还歌盯着祁蓝慌慌张张的背影,嘴角勾起笑一下,祁蓝没看见,锦江却落在眼里,捅了白还歌一下:“你笑什么呢?”   “我笑小鬼儿受了判官的香火却降不了福。”白还歌斜睨锦江一眼,“一盘子都吃了?撑死你算了。”   锦江愣了两秒钟才晓得白还歌前一句话在挤兑他,当下手掐腰一扬脖道:“省省吧,这可是判官亲手端给我的,端了点心还倒了杯水。”锦江说着,眼睛突然睁大了,“诶,这不对啊!蓝哥平时大爷一样除了您老人家他伺候过谁啊!今天怎么这么体贴?难道是交了女朋友被改造了?”   白还歌哼了一声,锦江扭头看他:“白队长,蓝哥脱单了,咱们两条单身狗该互相体谅,能不能别哼了?就您这模样,这小腰身,没女朋友绝对是你不找,要找,啥样的找不着啊!有您看不上的,给兄弟留一个呗。”   白还歌看看锦江,突然弯着眼睛笑了笑,这一笑无尽温柔,黑盈盈的双眸中荡开涟漪,唇边漾起微风,秀美面容熠熠生辉,把锦江看愣了。白还歌伸手从锦江唇边摘下一片点心渣微笑道:“我是哼有个傻瓜吃点儿什么都要挂出幌子来,但愿祁蓝那个傻子,可别学你挂根面条在脸上。”说着,将那点心渣裹在纸巾里丢入垃圾桶,手插兜里迈开两条长腿走了。   锦江愣愣地盯着白还歌远去的纤秀背影,手指摸着嘴角,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于府大堂正中的沙发前,于南望心腹刘管家正毕恭毕敬聆听于南望母亲于夫人的训话。于夫人五十许的人了,保养得皮肤光洁,腰身窈窕,穿一条及踝双襟蕾丝七分袖织锦缎旗袍,旗袍底色玫红见紫,绣着大朵大朵碧色菊花,端丽华贵之中又添风韵,素着一张脸,只涂了一层毒浆果色的唇膏,脸颊两侧冰种翡翠坠子微微摇晃。纵然阖着眼睛,依然艳光照人,眉目之间清晰可见于南望的轮廓。她向大厅中一坐,整座别墅顿时从上到下悄然无声,寂静如院外十公里远的山林。她身后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保镖,一头短发偏褐,皮肤极白,鼻梁也高得异常,看起来似是混血。戴着墨镜,抿嘴板脸站在于夫人身后一侧,衬得于南望别墅中的侍者矮了一头。   “你们于总呢,到哪里玩儿去了。”夫人声音低沉婉转,语气温和,隐隐带着一丝不满。   “夫人,于总去马场还没回来,已经找人去请于总回来了。”刘管家多一个字也不敢乱说。于夫人道:“他侍奉玩物历来上心,我等整整一小时,电话不接,人也不见,这是骑马去了,还是骑什么去了?”   刘管家汗出如浆,赶紧解释:“于总骑马不方便带手机,夫人您知道的。”   “嗯,不方便打马南山下,跨栏跃壕沟。”于夫人懒懒地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去吧,去吧,刘管家不愧是于总调教出来的人,跟他一样惫懒,伙着哄骗我。”   刘管家吓得一躬到地:“属下万万不敢欺骗夫人!”   “你们当然是不敢,有于总撑腰,那就敢了。”于夫人意兴阑珊地挥手赶人,“去吧,我累得慌。于总万一还想得起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自然会来见我。”说着,向沙发一侧慵懒地倒过去,依偎在几只金丝绒靠垫上。   刘管家赶紧跑到后面叫人去了。于总还没婚娶,别墅跟花果山一样,他就是齐天大圣,想怎么呼风唤雨都行。于夫人的到来无异于圣母皇太后驾临。日常于总都是主动向母亲问安,今天不知是哪里出了故障,于夫人大驾光临,于总有失远迎,这个过失可不是一句“恕罪恕罪”就能揭得过去。可于总明明白白叮嘱了任何人不得去卧室打搅也是铁律,这次更是要紧,刘管家心知肚明,又哪儿敢多说半句废话,一路直奔向于总卧室不敢敲门,屏息凝气贴在门上听,刚趴上去,于南望从里面打开了门,刘管家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第28章   于南望把刘管家架住:“老刘,老胳膊老腿儿的,是想害死我还是你不想活了。”   刘管家赶紧道:“夫人来了,在楼下等好长时间了,我说您去马场没带手机。夫人有意见了。”   于南望蹙起俊秀的眉毛,眼睛转了一转,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万般无奈叹口气:“你说得好,我这就下去。我妈等多久了?”   “得有一个小时了吧?夫人老大不高兴,小人也不敢说什么。”   “有这么久?”于南望心想这药发作起来挺快,可这么半天了王一寒都没死透,还是剂量不对,正想交代什么,只听有人道:“一个小时零七分钟!”一个女声在走廊另一端响起,刘管家立刻站得笔挺,于南望吃了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返身将卧室门关紧,于夫人从走廊另一端袅袅婷婷走来,身后还跟着那保镖。   于夫人走到近前,伸开双臂将于南望拥入怀中,于夫人身材颀长,穿着高跟鞋几乎与于南望等高。于南望不能躲也不能退,硬着头皮接受了于夫人的拥抱,伸手抚摩着母亲的肩头道:“妈妈,您怎么来了?”   于夫人一抬脸,眼底一片泪光,“怎么早晨不开心就挂了妈妈电话,我不放心,过来看你,你又躲着不见我,你个狠心的小孩,要急死我了!”   “我……这个,这个新进的马脾气有些乖僻,得多跟一跟。”于南望迅速调整状态,温柔拥抱母亲,贴着于夫人面颊哄她:“妈妈,早晨是我不好,您别生气了。”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傻孩子。”于夫人眼泪收了,满脸慈爱看着于南望,“我就你这一个儿子,疼还疼不过来。我是担心你想不开做傻事。”   “妈——”于南望拖着长声,“我不傻,我没事,真的没事。”   “你没事就好,里头那匹马是新来的?”于夫人此言一出,于南望和刘管家登时知道谎言露馅儿,刘管家站得更加笔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于南望笑道:“妈,您关心这么多干嘛,下个月是您生日,我前些日子去南非找相熟的矿主给您挑了一粒十六克拉的粉钻,我这就陪您下楼看看这一件怎么镶?”   “你说要一个月的时间,就是这件事吧。”于夫人直截了当抛出话题,于南望一脸尴尬道:“妈……”   “你从小我教你最多一句话是什么?”于夫人板起脸来,艳光上罩了层寒霜,尤为肃杀。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于南望垂着眼背家训,“妈,我该做的事一件不落,您别担心。”   于夫人显然没那么容易打发:“不用我担心?我早晨跟你说的事儿,你为什么推三阻四,拖拖拉拉。”   于南望迅速转头看了刘管家一眼,刘管家立刻闪身消失,于夫人做了个手势,保镖也退开了。于南望赔了个笑脸,扯着于夫人袖子道:“妈——我想再自由几年不行么?现在男人哪有不到四十……”一看于夫人脸色,自动向下减十年,“不到三十就结婚的。”   “你已经二十九了。”于夫人脸上挂着莫测的笑看儿子,“现在着手选择,到明年大婚正合适。”   于南望额角隐隐作痛,勉强陪笑道:“妈,咱不是说好了一个月后再谈此事嘛,您着什么急,早晚儿子得遂了您的心愿不是?”   于夫人盯了于南望一眼:“儿子,我需要提示你一下,妈妈的心愿是什么?”   “嗯,一家人幸福平安。”于南望说了个放之四海皆准的外交辞令,于夫人道:“要怎样才能一家人幸福平安?”   于南望知道答案也不想说,两个眼睛看天花板,于夫人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食到渣滓都不剩,这一点永无可能更改。你要有资源,有平台,有钱,有权势,这些是保命的盔甲,你要够机警,够冷酷,够决绝狠辣,房谋杜断,这些是你进攻的尖爪利齿。有了这些,才能提得到平安。外御疆土,内有良人,才能有望幸福。你爸爸淡出已久,于家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你这棵大树好乘凉,你站稳了,根系扎深了,才有这一家子。否则树倒猢狲散的例子,在这个平台上还看得少了吗?”   于南望只好垂首称是,于夫人扶着他脸,鼻尖对着鼻尖轻声道:“儿子,宝鸿业集团运行这些年,外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内里资金链不堪重负,随时可能断裂。你当我一点都不知道?这艘大船早在你父亲那个时代就已经超负荷运行,你现在不琢磨怎么修补甲板,更换船帆,培训水手,倒还想着再拆两块板子下海去冲浪玩?”   于南望低声道:“儿子不敢,儿子知错了。儿子只是……只是……”他连说了几个“只是”,又说不下去。于夫人喟叹道:“只是你不想结婚,是因为全副兴趣都放在你厩里那些牡马上,调教了一匹再换一匹,包括卧室里那个也是。我知你没玩够,只是世界这么大,玩物种类这么多,你搭进去一辈子,也只是个玩,还能修成正果么?”   于南望道:“现在国外多的是可以结……”他尚未说完便被于夫人凌厉目光阻住,于夫人厉声道:“别跟我说国外,有本事你不要光带你那些私宠出去,你能把宝鸿业集团的地皮、楼盘、人脉、资金、家族全部搬到国外去,再来跟我说哪些国家允许同性结婚了!现在叫你结婚是找人帮着给这艘船提供补给,不是叫你可以带着情人站在船头迎风招摇看海豚。我说了这半天,你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于南望如鲠在喉,抬头看于夫人一眼,于夫人保养良好的肌肤上因着动怒,眼角和鼻唇沟都现出了深深的细纹,瞬间将她的年纪拉到应有的阶段,于南望心底打了个冷战:这一直站在船尾掌舵的女人,无声无息地伴随宝鸿业集团经历了多少不见硝烟的腥风血雨,也终于是显露了疲态。   他咽了口唾沫,于夫人犹不肯善罢甘休,狠狠补了一句道:“你真要给妈妈祝寿,就让我踏踏实实看到你能把这份产业经营妥当,否则一个粉钻算什么?你现在拿十个亿出来,我就给你一个月时间去玩够玩透,否则立即着手准备相亲联姻,一分一秒也不要耽搁了!”   于夫人盯着于南望,于南望惊愕抬头望着母亲,于夫人伸出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在他脸上一拧:“十亿现金,三天之内让我看到十亿现金。偌大个宝鸿业集团,十亿现金真是太轻描淡写,这么简单的题目要是做不出,你也该看得清这艘船千疮百孔的现状,趁早收收心,也收收你床上的那些小马儿吧!”   于南望在心底迅速过了一遍账目,即刻明白母亲完完全全是在给他出一个天大的难题,然而话已经架在这里,门内是奄奄一息的王一寒,脑海里是漾开微笑的祁蓝,手里是艰难跋涉的宝鸿业集团,眼前是咄咄逼人的亲生母亲,于南望与于夫人四目相对,目光撞得能迸射出火花。   三秒钟之后,于南望笑着重新拥抱了于夫人:“妈妈,您这么紧张做什么,十个亿这点小钱不在话下,您要这钱是买个海岛么?三天之内肯定给您,要不要取一亿现金给您堆在房间里洒着开心啊?”   “胡闹。”于夫人口中斥责,面色稍霁,“三天拿得出么?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放宽到一周。”   于南望笑道:“妈妈说三天就是三天,无非是走个手续的事儿。妈妈说得对,这么一点小钱,对宝鸿业集团来说不在话下,我先陪您去用餐,一会儿我打几个电话叫他们准备就是。”心里却想,真要筹钱,三天跟一周哪有什么区别,若说给半年还有些意思,何苦承这个情。   “别做手脚哦。”于夫人笑吟吟地,一双眼睛弯起来盯着于南望,“我知道你手下能人多,鸡鸣狗盗之徒不是不能养,只是别用到妈妈这里来了。”   于南望哈哈大笑,抱着于夫人,将头在母亲肩上蹭着撒娇:“妈——您这是臊我!我会什么把戏还不是您教的,我班门弄斧,还不是找骂。您摸摸,我脸都热了。”说着扯起于夫人的手在自己脸上摸,于夫人被于南望缠在肩头上揉搓,便也不再追问,笑着在他脸上摸了摸道:“好好好,没摸到热,倒是比小时候的脸皮厚了许多。”   “不可能啊,我这么注意保养的人,脸皮哪里厚了。要不您用什么精华面膜,也赏儿子一点使使?”于南望说笑间扶着母亲一路下楼去了,刘管家带着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侧楼梯摸上来闪进卧室,命那两人飞速将王一寒的身体装进一只巨大的旅行袋里抬出去,自己手脚麻利地给卧室换了全套崭新被褥,只把祁蓝留下的毯子折好,恭恭敬敬供在床头,这才退了出去。 第29章   于南望亲自冲调一盏杏仁茶,靠在于夫人身边守着她喝,于夫人托着茶盏喝了小半碗,于南望趴在母亲膝上长长地伸个懒腰,向上扭着身子望着于夫人道:“妈,我有个事儿想问您。”   于夫人侧着头向下打量儿子,突然“噗哧”一笑道:“要问什么?你小时候最喜欢赖在我腿上要东要西,眼睛一转就是个点子,只要你往这里一趴,妈妈心里就知道你准有事儿。”   于南望把头扎在沙发靠垫上哧哧乐,显然是被母亲说起童年往事有几分羞涩,笑了一阵子,伸手向上扳着于夫人修长脖颈道:“妈,您要我讨老婆,倒是讨个什么样儿的合适?”   “你心里没数么,要问我?”于夫人把这一球又踢回去,于南望道:“您知道我对女人确实心里没数,怎么能不请教您?”   于夫人微笑道:“哦,选个家世好,背景清白,聪明踏实的。”   于南望补充:“至关重要是能带来大笔嫁妆,且娘家权势位置可靠,或许还有上升空间。”   “你们夫妻感情要靠你经营,能一起生活已经很好,你爱不爱她,都是其次。”   “我日夜侍奉她如您亲临。”   于夫人向下看着于南望,手指沿着于南望额头向下划过鼻梁与嘴唇,在他下颏上轻轻一弹:“你很有数,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你故意来问我,想听我承认一件事。小子,别忘了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不清楚么?”   于南望的脸贴在于夫人腰间,张口咬住一点旗袍褶皱,还是忍不住笑声,笑了良久才放口道:“妈,我爸扔下集团和家逃跑了,舞台上只能有一个女主角,我围着新角儿转,您怎么办。”   “有了新角色,旧的自然该退场。”于夫人静静地抬起头来望着远方,手指插在于南望头发中缓缓划动,那指尖冰凉,划得于南望一阵一阵头皮发紧。于南望笑道:“妈,您过去说过,对于演员而言,死在舞台上才是最好的结局,这原则您不坚持了?”   “换个舞台而已。你们夫妻在前台,我在后台,并不影响,还能互相照应。”于夫人端起杏仁茶又喝一口道,“凉了。”随手将茶盏放回茶几上,“我只希望妈妈在你这个舞台上凉得别像这盏茶一样快。”   “我不娶亲,妈妈一辈子都是这舞台上的女王。”于南望抬头看着于夫人,眼中露出求恳神色,“妈,我给您三十亿,您放我自己干下去,不用借别人的力,我撑得住。”   于夫人捧起于南望的脸将他从自己膝上托起来,定定地望着他道:“好孩子,三十亿,可以买下你这别墅里所有人的一生,却买不了你的,谁叫你投胎的起点这么高呢。区区三十亿,你还要拿来跟我谈条件,真是让我失望。”   她吐气如兰,声线又柔又凉,母子俩面对面说着话,面部轮廓曲线惊人相似,男人精致,女人更妩媚些。于南望张了张嘴,顿了两秒道:“五十亿?要怎样您才能相信我自己可以搞定这一切?”   “南望啊……”于夫人放开手向后靠坐过去,目光讽刺又悲凉,“你真以为钱可以改变命运?快三十岁的人了,活得还像个白痴,我简直不愿承认你有一部分基因属于我。何况,你真有那么多可以改变你命运的钱么?”   于南望没接于夫人最后的话茬,负气一般道:“好,好,不中用的地方都随我爸,您看呢,怎么干工程还是他教我的,没有他教我,现在要支撑下去还真不容易。”   于夫人斜睨于南望一眼:“有他教你也一样,宝鸿业集团有今天是单凭着做工程做出来的么?”   于南望赔笑道:“当然不是,我爸那一套有用……嗯,也有部分用途。”   “其他部分你怎么补足?”于夫人咄咄逼人,“眼下外界还以为这公司如日中天,大好资源不利用,你要到大厦将倾才拯救就晚了。”   于南望的身体滑落在地,跪在母亲身畔扶着她膝头道:“演员收了工就可以休息,可您这是要我一辈子在舞台上不下来,我怕我演不动一辈子。再说就算您做导演指挥,有些戏码您也导不来,起码床笫之间的事儿,我演不好,您怎么导?”   于夫人淡淡地扫一眼于南望道:“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我知道有试管婴儿,代孕母亲,做一只还是几只人类幼崽,选择雌雄或是孪生,在这个时代容易得很,保证这艘船还有下一任船长——我说的是我要履行丈夫职责的事儿。”于南望坦然道,“我没有欲望,做不成,就算我想经营,只怕人家还不愿意呢。”   “能一起生活即可,你以为妈妈说的是普通夫妻的生活?”于夫人笑一笑,她笑起来时仪态万方,只是那笑容中殊无笑意,还带着一丝疲惫,“一张结婚证产生法律效力,社交场合及媒体中你们可以同框出场,发表些幸福感言,年会上双双华服出席为员工派红包。至于你们日常怎么吃,跟谁睡,没有人在意。”   “各玩各的,就像您跟我爸?”于南望勾起嘴角,“妈,您这个保镖能不能把墨镜摘了让我看看,半边脸看不出帅不帅。”   于夫人脸色一沉:“做不成夫妻,至少还是生意伙伴。别拿我保镖说事儿,你现在还有代孕和试管婴儿可选,不像我们那年月,除了亲身上阵别无选择。”   “所以啊,”于南望笑起来,一副我亦如此你奈我何的表情,“您当年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没有。”于夫人干脆利落地回答,“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我的意思是,既然您当年有钱有貌有名气,除了我爸又不是嫁不到人,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我老了,名利场万箭穿心。表面风光,实则千疮百孔,风一吹,每根骨头都在往外发声,嚷着不要了不要了不要继续做了。”于夫人咯咯笑,年轻时的风姿慢慢渗出来,只有眼睛是苍凉的,“可是想退路时,你就知道那地方的日子过惯了,再想卸了妆回家指挥两个保姆打扫卫生,伺候孩子,等着在公司开会的先生回家喝汤……”她叹口气,笑容无尽慵懒,“想一想都要疯掉了。”   “明白了,您是想换个地方依然能做女主角,线上线下一样风光无限,千般风情,万众瞩目。妈,您就该做一辈子女主角,要不我明年投个电视剧,您当主演?”   “我都黄土埋半截儿的岁数了,怎么做主演啊你这孩子。”于夫人笑得肩头抖动,拽着于南望耳朵轻轻扯。   “怎么不行,夏姬啊,萧皇后啊,少女出道几十年还活跃在贵族圈和民间传说里,您操控起来没问题。”   “孝心可嘉,就是听着像刻薄我。”于夫人哼了一声,“现在要说你的剧本,不要往我身上拉扯。”   于南望收敛了笑容道:“您再怎么叮嘱我好好演,关键是当年您对我爸的资源有需求,我爸也乐于娶个当红的明星。现在我怎知道对方对我有什么需求?我又能提供给她什么?”   于夫人看了于南望一会儿笑道:“你狩猎的水平一贯高得很,我知道你养的那些小宠物三教九流什么来头都有。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是人,本质就没什么分别。有几个孩子我见过,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肯跟你,也不全因为钱吧?”   “所以还得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于南望耸耸肩,“跟女人床笫之间的事儿,我该怎么演?”   于夫人默不作声,过了片刻道:“我累了,想回去歇会儿。你晚上把钱送到我那边,我不过来了。”   于南望乖巧地答应着,起身送于夫人出去,走到门口时,他脸上突然浮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向着于夫人道:“这问题,我应该请教我爸才对吧。”   于夫人骤然停步,猛转身盯着于南望与她极为相似的面容,于南望笑得无辜又无害,宛若三四岁的幼童,可以当众坦然问一个为什么妈妈不长小鸡鸡的问题。   于夫人强压住一口气,冷哼了一声道:“可以,只要你找得到他!”说罢拂袖而去,高跟鞋敲得地面一阵当当乱响。   于南望见于夫人带怒而去,情知母亲绝不会回头多看自己一眼,索性也转身回房,进了屋子仰面朝天重重吐了口气,伸手在胸口抓了两把,只觉得满胸口的悒郁沉闷,像块吸饱了冰水的棉花一样堵在那里。刘管家凑过来低声道:“于总,王一寒那边处理完了。”   “通知戴兴把钱庄里所有现金调拨出来,不够的赶紧带人去收账。婉如那边的外汇立即结算。阿辉那边准备联系小贾做持股最多的那支票。你直接联系王侃,问他能抽多少现金,有多少借多少,利息好说。大后天晚上六点前资金全部到位,十亿现金一分也不能少。”   刘管家怔了片刻道:“于总,别的都好说,钱庄那边牵涉的人头多,这么抽银根只怕要出事。再说这……也不够吧。”   于南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刘管家:“你去狩猎需要征求兔子和山鸡的意见?” 第30章   于南望这么一说,刘管家立刻省得自己冒失了,急忙一哈腰:“我这就去办!”说着转身就走,于南望又叫:“回来。”刘管家站住,于南望沉吟片刻道,“通知沈经理,把那两只基金全部赎回。”   刘管家错愕一秒钟,想说什么又咽回去,赶紧答应,一路吆喝几个亲信的名字,急匆匆向外跑去。   于南望蹙着眉向沙发上坐下去,盘算着这些钱能应付过这次的困局估计不成问题,只要有一个月时间,要接近祁蓝到一个相当的地步,应该也来得及。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关乎自由,关乎脸面,关乎后半生该怎么活。是像母亲那样决绝地为王冠战斗到最后一刻,还是像父亲那样索性中途退出不知所踪?   于南望烦闷地抓扯着领口,拍了一记沙发扶手站起来道:“备车,去球场!”   侍者慌忙通知司机备车,于南望却转身上楼,把那条毯子搭在臂弯下来,坐在车里,用那毯子盖住自己,软软地靠在后座上阖着眼睛,仿佛睡了过去。   司机谨小慎微地开到俱乐部停好车才敢轻声唤于南望:“于总,于总?”   于南望睁开眼睛,伸手到储物格的冰柜中取了瓶洋酒来,连杯子也不用,举起来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才推门出去。司机惊愕地看着于总收着肩膀往俱乐部里走,虽然拖着脚步,那背影看着却不是沉重,是杀气腾腾,那瓶酒还捏在手里不放,也不知是不是要一直喝到球场上去。   换过衣服进了球场,于南望站定了身子抖抖手臂,眯起眼睛估量了一下距离,轻握球杆,重重挥击下去,身体在原地划出一个漂亮的转身,小球穿越碧空飞向远方,轻盈地落在球洞附近,距离不超过两码。   球童二十二三岁,长得清秀乖巧,看了看于南望的脸色,抓紧时间鼓掌:“于总好技法!”   于南望哼了一声,喝完酒打球,18洞打了一多半,就没有一次一杆进洞的。他掂着手里球杆迈步往球洞走去,球童背着球包随后紧跟。蛇纹木制作的球杆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末端装饰的象牙洁白如玉,包镶了一圈K金,虽然是件木杆,重量可比铁杆沉得多。看着细,拎起来颇需要运一口气。于南望并非膂力见长,这只球杆明显是用来彰显身份的意味更强。   只是于总今天喝了酒独自来打球,没选日常的钛合金球杆,单拎着这件宝贝做什么?球童没敢多说,跟于总上过床的人,别的不懂,什么时候能张嘴叫什么时候闭嘴哭总是要明白的。   小费相当丰润,这是代价。确实有只跟球的球童,但是跟对了客人,收入更丰厚,也许还会有更好的发展平台。于南望胡乱将球推进洞中,球童迅速判断了下一洞的距离,起身替于南望紧紧手套,跪下从球包里抽出一支11号杆来双手递给于南望:“于总,往上洞球区打,用这支吧?”   于南望看了一眼:“我讨厌用短杆。”   “这个能打高球。上面的草我看过,挺深的,您一会儿还得切球,我给您把7号杆备出来。”球童尽力简洁预警,做好一切准备。   这是个森林球场,球道宽大平整,然而整座球场的地形起伏却比普通球场大得多,灌木与树林障碍比比皆是,果岭前沙坑重重。对新手来说是个超难挑战,对老手来说要算乐趣横生,对球童来说可不是个太好的工作环境,球掉入草丛或灌木中很难找,而且找着找着说不定还会蹿出一条蛇来。不过日常看来风景秀丽,正值秋季,树叶渐黄渐红,景致十分迷人。于南望掂着球杆且打且看,球童背着球包跟着气喘吁吁地走,累得汗流浃背。   于南望听见球童直喘,笑了一下:“酒给我。”   球童不敢违抗命令,左右看看没人,跪下打开球包,把酒瓶子掏出来了,于南望道:“你喝了。”   “于总,我现在工作,不、不合适吧……”   “叫你喝酒就不是工作?看你热得这样,也没带水。”于南望眯着眼睛瞟球童,球童咽了口唾沫,赔笑道:“于总,我不会喝酒,一口就醉,还怎么伺候您打球呢。”   “醉了,就不能伺候了吗。”于南望扯起一边嘴角笑一下,“喝吧,真正格鲁吉亚干邑,至少窖藏了二十年。”   球童看看手中那少半瓶酒,拔开软木塞将唇凑近瓶口,一闭眼全灌了下去,耳畔却听见于南望低低骂了一声,他一惊,最后一口顿时喝呛了,一边咳嗽一边抹嘴,忙忙地看于南望时,只见于南望手中那支短杆铲在地上,把草皮削掉一大块,球却滴溜溜在他脚下滚,别说进洞,压根没打准。   于南望的表情十分阴沉,他拎起手中那支短铁杆看了看,又看看球童,球童惊慌失措地道:“于总,我我我给您重新插,咱们重新来。我这就补草皮……”   于南望把短杆丢下,摘了手套,一脚将那球踢得踪影皆无,冷冷地向球童伸出手道:“把我那支给我。”他指的就是蛇纹木那支球杆,球童战战兢兢将那支球杆翻出来递过去,又忙拿了枚新球道:“我给您放好,您是不是累了,要不我替您把后面的洞打完……”   于南望迈步向森林中走去,球童不明所以,赶紧三下两下将草皮补好,背着包在后面狂追过来。他喝过浓烈的干邑,又是一顿猛跑,酒精扩散极快,在树下追上于南望时已经满脸通红,连脖颈都红了,站定了脚只觉得头晕目眩,喘着气道:“于总,于总对不住,我、我得坐会儿,您……”   他还没说出介意不介意这等谦词,突然臀上传来一阵剧烈疼痛,身体不由自主被一股大力推向前去,摔在一片隆起于地面的树根上。他惊惧万分,挣扎着回身去看,于南望第二下已经又抽了下来。细长沉重的红色蛇纹木球杆一下一下痛击着他的臀部和大腿,球童狂叫起来:“于总!于总!我、我怎么了!别打我!别打!”   “闭嘴!”于南望脸色阴沉,一刻不停地挥动着手臂。每次他举起手来时,因为用力,从肩头到手腕的肌肉便在衬衫下鲜明凸显,手腕的抖动比击球更灵活,不间断地抽击着球童的身体。球童大声惨叫,于南望停下抽打,一脚接一脚将他从树根上踹得滚翻到树林更深处,俯下身胡乱抓起一把树叶塞到他嘴边喝道,“闭嘴!”   球童在恐惧中哭起来:“于总、于总我错了……我不该让您用短杆……别打我!别打了!求求您了……”上过于南望的床,便知道此时想逃也逃不了,若不受他辖制,下次被捉住收拾得更惨,只好用手捂住嘴哭泣,拼命求饶。   于南望将树叶摔在他脸上,扛着球杆向四周走了两步,漫无目的地看着四下里的风景,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球童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树林外面走,这个自发动作再次激怒了于南望,他拎着球杆一声不吭走上前来,挥起球杆狠狠击在球童背后,将球童砸得一跤跌倒。沉重的球杆再次挥下,这次却不止是对着臀部,简直是乱棍如雨下,没头没脑地砸在球童的背上、肩上、腰上、腿上、手上……球童不敢嘶叫,只是双手抱头蜷在地上,边哭边哀求于南望饶过他,鼻涕眼泪哭了一脸,口水顺着闭不上的嘴角往外淌。   于南望打得累了,将球杆一丢,向后倒退两步靠在树上喘口气,球童被他打得奄奄一息,不少地方的衣服渗出鲜血,白色球服染得斑驳狼藉,趴在地上小声抽泣,还在苦苦求饶。   于南望向球童身体斜睨一眼,戴好手套,从身旁老树上扯下一条藤蔓来,那藤蔓不粗,叶做五瓣,茎部带棱,遍生倒刺,是当地比较常见的一种茜草科植物。因为茎上多刺如锯,容易伤人,又名锯锯藤。于南望连扯几条,拧成一米左右长短的藤鞭,走过去抓住球童的裤腰向下一扯,将他臀部暴露出来。   球童趴在地上本以为这轮殴打已经结束,全身上下剧痛无比,也不知有没有被打断了骨头。谁知臀部突然一凉,藤鞭已经挥下来了。那茜草藤上的倒刺十分尖锐,在于南望手中挥舞,一下一下抽在他臀上,虽然不似球杆狠砸时力度那么大,然而藤鞭破空而来的响声,无数倒刺拖在肌肤上的疼痛却更带来无尽恐惧的压迫,球童在地上艰难爬动,调动身体趴在于南望身下,抓住他裤脚哭着求道:“于总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于南望又是两鞭子抽下去,“就趴好,不许动!”   球童哭道:“太疼了……于总,受不了了……”   于南望拄着球杆单膝蹲下盯着球童涕泪交流糊满泥土树叶的脸看了看:“我要拿这东西来操你,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受不了。在那之前,你闭嘴。”   球童吓得满脸血色全无,一双眼睛瞪得没有边际,紧紧盯着于南望手中的藤鞭,又盯着那支沉重昂贵的球杆,趴在地上咬着自己衣袖默默流泪,于南望再怎样抽打,疼得不堪挣扎也不敢哭喊出声,只是在地上不住翻滚,发誓永远也不向客人推荐用11号球杆了。   于南望冷冷地跟着球童翻滚挣扎的痕迹走,一次又一次挥起藤鞭,准确地抽击在他光裸的臀部,手腕翻起,藤鞭倒刺便在肌肤上拖出一大片血痕,血痕重重叠叠,不多时便覆盖了整片臀部,再打下去,藤鞭上拖起细小的肌肉纤维,翠绿的鞭身上也沾染上许多鲜血。   球童已经无力挣扎,趴在地上,只有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哀求,连眼泪都哭没了。于南望蹲身道:“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对吗?”   “不对……我错了……于总……我、我罪该万死……”   “你看这里的风景多么美,就像特意布置的舞台。你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是多么风光。喜欢吗?”   “喜、喜欢……”球童已经被打昏了头,于南望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听不清他的意思,于南望站起身劈头盖脸用球杆又抽了他几下,蹲身再问:“这种表演,喜欢吗?”   “不喜欢……哇啊……”球童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去,湿了身下一片草坪。   于南望在哭声中蹙眉,闭眼,微微扬起脸来道:“是啊,谁也不喜欢这么疼的表演,可是一定要演下去怎么办呢?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于总不能再让我演了……我会死的……”球童在恐惧中崩溃,彻底忘了于南望不许哭的警示,“我不演了!我不演了!我会死的!呜呜呜呜……”   “你不想演就可以不演。别人想不演,却退不出来。想想吧,你活得多么自由,多么惬意,多么无忧无虑!”于南望在爆吼中,抡起藤鞭没头没脑地又狠抽了球童一顿,精疲力竭地扔下染血的鞭子,从怀里摸出一张卡来丢在哭都没力气再哭的球童面前:“密码是卡号末六位,不要在这里干了。你先哭,哭够了就滚吧。”   他疲惫地摘了手套,将手覆在眼上,用力深呼吸。林中空气新鲜,身畔弥散着一丝丝血腥气,于南望深深呼吸,一口接一口,仿佛重病人在吸氧般贪婪。这丝血腥气令他渐渐平复,半垂着眼,满足地坐在深草间,将头靠在并拢的膝盖上,宛如一只狩猎后吃饱的豹,懒洋洋地趴在树枝上垂下布满斑纹的尾巴。 第31章   这次的案子虽是作案手段凶残,不过并不难断,经过法医对尸体的检查,很容易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祁蓝率队员将其捉拿归案,回到宿舍冲了个澡,在床上躺了片刻,想睡,没睡着。于南望临别时握着他手眼巴巴地望着他,求他办案回来给自己打电话的场景不时浮现在眼前。   上一次有人扒着车窗送他,是大学毕业时那些警校的弟兄们,同窗四年,一起逃过课挨过训打过架抓过贼,临走时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在站台上抱着哭成一团,一个坐的列车开动了,一群人在车下拍着车窗送,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里知道哪怕现代通讯方式确实方便,飞机高铁通遍全国,这一去再能亲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就算见面,也不复是热血青春的岁月了。   再想想高中毕业时白还歌只留下一封信告知他自己去向,连面也不肯见便孤身远行,那份儿完全异于同龄人的淡然洒脱真是不可比拟,简直要算没心没肺。   他从于南望那里离开时,于南望的神情便如当年那些弟兄们一般,满脸依依不舍,唇角却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祁蓝相信要不是跑车速度太快,于南望说不定还会像当年那些弟兄们一样追着车子跑一段,跑到火车提速彻底追不上为止。   他使诈把自己按在一层走廊地毯上勒脖子咬耳朵,舌尖舔过耳垂,一阵阵酥麻发痒。   他以为自己做的记号祁蓝没有发现,还拼命抢食包着硬币的点心,抢不过,只得学狗叫。起初三分羞涩两分豁出去的不要脸,后来只顾笑,忘了羞赧,越叫越大声。   他在门外打电话,面色青白,瑟瑟发抖,躲避着祁蓝的视线,却躲不过赤足上那两滴水痕。祁蓝帮他穿鞋,顺手替他把那两滴水擦了,抬头时视线相撞,于南望尴尬地转开目光,他拼命遮掩却掩不住的心事重重。   他熬着困陪自己看球赛,熬到撑不住,把头藏在自己胸前,在星空照耀下很快睡去,安详又恬静,睡颜宛若幼童。   他拼命把在泳池里出意外的自己拖到岸边救援,是教科书式的好学生。拿祁蓝的抽筋当溺水处理,白花几倍的力气,又笨拙,又令人感动。   他那些画不管是否名贵,总归是自己用了心思画出来的作品,就那样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嬉闹,祁蓝过后都后悔不已,他只摆摆手说,画出来爽一次,玩一次再爽一次,已经是赚到,为什么要道歉。慷慨大气,体贴豁达。   他对着窗外那轮冷月吟诗,吟诵了什么记不住,可他吟诵得旋律优美,深情款款,祁蓝再不懂诗,却看得出眼中藏着无尽的虔诚与忧伤。   这相识不久的男人英俊温雅,和善大度,笑容明亮迷人,有钱,有地位,他似乎拥有一切,只是那笑容收敛的刹那,总是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悒郁。连他青白的脸,赤足上的泪,临别时热烈祈盼的目光一起深深印在祁蓝脑海中。   这个人,心底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祁蓝觉得此时对于南望的感觉就像接近一个谜案,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每一个画面都指向一个秘密,而错觉掩藏着错觉,线索误导着线索,不知道哪里才是真相。   祁蓝想得疲惫不堪,决定还是先睡一觉再给于南望打电话。他翻了个身对着白还歌的床铺,还歌出去办事未归,他从还歌书架上随便取了本书翻着,历来运动兴奋过度失眠都是靠读书治愈,尤其白还歌的书更是催眠一绝。要是再有白还歌在身畔看着另一本,祁蓝简直三秒钟就能陷入沉睡。   这次祁蓝随手一抄,竟然是本诗集,还是中英文对照版本。祁蓝看见单词成群列队,眼皮就开始打架,随便翻了两页,睁着一只眼睛默念道:“……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他阖上的那只眼睛睁开了,继续念下去:“……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祁蓝越读越清醒,最后他从床上坐起身子,清晰地读出那首诗最后一句话:“……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这是于南望念过的那首诗,一字不错。祁蓝往前翻了两页,诗集上有诗人的介绍,他想起来了,诗人确实叫博尔赫斯,阿根廷人。一生著作祁蓝匆匆浏览过,再看那首诗的名字,叫做《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于南望也是介绍过的。他反复将那名字念了几遍,只觉得这诗字数寥寥,却似乎有千钧力量,压在心里又滑又沉又冰冷,宛如一块墓碑覆盖向温暖的泥潭,一刻不留地向最深处沉去,而墓碑上便铭刻着最后那句诗文: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祁蓝一贯觉得自己俗人一个,和白还歌那种文艺青年落差甚大,不知为何这首诗却能让他引起共鸣。也许是于南望吟诵时的情感太充沛,也许是随后他给自己看的自画像太凄清,祁蓝拽他时,于南望那双黑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条鱼被人突然从大海里捞出,茫然而无措   祁蓝觉得心里不好过了,他去于南望别墅玩了这一半天,于南望对他相当友善,玩得兴高采烈,照顾得体贴入微,自己办案结束回来这半天,还想先睡觉再打电话,着实有些不仗义。也许他会担心自己安危,至少要报个平安吧。   他拨通于南望电话,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只听于南望“喂”了半声便传来一阵剧烈磕碰声响,电话挂断了。祁蓝有些紧张,他赶紧抓起来再拨,电话占线,祁蓝挂断再拨,电话竟然关机了。祁蓝吃了一惊,慌忙从床上跳起来下地穿鞋,扯一件衣服就出门,刚跑到楼下电话又响起来了,祁蓝一边跑一边接,是于南望。   于南望一接通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拿住,电话掉了。”   祁蓝禁不住站住脚步嘘了口气:“我以为又有人袭击你呢,吓一跳。”   于南望声音竟有几分惊喜:“啊,你是担心我么?真的没事,就是一不留神把手机掉杯子里了,真对不起!”他连连道歉,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祁蓝笑起来:“你没事就好啊,我这儿本来想打完电话睡觉,你电话一挂断吓得我都跑出门了,你再不打过来,我就得带人过去找你。”   于南望结结巴巴地道:“真……真的?”他一手按着听筒,一手下意识在自己脸上摸,一直以为自己老脸皮厚,祁蓝这句话却不知为何令他脸颊发烫。   祁蓝笑道:“你再三再四叫我做安保总监,虽然不能改行,但你是不是安全我肯定担心啊。”   于南望努力定定神,拖着长声调笑道:“那——你这是作为祁队长担心呢,还是作为朋友担心呢?”   祁蓝怔了怔,蹙着眉头想了两秒钟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他笑起来,“有什么区别吗?”一边说,一边随便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来点了根烟抽着。   “当然有啊。”于南望答得极快,“你救我那天担心我安危就是职责所在,现在,多少应该有些不同了吧?”   “嗯……”祁蓝侧着头,一个坦荡明快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当然,咱们算兄弟。”   “任务结束了?案子破了吧,顺利吗?你们有没有人受伤?”   “一切顺利,很快。还歌解剖了尸体,推断方向正确,破案速度就快。那人也没什么战斗力,带帮人就给他捂自家后院了……”   祁蓝坐在台阶上打电话,双腿一左一右叉开蹬在地面上,身姿修长潇洒,秋日的阳光毫不吝啬将光线投在他俊朗的笑容上,碧空澄澈,一抹白云浮在天边,偶尔有灰蓝色的大喜鹊张开翅膀从低空中一掠而过,惊得麻雀群纷纷振翅飞起,换一个地方再落入草丛觅食。初秋时节,阳光将西风晒得温热,吹拂着祁蓝裸露在外被晒成蜜色的肌肤,暖洋洋的十分舒适。于南望从案子聊到祁蓝做刑警的日常起居,又扯到衣食住行,祁蓝随口聊着,只觉得这一刻轻松惬意,日常工作压力烦恼都做烟消云散,边聊边笑,不知不觉已聊了半小时有余,直聊到祁蓝手机电池告急,嘟嘟作响,于南望在那边听见了便道:“一会儿我去接你,咱们去个好地方玩儿,你保证没去过。”   “不去了吧,昨天挺麻烦你的了,你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啊。”   “喂,这是跟兄弟说话的口气吗?这么客气,是不是我还得称呼回祁队长警察叔叔啊?”   祁蓝笑道:“今天周日,明天要上班的。”   “少喝些不就得了,猜猜看干嘛去,我保证你喜欢。”于南望卖关子,“我一会儿就到,你什么都不用带。”   祁蓝想了想答应了,挂了发烫的手机塞进口袋,抬起头来,却看见白还歌站在面前不远处,一手插在裤兜里微笑着望他,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第32章   白还歌见祁蓝挂了手机,走过来笑道:“薛小姐?”   “不、不是……”祁蓝莫名尴尬,手心不知为何出了薄薄一层汗,赶紧站起身来。白还歌伸手拍拍他脸,侧头一笑道:“打电话聊得一脸甜蜜小幸福,不是薛小姐又能是谁?我跟锦江是不是快该吃喜糖啦?”   祁蓝刚想说于南望约自己再去玩,突然猛省这次于南望可没约白还歌同去,这件事最好不提为妙,当下把白还歌的手一拍:“你也想太多了,就是一个朋友。”   “送一身衣服三万五的朋友?”白还歌本来已经走到台阶上面了,听祁蓝这么说,又回头扭身扳着祁蓝肩头一笑,“我还真没遇见过这么慷慨的朋友。你直接说于南望,我也认识,非要说一个朋友,让于总听见了,只怕要觉得这称呼太生分。”   他本来腰细腿长,这会儿上半身像是要下楼,下半身像是要上楼,祁蓝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还歌的姿势道:“你别闪了腰。”   白还歌哼了一声:“你这重点抓得好,我没练过瑜伽,确实是怕闪了腰。”说着放开祁蓝站直身体,整了整西装领子道,“去吧,去了放开喝,于总那里伺候的人多,不怕醉。”   祁蓝满心不得劲儿,追上一步解释道:“不去不礼貌,我去转一圈就回来。”   白还歌一条腿蹬在台阶上,距离祁蓝已经有一米多落差,再次回头似笑非笑地道:“你这话说得真没意思,十年的兄弟情份谁不知道谁。你这样解释东解释西的,倒是真奇怪。”   他向下看着祁蓝时,虽然是侧头微笑,下颏却扬起几分,脸上讥嘲漫溢,祁蓝怔在原地几秒钟,白还歌已经上楼回房间去了。阵阵西风吹过,阳光躲到了云头后面,风也凉了下来,祁蓝下意识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才看见有几条未读信息都是白还歌发的,问他在哪里,为什么手机一直占线,约他下午去图书馆后面的咖啡厅吃饭喂猫。他和于南望聊天聊得投入,竟是半点没听到。   他追到宿舍门口想进去跟白还歌解释,耳畔却想起还歌似笑非笑的话:“十年兄弟情份谁不知道谁,解释东解释西的,倒奇怪。”   祁蓝想推门的手又缩了回来,在门口伫立半晌,想来想去,只觉得还歌说得也对,自己光明磊落心无旁骛,都是兄弟一场,这样费神费力地去辩解些本来很正常的事情,倒显得自己像是做贼心虚。自己不图名利,和于南望在一起无非是聊得来玩得好,并不会以权谋私去做任何有悖良知玷辱警徽的事情,这么一想,只觉心中那层别扭压力去了好多。   还歌说话高深莫测的时候多了,自己越想越钻牛角尖,不如别进去打搅,让他休息休息,看于南望带他去哪里玩,如果真是新奇有趣,过后单独陪白还歌去玩就是了。   打定主意,祁蓝在门前兜了个圈子,转身下楼,站在楼门前远远地已经见到于南望那辆金色宾利正向着这边风驰电掣般驶来,他搓搓脸,调整了些精神,笑容满面地迎了出去。   白还歌坐在床上瞪大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见祁蓝上楼,听见祁蓝站在门前,听见祁蓝的手握住门把却停下,停下又拿起,听见祁蓝在门外踱步,听见他脚步轻快地离开,随后窗外传来了大功率引擎声。   白还歌重重地向后倒去,只觉得心底宛如被十一月的大海浪潮覆盖而过,阴冷,澎湃,呼啸而来迤逦而去,一时间压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扭头一看,祁蓝床铺凌乱着,这人虽然毛躁,跟白还歌一起住了这么久,出门时整理床铺总还是有的。仓促出门,却坐在台阶上一脸微笑打了半晌电话,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床边还放着一本墨绿色封皮的书,一看就是自己收藏的诗集。   白还歌伸臂将诗集拿过来随手翻着,恰好翻在女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目录下,他目光漫然扫过那些熟悉之至的诗句:   ……   月亮从梳妆台的镜中   望出一百万英里   (也或许带着骄傲,望着自身   但她从未,从未流露笑意)   远离而超越睡眠,或者   大概她是个白昼睡眠者   为宇宙所抛弃   她会叫它下地狱   她也会找到一汪水   或面镜子,在上边居住   那么将心事裹进蛛网   蔓沿着井壁落入   ……   进到那个反转的世界去   那里左即是右   那里虚就是实   那里我们整夜不眠   那里苍穹清浅,犹如   此刻大海深邃,并且   你爱我   ……   诗人对爱人求而不得,进难期,退不甘,辗转痛苦的心事裹进蜘蛛网,落入幽深狭窄的井中,只有在那样的通道里,才能进入一个反转的世界。方向与物质都是反的,人物关系也是反的,宇宙变成薄薄的一层,只有在那反转了一切的世界里,你才会爱我。   而当我离开幻想回到现实,你是怎样待我的?   白还歌将书扣在脸上,在床上摊平了身体,良久良久不动,只有粗长的呼吸从书下渐渐逸出,已经无法克制。   “这两只基金下月初要分红,这时候赎回损失很大,刘先生您晓得的。”   “知道。全部赎回,一分不留。”   “于总觉得收益不够丰厚的话,另外还有一只基金我可以推荐,风险很小,回报丰厚,最近刚启动的……”   “沈经理,后面的事后面说,先把这两只全部赎回。”   “……好的,这就给您办,三个交易日内到帐。我会给您打电话确认的。”   刘管家道了声“好”,挂了电话,停了停又拨一个,那边是个女声接起来:“喂?”   “怎么样了婉如?”   女声十分平静:“外汇做得不多,杠杆1:120,目前盈利0.9亿,明天有望冲高,但最近欧盟局势变化频繁,求稳就现在抛。”   “抛了吧。”刘管家定定神赞了两句,“婉如啊,做得不错,这一块儿以后还是你带人负责,最让于总放心。”   婉如谦虚了几句,刘管家挂了电话再拨,这一次他还没说话,就听见电话那边一片乱糟糟的吼叫,刘管家蹙着眉头把听筒拿远了些,一手抓起咖啡杯子啜了口,撇撇嘴又放下了,听那边还没叫骂完,抽空喊侍者换了杯热茶。碧绿的茶叶顺着杯壁缓缓沉降,电话那边终于喊了一声“喂”,间杂着旁边几声“我操!”“去你妈的还看!”   刘管家叹口气:“戴兴啊,怎么样了?”   “哦,收上来30%。”戴兴那边显然是找安静地方,压着嗓子汇报,“有几个老小子肯定有,就是不吐。”   “不吐有不吐的规矩,这不用我教你吧。”   “已经剁手了,再剁就是脑袋。”   “你们看着办,万一需要剁脑袋别让人看见。72小时之内……不,现在就剩下44小时了,你那边怎么着也得凑出一个亿吧。”   “得嘞!”戴兴挂了电话,刘管家喝口茶,能想象戴兴带过去的那帮人是怎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他顿了顿,沉吟良久才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一阵子对方才接的,懒洋洋软绵绵冷冰冰的一声“喂”,拖得极长,刘管家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王老板,在柜上吗?我一会儿过去一趟瞧瞧你。”   “诶哟喂……这是哪儿的贵客要上门啊。”对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仍然是懒洋洋软绵绵的,像一条蛇在声道上爬,“刘管家,于府的刘大管家!叫王老板不敢当,您上我这小庙来,那可是蓬——荜——生——辉——这要不是红绸铺地净水泼街,哪儿能迎您这样的贵客上门。”   刘管家一只手按住额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事求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兄弟义气归义气,事儿保证尽力办,钱不到位不行,我也是替老板跑腿,您多担待,给别人九折我绝不给您九折半,给别人仨月我绝不给您八十九天!”   “……我过去,咱们当面聊。”刘管家有气无力地挂了电话,想一会儿,拼命抓抓头发,往司机宿舍打电话,“于总最近主要开哪几台车?”   “之前主要开小蓝,最近就在开萧瑟,用了一下秉烛。甘棠啊西洲啊什么的都有一阵子没用了。”   “留下萧瑟和秉烛,其他的一会儿都开出来跟我走,你们人手不够就随便叫几个会开车的。马就留下鎏星,其他的也牵出来,都带着。给你们十五分钟准备,院子里集合。”   刘管家安排完毕向后靠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叹口气:“于总啊,于总哎!这些东西要是到了王侃手里,那就再也甭想回来了,唉!”他将双手食指反复交叉,摆出一个“十”字,看着看着,摇头一笑:“十亿,十个亿!啧啧啧,这个小警察,一个月撑死了挣五千块,自己倒能值十个亿啊!于总,真行,于总!您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第33章   于南望一脚刹车,将那辆名为“萧瑟”的宾利停在祁蓝面前,几乎是扯开车门跳出驾驶座,满面春风地过来张开臂膀给了祁蓝一个热烈的拥抱,那姿势仿佛两人交往多年又至少十年以上没见过面,祁蓝只觉得于南望这拥抱虽然有些夸张,可是真诚有力,倒有几分感动,反手抱住于南望拍了拍道:“来得还挺快。”   “昨天早晨你走得急,想送你都没送成。”于南望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一直就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才真有体会。”   祁蓝笑道:“有那么夸张?”   “当然有。”于南望眼珠一转,“我特别特别想带你去个地方,咱们这就走。”   “去哪儿?”祁蓝往副驾驶那边绕,于南望一把将他扯住笑道:“你要不要开?八缸的经典款在市区行驶比十二缸的更靠谱,低速扭矩能拉动一艘船没问题。”   祁蓝驻足,摸着鼻子看车,于南望凑近他低声道:“我知道往海边去的一条路是新修的,没什么车也没监控,正好拉车速,上二百迈试试胎噪。”   祁蓝眼睛一亮,于南望笑着帮他拉开车门,祁蓝顺势便坐入驾驶座,于南望弯腰亲自帮他扣好安全带,关上车门,这才绕到副驾驶一侧坐了进去。祁蓝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启动,随着油门逐渐被深踩入羊毛地毯中,只觉得车头猛然一抬,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即便如此,车内静谧度却丝毫未变,听得见于南望清浅呼吸声。   白还歌站在窗边,只见于南望下车便将祁蓝拥入怀中,祁蓝与他互抱了片刻,于南望在祁蓝肩头咬耳朵,两人又说又笑,竟然是祁蓝亲自开着那车走了。   这两人关系何时到了如此亲密的地步?白还歌闭上眼睛,重重咬住自己嘴唇。祁蓝那辆白色帕杰罗停在楼下空旷的车位中,与白还歌楼上一个楼下一个各孤单各的两不耽误。   祁蓝日常工作忙碌,花销不多,这些年的工资奖金加上外勤卖命的奖励攒起来买了这辆车,爱若珍宝,但凡有时间就拽着还歌去北部山区转盘山道过四驱的瘾,参加了好几个越野车俱乐部,惜乎平时警情紧张疲于奔命,一次活动也没参加过。   空中一声鹊噪,一坨白色鸟屎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糊在帕杰罗的前挡风玻璃上,顿时流了好大一滩。白还歌有心不管,想着祁蓝爱护车子的劲头又不忍,只好端了盆水下楼替祁蓝擦车,擦到一半想想祁蓝开着豪车载着于南望不知所踪,自己倒在这里一往情深地帮他擦鸟屎,气得一盆水胡乱泼在地上拔脚就走,连盆都不要了。   祁蓝驾车离开市区,驶上一条极为宽阔的林荫大道,那路确实是新修成的,双向十二车道,据说那附近要新修一个机场,未雨绸缪,有繁荣发展那天再扩张马路可就来不及。祁蓝深踩油门,萧瑟开始加速,时速轻松突破一百八十公里,车外开始产生不太明显的风噪,路噪和发动机的声音被车窗和车内层层消音设备吸个干净。然而两边的景物在飞速后退,眼前的大路无尽延伸,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仿佛要直接开到海里去。祁蓝把控着方向盘,只觉得便如驾驭着一艘重型战舰般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禁不住发出一声赞叹:“这车手感可够棒的!”   “那当然,卖点就是纯手工打造的舒适稳重嘛。”于南望忙里偷闲端杯香槟喝,左手攀着祁蓝肩膀,右手把杯口端着凑到祁蓝唇边喂他,“没酒精的,来一口。”祁蓝躲不过,低头啜了一口,滋味醇甜,随口问道:“纯手工和流水线之间有多大差别?”   “噱头而已,能有啥区别?就是绣花鞋垫跟机制鞋垫的区别。”于南望怕给祁蓝造成心理负担,忙不迭拆自己的台,“可是做生意不弄这么几台车摆谱,别人就要怀疑你的实力。要是就我自己啊,巴不得开个帕杰罗四处逛去,爬山涉水多轻松,那可是达喀尔拉力赛首选车型。”   “嘿,你也看达喀尔拉力赛?”祁蓝来劲了,“你别说啊,那年我跟几个有钱同学跑了一次沙漠,他们几个就为了验证什么越野最好,弄了有二十几辆豪车,攒了四五十人跑拉力赛的路。结果下场第一个趴窝的就是Q7,第二个就是卡宴,有辆路虎干脆爆缸了。车队那天一共跑了二百多公里,就我开的帕杰罗回终点了。”   “诶,是吗!”于南望双眼亮晶晶的,“跑拉力赛特带劲吧!我可想去参加一次了,就是走不开。”   “我那不叫拉力赛,就是按人家赛程走了一段儿,不过是挺带劲的,白天酷热,夜里严寒,奖金不要紧,关键是荣誉。能从那种地方厮杀出来的,都得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硬汉子。”祁蓝说着也是面露憧憬之色,“黄沙漫漫,沙丘绵延,放眼一望百十公里内杳无人烟,天特别高,特别蓝,阳光特别刺眼,就在那种地方和对手展开一场厮杀,一边跟大自然拼,一边跟你的对手拼,一边跟自己的极限拼,乐趣就从此中来啊!”   于南望啜着香槟直点头,倒是毫无作伪的赞成:“对!对!太对了!哎,等你什么时候休假,我也能找到合适的代理人了,咱俩一定要组队跑一趟拉力赛。你来不来?”   “当然来!”祁蓝腾出一只手跟于南望击掌,“说定了啊,你可别打退堂鼓!”   “谁打退堂鼓,说定无悔!”于南望搂着祁蓝脖子又灌了他一口香槟,“举杯约定,谁怂谁小狗。”   “你学的狗叫已经就不少啦!”   “那还有你叫得多?你叫得又响亮又霸气,一听就是条好狗,还是没骟过的。”   “哈哈哈哈难道你被骟过?”祁蓝放肆大笑,于南望气不打一处来:“去你的,拽着我滑栏杆扶手,真差点儿被你给骟了。”一边说一边低头看自己裆部,“幸亏没事儿,我以为被扶手磨掉半截呢。”   祁蓝笑得更凶,于南望火大地转身给祁蓝看:“真的——真的差点磨掉半截好吗!”祁蓝哈哈大笑:“我还没听说谁滑了楼梯扶手就被磨成尿频尿急尿分叉的,你要是有,那可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得记入史册。”   “我谢谢你了啊祁蓝!等会儿我要是尿分叉了,就把你的揪下来给我换上……”   两人吵吵嚷嚷声中,车子一路向东驶向海边,一艘如白色城堡般华美的游艇正泊在那里静静等候着他们的到来,船头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掬水号”,在夕阳下闪着温柔的金光。   祁蓝想到今晚多半是水上项目,只是看到掬水号的气派华美,也禁不住赞叹了一声。于南望笑嘻嘻地道:“今晚往远处走走,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祁蓝看看那船,长约六十米左右,宽度也有十四五米,船体呈流线型,上下三层白色主调。两人开到游艇附近弃车登船,船上出来两名船员鞠躬问好,其中一人将车开上甲板去。   祁蓝跟着于南望转着参观了一圈,船内空间宽阔,功能清晰,设施齐全,从主人房、豪华客房、书房、吧台、舞厅、电影院、沙龙间到厨房洗衣房船员房一应俱全,风格布置如同将于南望郊外那座别墅缩小了搬上船一般,就连那旋梯扶手都做成同款同色,让祁蓝倍增熟悉之感。   于南望看祁蓝站在那里看扶手,过来用身体挡住扶手,踮了踮脚尖吸引祁蓝注意力,一边笑道:“别看了,你甭想着再偷袭我滑一次。”   祁蓝本来还没多想,听于南望这么一说,当即伸臂勒住于南望脖子将他向扶手上一按哈哈大笑:“对你还用偷袭?说得好像明着来你能抵挡一样。”于南望使劲儿挣扎几下,祁蓝用了力气,于南望顿时挣扎不动,泄气地挂在扶手上道:“投降啦投降啦,警察叔叔你爱护一下个别人民好吗?”   祁蓝把于南望扶起来帮他整理衣服,于南望抖抖肩膀,淡定自若地向上站了两个台阶,突然扑到祁蓝身上,学着祁蓝刚才的样子锁喉绊腿用力推。祁蓝猝不及防,身体生成自然而然的反应,一手抓住于南望左腕,一手插在他腋下,劲腰疾扭向后撤步,一声断喝,将于南望从台阶上抡得砸在身前地毯上,摔得于南望一声惨叫。   祁蓝出手就知道晚了,于南望自然是毫无恶意的玩笑,可是电光石火间哪容得他细想,一套擒拿动作使完,直接跪下去扶起躺在地上呻吟的于南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手重了,你怎么样?疼不疼?”   于南望睁开眼看看他又闭上了,祁蓝有点儿慌,把于南望的头扶着枕在自己臂弯里,用力掐他人中:“喂喂,你可别昏过去啊!哪里不舒服,这船上有医生吗?”最后这句是向着船舱内叫的。   船上医生早都听见祁蓝声音,只是拿不定是不是出来。于总在祁蓝登船之前严厉叮咛,各司其职,无事睡觉。没有他召唤,一个也不许跟祁蓝搭讪。这意思是谁在新欢面前说错话,可不是当下砸饭碗的事儿,恐怕海东市都别想混了。他亲自叮咛,谁敢乱动,现如今哪怕是祁蓝吆喝叫医生救他本人,医生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声张。   何况于总日常健身不辍,虽然被人摔个大马趴,总不至于一下子就晕吧。船员见惯于总身边各类帅哥美男来来去去,这一位虽然个子高了些,下手重了些,焉知于总最近是不是就喜欢这种情趣呢。   祁蓝又喊了几声,还是无人答应,连个船员也看不见。于南望倒挺及时地睁开了眼睛,头往祁蓝怀里侧了侧,小声嘟囔:“腰断了,赔我腰。” 第34章   祁蓝听于南望声音便知他没事,一颗心放在肚里,蹙着眉头笑道:“好啊,家伙也赔你,腰也赔你,你看我身上还有什么你想要的,一次性都拿走,省得零切碎剐的,你还得费劲拼起来。”   于南望顿时双眼一亮,上半身都从祁蓝怀里立起来了,顺势搂着他脖子:“整个儿都拿走,这可是你说的?”   “又想让我来当安保总监?”祁蓝会错意,耸耸肩,“作为朋友临时帮忙还行,职责所在按期保护也行,真辞职过来干这个可不成。”   于南望又躺回去了,伸胳膊蹬腿在祁蓝臂弯瘫成一片:“腿也断了,站不起来。”   “行了,大老爷们儿的,还要我抱着你溜达啊是怎么着?”祁蓝突然有点儿尴尬,把于南望往地上一撂,自顾自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儿又不知说什么,只好道,“你的衣服忘记给你带回来了。”   于南望若无其事爬起来,权当没有刚才这出戏,走过去倒杯餐前酒给祁蓝:“放着,什么时候方便再说。一会儿出海,咱们吃新鲜现捞的鱼。”两人随意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祁蓝看着于南望的腿道:“腿没事儿吧。”   于南望马上丢了杯子一个趔趄栽在祁蓝肩上:“我说没事儿你信吗?”他这样扎在祁蓝肩上,整个身体与地面呈45°角,祁蓝若是躲闪,他准得摔在地上。祁蓝给气乐了:“你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天不见学会讹人了是怎么回事儿。”   “嗯……”于南望趴在祁蓝肩头侧着脸看他,呼吸的热气直吹到祁蓝脸颊上,“诶,你说那天你要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去酒店,是不是就遇不到我了?要是你没认识过我,会遗憾吗?”   祁蓝笑着咬住嘴唇,偏着头打量于南望:“我会认识你,只不过通过电视报纸网络认识到的你,和眼前这个你实在是太不同了。”   “能有多不同啊。”于南望已经开始哧哧乐。   祁蓝摆出一副认真回忆脸:“反正第一次隔着宾利车窗看你,一身精英范儿,挺帅的,还好像有点儿文艺青年的小忧郁。出事那会儿叫我先走,也算够汉子够仗义。后来吧……就觉得怎么越来越像幼儿园小朋友,再后来连小朋友都不算,感觉跟我们单位后院里那些讨食的猫差不多。”   于南望笑得打噎,张牙舞爪往祁蓝脸上比划:“我是老虎!”   祁蓝顺手给于南望轻轻撂倒在地上:“算了吧,老虎都你这样子哪儿用得着武松啊,武大郎都能一手灭俩。”   于南望拿手捂着脸在地上蜷缩着痛不欲生:“警察叔叔太打击自尊心了。”   祁蓝蹲下来拽他,于南望死活不起,祁蓝一使劲儿,他从侧卧变仰躺,手还在脸上盖着。祁蓝只好诚恳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起来说话行不?你看哪有老虎这么跟人打交道的,猫才动不动就翻肚皮好吗。”   于南望手捂脸,肚子一抽一抽的,笑得快装不住了,祁蓝顺手在他腹部抚摩了几下,又在他颏下挠了挠,状如安抚花猫。于南望笑得伸手去推:“别挠,痒死了。”   “你看,你就差一边长出几根胡须,我替你捋完就算做全套。”祁蓝也在笑,“猴子几百万年才把自己进化成人,你这么几天就蜕变成猫了。”   于南望蹭到祁蓝腿边搂着祁蓝脚踝躺下:“真变成猫倒好了,吃饱就玩,玩到蹦不动了自然老死。每年开春的时候就去谈恋爱,冬天到了就找个地洞藏起来。省心,开心。”   祁蓝变蹲为坐,摸摸于南望头顶:“真是这么想的?你不至于吧。”   “谁还没个累的时候。”于南望不说话了,把头埋在祁蓝腿侧,祁蓝只觉得隔着裤子一股一股湿润的热气传过来,于南望的肩头有些抖,祁蓝不敢说话,这不是于南望第一次失态,可他拼命控制着的态度让人心疼。他的手还在于南望头上,只得一下一下替他捋着头发,手指触着于南望温暖坚硬的头皮,麻酥酥的。于南望乖得一动不动,让祁蓝捋了好一阵子才抬头笑着道:“去甲板上看落日吧,天气预报明天还是大晴天,说不定有晚霞。”说着率先跳起来,抓了一瓶酒便往甲板上跑,一边跑一边扭头喊,“你抓不到我!”   祁蓝怔了一下,打起精神随后追去,两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一层大厅,船员们才敢出来透口气,各归岗位,赶紧忙活手里的工作。   掬水号启动了,夕阳斜照下的海面平滑如镜,闪烁着万点金光,西天红霞千里,滚镶着绚烂金边,游艇在水面滑行,海鸥在船后追逐卷起的浪花,俯冲,转折,拉升,白色的腹部羽毛瞬间与苍穹融为一体,只依稀能辨认出两只橘色脚蹼。祁蓝和于南望并肩站在甲板上扶栏眺望,海风拂面,咸味湿润的空气令人心情振奋,游艇破开海面行驶的水声与风声融为一体,落日的余晖照在雪白的游艇上,将这座白色水上城堡照得半红半紫,精致瑰丽。   于南望深吸一口气道:“五岁那年,我问我妈大海的尽头在哪里,我妈说,大海尽头是另一片陆地,可我不信。我总觉得自己开船出海,会沿着大海行驶到另一个只有水的世界,那里的风景和生物与陆地上完全不同,奇妙,有趣,也有危机和风暴,可是自由自在,只是有一道顶天立地的门把那个世界和我们隔开。我妈买了地球仪给我讲地理知识,把世界上的海洋和陆地、高山都讲遍了,都没有我的水世界。可我总觉得那是假的,是那些怕我们发现海洋世界的人撒的一个谎,大家就都信了。”   祁蓝微笑起来:“五岁时候都会这么想,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绝地武士什么的。”   于南望望着祁蓝:“可是成年后我仍然这么想啊。”笑容落寞而无奈,夕阳照在他凸起的眉骨上,深黑的瞳仁闪闪发光,“我还想自己开船去寻找那个世界,我一直不承认那是臆想,那个世界是和我一样真真切切存在的,并且等待了我很多年,等着我与它重逢。”   祁蓝把手搭在于南望肩上拍拍,很温暖地笑:“我相信你啊。”   于南望看他一眼,祁蓝举起双手摊开:“我也经常会想手里的枪变成一把光剑什么的,到现在都这么想,就是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有时候我也想说不定是夜里已经变过了,我睡着没看见。白还歌经常熬夜,说不定看见过,故意不跟我说。”   于南望笑道:“他为什么不跟你说。”   “大概怕我滥用原力?”祁蓝眉头挑起,形成一个滑稽的八字形,嘴角一撇,露出半边白牙,“就像有些生物怕你找到那个藏匿的世界,是因为你可能会拥有前所未有的能量?可能伤害你,也可能伤害那个世界?总之一切保持着平庸稳定的现状就最好,我们不是一直被这样教导么。”   于南望几乎是惊诧地望着祁蓝:“我没想到你竟然也有同感!”   “大概是学习笔记抄太多了。”祁蓝眯着眼睛自我分析,“外头厮杀拼命回来,要长篇大论学习领导讲话还得写笔记,每当这时候就特别没有职业认同感,特别想说我不怕案情错综复杂,不怕流血牺牲,就是别再拿这些东西折磨我了。”   于南望抓着祁蓝的手来了个击掌:“就是这样!就算你知道这些事情非做不可,还是打心里烦得要命,就算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行。”   “对,谁要是能替我干了,让我当孙子都行!”   “你这么好说话?”   祁蓝叹口气:“还歌替我写了好几年,也给我当好些年祖宗了,平时打板供着哄着,最近不知道发什么脾气呢从牌位上跳下来了,哪儿哪儿都伺候不着的感觉。抓完人回来只能我自己亲自趴那儿抄笔记,打印的还不行,说我们一个中队复制粘贴无压力必须手抄,我操简直抄到手抖啊!”   于南望哈哈大笑,两人说笑中夕阳已接近海平面,晚霞色泽越发浓艳,海面上铺开绵延数千公里的一条金光大道,璀璨无双。掬水号沿着这条金光大道一路迤逦向西,将碧蓝海面又划出雪白的一道分割线。   祁蓝只觉得船速不慢,问道:“咱们这是准备追着太阳开到美国?”   “看这个。”于南望一抖手展开一张古里古怪的地图,地图薄而柔韧,内里淡淡泛黄,边缘磨损起毛,中心的海洋部分密密麻麻画了许多标注图示,礁石区漩涡区暗流区画得清清楚楚,中间有一块金光四射的图案,乍一眼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祁蓝指着那块图案给了于南望一个疑问的眼神,于南望笑嘻嘻地道:“宝藏。”   祁蓝几乎失笑,于南望似笑非笑,像是闹着玩儿,却又颇有几分严肃,返身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顶菱角帽给祁蓝扣在头上,退后一步端详端详竖起大拇指:“帅气!简直拿破仑再世!嗯,还比拿破仑高了大半尺。”   祁蓝捏捏那帽子,摘下又戴上,“你呢?”   于南望耸肩,抽出一条红色丝巾折成三角形扎在头上,拿着一副墨镜左右掂量:“我没戴独眼眼罩,要不折一边镜片试试?”   “你是要遮住眼睛,不是要把眼睛戳瞎。”祁蓝把墨镜夺过去自己戴着。 第35章   “我就戴戴你抢走干嘛。”于南望不干了,企图从祁蓝脸上把墨镜抢回来,奈何身高不足,蹦跶几次未遂,还被祁蓝捏着肩膀捅了两下肋骨,笑软在他身边。   “你眼睛挺好看的,戳瞎可没法儿换。海盗戴独眼眼罩那是为了跳到船舱里推开眼罩能瞬间适应黑暗环境,这已经快到晚上了,瞪着眼睛都看不清,你还戴个眼罩干啥。”祁蓝给他扫盲,顺便拎起于南望把他戳在甲板上。   “没画黑眼圈,戴个墨镜凑数嘛。”于南望捏一块指南针走到游艇船头,向着前方猛挥手,“各就各位,全速前进!”手挥太猛,指南针脱手而出飞向前方五米处跌入海中,游艇迅速淹没了指南针落水痕迹,连个响动都没留下。于南望立在那里呆了片刻,苦着脸问祁蓝:“指南针丢了,你夜里会辨方向吗?”   “看星星。”祁蓝一脸无奈,“您这还立志开疆辟土大航海呢,别说异世界,本土的方向还搞不清。”   “你能搞清不就得了。”于南望兴致勃勃,踮着脚把胳膊肘架在祁蓝肩上,“大方向没错,按这个速度再开三个小时准能到。你一定要盯住了方向,一直朝着正西就对了。”   “你呢?”   “我负责盯住你呀,不许溜号不许马虎,不然咱们找不到宝藏还会迷路。”   “您这么大条游艇就指望我看星星导航?仪表台干嘛使的。”   “哦我早让他们关了,一切恢复原始状态,发动机能使不用划桨就行。你看我这地图都是羊皮制的,要玩就玩像一点嘛。”   祁蓝无可奈何,朝于南望伸出一只手:“那望远镜呢?”   “给!”于南望真准备了望远镜,还是单筒的。祁蓝接了只觉得触手光润冰凉,提到眼前一望,视野极其清晰明锐,透光率高得很,虽然海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这么一件装备提在手里感觉倒是挺享受,筒身上刻着“Bushnell”几个字母,祁蓝不识牌子,也知道必然是件高档货。正看着,手边塞来一杯酒,于南望一边喝自己那杯一边介绍:“真正牙买加朗姆酒,可不是调鸡尾酒的那种糖浆水,尝尝。”   祁蓝扫一眼,那酒液浓稠金黄,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和蜜香,他啜了一口,只觉得辛辣满口,甜香异常,前所未有的醇厚口感瞬间蔓延了整个口腔,于南望笑道:“再嚼块烟草更带劲。”   “嚼?烟?”   “船上带火不便,以前的水手都是嚼的。这么大块儿,”于南望一比划,“里头兑点甘草桂皮大料蜂蜜,跟口香糖似的那么嚼。”   “那能吃嘛……”祁蓝苦着脸,感觉腮帮子都酸了。于南望耸耸肩:“种族特色。像北欧那边的人,吃的糖是大料味儿的,鱼罐头是化粪池味儿的,奶酪是蛆味儿的……”   祁蓝扔了杯子捂住于南望的嘴,于南望一边挣扎一边笑:“还有发酵鲨鱼肉海豹肉是狐臭和脚臭味儿唔唔……”   祁蓝腾出一只手掐住于南望脖子笑道:“你再说我杀人灭口了啊!”   于南望从祁蓝指缝里含含糊糊地道:“出现场的尸臭你怎么忍的呢?”   “能忍就行,又不用吃啊!”祁蓝随手捏住于南望鼻尖,“就这么捏着鼻子,强忍着。”   于南望自然张开嘴来,嘴唇悄无声息吻过祁蓝掌缘:“那你不把尸臭都吞肚子里去了?”   “咱心知肚明就别说了行吗。”祁蓝哭笑不得,“逼我把吃你家的饭都吐出来是怎么着?”   “白警官每天切尸体,他不觉得难受吗。”于南望眼珠一转,话题扯远,祁蓝摇头:“能当法医的都不是寻常人类,诶说不定他跟你那个异世界能有缘,这船上要是能带上他就有意思了。”   于南望以每三秒一帧的速度转过去看祁蓝:“亲爱的白警官上船负责解剖海洋生物尸体吗?”   “他切没问题啊,不过他除了寿司上的水产别的都不吃。有一次嫌弃寿司店师傅切得不好,跟人比了一场,还歌切的鱼片卖得最多。”   “白警官这么会玩刀,很像手冢治虫笔下的秦博士,不过他的脸是完好无损的。”于南望口角噙笑,扶着栏杆向下看浪花,“……说不定他和那个异世界之间距离更近呢。”   游艇越开越远,海岸早已被抛在身后,纵然祁蓝视力好,望远镜倍数高,也看不到陆地上的灯光。于南望虽然玩丢了指南针,船员们毕竟是有航行经验,在晚霞尚未褪尽的时候已经越过于南望地图上标注的漩涡区,渐渐接近宝藏区。   祁蓝抬头望着初秋的星群,巨蟹座已经偏向西北,狮子座正当空,在天空的东南角,火星与心宿二交相辉映,若被古人见到一定要惊呼天下不久将有兵灾之祸,在船的左侧是标识度最高的北斗星。祁蓝幼年常跟着奶奶看星河听故事,虽然年深日久淡忘许多,普通辨识还没问题。他一边看一边给于南望讲,于南望听得津津有味。   夜风渐起,于南望找件外套来给祁蓝披上,在栏杆一侧布下餐桌,摆了些蟹肉海苔卷、酥皮蘑菇饼、黑椒牛排、柠檬煎鲑鱼、红酒烧牛尾、奶酪炖蛤蜊、蔓越莓白巧克力蛋糕、罗宋汤……开瓶清淡的白葡萄酒,招呼祁蓝简单吃了点夜宵,随意聊了些闲话。聊着聊着,于南望突然坐直身体,眺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海面笑道:“快到了,准备跟我去挖宝藏吧。”   祁蓝放眼四顾,什么也没看出来。于南望拉着祁蓝站起来趴在栏杆一侧指给他看,几乎将脸颊贴在祁蓝脸上给他定位方向,祁蓝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总算看见远处海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矗立在海水里。于南望笑道:“这可是我发现的风水宝地,游艇过不去了,咱们换小船。”   祁蓝一怔,随即意识到那可能是一片礁石区。游艇上有一艘四米长的小艇,船员们正在往船上放装备,于南望拉起祁蓝道:“探险刚开始,祁队长怕不怕啊?”   祁蓝一咧嘴:“下个海而已,有什么害怕的。”   “水里有鲨鱼喔。”于南望故意冲着祁蓝呲牙,“那个嘴张开来有这——么大!”他尽力伸开手臂比划了圆桌面的尺寸,“你游得过它吗?”   祁蓝嘿嘿笑:“我游不过它没关系啊,我游得过你不就行了吗。”   “哇这么不仗义啊喂!”于南望一脸苦相,“还没下海,先打算拿队友喂鲨鱼?咬死了我,你也回不去!”   “是你先琢磨拿我喂鲨鱼吧。”祁蓝随手把于南望的头巾正了正,“有危险当然要救你,船上有防鲨枪吗?备着点儿。”   “逗你呢,傻小子。”于南望笑嘻嘻地,“鲨鱼怕冷,这边比黄海海域冷得多,鲨鱼不会来的。”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拿眼睛瞄祁蓝裆部,“真有危险的地方哪儿舍得带你去,你还欠我好几个零件呢,咬坏了怎么用啊。”祁蓝瞪他一眼,于南望笑道,“反正我游不过你,鲨鱼吃我就吃饱了,顾不上吃你。”   “吃你也不行。”明知是玩笑,不知是出于责任感还是什么,祁蓝却禁不住郑重回答。   于南望低头一笑,两人上了小艇,于南望开动马达向前方礁石群驶去,他果然熟悉这片海域,何处转弯,何处减速,何处关了马达摇桨一清二楚,可见是平日常玩的地方。于南望操纵着小艇穿过曲折幽长的一片海域,终于停靠在一片巨大的礁石丛旁,绕着那礁石转了半圈,将缆绳捆在一根粗长的杆状物上,想必是之前钉在这里用来系船的。   他与祁蓝分别拎着两个巨大的袋子跳上礁石,踩着林立的礁石登到最高处,顶上面积相当宽阔,足可抵得过寻常客厅大小。两人换上深潜的装备,活动一番,约定了水下交流的手势,于南望笑道:“走啊,采摘去了!”率先跃入水中,祁蓝紧随其后。两人头上的潜水灯射出两道柔和光柱,照亮黢黑的海水。祁蓝本想跟在于南望身后,于南望却停下来拉住祁蓝,两人并肩悬浮在深水中,宛若两只初学飞翔的鸟,相伴相依,彼此照应呵护。   祁蓝虽然潜过水,却不曾尝试过夜潜,何况是这种远离景区喧嚣的深海夜潜。他微微挡住头顶潜水灯的光芒,只觉得手足每一次摆动都仿佛魔法般产生无尽繁星一样的亮点,那是水中的浮游生物受到外力干扰发出的生物光,使人如置身于奇幻世界。大朵大朵荧光水母从他们身边漂浮而过,耸动着柔软身体消失在远处黑暗中。他挪开遮蔽灯光的手向一侧摆头,才发现他与于南望不知何时被大群手指粗细的银色小鱼所包围,银色鱼群遮天蔽日,宛若一座移动小山,而这座小山经过祁蓝于南望时,自动空出距离他们约两尺左右的“山洞”,让两人穿山而过,不受分毫影响。   他惊喜地与于南望交换了一个眼神,隔着潜水镜,于南望冲他做个鬼脸,比划着“OK”的手势,意思是好东西还在后头。祁蓝只觉得腕上的手一紧,于南望带着他向更深处潜下去。 第36章   越往下,景色越美。只见海底珊瑚礁姿态各异,千奇百怪,上面遍布红藻、海膜、蜈蚣藻、石花菜和海绵等等海底植物,大片牡蛎攀附在礁石上,祁蓝看得目不暇给。于南望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可以挖几个牡蛎吃。色彩斑斓的小型鱼类藏在珊瑚中,灯光照过来时便惊慌地转开眼睛,一甩尾巴消失不见。艳丽的海星伸展开柔软的腕足,任人围观玩赏,我自岿然不动。奇形怪状的鳌虾挥舞着钳子从礁石上纵跳而过,一只红色章鱼从礁石壁上伸出头来瞪了祁蓝一眼,祁蓝向它伸出手去,章鱼举起一只触脚和祁蓝握了个手,瞬间变成青色。于南望也伸出手去,章鱼却逃掉了,祁蓝向于南望伸出大拇指向下摇摇,意思是你亲和力不如我,把章鱼都吓跑了,于南望追上去趴在祁蓝背上,隔着潜水设备勒了他脖子一下示威。   各种大小不一的黄翅鱼、乌格鱼、斑加吉、石斑、颌鱼、马鲛鱼、鲷鱼、鲣鱼、网纹鳝鱼或成群结队或孤家寡人,从于祁二人身前游过,有些看着眼熟,有些完全叫不上名字,越是向下,海洋生物越是古怪有趣,有些巨大的鱼类足有一人多高,身材短粗,有些狭长如舟,箭一般从身边掠过不见。一条海蛇曲折蜿蜒地从身旁游过,祁蓝贪看景色不曾注意,于南望敏捷地将祁蓝一扯,避开海蛇舞动的路线。   祁蓝也有点儿后怕,冲着于南望点头当鞠躬致谢,于南望顺理成章手向下滑,戴着潜水手套的手拉住祁蓝的手,以便控制祁蓝方向。于南望手指纤长,不及祁蓝手掌宽大有力,便叉开五指与祁蓝扣在一起继续下潜。祁蓝不熟悉地形,乖乖被于南望牵着手游,面镜和呼吸器遮了大半张脸,越发显得发际线那里黑发丰茂,额头饱满。   两人下潜了大约百十米深,已经能看见海底。这一带海底地势高低不平,珊瑚礁绵延不绝,于南望停下来辨认标识物,在灯光下,祁蓝也发现两三根折成弯角的不锈钢管伫立在珊瑚礁缝隙中,于南望跟着那些钢管前行了约三四十米停下来,展开手里羊皮地图观察。祁蓝不能发声,肚子里暗笑于南望一本正经,只见于南望在那片海底砂砾中转了几圈丈量方位,从腰后拔出一把锋锐小铲画了约一平方米的圆圈,就在那圈内努力挖掘。   祁蓝有些惊讶,过来徒手帮着于南望挖,两人挖了有两尺多深,砂砾中竟然真的渐渐显现出一件硬物,似乎是只黑黝黝的小箱子。于南望加快速度,祁蓝扶着箱子两侧摇晃,将松动的箱子从砂砾坑中提了起来。   那小箱子摸起来像是黄铜质地,外面一层已经被氧化,依稀可辨箱子每一面都有精致雕花。于南望耸着鼻子,迎着祁蓝询问的目光,用那小铲插进箱子缝隙撬开,里面竟然还有个不锈钢小盒。盒盖是透明的有机玻璃,里面盛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纸张,并无其他物件。于南望拍拍祁蓝,关了箱子,示意祁蓝返回。祁蓝却怔在原地没动,于南望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只觉得祁蓝目光透过面镜,正在看他身后的海水,虽然咬着呼吸器,依然能看出表情紧张。   于南望还没反应过来,祁蓝已经抓着他往自己身后推去。转身的刹那,于南望看见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漂浮着一个巨大清晰的纺锤形身影,口鼻尖尖,尾部垂直向上,一对胸鳍缓缓摆动,姿态便如鱼雷即将出膛,顿时惊惧得连呼吸都忘了。   祁蓝盯着对面那双暗黑色的眼睛,一步一步护着于南望向后退。于南望在这一带常来常往,从未听说有鲨鱼出没。这鲨鱼约莫三四米长,身材粗壮,不晓得是什么品种。然而就这种水生物的凶猛传说,拜上世纪一部电影《大白鲨》所赐,那几乎是每个人类都耳熟能详,闻风丧胆。虽然相关人士再三科普具有强烈攻击性的鲨鱼是极少数,可在海底与这种锯齿獠牙的庞然大物面对面,灵长类血液中流传下来关于恐怖部分的记忆瞬间全面唤醒,于南望整个人都惊悚起来,下意识紧贴着祁蓝,祁蓝赤手空拳,只得先从于南望手上抢过那把小铲姑妄应急。   两人缓缓后退,鲨鱼却向着两人缓缓游过来,一双暗无天日的眼睛黑得如同十八层地狱,看不出情感和生机。于南望伸手在祁蓝背后写字:“跑?”   祁蓝反手在他手心迅速写:“跑!”   于南望点点头,在祁蓝背后迅速画下“123”三个数字,祁蓝会意,握着于南望的手松开些,手指轻轻弹动于南望手腕,一下,两下,三下。三下弹过,于南望突然用力蹬腿向上跃起,小箱子脱手而出砸向鲨鱼鼻子,祁蓝手中铲子也猛力刺向鲨鱼眼睛。   两人出手才知道心意相同,都想出手攻击鲨鱼吸引注意力,让对方先行逃脱。那条鲨鱼形单影只,乘着一股暖流误入这片水域,巧遇两头前所未见的古怪生物,正在好奇端详,谁知这两头古怪生物搞突然袭击,鲨鱼敏捷地一甩头,铲子戳在鲨鱼腮部,鱼皮又厚又滑,一层细密鳞片把铲子的冲击力卸掉大半,几乎没对鲨鱼造成什么杀伤力,于南望丢出的箱子倒是砸得鲨鱼一个寒颤,猛然向后退了几米。于南望偷袭得手,猛拽祁蓝叫他逃命,祁蓝当然不肯独自逃生,弯腰从地上搬起大块珊瑚向鲨鱼投掷,只是海水浮力影响,准头不佳。   他依稀记得哪里见过水下遇鲨,迫不得已时就要主动攻击鲨鱼头部,令鲨鱼知难而退。这条鲨鱼三四米长,说不定还有吓退的可能,如果是传说中十几二十米的庞然巨怪,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采取“令其知难而退”的战斗方式了。于南望见祁蓝砸不到鲨鱼,径直下来搬动一块一尺多长的礁石,竭力推着冲向鲨鱼,鲨鱼被祁蓝一顿胡乱投掷已经深感骚扰,看见对面又扑过来大块石头,不耐烦地向斜上方冲去,尾巴一甩,当即将于南望抽得连那块礁石一起远远地跌了出去,箭一般游走了。   祁蓝赶紧去救助于南望,于南望趴在海底砂砾上,身后升起大量气泡,气瓶被撞裂了。祁蓝迅速摘下自己呼吸器塞到于南望口中,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体,潜水服被划破了,但海水中未见鲜血涌出,似乎没受外伤。   他使劲儿拍于南望的脸,于南望睁开眼睛,摘掉呼吸器,勉强勾动嘴角给了祁蓝一个笑容。祁蓝松了口气,扶着于南望起来。于南望斜睨一眼气压表,双眼眨动,脸上微微变色,推着祁蓝向来路游去。   祁蓝却停下来,把气瓶摘了塞给于南望,自己伸臂游向远处,于南望想叫又不能叫,祁蓝游向一处珊瑚礁底部,把于南望丢出去砸鲨鱼的小箱子捡回来抱在怀里。他这一来一去,至少又耗费一分钟。于南望迎过去赶紧给他塞上呼吸器,祁蓝向内吸气,只觉得已经有些费力。   他随即意识到氧气不足,必须立刻离开海底,两人也顾不得找来时路险,径直往水面上浮去,一边游一边吐气,实在忍不住了才咬着呼吸器吸一口。于南望用手推祁蓝怀里的箱子,示意他丢掉赘物,免得影响逃生。祁蓝抱着箱子不放,嘴边咕嘟嘟冒出一连串气泡。于南望气得踹他一脚,祁蓝把呼吸器塞还给他,径直转身向上方游去,竟然是不打算再用气瓶了。   于南望气急败坏地将调节器含在嘴里,将身上一切赘物统统抛去,紧追着祁蓝向上急升,他们此举十分冒险,如果不能吐尽肺部空气,极容易形成空气栓塞,顿时就有性命危险。吐尽了空气又怕不能支撑到浮出水面,祁蓝把气瓶给了于南望,自己快速上升,此举已与寻死无异。于南望一边吐气一边追,只见无数气泡不断从祁蓝头部逸出,想必祁蓝是知道竭力排气,只是这里距离海面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到底能不能顺利抵达海面仍然是个极大的挑战。眼看祁蓝踢腿的速度已经明显降低,头部附近的气泡一个也看不见了。   气罐中最后一点氧气在上升过程中缓缓压入于南望口中,于南望竭尽全力接近祁蓝,一把捉住他脚踝,祁蓝果然没有挣扎,于南望攀着他身体,如藤蔓绕树般蹿上祁蓝肩头,张开双臂从背后搂住祁蓝,托着他下颏扭过脸来,吻在祁蓝唇上。祁蓝全身一颤,于南望舌头撬开他嘴唇长驱直入,将一口宝贵的空气吐入祁蓝口中。   他这样抱着祁蓝,两人上升势头减缓,这口气吐得既深且长,祁蓝之前已经昏然欲醉,不知为何唇上传来极其温热甜美的触感,一口空气被吹入体内,神思渐渐清明,只觉得沉重的肉身仿佛有人助推了一把,手臂紧贴身体,脚蹼飞快划动,在最后一枚气泡吐出肺部的刹那,祁蓝破水而出,将头探出了海面。   水上风平浪静,星河璀璨,一望千里,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星河与大海远远相连,苍穹深远,神秘浩瀚。祁蓝钻出水面,只觉得仿佛从一个异世界进入另一个异世界,被眼前壮丽奇诡的美景震得瞬间忘了刚才水下惊险,只想叫于南望一起来看。   一扭头,于南望压根没在身边。   祁蓝慌了,他大吼着于南望的名字,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海水冰冷,唇上温热的触感却依稀仍在,那口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空气,是谁渡到他口中的? 第37章   银河,星芒,大海,黑夜,无尽的波涛,湿润微咸的气息,头发上不断滴下的水,鼻尖上掠过清冷的空气,一瞬间凝固,定格,化作万千银光刺入祁蓝瞳孔。   祁蓝深深呼吸,把头顶灯光调到最亮,掉头便往海里扎去。   那一声不曾出口却几乎炸了胸膛的怒吼在他心里瞬间回荡了一千万遍——于南望你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啊啊啊!   探灯发出最强功效,犹如舞台射灯般照亮了前方十余米深的海水,硕大雪亮的光柱扫射着海水中的生物世界,鱼类仓皇逃窜,躲不及的螃蟹和鳌虾转头对着祁蓝挥舞大螯,准备背水一战。祁蓝又急又痛,狂乱寻觅于南望的身影。猛然间见到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灯光中顺着珊瑚礁缓缓下坠,头低脚高,四肢软垂,似乎已经失去知觉,一路压得鹿角菜和若干牡蛎簌簌而落。   祁蓝俯冲过去一把捞起已经昏迷不醒的于南望,报复一样掐住他下颏,低头噙住于南望双唇用力向内吹气,于南望微弱地弹动了一下,祁蓝随即将他拖在腋下,拼命向海面游去。   祁蓝拖着于南望来到海面上时,这一次上浮恰好在他们入水处不远的地方,借着星光,祁蓝很快辨认出那块礁石,旁边还有他们的小艇,他手蹬脚刨向礁石游去,拖着湿淋淋的于南望上了礁石,先把他摆成仰卧状,跪在身侧,一手托起下颏,一手捏住他鼻子,深吸一口气,双唇贴紧于南望的唇用力向里吹入,吹两口再压他胸前助他排气,按压三十次,吸一口气再含住于南望双唇吹气。   如此这般不知折腾了多少回,于南望一阵痉挛,下颏扬起,发出轻微喘咳,喘咳之后大口呼吸,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茫然望向头顶天空。随后他的目光投向祁蓝,一脸懵懂。   祁蓝“诶哟”一声跌坐在礁石上长出一口气,皱眉闭目呲牙咧嘴:“你他妈的……可活过来了!”说完这句话,手脚摊开向后躺倒,整个人都瘫软了。   于南望没吭声,又喘了片刻,静悄悄挪动身体贴在祁蓝身侧,闭上了眼睛。   此时已近后半夜,气温降低,海风渐强。两人下水前在潜水服里穿了保暖衣,祁蓝这会儿还不觉得怎样,于南望潜水服受损,身上从里到外一片精湿,趴在冰冷的礁石上,很快就开始上牙磕下牙。   祁蓝翻身坐起来去于南望带的大袋子里翻找,果然里面有两条轻软厚实的大毛毯。祁蓝抖开其中一条毛毯双折铺在礁石上,在袋子内摸出一把十几公分长的小刀,伸手抓过于南望在他脸前比划了两下,于南望歪着头看祁蓝,祁蓝没好气地道:“你要是不想活了,这个来得更快。”   于南望翻个白眼不理他,祁蓝将刀子插入于南望潜水服领口向下划,那衣服里外透水不好脱,刀子划去,哧哧几声轻响,瞬间变成一堆破布片。祁蓝用找到的干毛巾用力替于南望擦身,擦得他肩头四肢腰背胸腹肌肤微微发红,将他抱在毯子上躺好,用另一条毯子裹住了,只露出一颗头来。   于南望安安静静等祁蓝伺候完了才说话,一开口就呛着火药味儿:“说谁不想活了呢,明明是你在找死。”   祁蓝正在努力尝试能否把几条毛巾裹在自己身上御寒,一听于南望刚缓过来就出声挑衅,扭头瞪他:“当然是你找死。我叫你走,谁叫你拿个破箱子砸鲨鱼啊!”   “你才找死,砸就砸了,你还去捡箱子干什么!不知道氧气不够了啊!”于南望吼得神完气足,一点儿看不出刚才差点淹死在海里,比当日在地下车库被绑架时还要抖擞。   祁蓝怒道:“喂!说挖宝藏是你出的主意,你挖出来又扔了,那来这一趟是干啥?是体验冷地方有没有鲨鱼来串门啊?”   “扔了再找!”   “压根不是你藏宝的地方了,你以为你还找得着?”   “你管我……”于南望有些语塞,显然他也知道这箱子丢掉再难寻回,眨着眼睛没再说下去,祁蓝扭头接着对付毛巾,于南望看着他修长劲瘦的背影坐在自己不远处犯别扭,从毯子里伸出一条手臂在祁蓝腰上推了推。   祁蓝一回头,只见于南望笑得一脸乖甜,无辜又无害,视线与祁蓝对上,笑得更是乖巧:“我知道你是替我着想才去捡箱子的,对不起啊。”   祁蓝手上拽毛巾想打个结,结果拽两岔,毛巾结松脱,尝试宣告失败,他无奈地将毛巾掷下,于南望掀开毯子跪起来,他潜水服保暖服全都割碎了,只靠毯子蔽体,这会儿一身白皙肌肤在星空下被照得玉光润泽:“你就不能也躺毯子里吗?”   “地方不大够吧。”祁蓝被于南望的身体晃得有点眼花,迅速调转视线,不知为何心口有点儿跳得乱了频率。   “我挺冷的,保不齐要感冒,一起躺着暖和点儿。”于南望一边说一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扯起一片潜水服布片擦了擦溜到鼻尖上的清水鼻涕。祁蓝没法拒绝了,他也冷得很,看看毯子又犹豫:“我身上衣服湿着呢。”   于南望撇嘴耸肩,对祁蓝一摊手做了个脱的手势,祁蓝没话了,三下五除二脱尽潜水服,穿着保暖服钻进毯子,于南望立刻抗议:“这衣服蹭了一身海胆味儿,呛人,脱了吧。”   祁蓝只得连保暖服也脱了,赤着身子与于南望挤在毯子下,并排仰卧着看头顶星空。头顶银河深深浅浅地流动,星辉清亮,大海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在这肃穆的夜空下,顿生人类自身无比渺小之感。当此时此刻,有再多俗世欲望困扰,也都禁不住搁置一旁,全心全意参悟这浩瀚海洋之瑰丽。   祁蓝只觉得于南望紧紧贴在自己身体一侧,脸颊微微靠在自己肩头,确实肌肤冰冷,肌肉绷得十分紧张,心想这人历来注重享乐,今天这个苦头吃得不小,低声问道:“还冷吗?”   于南望声音很委屈:“你觉得呢?”   祁蓝只得伸臂将于南望往自己这边又揽了揽,另一只手伸过来在毯子下替他按摩手腕手指:“我帮你揉揉,过过血就好了。”   于南望把下颏戳在祁蓝肩上,舒舒服服地享受按摩,过一会儿笑道:“你又不是没见那箱子里有什么东西,也不是海盗留下来的钻石珠宝,就是一堆票据,我都扔了,你还抢着捡做什么。”   “直觉。”祁蓝看了于南望一眼,于南望的眼睛在暗夜中闪闪发光,仿佛数千颗星星的光芒灌注了进去,看得祁蓝心底隐隐一动。   “什么直觉?”于南望不肯放过,刨根问底。祁蓝笑了一下:“你不缺钱,不缺名,要是有什么得罪你的人,恐怕随时随手就被你收拾了。所以这盒子里的东西应该不是财务上的票据,不是法律上的证据,又被你这么珍而重之的收藏着,只怕是有关个人的回忆。”他笑了笑:“这不是你初恋女友的情书吧?”   于南望“哈”的一声,抬头咬着祁蓝耳朵道:“要是初恋女友的情书怎么样?”   “你这人够仗义,自然重情义。要是情书,那我真挺替那姑娘高兴的。这辈子她被一个男人这么爱过,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祁蓝说得很真诚,于南望转转眼睛道:“难道你有这么一个初恋,也是分分秒秒都藏在最珍贵最隐秘的地方吗?”   祁蓝脸上露出一点尴尬,伸手挠挠头:“这个……”   于南望欠起身子笑道:“说来听听。”说着竖起三根手指,“我向主席发誓,保证不告诉别人。”   祁蓝只好坦白:“那是高中时候上两届的师姐,人家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   “是怎样的姑娘?特别漂亮吧!”于南望起初听着还乐,这会儿倒真的来了兴致,祁蓝尴尬笑,突然有些羞涩:“不是,就一般人,可成绩特别好。我好像每个月都能看见她的名字在楼下各种竞赛光荣榜榜首,就是还歌那种学霸,你知道吧。我很少看见她跟同学去玩,最多就是看见同学们围着她问题。有一回月考,老师让高三的来监考,我是什么都不会,只能等着还歌给我传条,结果纸条还被她悄无声息的给拦截了。”   于南望失笑道:“你们俩作弊的水平差点儿意思啊。”   “历来当着老师都没失败过,也不知道她怎么发现的。反正她也没说什么,我当时想这回考试可全完了,可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把那张纸条塞到我考卷下面了,我打开一看,上面有好几道题的答案她还给改过,我当时又惊又喜也没多想,就照本宣科全抄上了……”   于南望阻住祁蓝:“你等等哈,你说你这位师姐,还改了白还歌的答案?”   “是啊,还歌的笔迹我认得,那个笔迹一看就是姑娘写的。”   “哈,哈!但你说白还歌可是学霸,那次月考很难?”   祁蓝呲牙:“对于一般学生来说可能还有个难易区别,对学渣来说真是不分彼此。我觉得吧,怎么都是人一片好心,师姐不难为师弟,既然人家都帮我改了,我当然得领情。”   于南望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为什么我觉得这里面有个大阴谋?” 第38章   祁蓝看于南望:“阴谋?什么阴谋?”   于南望笑道:“照你说法,白还歌每逢考试给你打小抄应该是约定俗成了吧,他还是个学霸,那他给你的答案会没数?”说着伸屈手指计算,“你说你成绩不好,这个成绩在日常作业和随堂考试中就能体现,老师肯定清楚。白还歌给你的答案不见得完全正确,但绝对应该最接近你平时的成绩。你这位学霸师姐在考场里转悠了几圈,看见别人卷子不管正确与否都答满了,只有你这里一片空白,你说她截了小条又没举报,甚至还偷偷改了答案还给你,哈哈哈哈!所以我猜你那次成绩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好到不可思议对不对?”   “是啊!”祁蓝直捶地,“那次出了成绩之后老师扣着没发,然后把我叫到办公室当场又给我出了几道题,我当然一道都答不出。老师说那月考的全年级第三是怎么来的,我说蒙的,老师说选择题算你能蒙对,那些填空和方程你要是能蒙对真是奇迹,能创造一次就能创造两次,当着老师的面再创造一次试试。”   “哈哈哈哈哈所以你也只好承认作弊对不对?”于南望扶着祁蓝肩膀笑得打噎,“还人家‘一片好心’。你真是实诚得可爱啊!”   祁蓝苦笑道:“反正老师又拿出那套卷子来让我做,我凭着记忆蒙了个刚刚及格,老师当场判完还夸了我两句,说能及格就是进步。作弊非常不好,看在我也积极努力的份儿上不做公开处理,下不为例。”   于南望伸手拍拍祁蓝面颊,挑起一边眉毛道:“白还歌没骂你?”   “还歌后来说那次题目可难了,答案真不是故意改错才给我,是他自己都没把握。但那位师姐已经获得了清华保送名额,看高一的题目当然容易,不过既然她看见我要靠小抄度日,这个修改就别有深意了。”   “白还歌怎么说?”   “他说他虽然无所谓一直靠小抄支持我,但我要是真心做个标准学渣,那么被学霸戏弄的事儿还会更多。那之前他叫我学习,我嫌动脑筋累,一直不肯听。被这么耍了一回,倒真的是上进多了。所以那位师姐虽然整治了我一下,我还挺感激她的。”   “感激到深情暗恋,恨不得以身相许。”于南望调侃祁蓝,祁蓝不好意思地揉鼻子:“我那会儿胖得很,穿最大码校服还勒得难受,不暗恋还能怎样啊,别说人家要保送清华,就班里的女生也看不上我。”   “你还胖过?”于南望揭开毯子往祁蓝腰上看,目光灼烧着祁蓝的身体,恨不得拿眼神代替舌头一寸一寸舔过去,声音还得故作淡定:“八块腹肌跟砌出来的一样,逗我呢吧。”   “之前在武校训练量特别大,进食也多,一停下来训练,食量没减,胖得特别快,两个月三十斤,还歌形容填鸭都没我鼓得快,再健身瘦下来是后来的事。”   “真是与众不同的暗恋故事,我还以为是英雄救美桥段呢。”于南望笑道,“那你也没给她写过情书?”   “想写来着,不会。”祁蓝老老实实承认,“当个学渣真是全方面被吊打,就憋在心里,不过她给我改过答案的小抄我一直留着来着。”   “当定情信物啊。”于南望一只手撑起身体看着祁蓝,笑得不怀好意,祁蓝看他一眼:“什么定情,最多就是个单相思见证。”   “可是这么多年你都记得。”于南望往祁蓝胸前凑,“用情至深啊祁队长。”   “得了吧,单身狗一条,没人要。最寂寞那会儿还给自己编了个女朋友,人前人后假装给她打电话,其实都是独角戏,现在想想可真够二的。”   “真的呀!”于南望来劲儿了,“我也编过,真的!”他伸手比划,臂膀都从毯子里露出来了,“但我想象的吧,跟你师姐那种可能不太一样,是那种个子很高,腿特别长,头发很短,大眼睛的那种,还傻呼呼的,跟你有点儿像。”   祁蓝瞪他一眼,随手拿胳膊肘捣了于南望一下,于南望捂着胸口哧哧笑:“那会儿也不知道还能遇上你啊,不然直接按你的形象配比多容易,这腰,这腿,这个头儿,这大眼睛,简直完美啊——但是这个武力值就算了。”   “没这个武力值,咱俩早都一起挂了。”祁蓝把于南望往下拽,“你躺好了,掀那么大缝儿,灌一被窝海风。”   于南望躺下来贴着祁蓝,顺势往他身上使劲儿挤。祁蓝道:“你还没说你箱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不是情书,总不会也是打小抄的纪念吧。”   “想知道吗。”于南望微微一笑,闭了下眼睛,“其实刚才真的挺生气,回忆再珍贵,也比不过你的性命珍贵,你要是为了捞箱子出意外,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知道。”祁蓝顿了顿道,“可我觉得回忆是组成一个人的一部分。这个比喻可能不恰当,但我办案抓到的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回忆,不管是哪方面的,都一直盛在他脑海里,最后促使他做出了一些事。把那些事情从他心里拿走,这个人就不成为这个人了。我不愿意让你这样,虽然有些冒险,不过我想试试。”他挠头,“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说明白没有。”   于南望感激地握着祁蓝的手:“我明白,我都明白——”   祁蓝第二次入水时已经抛了箱子,只把里面那个不锈钢小盒揣在怀里,减少负担。这会儿那盒子就在两人头附近,于南望伸手拿过来,开了一支潜水手电,和祁蓝两人把头缩进毯子里,这才珍重打开。   那里面果然都是一些票据,有的是电影票,有的是游乐场门票,有的是戏票,有些是公园门票,还有机票,时间跨度甚大,日期却都是同一天。祁蓝拿起其中一张电影票看看,上面的日期是1997年,片名是《小鬼当家3》,另一套戏票是个木偶剧,片名叫《快乐星猫》。有个游乐园祁蓝倒是有些印象,记得里面有一个超大的淘气城堡,还有当时不多见的摩天轮,门票奇贵。自己有一回从武校回来哭诉训练太苦,一身伤痕,奶奶背着父母偷偷带他去玩了一次,祁蓝亲见奶奶取了一张百元钞递进窗口,就找回来一块钱。那时候一百元值钱得很,祁蓝记得非常清楚。   所有的票,都是清一色一式三份连号票。   祁蓝看着看着道:“这是你小时候全家出游时留下来的吗?”他这么问着,声音却有些发颤,若真是这样,于南望将这些票据当作宝藏般藏在海底的意义可就极其深重。   于南望咬咬嘴唇道:“对,从我8岁,到22岁大学毕业,所有的生日礼物都是和父母相聚在一起玩一天。我父母感情不好,分居很久了,而且都很忙,要生日这天,才能隆重地陪我一次。”   他手里拿起一张电影票:“那年看完电影,我要吃肯德基,我妈说是垃圾食品不许我吃,我爸说一年才吃一回,别计较。结果我吃多了冷饮肚子疼,我妈还跟我爸吵了一架。”   他又拎起一套机票:“那年报了个小团,我爸妈陪我去云南,我第一次看见玉龙雪山,山上的松果有菠萝那么大,松子特别甜。路上好吃的好玩的无数,可惜只去了三天,再多些日子,他们就又要吵架了。”   于南望笑一笑:“再后来我长大了,我爸也离家出走了,生日礼物越来越贵,这样的礼物却再也没有了。这些门票我保存了好多年,可是放在手边,想看,又不敢看,心里挺难受的。有一次出海,我觉得这地方环境特别好,就藏在这里了。我活着呢,知道这些事情发生过,我有爸妈一起爱过我,我死了呢,这些记忆年深日久的就跟大海同在了,也说不定会被异世界的人挖出来放到博物馆里展览。”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门票,深深吸气,低下头微笑着道:“我妈说,这个家散了,她很希望我能有个家,但不是这样的。其实我没有恋爱的权利,必须按照家族利益去联姻,不这样就保持不住我们现有的生活,可代价就是我的婚姻家庭也必然会复制我父母的轨迹,他们怎样不快乐,我就会怎样不快乐。如果有小孩,可能也只能每年陪他出游一次,给他留那么一点点童年记忆。所以我很羡慕你,真的。”   他笑着笑着,把头靠在自己前臂上,一排洁白上齿死死咬着下唇,眼睛急速眨动,拼命抑制着胸腔深处一丝呜咽,手指绞缠着毛毯,抓得指关节返了青白。   祁蓝强掰开于南望的手,将他的头硬搂在自己怀中,拍着他肩膀抚慰,只觉得于南望在自己胸前挣扎几下便不动了,泪水渐渐湿润了祁蓝赤裸的胸膛,终于是哭了出来。 第39章   “那你想过怎么办吗?”   “想过,想过自杀,想过像我爸那样隐姓埋名离家出走,想过逃到国外去,想过弄些药来把我自己变成傻子……想了很多,都没实现。不是没勇气去做,也不是甩不下这些现实的责任,是还有期待,还期待着自己能按自己的理想活一回。我就想能跟相爱的人平平静静地在家里吃个晚饭,喝点酒看场球,能一起出去散步,骑马,看戏,能靠在一起聊些天南地北的胡话,听起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愿望,我要想实现却很难,难如登天。”   “跟你妈好好聊聊呢?”   “没用,我知道问题不在我妈那里,我妈只是现实的代言人,就算没有她,我也知道要想保存现有生活状态,不可能由着我的理想走,要想实现我的理想,还得需要付出更多,赚更多的钱。这就形成一个悲催的悖论,我越有钱,就越想实现自己的理想,但越是要实现我的理想,就越需要我做那些和我理想背道而驰的事情来做经济支撑。就像个被装在滚笼里的小老鼠,跑得越凶,玉米粒距离我越远,就那么一指头的距离,我就过不去。”黑暗中,于南望的声音幽幽地在祁蓝耳畔响起:“就算我妈点头,我也过不去,没有人能帮我。”   “你是已经有爱人了?”祁蓝踌躇着问,于南望那边陷入一片沉默,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响动,他呼吸在祁蓝耳畔有些急促,过了好一阵子,才听于南望轻轻“嗯”了一声。   “要不你们俩一起想想办法呢?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吧。”祁蓝也不知该说什么,读书时班里总有若干了解男女情爱疾苦的兼职情感专家,他情窦未开,别人遇到问题自然轮不到找他咨询,何况于南望这么复杂的局面。父母不和,家族联姻,前进是雷,后退是坑,眼看着一张黑漆毯子铺天盖地罩下来,他偏像根小刺般梗在中间不肯屈服,看这意思,就是把这毯子戳个洞,他也得站在那里不肯乖乖躺下。可毯子后面是锤子,他不肯躺,砸也要砸平了他。   祁蓝想得都头疼起来,替于南望叹口气,于南望倒反过来安慰他:“不说了不说了,我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呢,要头疼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什么一个月?”   “我妈说我今年二十九,三十岁之前务必选好人结婚,婚前再给我最后一个月自由。”于南望微微一笑,“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祁蓝没太听明白,不过“况是青春日将暮”这一句情状凄然,从于南望口中说出格外惊心动魄。于南望起身到袋子里去翻找,祁蓝担心他冷,追起来拿毯子将他裹上,于南望翻了一会儿,从里面提出一只造型十分古朴的木质小酒桶,笑嘻嘻地道:“不说了,最后这一个月的自由时光,你陪我喝点儿呗,这可是上好的绍兴花雕。”   他盘腿在毯子上坐下,祁蓝给他围上毯子,自己就没有御寒用品,于南望拍拍身边示意祁蓝坐过来,两人并肩钻在毯子里,裹得宛如一尊双头雕像,从领口处伸手捧着酒桶,你喝一口我喝一口,那酒口味醇厚柔和,鲜爽甘甜,于南望不再提自己的往事,随后给祁蓝讲些挑酒的窍门,祁蓝想问他爱人是什么情况,几次都被于南望打岔过去,祁蓝只得讲讲警校训练趣事,不知不觉一桶3升装的花雕喝得精光,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祁蓝扯着嗓子把在警校时学的歌曲都唱了一遍,于南望一阵子倒在祁蓝肩头灌酒傻笑,一阵子拍着巴掌伴唱,两个人愣是分出了声部。唱够喝完,于南望已经醉得顺着祁蓝胸口向下滑,稀里糊涂躺在祁蓝大腿上,伸手拽着祁蓝鼻子扭来扭去地道:“说好了啊,最后一个月,你陪我好好玩玩,不许走,不许耍赖,不许忘!”   祁蓝也喝得天旋地转,满天星辰光影流动,一颗一颗全成了哈雷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于南望见他不答,索性把他鼻子捏住了:“跟你说话呢,最后一个月你要陪我!快答应,不答应不让喘气!”   祁蓝张开口呼呼喘:“喂你可真能闹!答应答应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你女朋友呢,怎么不叫她陪着你,你都快结婚了。”   于南望闭着眼抿着嘴用力一摆头,吸口气挤出一个诡异的笑:“不能在一起的,彼此能忘记最好不过。”   “这不伤人心吗?”   “蠢死了你!”于南望翻脸了,伸手往祁蓝裆下乱摸,“你上头这个脑袋还不如下面那个有智商,揪下来换换算了!”   祁蓝一边抵挡一边往于南望脸上推:“往哪儿薅呢!卧槽你再揪我的我也揪你的了啊啊哈哈哈别抓了好痒啊——”   两人又笑又闹折腾了好一阵子,酒意上涌,说着醉话,喷着酒气,稀里糊涂地便睡了过去。   星光已经淡了许多,黑夜向西边褪去,东方天幕颜色渐渐泛白,海浪潮声越发汹涌,推得那艘小艇在礁石边磕磕碰碰,大群鸥鸟发出清脆的长唳,扑打着翅膀在礁石附近盘旋良久,打量这意外出现的物体。祁蓝与于南望叠在毯子下睡得人事不省,哪管朝阳初起,哪管日晒当午,哪管日头西斜。   哪管局长找不到祁蓝,拍着桌子吼给他记一天旷工,白还歌打电话也找不到他,心急如焚,简直恨不得报警。   约定付款的时间到了。于夫人坐在客厅里喝茶的时候,于南望悄悄从楼上下来,伸臂从后面搂住母亲,把脸贴在于夫人脸上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妈妈”。于夫人把他从自己肩头扯下来,于南望顺势滚在于夫人腿上,伸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弹了弹,掏出手机来拨了个号码,输入卡号,手机那端电脑语音报读,果然是已经存入十个亿,一分不少。   于南望把那张卡在于夫人眼前晃晃,连那张卡带母亲的手一起握在掌心,低头在于夫人手指上吻了吻:“妈妈,您要我办的事儿,我办到了。您答应我的,也不会变吧?”他脸上堆出一个恬静的微笑,仿佛手里是一朵刚从草坪上摘下来的花,要跟母亲换一块糖。   于夫人把手从儿子手中抽出来,微笑着拿起那张卡端详端详,于南望趁势往上贴:“妈——妈——”拉着长声叫得又腻又甜,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十足是只围着餐桌打转期待一口美食的猫。   于夫人看着于南望微笑一下,于南望立刻搂着于夫人雀跃道:“妈,您答应了!可不冤儿子花了好大一番心血。”   “这是你把私房钱的老本都清空了吧。”于夫人的微笑变成皮笑肉不笑,用那卡在于南望额头上轻轻一拍,于南望缩缩脖子笑道:“确实要凑一凑,可还不至于把老本都清空了。”   “可我怎么听说闹出了人命呢?”   “不可能——”   于南望一出声就知道不妙,于夫人的笑容消失了:“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说不可能,是掂量着你那些人出手知道轻重缓急,总不至于闹出人命,其实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我叫你不能得罪了黑*社会,可没叫你自己当起了黑*社会。堂堂一个大集团总裁,你还真是做到了鹭鸶腿上劈精肉,苍蝇嘴里刮脂油,这么点钱也放在眼里,是不是以后连皮肉生意的脏钱也得一并纳入经营范围了!”   “妈,看您说的,我当然不是黑社会,我倒想当呢。”于南望一看于夫人眼神又改口,“谁要做黑社会,宋江都忙着洗白,我当什么黑*社会,开个玩笑,妈妈别生气。”   “说一套做一套,你拿妈妈当小孩儿哄?”   “妈——我哄您做什么。”于南望拖着长声,从母亲膝头一直爬到她胸口了,“是,您要我三天凑十亿,现金流确实很紧张,可这是我答应您的约定,我肯定要做到,当然了,另一个原因您也清楚,我还不想结婚,想用这笔钱再买我一个月的自由。”他从母亲胸口立起身体,搂着于夫人脖颈望着她眼睛道,“我知道该做的事情未必是我爱做的事情,我也知道妈妈只是负责地提醒我该去负责。”他耸起鼻子笑一下,“就像小时候您叫我起床我总想在床上再赖五分钟那样,妈妈,我肯定会起床,我上学从不迟到,但是现在您给我一点赖床的机会再享受一下好不好,妈——”   于夫人张了张口,于南望那双眼睛黑得清澈透亮,满满的都是恳求之意。时光一瞬间倒回多少年前,那个小小男童打扮成小绅士的样子跟她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晚宴,举止言谈谨慎守礼,她喝得头疼去休息室小憩,儿子却跟进来赖在她身上,竭力磨着母亲讨一杯枫糖巧克力浆。   他那么努力表现,无非也就是想讨好母亲,多要一口零食罢了。与现在的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花花绿绿的零食变成了来来往往的男人而已。   上学从不迟到,是的,即使在床上多赖片刻,他也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按步就班去完成他应做的事情。于夫人心底渐渐软了,她叹口气,于南望听见母亲叹气便知道有盼头,果然于夫人道:“既然这样,你就再赖一个月……”   话音未落,于南望高兴得抱着于夫人在她面颊上连连亲吻:“妈妈,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于夫人把他推开一点:“老大不小的还这样,粉都被你舔没了。”说是这么说,嘴角仍噙着一点笑意,多少母子关系从孩子青春期起便渐行渐远,长期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朝夕无话,于南望总归挑起了这条大梁,且对母亲的景慕依恋不曾因成长淡化,这令于夫人欣慰许多。哪怕私下里淘气一些,英俊能干又体贴乖巧的儿子,弥补了多半婚姻带来的不满。   哪怕当年这条路走下去的时候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隔着窗户眺望着凄风冷雨,和真正走上去被寒风吹得锥心刺骨,被冷雨浇得狼狈不堪,却要挺胸抬头做出一副高贵华丽的姿态,这两种处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生活总比你想象得更糟,孩子要这一点点甜头,也不妨暂且给他。于夫人抬手抚摩着于南望脸颊头发,仍旧是板着脸道:“涉黑的生意不要沾,后患无穷。”   “我记得了!”于南望此时说什么都是一口答应,整个人面庞发亮,脖颈微微前探,胸膛挺起,腰身笔直,强压着脸上的兴奋,身体却挡不住雀跃的姿态。于夫人随口问了几句公司事务便起身离去,那名混血保镖开着车在门口等待,于南望小跑着过去开门,恭送母亲上车走了,转回身吼了一嗓子,“老刘,叫戴兴滚回来见我!” 第40章   这是一处老旧的小区,六层红砖贴面L型板楼,楼下水泥围边污迹斑驳,甚至有成年人的粪便痕迹,物业几乎不存在,只有市政环卫工人每周两次来清理垃圾。   祁蓝带人冲上狭窄污黑的楼梯,楼道里一股尘土味儿,几乎每一层的拐角平台都被自行车占据了一半空间,有些居民不遗余力地将卖都卖不了八十块钱的破车扛到五楼,是连这八十元也损失不起。祁蓝在满墙小广告中找到了报警的门户,率众持枪破门而入,虽然他是出惯了现场,仍是被空气中弥散着的浓重血腥气刺激得打了个寒噤。   屋子不大,墙壁很久没有粉刷,老式家具家电,至少是二十年前的式样。客厅的天花板上,墙上,家具上,床铺、窗帘、地板……触目可及的地方,到处都是鲜血,一个血人歪着头坐在卧室门口,只能从头发和裙子上分辨出是女性。面部,喉部,胸部,身上遍布着深长的伤口,面上那一刀横着掠过她的鼻子,像是在面部中间开了一张不受颌骨控制的大嘴,几乎把脸切成了两个半爿,气管上也有一刀,祁蓝估计那可能是致命伤。女人的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着,像是洋娃娃的头被胡乱拽掉又戳回腔子里。祁蓝见惯凶杀案的受害人,一目了然是菜刀造成的劈砍伤,只是被砍成这个惨状的还真是罕见。   他持枪向里挪动,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名趴在地上的男性,背后观察不到伤痕,一条手臂压在身下,身下蔓延着一滩血,祁蓝蹲身检查脉搏,已经停跳了。两名刑警拍照之后把男人翻了过来,男人胸口上插着一把水果刀。祁蓝退出厨房,听见一名刑警喊他,他走到阳台上去,那里趴着一个约六七岁的光头孩子,头里脚外,没穿拖鞋,背后有一道长长的劈砍伤,从肩头一直到腰际,深可见骨,一条蓝色小白花的睡裙染得斑斑驳驳,似乎是个女孩。女孩手里死死捏着一只肮脏的灰兔玩具,也沾染了鲜血,可她幼细的腕上脉搏还在微微跳动。祁蓝给了个眼色,那名刑警立刻拨了120,祁蓝把手枪插回腰间,在房间里迅速转了一圈,扶住另一个阳台的三折拉门狠命一踹,踹掉一边门扇,在上面铺了一床被子,把女孩放在上面,和同事一起抬着女孩跑到楼下。   楼下已经围满了无所事事的居民,灯光闪烁的警车一开进这座小区,就成为小区居民的关注焦点,有人说是大奶抓小三、有人说是奸夫砍死了老公,还有的说是抓赌的、拿黑帮的、绑架人质的,一个个说得脸庞发亮,唾沫星子横飞,平日里哪有这么劲爆的新闻可看,等祁蓝和另一名刑警抬着一床被子下来时,那被下不断渗出的鲜血简直为说出了人命案的群众增添了最完美注脚,叫喊的声音都大了三分。   在一片混乱中,救护车鸣着长笛冲进小区,直奔这一群人,车门拉开跳下三名医生护士,还没等从祁蓝手中接过伤员,祁蓝的电话响了。   祁蓝即刻用一只手抬着门扇,另一只手接听。这铃声是他单独设置,一接起来果然是于南望。于南望急切地道:“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祁蓝没太明白,“我出现场呢。”   “我刚得到消息,出事的可能是我们集团的员工。”   “啊?”祁蓝一激灵,把女孩交给医护人员走到一边,于南望匆匆道:“你别说话,听我说。这人应该是叫孟光涛,女儿重病治不好了,就想把全家都带走。还有人活着?”   “你怎么知道?”祁蓝吃了一惊,于南望道:“我看见救护车了,你往南边走十米往西看!”   祁蓝几大步冲过去,一扭头,看见一辆中规中矩的雅阁停在那边,后排车窗落下,于南望伸出半边脸和他打了个照面又缩了回去,祁蓝禁不住道:“你搞什么鬼!”   “我不方便露面,是谁活着?”   “小孩,受了重伤,得赶紧抢救。谁跟你说这儿出事的。”   “我另一个员工在对面阳台上看见的!你要调查,我安排他跟你见面,你可以找法医现场勘验是不是。我就求你一个事儿,尽量减少对周边人的核实取证,对我影响不好。”   祁蓝踌躇了一秒钟,于南望随即报出一个电话号码道:“这人叫孙江,你给他打电话吧。”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祁蓝手机在指间盘桓了两圈,拨了那个电话,响了一声那边就有人接:“喂……”   “孙江?”   “是。”   “我是刑警队的警官祁蓝,给你打电话是需要了解一下发生在潘园小区的案件。”   “56号楼4单元301那家吧。”孙江的声音又干又快,“那男的叫孟光涛,他老婆彭晶晶,女儿叫孟小佳,我跟孟光涛都是宝鸿业集团下面一公司四大队的,直接负责货船装运。我开叉车,他地面装卸。孟小佳那孩子有病,癌症,孟光涛带她看了好多医院,房子也卖了,还欠了好多钱,孩子的病也没好。昨天晚上他跟我喝的酒,说一无所有,不想活了,我还劝他。今天我在阳台上抽烟,隔着窗帘就看见……看见孟光涛杀人了。”   “详细说,不要错过任何细节。”祁蓝紧紧握着手机,抿着嘴认真倾听。   “我看见彭晶晶冲过客厅,身上全是血,孟光涛在身后举着把菜刀追着砍。彭晶晶可能是把卧室门锁上了,孟光涛就在外面砸门,后来就把孟小佳抱过来,彭晶晶冲出来抢孟小佳,孟小佳一抢过去,孟光涛就往小孩背上砍,小孩掉下去了,他就砍彭晶晶。彭晶晶倒在地上之后我就看不见了,前后就不到一分钟的事儿,我吓傻了,孟光涛不砍了我才明白过来,赶紧报警。”   祁蓝抿着嘴听:“你住哪栋楼哪间房?距离多远?”   “我在54号楼1单元501,从我家阳台上往那边看有十多米,我认得这家人,所以能分辨清楚。但我要喊什么他可能听不见,都关着窗户呢。”   “然后你通知了你们老总?”   “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跟于总对话。孟光涛跟我们四大队的队长关系很好,我急得不行,就给王队长打了个电话,说老孟出事了,让他赶紧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就是,老孟要真把媳妇砍死了,进去了好歹也得有个人去给他垫个话送身衣裳啊,我我我就一个老粗,没那么大能量。”   祁蓝道:“谢谢你配合,请你去刑警队做份笔录,把你了解的一切仔细说一遍,包括昨晚孟光涛跟你喝酒时说的话,不要遗漏。”   祁蓝挂了电话,救护车已经开走了,于南望的雅阁也早消失了。再进屋时发现白还歌带着锦江已经赶到,正在勘查现场。祁蓝简单介绍了一下几人的身份,白还歌招呼锦江开工,边查边记录。   “碗里的粥还有一点微温,室内温度摄氏22度,食物从锅里盛出来到现在这个温度大约为20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吃过早饭就发生了这起凶杀案……”   “地上泼撒了一碗粥,打碎的是最小的碗,推测是孩子用的。粥渍上有踩踏滑脱的痕迹,痕迹指向卫生间,孟光涛拖鞋和睡裤上有米粒,后脑勺有淤血,是他踩在上面滑倒……”   “彭晶晶身中三十六刀,其中三刀都是致命伤,颈部那一刀直接切开气管,初步推测死于窒息……”   “孟光涛身上的刀柄只有他本人指纹,手臂方位符合自戕后通常所在的位置……”   祁蓝等白还歌查了个大概,轻轻对他讲了刚才孙江的报告,白还歌点点头道:“那就是了。”他指着墙角的女尸道:“过程大概是孟光涛带着小孩在外面吃饭,小孩失手打翻粥碗,孟光涛去卫生间拿拖布,踩在粥上滑倒,后脑勺磕得很严重。彭晶晶从厨房出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引发争吵,孟光涛拿菜刀追砍她,彭晶晶躲进卧室,卧室门锁外面有菜刀劈砍的痕迹,但是没砍坏,按孙江所说,就是孟光涛用孩子威胁彭晶晶,彭晶晶跑出来保护孩子,没想到孟光涛彻底下了杀手,所以最后彭晶晶是死在卧室门口。”   白还歌看了看彭晶晶已经难辨五官的脸,目光落在客厅中间两人的旧婚纱照上,虽然布景和服饰都透着土气,但年轻的彭晶晶相貌俏丽,也完全配得起孟光涛。厨房里除了少量食材还堆放着大包大包的中药,纸袋上贴着半枝莲乌骨藤之类的药名,饭锅旁是一个小砂锅,打开来药味扑鼻,只是那孩子来不及喝了。卧室里有一个小书架,堆着若干半旧却整洁的儿童绘本,白还歌蹲身慢慢地看,从中抽出一只薄薄的宣传册,上面印着“南海投资”字样,打开来,是关于投资南方沿海某市海洋养殖的介绍,上面用圆珠笔勾出一些宣传重点,反复画,加粗。上面印的卡通人物用彩笔涂过,边角都折了。白还歌将那宣传册放到随身笔记本中,向祁蓝点点头道:“具体情况回去再说。是谁先报警的,孙江?” 第41章   “不是。刚才小李去问了,是孟光涛隔壁邻居,邻居听见这边女的惨叫,以为是男的喝醉了在打老婆。”   “孟光涛酗酒?”白还歌这话是向着一边的刑警小李问的,小李点点头:“邻居说孩子治病,这两口子快撑不住了,男的酗酒,女的总哭,有时候当着他们就动手。”   “杀一个人,捅三十六刀,其中一刀把自己老婆的脸砍成两半。精神方面没毛病吧……”白还歌小声嘀咕,抿着嘴蹙起眉头,“然后呢?”   “邻居说警察也不怎么管,尤其是这种家庭你怎么管。谁都救不了他们,除非是钱,片儿警也不是银行行长,哪有能力救助,就算救了这一个,还能家家都救过来么。打了报警电话也就是过来训斥警告一番,还得带点水果安慰孩子,时间长了一听说是这家有事,警察干脆都不来。但今天女的叫得太惨了,孩子也是拼命哭,哭一声又断了,听着吓人。”   祁蓝正在听小李说,白还歌碰他一下:“你电话响。”   祁蓝自己都没发觉,拿起来一看又是于南望,他看着屏幕,白还歌看着他,祁蓝犹豫一下,走到阳台上去接,于南望极快地在电话里道:“孩子正在抢救。刀伤不致命,但是体内有肿瘤,我准备等她渡过危险期后带到北京去诊疗。孟光涛他们夫妻俩怎么样?”   “确实是都死了。应该是孟光涛杀妻之后自杀的,孙江说孩子一直治不好,孟光涛借了很多钱,压力很大。”   于南望道:“外债大概有二十多万。孟光涛家没什么亲戚了,彭晶晶家还有个兄弟,但这两口子也没什么遗产。”   “我们会通知彭晶晶的兄弟来。”   “不不不!”于南望赶紧阻止,“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儿,我们来通知家属,警方能不能晚一点打电话?这件事性质很恶劣,我要做一点工作,现在记者已经在我们大厦楼前等着了。”   祁蓝明白了,任何一家公司的老总都不希望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员工出现恶性命案,何况这种孩子病重杀妻灭门的案子,随便哪个点都够发挥出一篇惊心动魄的新闻,对于南望的生意百害无一利。他本想说一句知道了,谁知于南望气急败坏地道:“我已经通知常务副总带着抚恤金去彭晶晶兄弟家慰问,对人力资源部经理和相关责任人停职查看,底下员工家庭压力这么大,家庭问题这么多,竟然没有一个人向我汇报反映,都是干什么吃的。”   祁蓝倒怔了,于南望气咻咻地道:“我问了四队的队长,说孟光涛除了偶尔喝酒误事,份内的活儿总还能按时完工,而且为宝鸿业集团服务十四年了!这样的老员工家里有事我们帮不了,这是自毁基石。我已经叫人去替孟光涛还账了,这小孩的病我要负责到底。”   祁蓝清清嗓子道:“你别急,别急……”   “我简直想抽老黄!在人力资源部是怎么管理基层员工的——”于南望直着嗓子嚷,祁蓝只得放低了声音安慰:“你别急了,我这边前期工作完事就过去看你,顺便看看那小孩。你要开整风运动,也得从长计议,先把这件事办完再说。你刚才说什么,孩子体内的肿瘤怎么样?”   他故意岔开话题,于南望道:“我叫人调了病历,那孩子是横纹肌肉瘤,刚给北京301医院的朋友打过电话,说赶紧带着去检查,如果是三类以内的肌肉瘤,存活率很高,如果是四类以上的可能就不太好了。”说着说着,他声音变得缓慢许多,吐字也艰难起来,“我有钱,我能救她,也应该救她。如果她活不下来,我会自责一辈子的,这是我本来可以做到的事情。”   祁蓝只得柔声道:“放心吧,那一刀情况不算严重,既然301的医生说存活率高,应该问题不大,再说孟光涛他们两口子一直也给孩子治着呢,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千万别自责。”   “我管理不善……这些年为了争发展空间,尽走上层路线,对基层员工的关注度太少了……”于南望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挫败感,“真正的企业有魅力让员工从十八岁一直服务到七十岁,我让员工四十出头就自杀,我他妈真是个废物……”   “于南望你别这样——”祁蓝隔着电话,似乎眼前浮起那个凌晨于南望蜷缩在楼顶墙角打电话的样子,竭力咬着嘴唇想让自己不失控,然而眼泪不听话地掉在光裸足面上,一滴又一滴。   他那幅色彩微凉的自画像,身体也是缩起来的。   他偏过头去不让祁蓝看见他湿润的眼,却止不住肩头的抖动。   他拉着祁蓝的手恳求祁蓝再联系他,满眼都是期盼,哀怜得让人心疼。   他说想要去寻找一个不属于地球的异世界,把所有父母陪伴他的日子当成重大纪念日,放在宝箱里,藏在珊瑚礁畔的海底中。   眼睛黑亮黑亮的,笑起来的时候满口钻石般白牙闪烁着光彩,依偎在他胸前睡着的时候,容颜恬静如幼童。那个指挥若定的成年男子,身体里住着一个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孩子,胆怯、忧郁、好奇、纯善,像一只小小的寄居蟹,偶尔从壳里探出头来打量一下外面的世界,再悄悄缩回去。   他说他的家已经散了,再成立一个,也会复制那样的轨迹。他说那话的时候,祁蓝觉得他仿佛像只待宰的鸡,站在笼子边,忧郁地望着灶上即将烧滚的水。   他想过自杀,想过逃离,想去追寻他的异世界,然而他哪里都去不了,他想做于南望,然而这辈子注定他只能是于总。逃不开脱不去避之不及锁在原地的于总。   一个想甩开一切却会为最基层员工遭遇而深深自责内疚的于总。   祁蓝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喀吧一声塌陷了,大片大片清凉的潮水涌入,酸楚与温柔的情感交织在胸中,他想尽快见到于南望,搂着他肩膀认认真真地告诉这个悲伤的男人,你没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你说要我陪着你,你看,我来了,我真的会陪着你……   他大声地对电话那边说:“你等着,你们在哪家医院?我这就来!”   于南望说了,祁蓝挂了电话,转身推开阳台门出来,迎面便撞上白还歌。锦江拎着箱子站在一旁,白还歌已经摘了手套,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祁蓝,看见祁蓝出来就笑一下:“祁队长,这边公事已经忙完了,您的公事处理完了吗?”   祁蓝顿觉尴尬,他扬了扬手机道:“孟光涛的女儿可能有救了,我去医院看一眼就回来。”   “不着急,你可以多看一会儿。”白还歌慢悠悠地道,“孟光涛有本海洋养殖的宣传册,画了重点又给孩子涂着玩,一个装卸工这么在意投资,正好你去看他的大老板,不妨顺便问问,专业商界精英的意见很值得参考。”   “嗯。”祁蓝站住转了一下眼睛点点头,“这是个线索。”他说着朝白还歌和王锦江一摆手,“我先走了,午饭别等我啊!回见!”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锦江看看白还歌,白还歌单手插兜,垂着眼睛笑一笑,王锦江只觉得白队长一笑还是很美,只是笑容里毫无笑意,只听白还歌道:“走吧,回去接着干活。”   王锦江心想祁大帅哥最近怎的又惹白队长不高兴了,这俩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些年,最近祁队长貌似要单飞?另立山头?接电话背着白队长,回来假装若无其事还一脸欲盖弥彰谈工作,这是真有女朋友了?怕刺激到白队长?啧啧啧啧……   白还歌咳嗽一声,王锦江赶紧结束走神,跟着白还歌下楼去。   祁蓝在医院附近给于南望打电话,于南望接起来道:“医院对面嘉事堂药房隔壁三间店面的咖啡厅里。”医院对面药房的招牌又大又醒目,祁蓝很快找到于南望,于南望给他点了杯美式咖啡,祁蓝坐下把外套脱了搭在椅子上赶紧问:“孩子怎么样了?”   “要做切片确认情况,结果没出来之前谁也不好判断。”于南望看起来忧心忡忡,“手术做完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先在ICU观察一天,没问题就可以转病房,化验结果出来我立刻派人送她去北京手术。”   祁蓝吸了口气,他盯着于南望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于南望道:“怎么了?”   祁蓝认真道:“你很关爱你的员工。”   于南望有些恻然:“不,如果我真的足够关爱员工,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祁蓝道:“你别太自责了。集团那么大,那么多人,你不可能面面俱到。”   于南望蹙眉道:“无论怎样,一个组织中出现这种恶性案子,我作为集团的带头人,这就是我的失职,是我整个组织体系从上到下的失职。我可以允许自己犯错,但不能允许自己失职。不管是出于关爱还是出于责任,这件事本来都是可操控的。发生,就意味着这是我的愚蠢、怠惰和无能。”   他叹着气啜一口咖啡:“反正给我打击挺大的。我一直以为我把宝鸿业集团打理得很好,想不到竟然是一塌糊涂。”   祁蓝隔着桌子探手在于南望手上拍了拍:“别这么说,这是偶然事件。美国人安保够好了吧,不也防不住911?”   于南望认真道:“我准备捐款成立一个专项公益基金会,专门针对家庭贫困的宝鸿业集团员工子女的大病、危重病提供医疗救助,这件事不能拖延,即刻就要实施,孟小佳的治疗费用就从这个基金中出。” 第42章   祁蓝对基金会之类的机构一无所知:“这得不少钱吧。”   “我个人出资一千五百万,再向其他部门筹措一些,启动资金大约能达到两千万左右。不做高风险投资的话,每年支持几个孩子做手术还没问题。”   祁蓝把钱包里的百元钞全都掏出来了:“我这人领了工资随手花,有多少捐多少,算我一点心意。以后我会每个月往基金会捐款的,你别嫌少。”   祁蓝说得郑重,于南望抬头看看他,没有推辞,接过那一叠钞票认认真真地道:“谢谢,你是第一位给基金会捐款的社会人士,我会在善款簿第一页记下来的。”   “诶,千把块钱,不好意思让你往上写啊!”   “为什么不,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你捐的不是钱,是善意。不仅仅是对生病孩子的善意,最重要的是你在支持我。”于南望握住祁蓝的手,“你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说就肯这样支持我,而且不图回报,这份信任最让我感动,你是真的把我当朋友。”   祁蓝被于南望赞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把杯子一推哈哈大笑道:“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吧,后面半个月要是没饭吃,我可得去找你。”   于南望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实在没饭吃,咱们去挖牡蛎烤鲭鱼,吃得更舒服。”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天说挖牡蛎也没挖成,我还真没吃过那么新鲜的牡蛎呢。”   “这没问题啊,周末咱们再去,包你吃个够。”于南望当即打电话给秘书,叫秘书租赁一艘周末用的小型快艇,祁蓝打趣道:“怕我吃穷了你,只给野生牡蛎,不肯开游艇了?”   于南望突然现出一点羞涩的笑,顾左右而言他,祁蓝笑道:“还真是怕我吃穷了你,我先找根麻绳把胃扎上点儿再吃。”   于南望道:“也不是,游艇刚卖了。我说创建基金会用的钱,就是卖游艇的钱。”   祁蓝一怔:“你把掬水号卖了?”他上船时间不长,然而那船处处匠心独具,足见主人是多么珍惜爱护,说卖竟然就卖了,他惊愕地问道,“你卖这么急,卖得上价吗?”   “两千五百万的成本,一千万出的。”于南望拈起小勺搅咖啡,“有人肯接,这价格不错的。”   “亏得也太多了吧!”祁蓝倒吸一口凉气。   “基金会重要得多嘛,商家出出进进亏亏赚赚也很正常。”于南望用手背揉眼睛,“你害怕我赚不回来么。”   “我不懂生意,不过这样一笔利润不算少啊。”祁蓝想了想道,“这件事是意外,真不是你无能。不过如果创办基金会能让你心里好过些,我觉得也挺值的。我前几年出差去新疆,当地老乡有句话叫‘酒嘛水嘛喝嘛,钱嘛纸嘛花嘛’,念起来抑扬顿挫的特别好听,仔细想想,还真是豪爽。酒不喝跟水一样,钱不花跟纸一样,要的不就是这一个爽?”   “对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貂裘换酒也堪豪嘛。”于南望笑嘻嘻地拆了诗文,祁蓝没听出来,还拍着桌子赞了一句,“说的对!不愧是李白,诶,听说李白就是新疆人?这事儿真的假的,新疆老乡就这么说。”   “李白祖籍甘肃天水,出生地现在算吉尔吉斯斯坦境内,认真划起来还要算外国人呢,新疆人民根本兜不住。”于南望笑起来,“新疆老乡什么都懂啊,真不容易。”   “唔——汉语讲得好着呢,倒是我学维语费劲死了,舌头不会打嘟噜,说急了还能咬着自己。”   两人随口又聊几句,喝尽咖啡站起身往外走,祁蓝一边走一边说:“要不周末还是别出海了,租快艇也挺贵的,咱俩去市区新开的游泳馆吧,那儿环境也不错。”   “要游泳去我家不行吗?”   “你那边太远了,有点什么事临时回来不方便,周一已经给我算旷工了,最近得踏实点儿。”   “可你不是要吃牡蛎?”于南望笑吟吟的,祁蓝笑道:“游泳馆旁边有个麦当劳,新品海鲜堡来俩得了。”   “这也太俭省了吧——”   “可以了,我们出去盯梢能吃上这个算大餐,你别嫌弃就行。”   “啧啧啧,你要是女的我现在就娶了你,还没成家就处处着想替我省银子,哪儿找这么好的人。”   祁蓝一言不发把于南望往自己臂弯里一搂,另一只手横过来在于南望头顶上比划了一下,切过来正好到自己下颏,祁蓝挑着下巴居高临下斜睨一眼于南望,一脸讥嘲反问一声:“娶了谁,嗯?”   于南望手拍胸口,演一副松口大气的样子给祁蓝看:“还好这个重点是身高差,我还以为你要说‘以为咱俩是兄弟,没想到你是想上我’,拽过来要捏死我呢。”   祁蓝哭笑不得,伸手照着于南望后脑勺推了一把骂道:“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想他妈什么呢你。”于南望靠着祁蓝嘻嘻乐,一脸的不以为忤反以为荣,心里却想为这男人十个亿都扔出去了,再搭几千万又如何?   两人随后就在游泳馆见面,前后脚进了更衣室,祁蓝在外面抽根烟的功夫,于南望已经换好泳裤,披着浴巾捧着个椰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猛吸。   祁蓝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孟小佳怎么样了?”   于南望吸口椰汁道:“接近四期的横纹肌肉瘤,危险率比较高,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治。”   “什么时候去北京?”祁蓝脱下T恤,白色背心裹着劲瘦腰身,露出两条肌肉匀称健壮的臂膀,于南望从背后盯着祁蓝的腰漫不经心地道:“明晚飞机去北京,那边都联系完了,尽快手术,存活率还能高一些。”   “听说那么高规格的医院手术很难排啊。”祁蓝脱了背心,脊背上蜜色肌肤在更衣室灯下闪着柔润的光泽,于南望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隔着两尺距离的空气,虚虚地顺着祁蓝的腰身抚摩,祁蓝一回头,于南望迅速缩手,若无其事地道:“事在人为,虽然绕了好几个弯子,总算托到合适的人,要真是排队,说不定要排到2020年了,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说不定。”   “听说国外就是医疗资源少吧,看个病排半年,要是有急症根本应付不来。”祁蓝不太确定地说着,“我没出去过,听我们一块儿开车那孩子说发了阑尾炎是连夜坐飞机回国才做的手术,所以全民健身,小病靠扛,大病靠碰运气。”   “那多好啊,全民健身,全民八块腹肌,男的也有女的也有,老头也有小孩也有,不但有腹肌还有胸肌,臀部也是又紧又翘,腿还那么长……”于南望盯着正在脱裤子的祁蓝完全走了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祁蓝套上泳裤挡住臀部,于南望这才清醒了几分,两口喝干椰汁,丢给祁蓝一条浴巾道,“把钥匙带好了,走吧。”   两人进入泳池各自活动活动,新开的泳池环境不错,人少水好,于南望提议再来一场比赛,祁蓝看看泳池里三三两两的初学者还是觉得不宜比试,毕竟不是私人泳池,疯游起来撞到人不好。   俩人随意在池子里游了几个来回就靠在池边休息聊天,祁蓝抹了把水,正想问于南望适应不适应这么嘈杂的环境,于南望却捣他一下,向旁边一努嘴,祁蓝转头一看,泳池那边远远地来了一对男女,那男的戴着泳镜,身材高大健美,与祁蓝不相上下。女的虽然来游泳,照样是涂得眉黑唇红,一套艳蓝色比基尼凸显傲人身材,硕大的钻石耳饰在鬓旁摇晃,走在泳池旁格外引人瞩目。男的手臂微微环在女方腰间,态度十分亲密。   男的不认识,女的竟然是薛小冰。祁蓝差点把舌头咬住了,他自上次拒绝过薛小冰之后,薛小冰又约了他两回,都被他以工作忙出任务值班之类的理由婉拒了,这几天薛小冰没发信息,祁蓝正在暗自庆幸,没想到美人另有护花使者,难怪不再频繁骚扰。   眼见那名男子扶着薛小冰渐渐走近,祁蓝伸手向薛小冰打了个招呼:“薛小姐,你好。”薛小冰停下脚步,目光投向祁蓝,停一秒钟才歪头笑一下:“原来是祁队长。”   祁蓝在池子里,薛小冰站在池边,祁蓝只得仰头笑道:“薛小姐今天有时间出来游泳?”   薛小冰笑起来:“还好,应该说祁队长今天终于有时间出来了吧。平时怎么打电话约你都忙,偏偏你稍微有时间出来,我就能遇见。这是太巧合呢,还是太有缘呢。”   祁蓝只得笑道:“都有,都有。”   那男子站在薛小冰身边居高临下打量祁蓝两眼,扯了扯嘴角,像笑,又像藐视。祁蓝胸怀豁达,当即举手对那男子问了声好,那男子却没搭理祁蓝,向着薛小冰道:“这人是谁?”   “哦,饭局上认识的一位朋友。”薛小冰娇俏地一偏头,并没有说明是什么饭局,反正她历来交际多且广,这话滴水不漏。男子没多说什么,祁蓝身边却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哟,这不是薛小姐吗,太巧了!怎么,今天特地约祁队长来游泳的?”   祁蓝惊诧地扭头一看,于南望斜靠着泳池扶手正冲着岸上两人微笑,祁蓝想说什么,于南望悄悄在水下碰碰祁蓝小腿,祁蓝便把那话咽回去了。   那男子眯着眼睛打量祁蓝,祁蓝从水里爬出来与那人握手,自我介绍道:“我叫祁蓝,先生贵姓?”那男子顿了顿才伸手,虚虚和祁蓝一握即将手掌撤回,笑了一下:“免贵姓何,何为。” 第43章   祁蓝转向薛小冰礼貌问候:“薛小姐最近忙不忙?”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公事公办应付,薛小冰笑道:“再忙还能忙得过祁队长?祁队长都有机会出来玩,我当然更应该有。”   祁蓝道:“这个……前一阵子案子多,确实出不来。就这么着,也说不定一会儿就有电话给叫回去了。”   何为插话道:“小冰和我合资的公司快要上市了,最近忙得很。”   祁蓝随口道了恭喜,薛小冰矜持地一点头,于南望却笑道:“哟,薛小姐什么时候成立的公司,有三年了么?于某竟然一点都没听说,早知道薛小姐有产业,至少送几个花篮过去也是好的嘛。”   薛小冰抿嘴一笑:“是何先生的公司,我算股东。”何为补充一句道:“薛小姐是大股东,今年上A股,明年就上纳斯达克。”   于南望兴致勃勃地道:“好呀好呀,你们请的哪家顾问团队,招股书和注册说明书样本还有没有,给我借鉴一下。SEC那边可不太好过,反反复复让你修改,最好跟华府的人打个招呼通融一下。销售总额和净利润一点马虎也不能有,还得找个股票承销商。对了对了,律师特别重要,何先生要找律师可千万别找替国内公知打官司的那种,名气大能力差,光要钱不做事,这种律师也就在国内跟政府扯皮还行,换个游戏规则顿时傻眼,不行你就在美国当地请。”   何为听得懵了,薛小冰也是急速眨动着双眼,停了几秒钟才笑道:“明年再说明年的事儿,眼下忙都忙不过来呢。倒是于总您怎么无处不在啊,上次听音乐会就遇见你,这会儿又是你,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跟祁队长约好了来的呢。”   “音乐厅是我们集团承建的,自然有赠票咯,游泳嘛,偶尔也得健康环保一下,私人泳池什么的太浪费水了,要是地球上连一滴干净的水一口干净的空气都没有了,要钱做什么呢。”于南望打着哈哈,连电影台词都搬出来了,薛小冰笑道:“于总还挺幽默的,行,明年我们公司到纳斯达克上市,一定想着请于总帮我们参考一下,于总一看就有经验,您申报的时候被拒了几回呀?”   “不多不多,就一次。”于南望微笑着冲何为道,“不过未雨绸缪,早作准备踏实。”   何为见来往都是于南望拆招,便向着祁蓝道:“祁先生在哪里发财?公司上市几年了?”   祁蓝坦然一笑:“替党国卖命的,还真没有自己的买卖,一个月五千块薪水,刚好够我自己吃喝花用。”   “哦,呵呵,哈哈,难怪对我们薛小姐印象深刻啊。”何为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祁蓝怔了怔,正色道:“薛小姐太出色,谁见了都会印象深刻的。”   何为笑道:“那是那是,薛副省长有逸群之才,品貌非凡,见女如父,半点不假。祁队长不会没有当面领略过薛副省长的风姿吧。”   “我与薛小姐就见过一次,确实没有见过薛副省长,电视讲话是听过的。”祁蓝只觉得这何为隐隐有敌意,想起梁院长当初替他介绍薛小冰的本意,随即意识到何为说不定把他也归为冲着薛副省长去追求薛小冰的企图上位者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己只不过与薛小冰吃过一顿饭,就被当成假想敌,真要是企图上位的,厮杀起来不见硝烟,却只怕一样要血流成河,不禁心里摇头,只想抽身离开。   于南望笑嘻嘻地道:“何先生这么说,想必是跟薛副省长很熟?”   “不敢,也只是家宴上见过。”何为这么说着,面上却有得色,于南望看看薛小冰微笑道:“哦,何先生已经受邀登堂入室,让我们这些仰慕薛小姐艳名的阶下客真是伤心欲绝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亲近芳泽了。”   薛小冰抿嘴笑道:“于总真会开玩笑,说得好像上次游艇聚会那二三十位佳丽围着转的主角不是你一样的。”   何为却扫视了一眼祁蓝道:“祁队长也去了?”   祁蓝摇头:“没去过,听薛小姐说过。”他这自然是指在音乐厅前薛小冰与于南望见面那次说的,何为向着祁蓝道:“哦,祁队长听薛小姐赴于总的约,心平气和波澜不惊,真是好气度。”   祁蓝坦然一笑:“于总和薛小姐是朋友,互相认识得比我还早,他邀请薛小姐,我为什么要惊?”   “祁队长工作繁忙,参加不了舞会也是正常。”于南望一手搭在祁蓝肩上,在脸上抹水,“今天有纵火的,明天有碎尸的,要不是祁队长这样的爷们儿在前方厮杀破案,后方哪有我们歌舞升平的份儿,别说游艇,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挺尸呢,对吧薛小姐。”   于南望这话向着薛小冰说的,薛小冰何等聪明,何为从追求者中脱颖而出,富贵多金是其次,难得是外形俊朗,善解人意,她被众星捧月惯了的,祁蓝仪表出众,恰到好处的一点羞涩十分可爱,然而几次给了机会也不解风情,薛小冰又是无奈又是不满,何为出现的点精准无比,算是弥补了薛小冰失落的心理缝隙。何为此时表现激进,三分为吃醋,七分只怕还是为她出头,薛小冰虽然觉得略有些失礼,却得意于何为争风吃醋是把她时刻放在心上,正笑吟吟看戏,谁知于南望把战火朝她身上引,那是当众挑明了这一层,让薛小冰勒着点儿护花使者的嚼子别瞎咬了。   薛小冰眼珠一转,于南望在音乐厅前替祁蓝当线人,这会儿又替祁蓝出头是什么意思,这小刑警什么时候攀上了于南望的圈子。于南望走上层路线的,刑警就算有用,结交时选择的也不该是祁蓝这个级别,这俩人是怎么混在一起的?   她虽然对祁蓝已经半放了手,终归是不曾收为裙下臣心有不甘,当下微微一笑道:“祁队长保家卫国太忙了,我约了几次都约不出来,想跟祁队长有一起歌舞升平的机会也求不得呢。于总是怎么约出来的,我倒想听听。”   “怎么约的你就怎么约的他啊,这又不是什么制胜法门得掖着藏着。”于南望笑嘻嘻地,“薛小姐,这还真不是于某自吹牛皮,魅力值这种东西不分男女,看来是我更胜一筹啊。”   他懒洋洋地,像说笑又似挑逗,末了补一句:“哦差点忘了,上次说了单独约薛小姐上游艇跳舞,现在是不是还要先征求一下何先生的意见呢?”   何为道:“小冰,这什么时候约下的?”   薛小冰斜睨他一眼,声音提高一分:“早了。”   何为听出薛小冰不快,小心翼翼贴近她道:“你还真要去呀?”   薛小冰没说话,只是扭头扬起脸来盯了何为一眼,满面骄矜,何为还没开口,于南望又补一刀,向前一步搀着薛小冰的手笑道:“何先生是同意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等变成何太太那一天再想约薛小姐单独出来,恐怕是真不成了。”   何为板着脸道:“于总说笑了,没听说有聚会只邀请太太不邀请先生的。”   薛小冰俏脸一沉,她虽然欣赏何为表现得醋意十足,不过此时就做起婚后演习来未免为时过早。于南望立刻笑道:“哈哈,哈哈,于某只是邀请些单身朋友,一定会邀请薛小姐,可未见得就真的邀请何太太,但祁队长婚否都一定是在邀请之列的。男女有别,于某一清二楚,何先生就别瞪我了,哈哈哈哈。”   祁蓝只觉得气氛尴尬不已,悄悄戳于南望:“你别闹了。”   “谁闹了,不信你现在不约薛小姐出来,再过上三个月两个月的,保准你连说话机会都没有。”于南望趁势追击,不给何为留一点活路,向着祁蓝笑道,“还不抓紧了机会?薛小姐一贯可挺欣赏你的。”   祁蓝窘了一脸,望一眼薛小冰,薛小冰竟然也正盯着他,顿时冒了满脊梁冷汗,哈哈一笑道:“最近真是加班太多,等我放了年假,一定邀请薛小姐。”薛小冰哼了一声,何为眯起眼睛盯着于南望道:“小冰现在是我正式女友,你们开玩笑也有个分寸。”   于南望笑道:“哪里没分寸了,难道薛小姐亲自拒绝我们了?”   薛小冰向于南望道:“于总,我们先走了,大家改天再叙。”拉着何为要走,于南望笑道:“捡日子不如撞日子,晚上就去好不好,这时候天气凉爽,海面上喝喝酒跳跳舞,最舒服不过。而且祁队长也去哦。”他还故意把“祁队长也去”强调得声音又重又长,薛小冰竟是有几分迟疑,抓着何为的手微微一松。何为急了,看一眼祁蓝,祁蓝满脸错愕盯着于南望,心想那游艇都卖了,上哪儿开舞会去,难道是临时租借一艘?又不敢当面问。于南望一脸嬉笑,颇以看何为醋意发作为乐,何为急着道:“小冰!”   薛小冰向于南望笑道:“既然说是只邀请我,又请祁队长,是不是也该请何先生呢。”   于南望偏不给这个台阶,摇头笑道:“何先生虽然还是单身,心里可早都跟薛小姐结为伉俪了。不像祁队长眼里没人,心里也没人,请他一起去还方便些,不然何先生放心薛小姐独自一人跟我登船?”   何为忍无可忍地道:“对,跟你们两个一起登船我就放心了!” 第44章   于南望打蛇随棍上,听了何为的话立刻向薛小冰道:“你看,何先生都表态了,你就放心吧。再说祁队长是刑警,有他随身保护,比我安全得多。就算于某本人要对薛小姐有什么不轨,祁队长也照揍不误,哈哈,哈哈哈哈!”   祁蓝看何为脸色沉得简直山雨欲来,赶紧解释:“他就是爱开玩笑,他不会对薛小姐怎样的,真的,他人品特别好,真不会对薛小姐不轨的!”   这话虽然不假,只是这场合说起来简直是越涂越黑,祁蓝本身还是何为吃醋的主要目标,他越是说得诚恳,越像是诚心和于南望一唱一和说来气何为的。   何为咬牙道:“我是不是还得对你们说声谢谢?”   薛小冰笑道:“要说谢谢也是我说,你说什么,谢谢祁队长看在于总面上出席舞会,还是于总面子大如天,我魅力不及哦。”   于南望大咧咧觍颜微笑,把这挤兑当表扬照单全收,祁蓝耳朵微红,咳嗽一声道:“也不是,我跟于总是好兄弟,那个……那个那个……”他不说还罢了,越解释越费劲,只觉得这次尴尬犹胜音乐厅前和白还歌四角相对,至少白还歌还站在自己这一方明里暗里助力,现在何为的眼神快要杀人。   何为道:“既然如此,小冰你就跟他们两人去吧,别耽误了于总和祁队长一番美意。”   祁蓝慌忙道:“于总开玩笑的,何先生别介意。”   薛小冰看祁蓝一眼,嫣然一笑道:“怎么,祁队长又要临阵加班了吗?”   “不是,我……我那个……我是得加班,不过……”祁蓝赶紧看于南望,于南望笑嘻嘻地向薛小冰伸手道:“何先生都点头了,薛小姐跟我来吧。”   他一定要强调何为的存在感,薛小冰最不爱听这话,笑道:“我应你邀请在前,这事情还需要谁替我做主么。”显然是骄矜起来面子第一,何为瞬间丢在一旁。   何为急了,叫了一声:“小冰!”薛小冰盈盈回头笑道:“你这意思,不管来年是谁做了何太太,跟朋友聚会一次还真得看你脸色呢。”   何为嗫嚅道:“不是,不是那意思。”不由自主盯一眼祁蓝,像是在掂量于南望和祁蓝到底哪一个对抢女友这事儿的威胁更大些。于南望笑道:“何先生不用看,今晚就我和祁队长两人,上次弄了二十多个姑娘陪席这事儿可不做了,我要是找二三十位先生来陪席,也怕搅得薛小姐玩不好,有我们两人照顾薛小姐足够。”   何为咬牙道:“不用你一遍一遍强调这件事,我听得很清楚。”转头来深吸一口气,向薛小冰道,“小冰,你当真要去?”   薛小冰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何为眼神黯淡了,口气也软了:“我没资格拦着你,你要去玩就玩,玩够了打电话,我去接你。”   他这么说,薛小冰倒不那么积极要走了,她无非是想看看何为的醋意到底能发作到何等地步,也好奇祁蓝什么态度,眼看这何为瞬间塌了肩膀,灰头土脸认了怂,她又有几分不忍,不过一场游艇舞会,祁蓝又一贯不解风情,去了光是跟于南望胡扯些逢场作戏的口水仗也没意思。   她向后一步扯住何为道:“你去哪里?”   “我回去处理上市的事,承销商还没找呢。”何为软了三分,只是盯着于南望和祁蓝的眼神恨意无限,薛小冰也放缓了态度道:“我去坐坐而已嘛,你真是,较什么真呢。”   “只要你高兴,去哪里我都支持,可是他们两个——”何为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于南望接过来笑道:“我俩让何先生不放心吧,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追薛小姐的人多了,何先生能做到正牌男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至于真生气?”   薛小冰心想倒也不能全怪何为,于南望与祁蓝两人要真是竞争对手,可都够相当分量,何为这么挣扎,自然是因为把自己放在心上,弦绷太紧,该抚慰当抚慰,便向于南望笑道:“于总乱开玩笑,快帮我解释解释呢。”   祁蓝看看薛小冰,心想这姑娘刚才一股劲儿作贱着何为,男朋友怎么拦着都要跟别的男人走,这会儿突然又叫于南望替她解释,这份儿心思简直猜不透看不清,幸亏搅在里面的是何为不是自己,老院长安排的这段姻缘是死活也结不起。   于南望看着何为打了个哈哈:“对不住,何先生,开个玩笑而已,不要介意。”   他这种道歉毫无诚意得一目了然,何为冷笑一声:“于总演技了得,我真是看不出在开玩笑。”   “知道你爱薛小姐的嘛,大家都是一样的,呃,我是说对薛小姐的仰慕是一样的,但是何先生折桂在前,我们也只有艳羡的份儿,名花有主,请过去也是喝喝酒跳跳舞,哪好随便染指呢,哈哈,哈哈!”于南望一路打着哈哈,这解释比不解释更让何为生气:“于总这是侮辱我还是侮辱小冰?她是我唯一的女友,不是欢场上的交际花!”   这话连薛小冰也听不下去了,俏脸微愠,盯着于南望道:“于总,何为对您没有敌意,您不要这样。”   “就你当着我还这样,真把小冰带走了会怎样谁敢预测!”何为被于南望挤兑半天,一看薛小冰终于向着自己说句话,顿时抖擞精神,咬牙切齿向着于南望发难,顺带扫一眼祁蓝,“何况你们俩!”   祁蓝道:“何先生,他真的是跟你们开玩笑,我们没那个意思。”   何为盯了祁蓝一眼:“祁队长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也想听听呢。”   祁蓝道:“真就是请薛小姐去玩玩的。”   他解释历来起反作用,何为脸更黑了,于南望笑嘻嘻拽住祁蓝截过话头道:“何先生想多了,我们真没那个意思。”   何为冷笑一声:“连口舌便宜都不放过,人去了是什么意思,这明摆着的事儿还用问?”   于南望笑道:“何先生这可就不对了,我说仰慕薛小姐艳名不假,只请了去喝喝酒跳跳舞也没错啊,你怎地就不信人呢。”   何为仰头向天打了个哈哈:“信——你?”   于南望勾起一边嘴角笑道:“薛小姐于你当然是位女神,对我来说嘛,固然是个美女,也不过就是美女罢了。”他这话说得语气暧昧,薛小冰一怔,尚未断定这话是冒犯还是解释,只见于南望突然伸手揽过祁蓝肩头,扳着祁蓝面庞向下,一抬头结结实实吻在祁蓝唇上,足足三秒才放开。   祁蓝惊得手足无措,大脑瞬间思维短路,眼前一片空白,唇上源源不断传来温暖甘美的触感,却是极其熟悉且亲切,似是梦中曾见,似是前世曾闻,这手伸出竟是推不下去,被于南望一手捉住,十指相扣着揉搓了片刻才放开。   祁蓝向后一步,看着惊愕万分的薛小冰与何为,再看看于南望,于南望竟然在侧头微笑,双手摊开:“何先生,您真的多虑了。薛小姐艳名再美,于我们也是过眼云烟,是吧?”   这话是向着祁蓝说的,祁蓝哪里答得出话,眼前景物如受到挤压般拉伸变形,糊成五彩斑斓的一片乱码,既看不清薛小冰与何为,也看不清于南望了,只有唇上仍然一阵阵莫名发麻,口中滑腻无限,仿佛于南望的舌头还在里面搅。   他一言不发地斜跨一步冲到池边,纵身一跃跳入泳池,两个起落就钻到了十米开外,不多时远远地游到深水区去了。   于南望找了好一阵子才在人群里找到祁蓝,祁蓝坐在水池旁盯着水岸发呆,两条长腿浸泡在水中,泳帽上的水嘀嘀嗒嗒淌在肩上,又顺着光滑修长的脊背一直流到腰上。   于南望悄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递过去一只椰子:“喂,管理员不在,赶紧喝一口。”   祁蓝吞了口唾沫,目光怪异地盯了一眼于南望,没躲,也没接椰子,于南望道:“你喝一口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儿。”一边说一边把椰子里插的吸管往祁蓝嘴边凑,祁蓝无奈,只好吸了一点,于南望道,“喂,我千辛万苦绕过管理员眼睛给你拎过来的,就喝这么一点,你对得起管理员么?”   祁蓝猛然吸了一大口,于南望满意地把椰子举过来自己也吸了一口,祁蓝倏一下把腿从池子里抽上来,盘腿转头盯着于南望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这事儿吧,不能提前跟你商量,不然你准演砸。”于南望笑咪咪地拍拍祁蓝膝盖,“薛小冰是什么人,演技惊人啊,这不是中影就是上戏的旁听生啊!”   祁蓝没明白,于南望道:“今天这戏是她一手导演的,看出来了吗?”   祁蓝双眼瞪得大大的:“你说什么?!”   于南望淡定自若地道:“我是说,今天这场戏,完完全全是薛小姐一手导演的。她,是女主角,我是男配一,你是群演,观众是何为。这场戏就是演给何为一个人看的,但我不能跟你说,说了就演不动了。”   “你等等吧。”祁蓝使劲儿眨眼,大脑有些短路,“给何为看?看什么?看你你你……”话到嘴边说不出口,看于南望抢吻自己这事儿怎么宣之于口啊!   于南望诡秘一笑道:“薛小冰啊,其实蛮在意何为的,想考验考验他。再一个呢,还想考验考验你,她给你发了那么多暗示,你就是傻子也该明白了吧,难道真的一点不动心?”   “我看了何为的遭遇,正庆幸自己没动心!”祁蓝脱口而出。   于南望笑道:“现在你想动心也晚了,何为刚才醋意满满,表现上佳,薛小冰十分满意。至于你么,你放心,她再也不会发信息骚扰你了。我跟她说,想约会祁队长,可得经过我同意。”   祁蓝盯着于南望想了一会儿,慢慢问道:“刚才这个事儿,也是剧情之一?”   “什么事儿啊。”于南望明知故问,一脸无辜。   “你——”祁蓝把椰子夺过来灌了一大口,噎得自己目瞪口呆,于南望笑道:“你说亲你啊?这个倒没有提前安排,只不过薛小冰又想考验何为,又惦记着你,我一时间也没有好办法,事急从权,你不怪我吧?”   他一双眼睛黑盈盈地望着祁蓝,目光无辜又无害:“再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在礁石上你给我做人工呼吸,亲得还少了?”   祁蓝道:“那是,那是事急从权……”他倒记住了这句话,于南望哈哈大笑道:“当然事急从权,你总不能找个打气筒给我往里吹!”   祁蓝抬腿踹了一脚于南望道:“但并不能因此就一笔带过你刚才干的事儿!”   “喂,别那么小气啊,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滚!”   于南望大度地跪起来,得意洋洋地噘嘴道:“那怎么样啊,要不然你亲回来?”   祁蓝伸手揪着于南望道:“好,我他妈这就亲回来,你可不许跑!”   于南望惊骇着笑道:“不行!不对!我操!你来真的啊?”祁蓝已经凑过来,于南望往旁边一闪,笑着又躲又嚷:“救命啊,不好啦!有人非礼良家妇男啦啊哟喂——”两人挣扎打闹中,不知怎地四唇碰在一处,那股甘美触感再度重温,祁蓝不自觉手臂一紧,于南望也不挣扎翻滚了,身体瞬间服帖在他臂弯,只是身在池畔,这一放软失去平衡,顿时带得祁蓝双双落水。其他泳客听见响动诧异回头时,只见到池中溅起好大水花,一只喝了一半的青椰子在池边滴溜溜地滚。 第45章   白还歌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握着一杯茶缓缓啜。午后阳光很好,他在靠窗的位置上抬眼就能看到远处的商业街上空飘展的大红气球以及五颜六色的彩旗宣传横幅,近处是一批一批新开楼盘的广告,其中不乏宝鸿业地产开发的楼盘,从三十平米单身贵族公寓到四百平米依山傍水别墅应有尽有。别人的楼盘宣传照请当红小生,请国民媳妇,宝鸿业地产直接贴了于南望的巨幅半身照上去,连广告费都省了。   可是于南望长得好,温文尔雅一表人才。近处的广告牌上于南望穿丝质米白中山装配金丝眼镜,妥妥的民国贵公子,总让人联想到他卖的房子里装着复古檀木吊扇,棕红牛皮沙发,拨号电话和多宝八角书桌,说不定书桌后面还悬着孙中山画像,一边写着“养天地正气”,一边写着“法古今完人”。 远处的广告牌上于南望紧身丝绒马术服,牵一匹淡金色骏马漫步草坪,面带微笑,挺拔修长。身后是欧式尖顶别墅,喷泉炫目,大理石石雕雪白,红玫瑰在身畔迤逦开遍,十足十是少女梦中的王子标配,哪里还用什么明星,他本人就是明星。   白还歌看得心头烦闷,转过脸来又啜一口茶。祁蓝自从认得这位于总,交往越发频繁,说是普通朋友,只怕蜜月间缠绵的情侣也没那么腻人的,简直恨不得天天相见,上下午都要问安,真是科技发达电讯易得,换做方鸿渐与唐小姐飞雁传书的桥段,只怕要累死来往的信差。贝尔发明电话,马丁推进手机,不知力挽多少痴情人的讯息狂澜于无形之中,救邮差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是礼物频来去,还是要累断快递员的腿。于南望时不常送份不知哪里空运来的水果点心,或是某位大师级运动员签名的拳击手套,又不肯当面交付,大概也知道叫司机来往太扎眼,就发快递到警队。门卫那地方小,得了快递便叫人取走,祁蓝出外勤不在,白还歌还得受累把于南望送祁蓝的礼物拖回宿舍,后来想想实在憋气,就叫王锦江把礼物盒子拖到解剖室去存着,那地方最是干燥凉爽,非常适合保存于南望的满腔心意。   “白队长,刚送过来一具男性尸体,海边打捞上来的,你过来看看吧。”   王锦江打来电话,白还歌喝尽杯中茶站起身来往解剖室走,这些时日看着祁蓝,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儿湿棉花,只有工作时能够暂且忘掉烦恼倾情投入。   那是一具男性裸尸,身上不着寸缕,浸泡得发白肿胀,嘴唇都被鱼类啃噬掉了。锦江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工作,量过尸长,拍过照片,做了记录。这类无名尸体历来是先确认面容、衣着及随身物品,再询问近期有无到公安局报案寻觅失踪人口的,通知疑似亲属来辨认。事实上更多时候只能提取血样或DNA入库比对,不过中国经济发展也只是近些年的事,还并不能做到公民人人入库,能够比对出的多半都是在失踪人口库备案的人。   “死者身边有没有什么物品?”   “连条内裤都没穿,东西放哪儿?”   “我是说有没有戴首饰或者手表之类的,或者纹身。”   “还真没有,生*殖*器都快被鱼啃光了。”锦江耸耸肩,“不过还真是的啊,我觉得我应该找地方把我名字纹身上,不然万一哪天遭遇些山体滑坡什么的意外,刨出来怎么认我啊!总不能说,男性,特征,胖。没了。”   “嗯,我看可以,最好连身份证号一起纹上,不然重名的太多。”白还歌检查着尸体,尸体角膜已经明显浑浊呈白斑状,手脚皮肤泡得膨胀皱缩,形成各种古怪纹路,所幸还没有出现巨人观,仍可勉强辨认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估计在水里至少浸泡了72小时。   白还歌拿起放大镜沿着尸体仔细检查,当他观测到尸体上臂时,端着放大镜的手腕突然一抖。那尸体上臂肌肤有隐约可见的捆痕,方位与痕迹似曾相识。白还歌缓缓站直了身体,注视那尸体缺损了两片嘴唇的脸,脑海中一时间翻涌起许多曾经未解的疑惑。   他还没理清头绪,解剖室的门一推,祁蓝进来了,一进来就笑哈哈地道:“同志们好!同志们都忙着呢?同志们辛苦了!”   王锦江撇嘴:“别,母们不配跟您当同志,您亲爱的同志在没多远的地方哗哗哗给你发快递呢。看这又一堆箱子。”   祁蓝立刻道:“白队长辛苦了!”   锦江道:“拜托,白队长都懒得理你,全是我抱上来的!”   祁蓝立刻点头哈腰对锦江行礼:“你更辛苦,你更辛苦!”一边说一边先走过去看尸体,“这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刚刚。海里捞上来的,你还不知道么?”   “我上省城开会去了,才回来就听说有案子。怎么样啊,看出点儿眉目来没有?”祁蓝搓着手伸头过去看尸体情况,白还歌掂着解剖刀正准备下手,祁蓝突然按住了白还歌的手,“等等!”   “嗯?”白还歌一怔,祁蓝盯着那尸体的面部,两条俊秀的浓眉几乎拧成一个大疙瘩:“这人,这人……这人我见过!”   白还歌和锦江同时瞪大眼睛盯着祁蓝,祁蓝一排上齿咬着下唇,咬了又放开,放开又咬上,显然是竭力回忆,两道浓眉拧紧了,终于指着那尸体大叫起来:“王……王一寒!这人——这人叫王一寒!”   “于总,这是黄副总监带着项目经理一起确认过的预审资料,请您过目。”秘书递来一叠文件,于南望从书桌上抬起头来,接过文件细细审阅,他看文件时将右手压着文件,左手指画着文字阅读,速度奇快。秘书只见于南望眼睛在金丝无框眼镜后微微眯起,手指飞快地在文件上划动,别人尚未看清首尾,他已经翻页了。   于南望看了片刻,将文件放置桌上,从胸前口袋里拔出钢笔签了字,将文件交还给秘书道:“黄副总监什么时候回来?”   “他前天到珠海,昨天去了澳门,预计在澳门考察两天,按行程明天就该回来了。”   于南望点点头,从鼻梁上取下眼镜用绒布擦拭。他那眼镜丢在桌上时秘书偷偷试过,平光镜,就是件提高儒雅风范的小道具。于总在这个小道具的点缀下,穿修身三件套就是儒商,穿白衬衫就是尚未步出象牙塔的学子,没有这个小道具,于总那高鼻深目看起来俊美之余多少掺杂着点肃杀,尤其是抿嘴冷笑的时候,透出来的寒气能把人激得一哆嗦。身边的姑娘再痴迷于总美色,见了那样的笑也禁不住瞬间清醒,把灰姑娘的梦收拾收拾丢垃圾桶里。   就不知今天那位姓祁的刑警来不来……秘书小姐有些走神,虽然于总身边成色上佳的漂亮小伙子如过江之鲫,不过这一个看起来倒真不同,只要那姓祁的刑警到场,于总的笑容顿时就热度攀升而且发自肺腑,整个人变成十五六岁的少年,脊梁挺拔眼睛发亮连脚步都雀跃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   处于热恋?!   秘书小姐这个念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于南望已经戴回眼镜正冲着她微笑。   这微笑不比看见祁警官的微笑,乃是冰窟窿中的冰水涟漪一点,很明显于总发现了秘书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秘书赶紧收起文件,向于总鞠躬致意,一扭身踩着高跟鞋飞速离开。   于南望无暇计较秘书,在母亲给的最后通牒时限内,他得完成最重要的一件事,任何外来压力都不能阻止。想到这一点,于南望禁不住闭上眼睛舔舔嘴唇,回忆中温暖美好的触感顺着体表全面攀升,无论是那天在海底为他送气,还是前两日池边抢吻,祁蓝的身体似乎对他并不反感,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他阅人无数,深知人在不同情感支配下的身体状态完全不同,所谓“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这种话还真不是调侃而已,如果祁蓝的身体对自己接受度极高,那么拿下这座高地指日可待,并且一旦形成有效互动,床笫之间必然乐趣无穷。   而另外一种相反的状态是有些人嘴上说着倾慕于总,实则身体僵硬,眼神飘忽,生生把肌肤相亲阻断在鸡皮疙瘩之外。这种人在于南望早期狩猎阶段较多,等斩获的猎物多了,类似这种为了权势财富往上贴又没有做好献身准备的,一律被于南望充当了鞭笞道具练手玩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能好好亲爱,就打是亲骂是爱,喜欢极了拿脚踹。   于南望的耳畔回响起一些凌乱而绝望的惨叫,间杂着无助的啜泣与哀求。被捆缚的躯体无法挣脱,结束不了的游戏变成一场无止境的酷刑,从精神到肉体陷入空前地狱,而于南望温文尔雅地笑着,站在地狱峡谷中最高的陡壁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猎物的无助挣扎。   咬一口退开去,当猎物的挣扎放缓时,再咬一口退开去,端详着血液黏稠蔓延的痕迹,宛若大手笔的画作。在祁蓝看不到的地方,于南望像只猫科动物般优雅且残忍,以猎物的痛苦填补自己生命里空虚的缝隙,一点点填满,浴血而笑,仪态万方。 第46章   于南望懒洋洋地向前推了推双臂,把办公桌上的文件扫到一边去,整个上半身趴在上面,向左向右扭着活动筋骨,侧躺在自己右臂上,仰着脸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祁蓝的一颦一笑都很容易在眼前鲜活起来,吃惊时瞪大的眼睛,诧异时不由自主摸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时蹙起眉头,恍然大悟时放声大笑,眼睛眯起,笑得绽出满口耀眼白牙。牙齿那么整洁,闪着光,常年锻炼的人气色好,牙是白的,唇是红的,吻上去也是柔润的,看上去那么坚硬的男人,嘴唇怎么会那么温暖那么软?结实漂亮的身体上还有哪一处也是软的?会不会比嘴唇更暖更软,灼热的、湿润的、更加紧窄的孔道……   于南望趴在桌上面露恍笑,双唇微微张开,舌尖轻舔上唇,胯下一阵阵热流奔涌,硬是把合体的西装裤撑起来寸许,完完全全魂游天外,浑不知今夕是何夕。   手机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于南望刚想发火,仔细一听是祁蓝专属来电铃声,赶紧一翻身抓住手机爬起来,听见那边传来祁蓝的声音,简直想叫一声“亲爱的”,自己迅速捂住嘴,时辰未到,可不能漏了半点端倪。   “怎么了祁队长,这会儿打电话,有要事相商吗?”于南望故意打官腔和祁蓝开玩笑,谁知祁蓝语气极为郑重:“你的司机王一寒最近在做什么?”   “哟,你说小王啊。”于南望眼睛迅速眨动,“上次停车场被袭击之后他说头疼得很,要求休假。我给了一个月的假期,听他说要去东南亚玩玩,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准的假?”   “等我看一眼,这还真是不大记得住……”于南望随手抓起身边的本子胡乱翻,让祁蓝听翻纸声,过一会儿道,“五天前请假走的。”   “他走之后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怎么了?”于南望小心翼翼地问,祁蓝顿了顿道:“王一寒死了,他的尸体今天早晨在海边被人发现的。我们已经通知了家属过来认人,我想你最好也来一下。”   “一寒?死了?”于南望的声音陡然提高三分又压下去,祁蓝听出他声音惊惶,安慰道:“具体死因不明,自杀他杀未定,你别担心,警方也就是了解一下他生前工作生活的情况。”   “……嗯,好,我这就来。”于南望说得简短,却隐隐透出一丝犹豫,祁蓝有些诧异,挂了电话在办公桌前静了几秒钟,随手拨弄了两下电脑旁的宝石花,那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是于南望替他挑的,号称能防辐射,祁蓝不置可否,反正是放着当个摆设,这会儿见那宝石花翠绿花瓣发软,似乎有几分颓丧,祁蓝用茶杯淋了一点水在上面,等那叶子舒展几分。   茶杯是件甜白釉压手杯,也是于南望送他的,祁蓝开始嫌弃这东西活像个碗,放在办公桌上好像随时都在开饭一样,但使着那微微外撇的杯沿却恰好压在手掌边缘,体积适中,分量适度,严丝合缝,用习惯了,再拿普通杯子反而别扭。   淋过水又喝了两口,祁蓝站到窗边发会儿呆,死者竟然是当日在酒店门外见到的司机王一寒,确实是非常出乎意料。回忆中已经记不清那辆海蓝色宾利是怎么停在自己对面的,车上下来那个年轻人长得很美,虽然凶悍无礼,其实苍白虚弱,眼圈下透着病态的乌青,祁蓝当时就觉得那人保不齐是个瘾君子,只不过他与于南望熟稔起来后没有再见过那年轻人,也就没想起来提醒于南望注意他这个司机。   想起那辆宾利车,也想起初见于南望的第一眼,坐在后座上的男子贵气十足,眼眸明澈深黑,隔着车窗向祁蓝深深一瞥,两人身体交错,目光却对视了好远。   祁蓝自然也想不到地下车库有那等惊魂一刻,至于竟然交了一个好朋友就更加难得。每次跟于南望在一起时玩得开心至极,祁蓝一想便觉得心头欢喜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唇边此时会漫起一层笑意。救了于南望实属无意,那些绑匪来得蹊跷走得突兀,于南望坚持不做深究,祁蓝只想到他几乎被男人侵犯,闹出来体面难保,也没有死咬着不放,只知道守在蓝宾利中的王一寒也因袭击受到轻伤。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时间相隔不远,王一寒的尸体出现在海边。祁蓝通知完家属想了想,给于南望打了个电话。他记得金宾利的司机说过王一寒很受于南望的重视,或许于南望知道些什么。王一寒如果生前吸毒,那么社交圈必然与犯罪活动联系密切,从而增加死亡率,从这个角度推导,也许破案几率更大一些。   于南望听说王一寒死了,声音情绪明显是有些变化的。一贯重视的下属说出去度假却突然命丧海滩,按照上次孟光涛灭门案的思路推理,于南望自然不希望自己员工动不动就暴毙,何况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接二连三出现这种负面新闻。于公影响不好,于私他又要责备自己怠惰无能,祁蓝叹口气,虽然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禁不住想建议于南望是不是该去烧烧香去去晦气。   于南望来得很快,车上不但带了司机,还有两名一望便可知受过训练的男子,应该是保镖。祁蓝眼睛一转,他知道于南望有保镖,但并不是走哪儿带到哪儿,来见警察还带着保镖就更奇怪。于南望从车上下来,脸色有一点苍白,祁蓝迎过去两人握握手,祁蓝只觉得于南望掌心发凉,握住祁蓝时眼神恍惚,明显是处于某种焦虑状态。   祁蓝见旁人不备,悄悄拽过于南望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于南望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啊。”笑容忧心忡忡,眉宇之间忧虑难掩。   祁蓝低声道:“你是担心家属跟你要钱还是社会影响不好,还是别的什么,跟我都不能说吗?”   于南望张了张嘴又抿住,转过头去道:“先去辨尸吧……”他这么说着,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祁蓝伸手向下抓住于南望的手握一握给他打气,于南望反手在祁蓝手指上也捏了一下,祁蓝见他有所反应,稍感安慰。   王一寒的尸体并不算太难以辨认,于南望先掩着鼻子站在墙根远远地看,又走近了仔细辨认一番面部,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是一寒。”   白还歌盯一眼于南望,于南望拿开手帕对白还歌点点头:“白警官好。”   “于总好。”   “一寒是怎么死的?”于南望问了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白还歌把目光平移回尸体上,侧着头微笑道:“解剖显示是窒息导致的直接死亡,但尸体无溺水挣扎体征,无高空摔坠体征,胃内容物有镇静剂,体表有捆缚痕迹。种种迹象表明是死后抛尸,不是活体坠海。”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目光恰是转向于南望,于南望蹙着眉头,看起来顾虑重重,听白还歌判断是他杀,脱口而出道:“是谁杀了他!”   白还歌盯着于南望缓缓摇头,祁蓝道:“这个要进行多方调查,于总请到接待室,我们了解一下王一寒在公司最后的活动情况。”说着伸左臂指着门口,右臂微微扶在于南望身后,半遮挡半指引地带着他往外走,于南望点点头,紧跟着祁蓝出去了。   王锦江悄声问白还歌:“队长,这个于总是不是怕死人啊?他的表情怎么是那——样儿的。”锦江形容不出来,对着白还歌做了个衰脸,眉头紧蹙,双眼发直,肩膀塌陷,还真有几分于南望刚才的样子。   白还歌没吭声,在宿舍里初见于南望时,这人说教祁蓝做瑜伽,两人滚在宿舍地板上又闹又笑,状态上佳,后来才听祁蓝说那天他脚踏生死门,对方车撞人追极其难缠,还几乎被绑匪侵犯,是命悬一线的时候被祁蓝救回来的。正常人经过这样的刺激没一两个星期都缓不过来,严重者的阴影可能会持续几年甚至更久,更严重的还需要介入心理治疗。这个于南望不过两个小时便能活蹦乱跳地搂着祁蓝在屋里打滚,晚上还想去看音乐会,心理之强悍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会害怕死人吗?只怕他亲手杀死的尸体曝光在眼前,只要没被警方捉住真凭实据,他都能微微一笑岿然不动。白还歌在心底赞一声,这简直是完美罪犯的心理防御机制。当然,这位于总有没有犯罪倾向不好说,但他绝不会是一个见了具尸体就表现失态的人。   他不应该失态,比起受生命威胁和侵犯威胁来说,即使是自己用过的司机死亡,惊吓度也绝不及前者的十分之一,那他为什么会这样?   白还歌眼前突然浮现起那天祁蓝坐在宿舍门口台阶上打电话的样子:祁蓝支开两条长腿,手里握着手机贴在脸颊上,一边说,一边笑,目光极其温柔,笑得如坐春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如同沉浸于热恋之中。而祁蓝挂了电话,对白还歌解释那只是一个朋友。白还歌说穿了,祁蓝才承认那是于南望。   祁蓝自从去于南望别墅度假两天之后,两人走动越发频繁,电话,快递,约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刚才带着于南望出去时的姿势,十足十是对自己人的保护动作,祁蓝做那个动作的态度十分自然,毫无勉强之感,而于南望转身贴着祁蓝出去时的状态仿佛深受打击,全靠祁蓝支撑。   他根本不会吓成那个样子,他是在演戏!   白还歌下意识地捏紧了解剖刀,他突然明白了一点:于南望眼神中演绎的惊恐,脸上透出的忧郁,都是有针对性的。祁蓝一贯有英雄情结,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这是他奉行的人生准则。于南望明明是头巨兽,在祁蓝面前却化身人畜无害小白兔,专门演场戏给祁蓝看,自己和所有参与者都不慎做了于南望的群演。   于南望,他的目标就是祁蓝! 第47章   祁蓝当然不能让于南望到传唤室去,开了另一间小会议室安置于南望,进去先给于南望倒了杯热茶,于南望握着热茶,把眼睛罩在杯口熏那蒸汽,祁蓝道:“你是怎么了?”   于南望熏了一会儿才抬起脸来,眨动着湿润的眼睛低声道:“我以为他们只是恐吓我,没想到是真的。”   “跟上次的事件有关吗?”祁蓝立刻警觉起来,把手放到于南望肩上去。于南望摇摇头,小小声道:“不太清楚,但我之前收到过打印的恐吓信。秘书拆看之后跟我讲的,我找了个私人痕迹检验查了一下,一枚指纹也看不到。”   “信还留着吗?说什么?”祁蓝握着于南望肩膀的手指紧了一紧,于南望苦笑道:“已经丢了,无非说我挡人财路,一定恶有恶报。”   祁蓝蹙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金园酒店那件事之后……”于南望声音微不可闻,祁蓝果然火大,把茶杯从于南望手里抢下来喝了一声:“坐直了!”   于南望吓得一个激灵,如小学生般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两眼直勾勾盯着祁蓝,又惊又怔,祁蓝气得躬身脸贴脸对着于南望嚷:“为什么不报警!”   于南望身子后倾,努力把自己和祁蓝鼻尖之间拉出十公分以上距离:“报、报、报警也没用啊……没头没尾的威胁恐吓,这我知道。”   “我是说——”祁蓝使劲儿咽下一口气,抓着于南望肩膀晃,“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要说这是上次那事儿之前,那地下车库的袭击可能就算报复。但那次你差点被人整死了,过后又被恐吓,竟然还不跟我说!你怎么想的啊你!”   “我说了你没答应。”于南望声如蚊呐,迎着祁蓝迫击炮般的目光,一贯挺拔的脖颈越来越软,连头都要缩到腔子里去,祁蓝怒道:“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就你去我那儿,我问你能不能来给我当安保总监,你说不行,我就没敢再提。”于南望一脸委屈,看着祁蓝的脸色说话。祁蓝一脸不可思议:“你是说——那时候你就已经接到恐吓信了,却硬是没当回事儿?!”   “我这不是多配了好几个保镖嘛。”于南望又往后缩了缩,“那时候刚认得你,你救我一次就是谢天谢地了,哪有资格让你贴身二十四小时保护,花钱请你你都不来我当然更没别的办法……了……”看着祁蓝逐渐发黑的脸色,赶紧闭嘴,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都举到了胸前,掌心向外五指微屈,似乎想防着祁蓝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抽过来一巴掌,一双黑眼睛紧张地盯着祁蓝,活像打碎花盆的猫被当场捉拿,一脸尴尬讨饶。   祁蓝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看着于南望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骂他,只好坐在桌边叹了口气,于南望觑着祁蓝脸色小小声问:“一寒真的不是意外吗,真的是被人给弄死的吗?”   祁蓝沉着脸点了一颗烟:“捞上来时候一件衣服都没有,除非出意外时在裸奔,要不是我认出他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上人呢。就是不知道作案动机,到底是堵你没堵到把王一寒杀了,还是知道这是你最宠信的司机,专门杀他给你看。打电话时候我听着你动静就不对,想不到你早都收到恐吓信。要是这么说,弄死王一寒算是杀鸡儆猴?”   于南望道:“他们这么折腾,是要干嘛?”   祁蓝狠狠吸了一口烟:“地下车库袭击你的事儿算犯罪未遂,就算人跑了也查得到蛛丝马迹,你放心,这事儿没完,我会想法子,到底他们是想怎样,早晚能查个水落石出。”   于南望盯着祁蓝烟头上那一点小火星连连点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祁蓝只得去口袋里摸烟,却发现自己抽的是最后一颗,只好从嘴里拔出来给于南望,于南望接着抽了一口,烟雾入怀,整个人松弛了几分,脸上也有了一点笑意,扯扯祁蓝袖子道:“你会管我了吗?”   祁蓝无奈至极:“我哪里不管你了,你还想我怎么管你啊?”   “给我当安保总监啊。”于南望笑得无辜又无害,半开玩笑半认真,身子往前蹭蹭蹭,一直凑到祁蓝腿边,耸着鼻子对祁蓝笑,“你一个人在顶得过二十个保镖。那帮人都是凑数的,我知道真有事儿只有你能救我。”   “别扯淡了。”祁蓝把于南望凑到自己肋下的头推开半尺,于南望顿时失望得不行,腰身塌陷,顺势趴在祁蓝腿上,却听祁蓝道,“如果能确定是涉黑涉恶涉毒性质的组织犯罪,倒是可以沾沾边对你进行证人保护,但是要限制你个人行动,还不见得安排我去。当然我也能去,可是这边有事就要立即归队,顶多在你那里待上三五天已经是极致了。”   于南望随着祁蓝的介绍,表情一忽儿眉飞色舞,一忽儿垂头丧气,听到“三五天”时又如打足了气的皮球般直起身子,惊喜地扶着祁蓝小臂道:“那也行那也行!你来就行!”看祁蓝望着自己的目光略有惊诧,连忙又补了一句,“你来就是主心骨,周末我还要请几位业界大佬谈生意,不能出去就得在我的别墅请,你在我就踏实得多,不然这笔生意只能放弃了。”   祁蓝无奈地叹口气,伸手在于南望头顶揉了揉:“小命都快没了,还就只惦记着钱。”   “生意人嘛,生命不息赚钱不止,人死了钱没花完可以建立基金会流芳千古,人活着呢钱没了才是最大痛苦。”于南望翻身在祁蓝腿上伸了个懒腰,惬意无限,“祁队长能出山,那比展昭还让朕放心,从此高枕无忧矣。”   祁蓝抬了抬腿把于南望从身上扒拉下去:“行啦,你回家等我消息,我要开工了。”   “这么急?出去陪我喝杯咖啡再开工。”于南望不屈不挠继续往祁蓝腿上爬,一脸天真的谄媚。   “谁杀了王一寒,谁给你发了恐吓信,谁上次在金园袭击你,这些事儿都连起来了,哪里还有时间喝咖啡,眼看着吃饭都来不及。”祁蓝轻轻把于南望踹回座位上,“回去好好休息,准备你的谈判,明天不就周末了么,我先过去,等正式派差事了我再申请。”   于南望见祁蓝说定了,也就不再纠缠,直起身子正色聊几句,祁蓝要他将有密切来往的人列张单子好排查,于南望拿了几张A4白纸洋洋洒洒写得铺天盖地,祁蓝看着直皱眉头。这名单涵盖面太广,其中有不少是有头有脸的商户,于南望俯身在祁蓝耳畔又报了几名官员的名字,祁蓝眉头拧得更紧,这么个困局,连撒网都不知何处撒起,更不要说重点捕捞。然而历来人命关天,人命案子再难也得想法上,上级政令是一层,自身责任感是一层,最关键是此事不查个彻底,于南望性命难免要一直处于危险之中,这已隐隐成为祁蓝最担心的事情。   他不想于南望死,受伤也不行,想到于南望每次强忍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的眼泪都戳得心口一阵阵发疼,更不要说去想象更糟的局面。祁蓝暗暗握紧了拳头又放松,转头给了于南望一个宽慰的笑。   祁蓝再赴于府,心情颇有不同,上次去是盛情难却又暗自好奇,也没想到和于南望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这次去肩有重任,自然心情没那么放松。虽然保护证人这事儿名正言顺,然而今天属于公差未下,私人先行,难免师出无名。   他在宿舍里转来转去,心想这事儿要不要跟还歌汇报一声,往常随口一说的差事,不知为何这会儿却总有几分张不开口。从最初还歌突然回到宿舍看到自己和于南望两人在地上打滚,后面在音乐厅前怼薛小冰也没给于南望好脸,第一次喝得烂醉要祁蓝背回宿舍,看着没吃到点心的自己硬是要给他煮面。他没有对于南望表示过任何明确的不满,但祁蓝知道,白还歌似乎不那么喜欢于南望,可是仔细想想,他又喜欢过谁呢?他的礼貌他的微笑他的温文尔雅落落大方是一帘柔软细腻的纱,挡着骨子里冰冷高大的墙,没有人能深入进去,只有祁蓝可以在那座墙内散步,寻找少年时遗留的漫画书和弹子球。还歌给了他最大的信任和自由,也给了他最多的脾气。墙里墙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白还歌。   他记得还歌床头博尔赫斯的诗集,还歌站在台阶上扭转腰弯着眼睛一笑,祁蓝认识他那么多年,不曾见过还歌那样的笑。那笑容似远又似近,似熟悉又似陌生,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相隔云端。他嗅得到还歌身上好闻的气息,可那个笑仿佛距离他有十万光年那么疏离。   这十万光年里,折折叠叠的,似乎就是一个于南望。   祁蓝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赶紧晃晃脑袋。想什么呢,于南望,只是于南望而已。认识不久的一位朋友,嗯……一位好朋友……一位很重要的好朋友,跟他在一起自然心生欢喜,行动言谈都十分惬意。好了。还歌是兄弟,俩人从高一起就认识,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不能从自己生命里剥离的好兄弟。   所以现在这位旧日的好兄弟似乎不太喜欢新交的好朋友?但还歌并没有明确表示过,他对于南望就像对每个祁蓝之外的人那么彬彬有礼,脸上的微笑像胶水粘上去的一样,怎么都不掉。   那这种不适感到底从何而来呢?难道是错觉?祁蓝想得头疼欲裂,决定还是先去找于南望再慢慢思考这个问题。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回宿舍是要拿什么东西,在周身上下摸了摸,手机带了,警官证带了,还有一把警用左轮枪,这枪只给配橡皮子弹,总归聊胜于无,关键时刻杀伤力不足威慑力还是有的,祁蓝也揣在身上了。他站在宿舍中望了一望,还歌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想等还歌回来说一声,又觉得只是出去几天没必要这么特地正式告别,但不去说这么一声,总觉得像是心里不安,对不住还歌一般。刹那间祁蓝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像是个安于婚姻现状许久的丈夫打算背着温良恭俭让的妻子偷偷溜出去偷个情。   这念头让祁蓝十分脸红,他站在还歌床铺前怔了片刻,还是转身向外走去,谁知刚要拉门,门自外面开了,白还歌手插裤袋站在门口,与祁蓝打了个对脸。 第48章   祁蓝看见还歌,三分惊喜七分窘,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可回来啦。”   “嗯,下班当然就回来了。”白还歌看看祁蓝,“你这是干嘛,在门口等着迎接我?”他没等祁蓝说话,自问自答,“不会的,接我?你没那个闲心。准备等着我回来商量事?你没那个耐心。所以这是个意外,你走到门口要出去,正好遇到我回来,问这么一句,好像心里还有点小紧张。你我认识十几年了,你见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屋子里没有酒味,所以你不是吐我床上讨嫌,跟薛小姐若即若离,应该也不是着急晚上拉个人陪你去相亲。那么,你这一脸悲壮肃穆的,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祁蓝咽了口唾沫笑道:“我才说了几个字,你就说了这么一大篇,我还能说什么……想说什么都忘了,我出去两天办个事儿,周末不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吃饭别等我。”   白还歌笑了一下:“听听,说得就像平时我要你照顾一样,哪天不是自己照顾自己。吃饭什么的,从来只有你们不等我,什么时候轮到我等你。”   祁蓝被抢白得摸着头无话,只觉得白还歌瞬间气场便如那天在台阶上调转了身子对他说话时的样子。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说是笑,更似讥嘲、说是讥嘲,却不知他到底在讥嘲什么。就像一道画出答案却说解题步骤略的方程式,祁蓝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别扭。他不由自主抬手扶着白还歌肩头道:“还歌,我只是出去一下,你别这样。”   白还歌歪着头打量祁蓝,他这一歪头,纤长脖颈勾画出一道白皙曲线,舌尖轻轻舔着下唇笑道:“你去哪里?”   祁蓝心想这件事避不开白还歌,只得道:“去于南望那里。他是上次地下车库袭击案的受害人,也是证人,这次杀人抛尸案的死者又是他的司机,他反映此前接到过恐吓信,只是没有引起重视……”   “据我所知并没有批下来对他的贴身保护令。”白还歌打断祁蓝的话,“至少要确定是涉黑涉恶集团有组织的犯罪,才能提及派出保护。就算派人,也还派不到支队长吧。”   “行政程序太慢,王一寒已经被杀了,上次要不是我凑巧遇上救了于南望,说不定他也已经被害了。对方要真是杀鸡儆猴,那棋错一招就是人命关天,这你应该很清楚。”祁蓝见白还歌公事公办讲程序,忍不住回嘴抗辩。白还歌蹙眉道:“你那么确信于南望和王一寒被害之间的关系是杀鸡儆猴?”   “还不能完全确定,毕竟杀死王一寒的凶手还没落网,不是铁证如山。但上次于南望被人追杀,差点被侵犯的事情我是当场遇到的,那些人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也是明摆着的,这事儿一点不假啊。”   “我承认那件事是真的,王一寒被杀也是真的,但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真是你想的那样吗?”白还歌眉头蹙得更紧,上齿咬着下唇,似是无尽的话涌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起,想了想道,“很清晰的数据表明,大部分凶杀案都是熟人作案,除了连环杀手类不适用这个规则,绝大部分凶杀案都可以通过这个思路破案。”   “对啊!你说得很对啊!”祁蓝完全赞同白还歌的话,“我已经叫于南望写了跟他密切联系的商家姓名,他还跟我报了几个官员的名字,虽然目标群十分广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白还歌气得把上下嘴唇都吸在嘴里咬:“我说的是王一寒!”   “对啊!你想,王一寒是于南望最宠信的司机,谁要认识于南望,自然也就认识了王一寒,就我只见了他一面都记得这人模样,要是有人成心想整治他们,当然更是记得清楚。”祁蓝脸向上仰,努力回想当日情景,“而且那个王一寒还挺无礼的,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答案就在眼前,祁蓝说来说去却总说不到点子上。白还歌在心底悲叹一声,祁蓝不是蠢,他是情有所思先入为主,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于南望头上。可看他那副样子,只怕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于南望是何种情愫。白还歌要是直指杀王一寒最大的嫌疑人正是他的老板于南望,祁蓝不一定翻脸,却一定会怪他无证据胡说,两人之间的隔阂就更深了。   说,又说不得;点,又点不醒,要举证,偏偏一切都是自己的直觉猜测。便是嬉笑怒骂如关汉卿再世,只怕此时也是只能做柳永般无语凝噎。白还歌望着祁蓝,绝望又无助;祁蓝看看白还歌,无辜又迷惘。   良久良久,白还歌突然纵身向前一步,伸开双臂抱住祁蓝,将脸在他肩头贴了一贴,用力道:“你去保护别人,可千万保重自己,你要好好的回来,知道了吗!”   祁蓝伸臂抱在白还歌肩头,只觉得他清瘦双肩微微发颤,想到十几年兄弟之间手足之情,白还歌历来难得袒露心迹,这一刻的担心定然是真的发自肺腑,不禁大受感动,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拍他脊背温柔安慰:“没事的,我功夫好,人又警醒,没问题的,过两天上头正式派人过去我就回来了。放心,放心吧……”   白还歌抱着祁蓝,将头贴在那熟悉之极的肩膀上,鼻端是祁蓝浓烈清晰的男子气息,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如暴风骤雨般快,满心言语堵着出不了口,又是气苦,又是心疼,前所未有的委屈倾泻而下,一瞬间几乎快要激出泪来,只得将额头抵着祁蓝肩头,偷偷地转过脸用手指在鼻侧按着,唯恐当场动了真情失态。   祁蓝不是没见过豪车,但一水儿穿着制服的司机开着劳斯莱斯聚集在眼前的画面还是挺震撼的,一直以为这种画面只有电视里才会拍,没想到于南望这里也能看见。   他换了一身藏蓝色薄呢子西装,脸修得干净,连发型都重新做过,手里拎一个小小对讲机,腰里悄悄别着警用左轮枪,跟在于南望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因为挺拔俊朗的外型太过吸睛,几乎每个从车上下来的大佬跟于南望握手时都忍不住抬头多看祁蓝一眼,有的还打着哈哈问一句是不是请来客串的明星,于南望自然是笑着介绍说新聘请的安保总监,特种部队转业,深谙内家太极形意八卦门,熟练外家少林南拳北腿,有他护佐,聚会安全无虞云云,听得祁蓝背上微微冒汗,深感于南望胡吹大气的功夫才真是披荆斩棘世所难敌。   陆陆续续地来了七八位本地大亨,于南望亲自站在门前一一迎接,进门招呼,刘管家带着众侍者忙前忙后,祁蓝受了嘱托陪着于南望,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来宾及其随从是否存有疑点。头顶全秃的一位老者是海东市紫鹤药业集团董事长冯紫鹤,相貌清雅的一位中年人是海东市庆泰投资有限公司的创始人陈国俊,胖得腰间肉一波三折的那人是海东市绿镜地产集团董事长宋立,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一位白面书生叫卢伟定,是一位汽车零件供应商,市场份额占到长江以北60%以上。一脸正气凛然的叫赵天骄,身兼两届海东市政协委员,另兼海东市工商联副主席,其实是搭了IT便车的浩然网络集团董事长,近些年信息工程发展迅速,他作为后起之秀着实赚得盆满钵满,实力隐隐与老牌巨头于氏集团不相上下。另有几人实力略差,明显对于南望更加恭谨,祁蓝仓促间记不清,便勉力保持微笑,尽量隐藏刑警气质。其实于南望在圈内好男风一事人尽皆知,这些大亨见祁蓝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还真没往警察身份上想,只以为是于南望新宠的小情儿。禁不住多看一眼那是都觉得这次的情儿气质格外出众,于南望审美口味又高一阶,不知得多花多少钱呢。   众人在客厅中喝茶聊天,话题不离于南望别墅里苏式的梨木家具,齐白石的游虾真迹,荷兰园艺师以扦插技术重新培植的宋代老梅桩,祁蓝上次来不曾留意,谁曾想于南望这别墅中几乎件件物品都单有来历。客厅中还只是闲散对答,待到去宴会厅吃饭,于南望开了数瓶珍品茅台,另有三瓶深蓝色皇家礼炮,初时共同举杯,酒过三巡便单对单展开,于南望与众位大亨交杯换盏,酒到杯干,喝得不亦乐乎,话题也渐渐由闲谈步入生意。祁蓝不喝酒,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于南望,手里捏着对讲机,眼里盯着饭局众人,心里盘算着谁胸中丘壑更深,脸上机锋更浓。   这会儿于南望正向冯紫鹤敬酒,一口一个多谢前辈指点,幸有前辈栽培,祁蓝不太懂药厂老板怎么就成了于南望的前辈,这生意经听不明白也不宜多问。只看冯紫鹤似是被于南望哄得心花怒放,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揽着于南望肩膀殷殷叮咛,颇有几分长辈对家中小辈的殷切嘱托架势,于南望连连点头,将那杯子放得极低在冯紫鹤杯上一撞,喝了杯茅台,丢了茅台换了红酒杯,斟了三分之一的皇家礼炮,转到赵天骄席上。   赵天骄摆出一副上新闻联播的笑接待于南望的敬酒,于南望也不知怎么调动的面部肌肉,笑得坦荡又不失尊敬,便似一见赵天骄,每个细胞都发自肺腑地喜悦起来,祁蓝看着于南望那表情心中一荡,他每次见自己时可不就是这笑容。那笑容经久不散,语气温柔,动作亲昵,可不似跟赵天骄这般聊完喝完一扭脸,笑容便丢到了九霄云外。   于南望与宋立关系似乎颇好,勾肩搭背地喝了酒,祁蓝只隐约听于南望笑着问宋立要哪一处的地皮,宋立一边摇头一边笑骂于南望贪心不足,于南望扯着宋立划拳,三局两局下来,宋立输得一塌糊涂,被于南望捏着鼻子灌了不少酒下去,口齿也不清楚了。于南望扯着那条肥壮的臂膀,手指在宋立肥厚的掌心中一钩一画,显然是在讨价还价,宋立喝得多了,人倒还没糊涂,连连摇头。于南望又再画,画得几次,宋立的态度缓和了,斜睨着于南望,也在他掌心里画,过得两分钟,两人相视而笑,显然是一笔生意于此成交,连忙对碰了一杯庆贺。 第49章   于南望到陪席的那几位面前喝酒时,态度又是一层变化,既有豪门千金出席舞会的矜持,又有诰命太君见拜寿小辈的和蔼,还有点儿高年级师兄招呼一年级新生的慷慨大度,看得祁蓝心头又是惊异又是笑,只佩服于南望驰骋商场的本事实在是好。   又喝了一阵子,席间众人多是喝得醉醺醺的,卢伟定已经迈步上桌开始歌舞,宋立趴在盘盏之间微笑鼓掌,陈国俊拎着两根羊肋骨敲龙泉青瓷盘子伴奏,其他人有说的有睡的有看着笑的不一而足,祁蓝望着这些时常出现在电视上庄重得体的大亨这般淋漓尽致地挥洒别样人生,心里替这群醉鬼尴尬又离不开,只得保持微笑全程围观。   于南望起身拽拽他道:“卫生间。”说完就走,祁蓝立即快步跟上,分秒不差随身行动。   于南望已喝得满脸通红,一路扶着祁蓝踉踉跄跄往卫生间冲,宴会厅本来是有一个卫生间,早被冯紫鹤占据了。他一路小跑着奔到卫生间,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扯开领带塞给祁蓝,自己扑到马桶上一顿狂呕,呕得撕心裂肺,祁蓝慌忙从洗手池上胡乱抓了个花瓶盛些水给他漱口,于南望接过来还没等喝,躬身下去又是一顿狂呕。足足吐了有三四回,最后一次几乎都是些清水间杂着淡淡血色,祁蓝看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于南望抱着自己顺着墙边往下滑,直坐到了地上,祁蓝赶紧把外套披在他身上,于南望嘟嘟囔囔说冷,直往祁蓝怀里蹭,祁蓝只得伸臂抱着他小声埋怨道:“你也喝太猛了,这是把胃黏膜都吐出来了吧!”   于南望闭眼蹙眉把脸贴在祁蓝脖颈上委委屈屈地诉苦:“那能怎么办,又不能不喝,又不能叫你替我喝,喝不死就得喝。”   祁蓝知道他实在无奈,只好挨着于南望坐下来,把自己外套也脱了裹着他腿,一只手搂在他肩头,一只手替他在胃部轻轻揉搓,柔声安慰:“疼吗?”   “不疼,就是烧得难受。”于南望鼻子嘴唇都戳在祁蓝颈上,一说话便有股热气湿漉漉地直喷到祁蓝皮肤上来,嘴唇上下开阖,每说一个字便如一吻,吻得祁蓝脖颈痒痒的,想把于南望推开些,见他要死不活的又不忍,只得问:“你这儿的医生呢,我叫他来看看。”   “叫医生也没用,发酒寒呢,好冷。”于南望一边说一边竭力往祁蓝怀里扎,一如当日在海中礁石上两人共裹一床毛毯时,祁蓝只得将他搂得更紧,小声商议:“这里瓷砖地冷得很,我送你回房间去吧,那帮人还要不要管?”   “有刘管家招呼,你先送我回去吧。”于南望听了这话来了一点精神,挣扎着想起身,就是四肢根本不听使唤,祁蓝只好弯腰将于南望一条臂膀架在自己肩头扶他站起来,于南望脚步虚浮踉跄,看似向前,实则横行,祁蓝当他在横行,他又挂倒档往后了。祁蓝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躬身将于南望整个儿背在身后,问了方向,送他回卧室中去。   祁蓝上一次来时两人是在楼顶露天睡的,并未见过于南望卧室,这一次才知道于南望卧室大得惊人,屋内做仿古建筑设计,只是传统花窗一律被菱形网格木窗代替,家具虽然是十分现代,可都是红木漆面,另用胡桃木框架勾勒家电摆放的地方,几何图案交织在中式装饰风格中,设计巧妙,毫不突兀。   祁蓝先把于南望放到沙发上,给他找了个垫子垫着,到床边铺好被子,过来替于南望脱衣服。于南望仰面朝天,向着祁蓝嘻嘻傻笑,笑得祁蓝随手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喝懵了啊你,傻笑什么呢!”   “嗯……”于南望伸手拽着祁蓝笑道,“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祁蓝依稀记得于南望念过这句诗,只不过他酩酊醉了,自己却得替他打理收拾,想起当日替白还歌收拾的流程,先动手把于南望衣服都脱了,又去浴室给他接热水。只是于南望浴室中没有盆子,只有一只宽大无比的浴缸,祁蓝动手放了半缸水,于南望已经在屋里喊冷喊得惊天动地,祁蓝过去把于南望夹在腋下一路拖到浴室,不管他呲牙咧嘴地鬼叫,动手将他丢进浴缸里,拿起花洒没头没脑地先淋了一通儿。于南望用手挡着脸,一边躲一边笑,笑得直呛,又伸手抢那花洒冲祁蓝,祁蓝怎能被他抢到,抓着于南望脖颈把他按在浴缸壁上,拿花洒往他肋下捅了几下,于南望顿时笑得酸软,顺着浴缸壁滑下去,祁蓝唯恐他呛了水,赶紧丢了花洒,把湿淋淋滑溜溜的于南望扶起来坐好。   于南望头仰在浴缸边缘,腰部以下浸在水中,眼睛微微眯起,酒色褪去几分,脸颊上却依然绯红一片,深长睫毛过滤着目光,眼底一片波光潋滟,唇边莫名勾起,也不知在傻笑些什么。双腿修长,一左一右叉开,胯下之物半昂着头,凶猛尺寸与俊美妩媚的面相殊不相称,祁蓝盯了一眼,心想这家伙好大的本钱,不晓得少年读书时是不是也会经常被其他男生掏裆戏弄。   他替于南望简单冲洗了头发身体,伸臂把半睡半醒的于南望从浴缸里捞出来,想找条浴巾给他裹上却没找到,扭脸看见壁橱中挂着几件衬衫,过去随手捞起一件看起来尺码最大的给他套上,半搀扶半架着于南望丢到床上,把被子给他盖了。于南望身上的水把祁蓝也打湿了,祁蓝只觉得两条裤腿缠着小腿十分难受,只得自己也冲了澡,收拾了浴缸,出来到于南望衣橱里找衣服。   他这一迈出浴室,只见于南望一手死死地搂着枕头,整个人趴伏在床上,已经睡沉了。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踹掉了,一件白衬衫胡乱缠在身上,皮肤光洁润泽,裹着一层薄而灵活的肌肉。下颏尖削,脖颈修长,肩背部和后腰的水珠未曾拭干,薄薄的衬衫粘在身后,勾勒出背部腰际的流畅曲线。两腿交叠,透过衬衫隐隐可见那件凶器从腿下不屈不挠地露出半截来深呼吸。   祁蓝过去揪起被子给他盖上,去壁橱里找睡衣,于南望这壁橱又大又宽又深,抽屉足有上百,祁蓝拽了三五十个也没找到睡衣,只得嘟囔着胡乱扯了件衬衫套在身上,衬衫穿着都小,扣子也系不上,只好敞着。忙碌完毕倒杯水喝了,一扭脸见于南望翻了个身,被子踢掉,仰面酣睡,手臂举在头顶,一条腿屈,一条腿伸,衬衫扣子蹭开了,袒胸露腹睡在床上,胯下那物红胀饱满,在他梦中探头探脑,微微发颤。   祁蓝只得找条毛巾给他搭在腰上,连那玩意儿一起盖了,心想明天一定要跟于南望讲一下在卧室显要位置放睡衣内衣的重要性,随手关了床头灯,到那大床另一边睡了,睡前不忘将那橡胶子弹的左轮枪在枕头下塞好。   祁蓝睡了过去,梦中依稀听到哭声,他蓦然惊醒坐起,先把枪抓在手里。   卧室的窗帘忘记拉上了,苍穹深黑清透,明亮的月光透过菱形窗格照进来,一道一道光影交叠着落在墙壁上,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大网在房间里飘移流动,床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网中抽泣,手臂蒙在脸上,肩头一抖一抖,哭得伤心极了。   祁蓝惊呆了,于南望是在哭,不加掩饰地哭,抽噎声艰难而漫长,嘶哑着嗓子喊着妈妈。他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哭腔浸透了绝望与哀求,渐渐整个人趴下去,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妈,不要逼我结婚了……我有喜欢的人了……妈,妈妈……求你了……”   祁蓝四肢并用从床脚爬过去,把于南望从床上扶起来,于南望目光迷惘,满脸都是眼泪,鼻翼发红,嘴唇颤抖,像是看见了祁蓝,又像是穿过祁蓝实体将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喃喃地道:“妈,你再逼我,我真的不活了。”   祁蓝伸手捧着于南望的脸又不敢大声叫他,只好低声喊:“于南望,南望……醒醒,醒醒,你魇着了。”   于南望怔怔地看着祁蓝,目光焦距都没对在一起,祁蓝只好一遍一遍抚摩着他头发和面庞,柔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在呢。”   “你是谁啊……”于南望像是晕了,抽噎着小小声问,嘴角向下撇着,眼看又要哭出来。祁蓝有些犯难,不知道于南望是酒没醒还是梦没醒,只好悄声道:“我是祁蓝。”   “祁蓝你别走!不管我妈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走的!”于南望立刻跪起来和身扑上,两条手臂死死抱住祁蓝,祁蓝撕都撕不下来,可于南望那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自己和于夫人有什么关系。   祁蓝只觉得于南望身体灼热无比,隔着一层睡衣贴着自己还觉得发烫,只好柔声哄道:“好,好,我不走,别伤心了。”   “你不要走,我说什么也不会去结婚的。”于南望抬头笑了一下,眼底挂着眼泪,嘴角却泛起笑容,十足十是个因为偷饼干挨了顿揍却带着饼干罐子去找好朋友的小孩,笑得又艰难又欢喜,“我不怕我妈,你也别怕,我要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别丢下我。”   祁蓝怔住了,他扶着于南望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盯着他,于南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看祁蓝仔细打量他,慌忙堆出更认真的笑,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你相信我,我没骗你啊。你不要那样看我,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颠三倒四地说着,委屈得不得了。   于南望这一串儿话前后连起来足足过了十几秒钟,祁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彻底惊呆,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把五指张开在于南望眼前晃:“于南望,你醒醒!我我我我是祁蓝,你不要搞错了。”   于南望噤声了,下颏收回,拼命抿着嘴唇,目光向上望着祁蓝,只有眼泪止不住成串成串掉下来,祁蓝看着不忍心,伸手替他去擦,于南望闭上眼睛深呼吸,颈部咽喉处抽得凹进去一大片肌肤,动脉都凸起来,在月光下宛若蓝色小蛇在脖颈上蜿蜿蜒蜒地爬。祁蓝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吭吭唧唧地道:“你这会儿是醒着呢还是……还是做梦呢?”   于南望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刚刚醒了。” 第50章   “刚醒的?”   “嗯。”于南望抿着嘴,跪坐在自己小腿上,双手摊在身体两侧,一副已经被你看穿一切等待宣判的姿势。只是祁蓝这判官现在看起来比于南望的眼神还空,两人四目相对,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只有粗重的喘息交错着在月光下的卧室里回荡,两人瞪视良久,祁蓝道:“要不你再睡会儿?”   “祁蓝,我真醒了。”于南望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祁蓝手背上,他柔软的指尖触到祁蓝肌肤,祁蓝全身一凛,两人结识以来亲昵动作虽多,这轻轻一碰却似完全不同意义上的肌肤相亲,手指互碰,带来阵阵战栗。祁蓝吞了一口口水,干笑了一下,又笑不出来,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于南望轻轻将他手握在自己手中,祁蓝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却又觉得这样被于南望握着并无不适,甚至还有一股股滑腻的暗流自胸腔下滑过。   他鼓足勇气问道:“海边时候我问你最后一个月为什么不让女朋友陪你,是因为根本就没有?”   “嗯。”   “你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我?”   “是。我掏尽所有的私人库存,用十个亿向我妈买了最后一个月的自由。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的机会,就只有这一个月,我要用最后这一点自由和你在一起,死了都甘心!”于南望声音提高,祁蓝悚然而惊,睁大眼睛盯着于南望,于南望跪直了身体,比呆坐在床上的祁蓝高了几分,向下望着祁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朝思暮想,醒着睡着,心里眼里都是你,只是不敢说。我怕说了就会失去你,怕说了就连兄弟都做不成。”   “我他妈真的一直是拿你当好兄弟的——”祁蓝提高声音吼了半句,可是在于南望悲伤的凝视中声音又降下来,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化在空气里。   于南望喃喃地道:“是啊,我也以为能和你做兄弟,这福气已经到顶了,可我爱你,不能自拔,比我想象中更深。我生下来就注定要为这个集团里所有人活,我的喜怒哀乐都必须封存,为这个家族牺牲掉自己,我妈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做的。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宿命,直到我认识你,爱上你,我才知道要为自己活一次。”   他伤心地望着祁蓝:“我不敢对你告白,完全与性别无关。我想和你在一起,又怕我的爱来得太急太汹涌会伤害到你,因为我早晚要回到我的命运里,变成一具穿金戴银的木乃伊。不管你拿我当兄弟还是当什么,我只有这一个月能为自己活着的时光,我只想拿来爱你,一分一秒也不浪费。”   他看看祁蓝,祁蓝深深动容,眼神浸着悲悯,于南望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睑道:“这个念头我在心里转了千万遍也不敢说,既然梦里醉里说了被你听见,我就只求个坦白从宽,祁队长,我知道冒犯你了,你要打千万别打脸,开会时候不大好看。”   祁蓝憋到脸红脖子粗,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于南望又补了一句道:“你就是揍我,我也要谢谢你那天帮我把童年纪念从海底抢救出来没有丢了。”说完把眼睛一闭,将脸凑到祁蓝面前,“打吧。”   祁蓝只见于南望闭紧的眼皮不住颤抖,嘴唇抿成一条线状,肩头绷直,双手十指在自己膝盖上不住伸屈,显然是紧张得一触即发,便是这么紧张,也强咬牙关挺在那里不动,一副交代了身家性命任祁蓝处置的决绝。   祁蓝手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握拳,握拳再张开,张开又挠头,挠头复抓脸,于南望闭着眼睛,只觉得面前微有风声来去不已,估计是祁蓝三秒钟换一个动作,那记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他等了又等,忍不住偷偷眯着一只眼看祁蓝到底在做什么,谁知祁蓝也正苦着脸看他,如同端详一道闻所未闻的数学题。两人眼神相对,于南望只觉得有一道光从祁蓝眼底掠过,仿佛数学课代表进场了一般,于南望便将那只眼睛睁了开来,只是另一只眼睛仍然闭着,眼睛一睁一闭,眉毛一高一低,恰是对祁蓝做了个极滑稽的鬼脸,祁蓝那手正不知往何处放着才是,见于南望这副鬼样子,顺手屈起中指狠狠在于南望额头上凿了个爆栗,发出响亮的声音。于南望被弹得缩头咂嘴,疼得边叫边笑,祁蓝见他笑了,突然觉得心口那股无形无色却堵了满胸的压力突然都做漫天云散,只想看着于南望再笑得欢喜一些,不想见他忍气吞声地背后拭泪,自己也笑起来。   微笑之间,于南望将手环上祁蓝脖颈,向他唇上温柔一吻,随即将整个身体都贴紧了祁蓝。祁蓝初时尚属手足无措,身体僵着,嘴唇硬着,于南望舔吮着他唇线,渐渐将舌头挑入祁蓝口中,时而深探,时而翻搅,搅得祁蓝气喘吁吁,坐都坐不住,不知不觉间伸臂抱住于南望的腰身笨拙回吻。   于南望感受到祁蓝的回应,只觉得自那日地下停车库起便悬在喉间的一颗心终于飘飘忽忽坠回胸中,成功的喜悦刹那间涌遍全身,顿时连脚趾都酥了。   祁蓝仿佛回过神来,把于南望推开一点,喘息着道:“等等……等一下……你……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于南望骑跨在祁蓝腿上,臀部与祁蓝大腿紧贴在一处,居高临下捧着祁蓝的脸道:“重要的是我爱你,而你也喜欢我,对吗。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总会做些亲爱的事,和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会和哪个女人一起出生入死数星星,喝酒看球滑楼梯?你只会和我做这些事情啊。”   祁蓝顿时语塞,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于南望,脑子里的内存条烧到爆机,于南望的话似乎非常有道理,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只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于南望眼看着祁蓝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心底发笑,脸上却无比严肃诚恳,认认真真盯住祁蓝双眼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嘴上说什么不算,关键是自己心里骗不了自己,不信再试试。”   祁蓝还没明白于南望说什么再试试,于南望已经一低头,再度噙住他嘴唇,这一次吻得更是缠绵悱恻,足足吻了好几分钟四瓣嘴唇才分开来。祁蓝已然是目光迷离,满脸绯红,看起来无辜又茫然,眼下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大脑认知,而生理上快感的反应更是绕过大脑直指神经,这使得年轻的刑警队长陷入一种纠结的焦虑中,理智上似乎应该放开于南望的身体,再尽量把他推远一点,最好能指挥自己的双腿从床上下来躲到门外去,然而这点理智几如风中之烛,破城之将,被于南望缠上来这一吻杀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   于南望松开祁蓝,只见这人目光都有些散了,心里好笑又得意,搂着祁蓝脖颈,把唇凑在他耳畔嬉笑道:“我是男的女的,还没弄明白么?”一边说,一边牵着祁蓝的手指按在自己小腹上揉搓,祁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硬邦邦热腾腾地抵着自己手臂,有些心悸,又有些腰身发软,于南望拽着他的手向下,慢慢将自己那器官放在祁蓝手中,噙着他耳垂笑道:“你给我看看,上次滑楼梯扶手有没有怼折了,怼折了可要你赔我。”   祁蓝只觉得手里满满荡荡的一大把,表面软滑,略用力些便觉得弹性十足,热度惊人,茎头肿胀着卡在他虎口处,软沟恰与虎口边缘卡得严丝合缝。于南望跪在床上搂着祁蓝,用脸颊蹭他脖颈,悄声问:“怼折了没有啊?”   “没折。”祁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下意识用力握了一下,于南望立刻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一张口咬住祁蓝下唇,含含混混地道:“用这么大劲儿,要杀我灭口啊?”祁蓝慌忙放手,于南望又嬉皮笑脸贴过来,伸手往祁蓝胯下捞,“我试试尺寸合适不合适,万一我的被你捏坏了,这个备用的可别装不上。”   祁蓝又好气又好笑,刚想把这惫懒家伙扒拉到一边去,于南望却已敏捷地伏低了身子,握着祁蓝上下微微一搓,指尖托着囊袋,一张口将他含进去,先将舌头慢慢舔吮旋转,又缩紧了两腮直上直下地吞吐,舔吸啜吻,舌尖齿牙无一处不灵活,他久眠风月,技巧娴熟,几下子便听见祁蓝抑制不住呻吟起来。   祁蓝只觉得整个人瞬间落入一处濡湿火热的所在,紧窄滑腻,且不断收缩挤压,一股电流自下体蜿蜒曲折地奔袭上来,顺着脊椎直奔入脑,电流所至之处,每一个细胞无不伸展如花瓣重重绽放,互相挤压重叠,眼前一片斑斓色彩交错,便如炸了漫天烟花。   当日于南望替他吸吮污血时便有此感,只是这会儿放大了千万倍,祁蓝哪里抵挡得住。他呻吟着伸出手去推在于南望肩头,于南望肌肤简直滑不留手,祁蓝沿着他肩头向上捋动,一手抓着于南望的头发,一手向后撑着身体,渐渐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倒去,于南望趁机将他的腿推高了些,将他彻底暴露出来,各种品尝戏谑,动作越发大胆,舌尖挑弄来去,画八字打交叉横平竖直,祁蓝登时呻吟声便高了两度,大腿不自觉屈起,赤足蹬在床面上不住摩擦。于南望将手插在他臀*下轻轻抬起,脸埋在那片毛发中不断起伏,渐渐发出啧啧水声,祁蓝手指抓着床单,将铺平整的床单撕扯得皱了一大片。于南望成心使坏,听祁蓝呻吟已近高潮,微微将祁蓝臀部推得侧向一边,手指按摩着他会阴处,借着祁蓝侧身的刹那将他猛然吞尽,连鼻子都紧贴在毛发间,只觉得阵阵最喜爱的雄性气息自此处传出,迷人无比。   祁蓝被于南望这一记深喉激得有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偏偏于南望两只手都伸出来推着他臀*部,越发将自己深深地送入于南望口中,喉部形成的真空挤压着祁蓝未经情欲陶冶的身体。这感觉与自己夜间在被子里胡乱撸上两把全然不同,快感如流星火雨从天而降,烧灼着祁蓝几近错乱的神经,他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可是身体向上反弓,臀*部在于南望手中抽搐抖动,大腿与腰身肌肉全面绷紧,足趾踩踏得那片床单凌乱不堪,满口白牙咬得格格作响,不多时便在于南望口中射了出来。   那几秒钟空白过去之后,祁蓝神志渐渐清醒,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得向后缩去,一边结结巴巴地对于南望道歉:“对对对不起,我没想那个,我我我没忍住……”   于南望没吭声,先缓缓将祁蓝一点点从口中退出,闭着嘴“咕嘟”一声,也不知将满口什么吞落入腹,这才弯起眼睛,如只吃饱的狐狸般舔着嘴唇微笑道:“你要是忍住了,叫我吃什么,饿着我你也舍得?”   祁蓝瞠目结舌地道:“你说什么?”   于南望往上爬了一点儿,趴在祁蓝胸前亲他下颏,腻声道:“都恨不得把你拆吃入腹,一辈子都让你住在我身子里,又舍不得咬得你疼,可不就只能这么尝尝你的味儿。”手指虚虚掠过祁蓝眉眼,抚弄他高挺鼻梁笑道,“这味儿我可记住了,以后不管你去了哪里,要不要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三分撒娇七分落寞,不像是刚刚把祁蓝推倒得了彩头,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般黯然神伤,祁蓝刚从高潮中落地,看他这副样子,瞬间想起他说“只有这最后一个月可以为自己活着”,心底一抖,突然间自兄弟之情与肌肤之亲之外又增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柔情满溢,不由得伸手抱住于南望低声安慰:“我能去哪里,我就在这里。”于南望侧趴在他胸口,听了这话突然抬头望着祁蓝眼睛,又惊又喜地道:“你真的不走?”   “我能走哪儿去?”祁蓝无声一笑,“走哪儿还不都是会被你找到,我又为什么要走。”   于南望听了这话,一脸感动得要哭,伸手搂着祁蓝脖颈使劲儿吻他,祁蓝刚被他摆弄得射过一次,身体状态明显较刚才柔软放松了许多,接吻时心理压力也减轻了些。两人吻在一处,都禁不住在对方身上用力抚摸,喘息声交替响起,互相抱着在床上翻滚,时而于南望在上面,时而祁蓝在上面。   祁蓝再次翻到上面时,按着于南望往他胸前吻,于南望对祁蓝的主动十分欣赏,马上放平身体配合,吻他左乳珠时便将左胸送过去,吻他右侧便将右胸送过去。祁蓝的舔弄技巧欠佳,然而这主动亲热的态度足以使于南望感激涕零,精神享受远远大于感官刺激。眼看着祁蓝唇吻沿胸腹一路向下,在下体停住抬头,盯着胯间那个斗志昂扬的器官看,表情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于南望立刻想到可不能停在此处,必须速战速决,才能保持目前这个良好的进展势头,当下一边发出情欲难耐的呻吟声,一边微微抬起臀部向祁蓝贴近。   他阅人无数,其中不乏床笫高手,欢场打滚来去,经验丰富老道,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声音能令男人血脉贲张,什么样的姿态能诱惑得对方情难自已。   祁蓝只听于南望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呻吟声,又似压抑又似求恳,抬头一看,于南望嘴唇半张着,嫣红舌尖在齿缝中轻轻探出一点,眼底漾着水光点点,俊美面庞在月光下生出丝丝妩媚妖娆,情欲如薄纸隔着的金光万丈,明亮坦荡,呼之欲出。两人目光相对,于南望眯着眼睛悄声求道:“上次滑楼梯撞到的地方还疼呢,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祁蓝眼看着他这般情状,便如被魇住了般低头向于南望那硕大的茎体上轻轻吹了口气,于南望撒赖道:“还疼啊,再吹一下嘛……”祁蓝只得又吹了一下,热气扑上,那茎头颤巍巍的似乎更肿胀了些,看上去比乒乓球还大着一圈。于南望哼哼道,“还是疼哦……手指头疼我都是含的,这儿含不到,嗯……”一边说着,一边将臀部送得更高,一声一声呻吟,“帮帮我,还是好疼啊……”   于南望腰身劲瘦,小腹平坦,臀部向上拱起时,身体形成一道优美弧线,祁蓝便情知他撒娇放赖,却无法推脱。那物体积庞大,青筋突起,狰狞形貌与于南望俊秀面庞颇有几分不符,祁蓝横下一条心,伸出舌尖在那茎头上舔了一下,他只轻轻一舔,于南望已嘶嘶在牙缝中抽气,下颏向天扬起,胸膛不住起伏,喘了片刻撑起身来急急地求:“再舔一下,再舔……”   祁蓝依言又舔了一下,那物干干净净的并无异味,触感柔软光滑,舌尖微一用力便能感受到海绵体的弹性,这东西是个男人就有,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他顿了顿,在于南望热切到哀求的目光中张口将那茎头含进口中,于南望顿时发出一声陶醉至极的呻吟,那声音又甜又柔,片刻之后双肘一松倒回床上,只随着祁蓝吞吐的节奏轻声呻吟,竟然还不忘赞了一句:“真的不疼了啊……哦……哦……嗯……”只是那赞声起起伏伏,多一半是鼻子中哼出来的。   祁蓝想着刚才于南望对他所作所为,尽量模仿着姿势和速度,他动作生涩,虽有诚意,奈何经验不足,吞入时一口吸进,噎得自己目瞪口呆,吐出时又不知藏起牙齿,前头几下于南望还能忍受,吞吐得多了,被祁蓝一口坚硬牙齿剐得蜷起身子哆嗦,可好不容易骗得祁蓝肯为他做这种亲昵事,怎舍得因为疼就从他口中退出,莫说是剐擦得疼,就是被祁蓝不慎咬一口也得认了。   他折过身子,巧妙地转动角度,往祁蓝身后爬去。祁蓝俯身努力动作,只觉得于南望沿着自己一侧爬来,轻轻推他身子,他不解其意,身子一侧时,于南望搂住他臀部,轻轻笑道:“不喊口令,看咱们俩节奏能不能同步。”张口再次将他下身纳入口中,只是这一次十分轻盈温柔,含着茎头便不动了。   于南望不动,祁蓝便也不动,他刚发泄过一次,那地方柔柔的不如刚才敏感,裹在于南望口中,又软又热十分舒服。于南望伸舌尖沿着他茎体上那道软管轻轻舔舐,舌尖柔软腻滑,轻盈酥痒,祁蓝有样学样,只觉得于南望舔了几个来回便加一点力,渐渐力度适中,快感也成倍增加,祁蓝学着于南望的节奏和力度,果然听见于南望不住从鼻端哼出快意的呻吟,不由得心里生出些成就感。于南望再向下吞去,祁蓝也跟着往根部吞,只是于南望深喉的技巧他却不会,只觉得那硕大的茎头已经抵在喉部上端,再前进一分也难,然而隐隐地却希望于南望能将自己尽根而没,适才被深喉的快感瞬间击中,竟是再也忘不掉了。   于南望便如知道祁蓝心思一般,缓缓吞吐挑逗了一番,将祁蓝弄得湿淋淋滑润润了,放平了舌头,便如打呵欠一般向下吞咽,祁蓝已经食髓知味,只觉得刚才于南望也是这般吞了他一回,激动得忘了于南望那物还在自己口中,只觉得仿佛渐渐进入到一条深窄紧热的孔道中,于南望喉部肌肉灵巧有力地做着吞咽动作,挤压着祁蓝快感带最为密集的部分,甚至还有余暇伸舌尖舔舔祁蓝的囊袋。   祁蓝早已除了大口喘息顾不上一切,多那么一点点神志,刚够含着于南望不掉出去而已。好在于南望只求他别把自己吐出来,咬得轻一点即可,这般英俊硬朗的男人从遥望不可及到躺在一处为自己做这种唇舌服务,单单想到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于南望亢奋不已,在祁蓝口中硬成直撅撅的一根,戳得祁蓝脸颊上都凸起了一大块。   祁蓝已经被于南望娴熟的技巧服侍到双眼失神,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他,虽然是刚刚泄过一次,却架不住于南望的挑逗,不多时又是丢盔卸甲地射在于南望口中。他没有这种短期内连续射精的经验,一泄之下顿时瘫软,整个人趴在于南望身上。   于南望只觉得祁蓝身上渗出细密的一层汗珠,肌肤触感如丝绒般柔软,禁不住反手搂着他从肩部到腰胯抚摩来去许久,将口中东西不慌不忙咽了,从他身下钻出来,与祁蓝并排躺着,扶着祁蓝的面容细细端详,无数个轻盈的吻落在那俊美的眉眼鼻梁上,温存无限。   ***********************************   祁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与于南望温柔对视,低声道:“我想不到你怎么能这么好。”   于南望顽童般耸起鼻翼笑,揉了揉祁蓝的脸:“我要你一天比一天知道我的好。”面有得色,向祁蓝唇上吻了一吻,又用舌尖轻舔祁蓝鼻梁,一下一下,猫一般乖巧亲昵。   祁蓝将手臂搭在于南望腰间,只觉得眼前这男人无比温柔可爱,无一处不贴心,无一处不默契,有心想说句什么,奈何千句万句的情话都堵在喉头说不出口,情之所至难以自抑,把于南望拉近了些用力吻他。于南望弄得祁蓝泄了两次,自己养精蓄锐,此时体力比祁蓝好得多,被祁蓝主动缠吻弄得邪火蹭蹭上涨,禁不住一边吻,一边伸手向下将他握在手中,时轻时重地搓弄着,祁蓝放开他嘴唇道:“干嘛呢。”   “我离不开它了怎么办。”于南望声音腻得化不开,胸脯贴在祁蓝胸前缓缓磨蹭,贪婪地呼吸祁蓝身上的气息。   “拿走算了,就跟帕杰罗的备胎一样给你安后面,省得你总说你那玩意儿怼折了,怼折了马上就能换。”祁蓝一边说着一边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显然是累了。于南望本打算再进一步尘埃落定,想了想姑且按兵不动,反正这块砧上肉已经被炖得五七分熟,眼看就要入彀,也不急在这一时,当下按捺住那一点邪心,先拿条毛巾来替祁蓝擦汗,又抱了床被子来把两人裹住,伸手关了灯,与祁蓝头碰头地挤在一处,四肢绞缠在一起睡了。   窗外月光满地,秋凉如水,房内春色动人,你侬我侬,浑不知今夕是何夕。祁蓝临睡着前脑子里突然掠过去一道白还歌的身影,心想着自己成天健身抓人,还歌整日里与书本和死人打交道,只怕他也是没尝过这般销魂蚀骨的温柔滋味,不然怎能保持得心如止水,情绪指数永远都是恒温。若是他见识过这般境地,不知是不是……再要深想些,却又不知怎么想,脑子浑浑噩噩的,头一歪靠在于南望脸畔睡熟了。 第51章   次日早餐后有几位大佬已先辞一步各自奔忙,也有人惯于昼伏夜出,日上三竿才刚开始酣眠,于南望看早茶位上人丁寂寥,便拉了祁蓝作陪。祁蓝进门一看,只有前一天那胖子宋立在席上,祁蓝心想这位先生一日三餐两点一夜宵顿顿不落,也难怪吨位惊人。他走过去,落座之前跟宋立打了个招呼:“宋先生好。”   他这一夜折腾,除了姓名已经忘了宋立是何方神圣,只好笼统以先生称呼。宋立毫无架子,也站起来回礼,伸手示意祁蓝落座。侍者端上餐点,一样一样摆满了桌面,祁蓝头一晚被于南望搞得颇有几分空虚,嗅到早餐香气,一时间完全忘了自己扮演着于府内保角色,于南望尚未拿起筷子,祁蓝已经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吃得头也不抬,哪里还记得这是于南望别墅,整个儿当成了刑警队食堂。一碗粥三口两口喝完,等不及侍者上新的,自己端着碗去找粥桶,找了一圈儿没找见,一扭头看见侍者端着餐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盘上有粥有汤有面有馄饨有牛奶豆浆,就是不知祁蓝要哪一样。   祁蓝抹抹鼻子坐回座位,取了碗馄饨吃,宋立感慨道:“年轻人胃口就是好,看着都觉得香。”祁蓝嘴里塞满蟹黄包,咕咕哝哝地回赞道:“宋先生一看也是胃口很好嘛,不比我差。”   于南望一口鱼片粥哽在喉咙里,赶紧看宋立,宋立递过来一个相当老油条的眼神,又向于南望竖起一根大拇指,意思是这个小情儿真是潇洒不羁,这都能搞上手,算你小子厉害。于南望打个哈哈,端碗低头喝粥,直担心祁警官说走了嘴。   这边宋立向祁蓝笑道:“不行了,上岁数了,南望知道我年轻时候是怎么吃的,哈哈哈哈,三个祁兄弟都吃不过我。当年下乡插队,二十个人的饭我一人吃掉一多半,剩下的只好去大队长家打牙祭,定量粮养不活我,我就到处扒青麦、偷苞米、逮田鼠螃蟹吃。人家出工干活,我出工就是去偷吃,瞎吃胡吃的染上了肝炎,这么着才提前回到城里。我还留着一条当年的裤子,那裤腿现在连手臂都穿不进去,哈哈哈哈!”   宋立对祁蓝以兄弟相称,顿时倍增亲近感。祁蓝吃了个半饱,聪明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想起自己是个临时来陪早餐的高级打工仔而已,这大亨这种态度,还挺平易近人的。他自以为装得巧妙,其实在老江湖面前早都暴露无遗,哪儿能拿他当于南望的普通下属对待。   祁蓝笑着答道:“那您可算得着了,早回城早发财,只要腰围跟钱包一起涨,也是越厚越好啊!”宋立哈哈大笑,举起牛奶杯子向祁蓝致意,喝了一口。他见祁蓝相貌俊朗气质拔群,清冽阳刚之气溢于言表,远超于南望养过的任一届情人,只不过跟于南望请来的大亨说话这么没轻没重也是仅此一位。再看于南望,不但不喝止,反而端着粥碗挡脸假装没听见,显然是还落在下风里,说不定还未得手,正憋得抓耳挠腮。   想到这一层,宋立向着于南望又是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讥嘲,看你于总纵横声色江湖,竟然还有栽在小情儿手里的一天。   于南望趁祁蓝不备,冲宋立直瞪眼示威,宋立肚里发笑,往嘴里塞包子,一边嚼那松蘑粉丝鹌鹑肉馅儿,一边又有些诧异,于南望论外型也是明星脸,论身价足可在本市睥睨众生,论游戏花间的经验足可出个套系著作,竟然还有他没拿下的人,真是罕见。一边想一边不自觉地多看祁蓝一眼,祁蓝消灭了一笼虾饺,正在围歼下一笼生煎,昨天的藏蓝色西服换做一身加了铆钉的黑色短款薄皮夹克,宋立眼神好,认得那拉链扣上闪烁的纪梵希logo。只见祁蓝拉链敞着,衣领也未翻得平整,身体前倾,捏着生煎去夹远处的八宝菜,手臂伸出,拉得腰细腿长,越是随意越凸显潇洒,宋立虽然不爱男色,却也不得不暗暗赞一声这小伙子实在是个出众的美人,更好奇这人竟然能无视于南望的权势地位与财富,已经在于府登堂入室,以于南望那么霸道的脾气秉性,竟然还得拘束着自己怕得罪了他,真不知是什么来头,想得多了,连包子都少吃几个。三人之中,倒是祁蓝吃得最为酣畅淋漓,吃完盘盏一推,向于南望道:“于总慢慢吃,我先出去逛逛。”   于南望忙放下筷子站起来道:“你出门往右走下去是花园。”   祁蓝道:“我去楼顶晒晒太阳。”   “楼上的门锁着呢,我叫老刘给你开门,吃这么快,你吃饱了没有。”于南望从祁蓝口袋里掏出对讲机叫刘管家开门,一直把祁蓝送到门口,祁蓝返身跟宋立道了声慢用才走。   于南望目送祁蓝离去,不由自主嘘口气,回来坐下喝口汤,宋立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怎么,南望,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于南望翻了个白眼给宋立:“吃饭,吃饭!”   “这殷切,这关怀,这操心都要操碎了的劲头哟,啧啧啧,南望啊,老哥从打认识你还没见你对谁这么上过心呢,我没说错吧。”   于南望清清喉咙,举着筷子铿锵曲折地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梦魂不到关山难,蓦然回首,乍暖还寒时候,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宋老哥,你们这靠相亲认识一婚三十年的,能不能理解小弟多年来追求真爱之路的艰难与决心呢?”   “理解,理解,太理解了。”宋立连连拱手,“南望老弟历来是注重精神追求,老哥看出来了,等闲的庸脂俗粉都是过眼云烟,只有这一位与众不同,才是兄弟心头真爱。”   于南望破天荒叹口气:“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喝了勺粥又叹口气,“连喝个粥都提心吊胆不得消停。”   宋立看他一眼:“你还有怕的时候?”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于南望把粥勺往碗里一丢,已经食欲全无,宋立道:“吃啊,多好的粥。”   “老哥我胃里堵得慌。”   “真动心了?”   “真动心了,我也没想到。”于南望向后仰去,眼神有点儿飘:“我怎么就动心了?我怎么就还有动心的时候?哎,老哥,你跟嫂子谈恋爱那会儿,有没有那种见了对方怎么都好,不见对方就浑身难受、刺痒、睡不着的感觉?”   “我跟你嫂子啊,我们相亲认识的,我看她细腰大屁股好生养,她觉得我能干能挣钱,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她给我生了一对儿双胞胎,我给她娘仨做牛做马赚钱养家,都挺满意。可你要说浑身难受刺痒,那除非半个月不洗澡。”   “我就知道问你没用。”于南望头枕手肘翻白眼,突然又坐直了身子鬼鬼祟祟问宋立:“哎,他帅吧?”一脸忍不住的得意。   “帅,帅,老哥看你这里来来回回的人不少,还就顶数这个帅。所以你小子不是胃里堵,纯粹是下头堵得慌吧。”宋立瞟一眼刚才祁蓝的座位,堆出一个心知肚明的淫笑,于南望指着宋立大笑:“叫我嫂子看你这副样子,准得找家传的烧火棍揍你!”   宋立不慌不忙往嘴里填了块米糕道:“多好啊,都结婚三十年了,外头人五人六地端着,回家还有人拎着烧火棍等着把你一棍子打回原形,这就叫返璞归真的幸福。小老弟,你好好参悟吧,你老哥结婚那一年,你还没出生呐!”   于南望倒有些语塞了,对着眼前那碟小菜发了半天的呆,宋立什么时候吃完出去的都不知道。   祁蓝走上楼顶四下眺望,海东市的秋天气候凉爽宜人,阳光明媚,碧空如洗,周遭景物如同被加过滤镜一般色调艳丽,山中冷得早,树叶已经呈现出橙绿赤赭金褐多种颜色,站在高处,一阵阵西风吹得头脑清醒了许多,第一个反应出来的问题就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来干什么!   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就上了于南望的床,莫名其妙就跟这人做了一堆没脸想没眼看的事儿。   跟女人都没做过这种事!   堂堂刑警支队长,带着警用装备匿名伪装上门保护证人,保护来保护去上门变成了上床,还在证人嘴里……不能想了,祁蓝涨得脸红脖子粗,低头看看自己裆部,恨不得把那玩意儿从里面揪出来抽几巴掌。   怎么就那么没有气节,被于南望一缠一抱一吻就溃不成军。说来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于南望抱着自己的时候毫无反感,他对自己做这些亲昵事时甚至还全身通泰舒爽,轻飘飘的如坠云端。祁蓝把自己从小到大关系好的男生整个儿在心里排查了一遍,不管想象跟谁接吻都是浑身一阵恶寒,想到还歌的时候他倒没恶寒,但是脑子里迅速掠过白还歌可能使解剖刀给他开了膛的惨状。   跟还歌接吻大概还是可以接受的——当然还歌乐意不乐意还不好说,不过这至少证明大概关系真的特别特别好的话,应该也是能接受这种表达,就像兄弟之间拥抱捶胸翻滚掏裆之类的,大概算正常值……吧? 第52章   祁蓝忽悠自己一阵,感觉好了一点,但一想到于南望的嘴,心里又乱得一塌糊涂。红润的唇,灵活的舌,灼热急切的吞咽与吮吸,一阵子一阵子酥麻从胯下奔腾而起,于南望的亲吻无尽缠绵,戳了心穿了骨,不可思议不可抵御。祁蓝扶着顶楼的矮墙怔怔地出神,心底盘旋着于南望那句话,“相爱的人在一起总会做些亲爱的事,和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难道我真心喜欢的是男人?!   刚才的男性友人大排查结果刚让他安心一点就蹦出这么个念头,祁蓝被这个念头吓得一哆嗦。然而自己到底是爱男人还是爱女人,是拿于南望当兄弟好友还是不知不觉间掺杂了更多的情感因素,如果跟于南望算爱,那自己和还歌相处这么多年的交情岂不早都超越恋爱进入夫妻模式了但明明不是这样啊而且昨晚于南望不是喝多了嘛可是自己并没有喝怎么也跟他胡闹这太有辱职业尊严了然而主动的是他不是我而且我俩都是男人这算违反纪律吗……   祁蓝感觉身体像是被这些复杂到无法运算的问题给掏了个空,西风再清凉也解不开头脑中错综复杂到处蓬勃迸发的问号,眼前漂亮的景色渐渐模糊重影打出马赛克,双眼失了焦距,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于南望偷偷溜到他身边都没发现。   祁蓝只觉得有人在他耳畔轻轻吹了口气,腰身缠上来两条手臂,有人在身后拱他,企图把他放翻在地。这些手段对运动形成肌肉记忆的祁蓝来说简直是瞬间就启动了无意识防御机制,一握一拽一带,把偷袭的于南望摔在地上。   不过祁蓝也长了记性,刚把于南望按住就赶紧拽起来,于南望摔惯了,被扶起来倒诧异:“干嘛扶我?”   “我怕你又说你掉零件了。”祁蓝瞬间想起于南望总说自己的物件怼折了要换上祁蓝的,那之前只当开玩笑,昨夜之后想起这句话,身体立刻会唤醒某方面的记忆,一阵阵熟悉的快感伴随着罪恶感冉冉升起,满脸烧得火热。   祁蓝的面红耳赤于南望权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道:“走啊,打球去。”   “我不会打高尔夫。”祁蓝一想这些富豪们聚会就在眼前冉冉升起了一片高尔夫球场,一人身后跟一个白衣拎包球童颠颠儿跑。   “谁跟你说打高尔夫了,打羽毛球,宋立嫌我动作太快,你替我陪他玩会儿。”   “他还会打球啊?”   “瞧你说的,胖子这么没人权吗?走吧走吧。”于南望推着祁蓝往外走,祁蓝心想这事倒没什么难度,跟着于南望去换了身运动服,到球场时见宋立正坐在场边擦汗,人胖,还穿身白运动服,活脱脱像个大白芸豆。祁蓝一想到白芸豆又惦记起白还歌,不知道还歌现在在干什么,要是知道自己跟于南望办了那种事会怎么看他。突然又想到这事既然能和于南望做,那跟还歌做是不是也行……   祁蓝走神了,一想到床上的人变成还歌,比回忆跟于南望在床上的景象更让他脸红心跳,还歌喝醉那天自己帮他擦身,历来嘴上刻薄的家伙喝得满脸绯红,夹着腿害羞不肯让他擦,他又笑又哄,挠还歌两肋痒痒肉,还歌笑得无力,强行撑开的刹那,还歌一下子用胳膊挡住了脸。还歌肌肤滑腻,身体温软,给他擦洗的时候,触感令祁蓝一阵阵心悸。   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歌怎么羞成那样。   羞成那样,还歌也没躲……   宋立喘着气过来,伸手与祁蓝互握:“诶哟这个于南望,满场遛我,一场球能让我跑五千米,来来来祁兄弟,咱们打两局。”   于南望摸着鼻子笑道:“嫂子特地打电话叮嘱我督促你锻炼的,兄弟我哪儿敢不执行懿旨啊。让祁蓝陪你来两局,他打得好。”   祁蓝会意,挑了只轻拍,专打又高又飘的和平球,宋立果然玩得开心,中场休息时便打趣祁蓝:“祁兄弟,在南望这里做年薪多少,不如上我公司去,我翻倍给你怎么样,不用干别的,每天陪我打两场球就行。”   祁蓝笑道:“我年薪得问我老板,于总,宋先生问我年薪呢,我说多少合适啊。”   他是不知道这份工作普通年薪多少,怕说得不合适露了马脚,这话听在宋立耳中那是典型打情骂俏,自然不去问于南望,于南望心底苦笑,向祁蓝竖起大拇指,祁蓝转头向宋立道:“于总说了,年薪十万。”   于南望在心底哀嚎一声,什么十万,那是十亿啊!还得替祁蓝问宋立:“怎样啊,二十万就打算撬行?”   宋立擦汗喝水伸腿抻筋:“于总啥意思?”   “那我出三十万再聘回来。”   “四十万。”   “五十万,我这儿离不开他。”   “一百万,生命无价,老婆教得好,生命在于运动,尤其是胖子的生命。”宋立大口喝水,灌得咚咚响。   于南望冲祁蓝一挤眼:“听见没有,一转眼你就身价百万了,这时候就不能我们俩竞价,得再找几个人,冯紫鹤啊卢伟定啊都行,一起跟着竞价,这样到晚上你说不定就身价过亿了。但目的是什么呢,目的是让宋立开年薪一个亿给你,我们不是真要。你拿了这一个亿,掏一百万请三十个球童陪宋立打球,他要非得你这一款,还可以附赠整容。然后你就可以带着九千多万撤了,换下一个老板继续忽悠。”   “是得赶紧撤。”祁蓝听明白了,“再不撤该进去了。”   宋立凑过来笑:“也没那么快,只要能找足了我这样的傻子,很快你的身价就超过南望了。”   于南望道:“很多金融骗局都是这个套路,先炒作物以稀为贵,给予利益,钓上大鱼再撤资,玩得多少人倾家荡产。要说骗子多,还是傻子更多。”   宋立笑道:“你嫂子家亲戚有好几个人加了E租宝呢,我叫你嫂子拼命拦也拦不住,如今哭天抹泪要去中央告状,说得中央就像块狗皮膏药,想贴哪儿都包治百病,大环境尽量给你,小环境还是要自己创造嘛,至于能不能应付得来坑蒙拐骗,那全看个人修为。”   祁蓝笑起来:“不错,眼看着傻子就不够用了,骗子也得互相撕。前些日子听经侦的朋友说之前一个案子,有个搞证券的张三挪了客户两千多万去炒股,拿小窟窿堵大窟窿,堵不上了去自首,手印都按完了说回家拿点儿日用品就跑了。等查张三挪用的客户李四呢,那人是个倒腾房子的,自家一套门脸房子卖给王五,伪造个房本又卖给赵六,把钱给张三去买债券理财,房子的事儿穿了帮,王五跟赵六倒着找李四掐,结果这段时间那房子又拆迁了,牵涉一个小产权问题,李四说这产权他人脉熟能出面改,还又从王五赵六那儿忽悠了一笔钱,也跑了。王五弄那房子是开个名品折扣店,警察上门核实情况的时候发现那感情还是个造假窝点,卖的是莆田系名品。真是打不完的罗圈架,遇不完的骗子。”   于南望道:“倒腾房子那人这么搞够判到死缓了。”祁蓝笑道:“一审判死刑,官司往上打,闹腾到高院才改到死缓。”   于南望道:“这在看守所里等死的日子不知道怎么熬的,神经是得有多强悍,搁我说不定早都自我了断了。”   祁蓝看着他笑了一下:“你?你有那么娇嫩么?”   宋立抢白于南望:“你还能自我了断?你是被人踹到珠穆朗玛峰底下都能自己爬上来的人,不屈不挠的劲儿大了。”   于南望笑道:“只要摔不死我,就还有打个滚儿爬起来走人的机会不是。他日江湖相见,又是一条好汉。”宋立啪啪给他鼓掌:“蒸不熟煮不烂那是你本色。”于南望蹙眉道:“我怎么记得这话后头跟着的是死鸭子嘴硬呢?”   宋立哈哈大笑:“你嘴硬就是本色啊,什么时候见你嘴上服过输,只不过于总天天活蹦乱跳的,比死鸭子精神多了。”   祁蓝想起与于南望初见时他落在绑匪手中还理直气壮叫骂不已的样子,确实是一副蒸不熟煮不烂的劲头,长得温文俊雅,倒真有几分亡命徒没有退路时的凶悍血性,交往下来也是觉得这人坦荡真诚,血性十足,有什么压力疼痛都一肩扛着,咬牙死忍,忍得眼眶发红,还要背过去忍着,再调转过头来对他笑。宋立与他相识已久,这么调侃于南望,足见于南望日常对其他朋友和在自己面前时是一样的,大概唯一多的那一点,就是梦中醒来曾抱着祁蓝伤心大哭。   铜浇铁铸的人心底也有一块水晶停在那里,脆的,透明的,经不起一点点磕碰撩拨的,恰好有一道光转过去,顺着隐蔽的小孔照入,就折射出一点光彩,稍纵即逝。   想想于南望待自己柔情似水,却始终不曾对自己有过任何表露,如果不是梦里醉里,怕是那点心事憋死在心底也不会吐露的吧。祁蓝心底隐隐滑过一片暗潮,不由自主看一眼于南望,于南望跟宋立扯皮扯累了,正趴在椅子靠背上抬头望天,一双深黑的眸子又大又亮,倒映着窗外碧空万丈,浮云朵朵,模样乖巧软糯如幼童。   大概他在回忆那些深藏在海底的门票,年幼的时候,领着父亲和母亲的手,一边一个,又是快活,又是小心翼翼,唯恐父母突然互相翻脸,拼命说啊笑啊,扮演一个优秀的儿子。祁蓝记得最早那张门票的日期,那会儿于南望才刚刚八岁。   他对着自己的时候,表情也时常就像一个八岁的男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玩伴,诚如宋立所说的死鸭子嘴硬,他从不肯承认自己孤独,可是那眼神却处处透着孤独,竭尽全力缠着祁蓝的神情也明示着他怕死了孤独。 第53章   宋立借口去洗手间尿遁了,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于南望爬过来亲祁蓝耳朵:“咱俩打一局,嗯?”   祁蓝站起身来:“好啊,咱俩来一局。”   于南望带着一脸坏笑去挑拍子,给祁蓝挑了只最重的,祁蓝拿起来掂量掂量笑道:“这个趁手,很不错。”于南望自己找了只轻重适宜的,在空气中挥得嗖嗖响,冲祁蓝一笑:“放马过来吧小子!”两人在战网两侧拉开架势,于南望开球,第一球就被祁蓝一记抽杀得了分,差点冲得闪了腰也没救起来。   于南望目瞪口呆地笑道:“来真的啊!”   祁蓝挥了挥拍子,意味深长地冲于南望道:“放马过来吧小子。”是把于南望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于南望咬着嘴唇吊起一笑,抖手发球,祁蓝挥拍斜挑,将球打向后场,于南望疾速后退,跃起勾球,将那球打至祁蓝前场,祁蓝弓步弯腰扑救,将那球轻盈挑起,于南望探头击杀,祁蓝猝不及防,身体向后一倒,将那球挑得冲天而去,球落下来时于南望跃起追击,将那球重重扣杀在线内,祁蓝起身不及,这一球是于南望得分了。   祁蓝起来喝口水,用毛巾擦了汗,站在场上双腿分开,腰身微弓,手握重拍,摆出正式开战的姿势,他身高腿长,这一站着实漂亮,于南望深深看了几眼才发球出手,祁蓝斜上步将那球打过球网,于南望吊球打回,祁蓝抽手接球,于南望撤步防守,才发现祁蓝根本是个假动作,接杀之后直勾于南望防守死角,于南望拼死也要接住,噔噔噔倒退几步飞扑,摔得哎哟一声,竟然被他接住那球挑回来,只是力度不足,那球擦着自己内侧网子徐徐下落,跌在祁蓝脚下,气得于南望直捶地。   祁蓝笑着问:“疼不疼,有没有摔坏的零件,我换给你?”   于南望咬牙爬起来,拎着球拍再战,祁蓝看他摔得一瘸一拐,发球时便放了水,平推拉挂,你来我往几下子,于南望跃起扣杀,祁蓝没有接住,算是又失一分。   于南望将球拍放在手里晃,吊着嘴角得意洋洋,当真是输了球便垂头丧气,赢了球便趾高气昂,活脱脱的小孩子心性,祁蓝只觉得这人怕是八岁之后就没什么伙伴跟他玩耍,心智一直停留在小学三年级了,看过去又是有些可笑,又是有些可怜,看得祁蓝心中突然一阵柔情万种,只想哄着他,惯着他,这一点点成年后的宠溺比起他独自捱过的那许多年孤苦伶仃算得了什么。   他体力与速度远远超过于南望,又拎着一只重拍,想作假哄于南望开心还真不容易,必须打得艰苦卓绝又偏偏输了,一边揣度一边打,简直费尽心机。祁蓝打着打着想起有几名专门喜欢陪着领导打牌的同事,只怕这感受也是大同小异,看着是个体力活,其实正经是个脑力活呢。   两人打了足足将近一小时,都是汗湿脊背,大口喘息。于南望赢多输少,打得又是兴奋又是疲惫,祁蓝琢磨输球琢磨得心累,想于南望玩得也差不多了,该把这放水的球赛暂告一段落。眼看一球抽冷子射过来,祁蓝足尖点地抬臂去接,轻轻一磕,磕得那球刚刚飞过网子,于南望赶紧大步流星奔过来接,祁蓝却就在网边上守着,于南望刚把球打过来就被祁蓝端回去,于南望赶紧追上一步反挑,祁蓝怕他跑得太猛摔了,赶紧伸拍子架住,只是于南望来势凶猛,一跤跌倒在地上,汗水淋漓地滑到这边绊在祁蓝腿上,连祁蓝都带倒了,球也不知飞向何方。   两人汗水涟涟地倒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对脸嘿嘿傻笑,笑着笑着,那笑声渐渐冷寂了,祁蓝缓缓将于南望拉近,俯身吻他,于南望闭着眼仰起脸来,张口应吻。四瓣嘴唇互相缠吻吮吸了许久才放开,于南望小声道:“我想要你,怎么办。”   祁蓝有些尴尬地道:“一身汗,不太好吧。”   “没事,我喜欢。”于南望伸出舌尖舔着祁蓝脸颊,又热又痒,祁蓝伸出一根手指推他:“那也不行,这什么地方,一会儿不定你哪个管家经理跑进来了。”   于南望缠着祁蓝脖子不放,两人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来,于南望嘶哑着嗓子道:“楼上。”祁蓝抬头一看,这微型体育场楼上果然是有房间的。   两人在浴室里冲了汗,缠绵片刻,祁蓝抱着于南望把他压在洗手池边。于南望只觉得身后有件硬物指指戳戳,瞬间明白是祁蓝在企图破门而入,他痛苦地纠结了片刻,决心先诱敌深入再做咸鱼翻身的打算,在心底叹了口气,把声音降到最低,哑着嗓子求道:“你轻一点……”   ********************************   祁蓝还没等进入,已经激动得呼呼直喘,大概方位他是知道的,但实操起来该怎么干实在有些含糊,当时那些画面看着太触目惊心也没敢细研究,如今直接提枪上马难免有些踌躇,茎头触及于南望温软肌肤,滑入臀缝的刹那一阵灼热袭来,只觉得全身剧颤,激动得差点儿泄了。   于南望只觉得祁蓝在他身后戳来怼去,半晌不得其门而入,硬着头皮回头看一眼,就这么会儿功夫祁蓝弄明白了,生生往里挤进去。于南望疼得一声惨叫,伸手抓住洗手池边缘,整个人顺着池边滑下去,祁蓝赶紧把他架住,于南望蜷着身体,疼到脸色发白,一手往后面捂着自己,张开嘴又闭拢,闭拢又张开,好一阵子才艰难地道:“轻点儿啊。”   “我我我已经很轻了……”祁蓝看着于南望疼成这样子,心里老大内疚,“对不起啊,还是弄疼你了。”   “不行,还得再轻点。”于南望倒没拒绝祁蓝,重新在池边趴好,把脸埋在臂弯里,就是脊背紧张得拱起来,肌肉也缩紧了,这次疼得他喉咙里的呻吟已经快要变成哭音,吓得祁蓝赶紧又退了出来,于南望立刻瘫软在池边不动了。   祁蓝把他送到床上去,愁眉苦脸:“你跟别人都怎么弄的?”   于南望挺为难地想了想:“这怎么给你说呢……我倒是会做。”   “啊?换你来?你那玩意儿也不小啊!”祁蓝看看于南望下面,有点惊悚,“你确定这东西进得去?”   “你看你不会,我说我来,你又不信。”于南望搂着祁蓝脖子亲他唇角,“这事儿有个方便之处吧,就是咱俩都是男的,谁来都一样。以前我认识一个姑娘,跟我说她男朋友什么都好,英俊体贴温柔多金,就是床上不行,问我要是碰上这样的男朋友怎么办,我说这好办啊,可以我来啊,她就傻眼了。”   祁蓝噗嗤乐了:“这哪儿来的歪理,简直无法反驳——但我又不是不行,是你总嚷嚷疼。”   “是,是,谁说你不行了,你不是不会么,一弄就疼,我来你试试。现成的老师你不跟着学,非自学成才,要不我先给你定个充气娃娃你练会了再来?”于南望一边循循善诱一边揉弄着祁蓝,揉得他直撅撅地快要不能忍。   “去你的吧,这会儿让我去练充气娃娃。”祁蓝也憋得难受,反复考虑,觉得于南望说得似乎很有道理,既然两个男人都有工具,当然是谁来都行,谁先谁后也就不用太计较了,当下便点头应允。于南望一颗心跳得快要飞出胸腔去,抱着祁蓝吻了好一阵子,将他放平在床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根金色缎带,趁祁蓝不备悄悄蒙在他眼上。   祁蓝拽下那缎带看了看:“这是什么,干嘛挡我眼睛?”   于南望振振有辞地道:“没经过的事情难免紧张,你听没听说过新婚之夜阴道痉挛?就是太紧张导致的。虽然你不至于那么娘,先做个准备总比万一发生了不好收场强,这别墅离医院可远着呢,再说就算医院在楼下你肯去吗。”   “谁娘了。”祁蓝吞了口口水,这事儿要说害怕总不至于,但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假的,自己刚才不过勉强挤进去两公分,于南望已经疼得瘫软,他自己常年受强化体能训练,抗击打疼痛能力肯定要比这公子哥儿强得多,只不过着实毫无经验,虽然这时代比过去开放,获取性知识时也没想过自己可能是被男人上的那一个啊。   于南望看祁蓝没反驳,就继续给祁蓝蒙上,祁蓝微微动了一下,倒也没再抗拒。金色缎带又厚又软,质地紧密,有一种奇妙的香气,很快令人镇定下来。于南望把缎带在他脑后系好,祁蓝目不能见物,听觉瞬间变得灵敏起来,他听见于南望手里有微弱的窸窣声,紧跟着自己的手腕被于南望轻轻握住,有什么东西系了上去。   祁蓝顿时下意识地挥动手臂躲闪,随着清脆的声响,于南望“诶哟”一声,祁蓝感到自己可能是不慎打到了于南望,就是不知打中哪里,于南望按着他手腕,齿缝里嘶嘶地吸着凉气笑道:“你干脆一拳锤死我算了。”   “打到哪儿了,疼不疼。”祁蓝想把眼睛上的缎带拽下来看于南望有没有被打伤,于南望不让解:“你别动啊,再动我真的会被你打死了。”祁蓝无意间挥臂那一下恰好磕在他脸颊旁,几乎无异于挨了一记耳光,眼前金星直冒。祁蓝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敢乱动,于南望忍着疼,动作迅速地把另一条更长更宽的金缎带系到祁蓝腕上。祁蓝只觉得这人捧着他两只手腕交叠,用缎带密密麻麻地缠起来,忍不住问:“你这是干嘛?”   于南望飞快地给祁蓝双腕捆缚在床头,低头吻他鼻梁:“你常年习武都有肌肉记忆了,我怕万一不小心弄疼了你,你不想打也会自动伸手,我这身子骨可扛不住,你稍微忍一会儿啊。”   祁蓝挣了挣,于南望打绳结的水平那是熟极而流,比队里标配的链铐都结实,严丝合缝地束缚着双腕,虽然毫无痛感,要想挣脱也是不可能。他蹙着眉头道:“男人之间都是这样的?”   “也不全是,但我得为自身安全着想啊。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我怕还没教会徒弟先被徒弟一脚踹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于南望摸着下颏盯着祁蓝两条大腿出神,腿型又长又直,肌肉紧致流畅,捆上吧很耽误换姿势,不捆上吧,万一弄疼了产生自然反应或是干到一半儿祁蓝变卦不配合了,给自己一脚,那后果可说不上。风物长宜放眼量,还是捆上保险些。   祁蓝只觉得脚踝上轻轻软软地也缠上来一条缎带,惊讶得抬起半个身子想往下看,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他踢了一下又不敢使劲:“你干嘛呢?”   于南望抱着他腿又亲又哄:“没事没事,真没事,你觉得我会害你吗,我这是怕你……”一边说一边赶紧捆:“我这是怕你不留神害了我,你那一拳刚才捣我太阳穴上了,现在还晕呢。万一你看不见踹到我要害怎么办,送我去医院你怎么跟大夫解释啊,追悼会上都没法儿说,于南望,于某年某月某日在床上被爱人一脚踢中要害而死,还不如说我马上风呢,这死法儿也太没脸了吧。”   祁蓝憋得没话说,只觉得四肢都被厚软的缎带束缚了,他常年习武,身体对周遭环境的反应已经不仅仅是对触感敏感,有什么物体接近在三米内,已经被身体所觉察,自然而然做出相应回避或攻击反应,师父教诲“拳似流星,眼似闪电”,是实战必备法门,这会儿不但拳脚被束缚,连眼睛也被蒙上,祁蓝再没经验,也觉得要说男人跟男人之间就得这么搞有些左了。他发声抗议:“于南望,你把这些玩意给我撤下去。”   于南望大功告成一半,激动得心都快跳出胸腔,听祁蓝声音抬高几度,知道他已经有所警觉,当务之急是迅速打消他警惕性,自然是越快带入状态越好。他经验老道,当即俯身向下张口,不多久便把祁蓝弄得缴械投降。   祁蓝蜜色肌肤上的红潮尚未褪尽,被束缚的身躯如古希腊神祗般修长健美,坦荡明亮,挺秀的鼻翼一翕一张,微微张着嘴喘息,身体比刚才放松了许多。   于南望在祁蓝肌肉清晰的腹部抚摩片刻,踌躇着要不要让他再泄一次更安全,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已经调弄得情人泄了三回,也担心太伤身体,   祁蓝在连绵细密的快感中迷迷糊糊地道:“你……还要怎么做?”   于南望小声道:“先扩张一下,不然真的会疼,你忍一忍就好。”一边说,一边悄悄拧开一管润滑剂,指尖沾着大量润滑剂按在入口处,轻而易举便滑了进去,指节进入祁蓝体内,灼热紧致的触感瞬间从手上传来,于南望强忍着没惊叹出声,接近成功的喜悦铺天盖地,几乎瞬间将他吞没。   祁蓝只觉得身下微微一胀,有异物侵入身体,不算难受,那截异物在体内逡巡片刻又退了出去,祁蓝心想这感觉也并不是太糟,怎地于南望喊成那个鬼样子。谁知过了几秒钟,于南望将两根手指涂满了润滑剂并拢了探入,祁蓝顿时觉得呼吸为之一窒,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三分。于南望察觉出祁蓝紧张,俯身吻他嘴唇安抚,手下的动作却始终没停,在祁蓝的急速喘息中,又探进第三根手指。   祁蓝“哎哟”一声,劲瘦的腰身一下子绷直了,于南望抚摩着祁蓝小腹,将他反弓起来的腰按平在床上,安慰道:“坚持一下,不然一会儿真插入了你会难受的。你直接插我的那个疼,我可不想让你也受罪。”一边给祁蓝做心理建设,一边将手指向更深处送去,察觉到祁蓝的臀部在下意识躲闪,于南望抓握住祁蓝侧腰向下拉拽,逼得他水平坐在自己手上。祁蓝瞬间觉得一阵阵饱满至极的酸胀伴着轻微的疼痛从下身袭来,虽然还能忍,可也快到极限了。他张口喘息,语速都变得快起来:“还、还没好?”   “我不敢给你用器械扩张,手指来得慢,还得一会儿。”于南望也是强忍着蔓延的情欲,眼前人如野马般美丽不羁,此时此刻却横卧在榻驯顺有加,被他哄骗得连手脚都肯被捆起。蜜色肌肤以金色缎带捆缚尤为美丽,精壮有力的身躯不得不屈从于厚软紧窄的缎带束缚,他有力量,然而并不被准许使用,他有双眼,然而并不被准许视物,在迷惘与紧张中接受自己施予他的一切,这副景象令于南望朝思暮想,代价付出无数,终于得偿所愿,一时间几乎激动得不知深浅,手指在里面搅动旋转,祁蓝顿时痛叫出声,双腿不约而同抬起勾踢,要不是足踝被捆得紧,早把于南望踹到床下去了。   于南望抚着胸口庆幸自己深谋远虑,想上一个武力值超高的情人,他同意不同意都得做些必要的防范准备,就祁队长踢飞沙袋的腿,劈碎砖块的手,不管哪一招捱上都够于南望喝一壶,不在医院里躺十天半个月不算完。   祁蓝咬牙挣扎着道:“你他妈搞什么鬼呢……”   于南望镇定了两秒钟,想要给祁蓝言语解释,可这么个一上一下赤裸相见的现状,说什么都是白说,祁蓝只是性事方面青涩无经验,假以时间定然会看穿于南望的如意算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多快好省趁懵拿下,免得夜长梦多,立刻在自己身下涂了大片润滑剂,俯身趴在祁蓝身上,低声道:“放松些,不疼的。”   事实证明于南望的承诺全特么是假的。   祁蓝只觉得一具火热坚硬的身躯趴伏下来落在自己双腿中间,还挪动着寻找最佳位置,一根形状粗大温度灼人的棒状物弹跳着拍打在自己小腹上,顿时整个人都有几分僵硬,喘着气道:“刚才就够疼了……你你你慢点……”   于南望很温柔地用脸颊摩擦祁蓝的脸,体贴地道:“没关系,我很轻很轻,保证不会弄疼你。”一面安慰一面吻祁蓝的鼻梁唇角,用手挪动那物抵在入口处,再次与祁蓝缠吻。于南望吻得专注又温柔,祁蓝虽然紧张莫名,依然能感到这吻的慰藉。在长吻中,于南望缓缓深入进来,祁蓝坚实的身体不住颤抖,足尖绷紧,手腕勾起,牙齿咬着下唇忍耐异物向体内推进,只是那物件着实粗大,即使于南望推进得相当缓慢温柔,身体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祁蓝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进入时于南望叫得那么惨,这滋味着实难忍,那东西灼热坚硬,进入自己紧窄的身体内部,像烧热的刀子在柔软奶油中生生挖出一条通道,所向披靡,一直到穿透为止。多年武术训练的强度再大也练不到身体内部,肠道柔嫩的腔壁被灼得融化流淌,节节败退,一点点交出所余无几的阵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祁蓝快支撑不住了,大口喘息,哆嗦着问:“你……你好了没有……”   于南望用手从他左唇角划到右唇角,挑逗意味十足,咬着他耳垂道:“还有这么多就都进去了。”   祁蓝眼冒金星,别说被挡着缎带,就是不用缎带他现在也看不见什么,顾不得面子了,直接开口求恳:“不行……得、得休息一下……呼……哈啊……啊……”   于南望没说话,停下来抱着祁蓝的身体,将头贴在他肩上,粗大的器官直撅撅硬邦邦地插在祁蓝体内,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下震颤,带来前所未有的饱满与胀痛感。祁蓝四肢被束缚,身体中段又疼得诡异,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想找个舒适一点的角度,于南望吻吻他鼻尖道:“难受了?让我来,很快就好。”   他向下去啃噬祁蓝胸前乳珠,祁蓝只觉得胸前一阵酥麻,注意力被分散开去,于南望顿时一鼓作气全部进来,祁蓝猝不及防,直接迸出一声大叫,几乎翻脸骂人。于南望立即停下来亲吻祁蓝,祁蓝满额都是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显然疼得厉害。于南望小小声在他耳畔缠绵着道:“放松些,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别怕,不会很疼的。”一边说一边吻他颈侧,又舔他肩头,酥麻感从于南望舌面刮擦的地方传来,格外清晰。   祁蓝眼前一阵阵黑雾升起,情知这会儿自己真是如砧上鱼肉任人宰割,自己说的话自己挑的路硬着头皮也得让于南望干下去了,只得勉强哆嗦着道:“你慢一点……太胀了……”   于南望满眼都是胜利的喜悦,缓缓抽出一半又进入,不住亲吻祁蓝身体,不加掩饰地赞美:“你怎么这么美,叫我怎么克制得住。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死而无憾,真的,死而无憾。”   “我他妈……现在……就快死了……呃啊……”祁蓝脖颈向后仰去,眼前发黑,金星乱迸,肺部明显缺氧,像是被那推进来的东西把体内的力量和氧气都挤没了。虽然于南望确实如自己保证的那么温柔,祁蓝依然觉得身体快要从内部被那粗大坚硬的肉刃切碎了,也是此时此刻祁队长才意识到骑虎难下是何等窘迫的滋味,而自己竟然完全想不通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于南望看着祁蓝脸色小心翼翼地动作,幅度几乎控制在三分之一以内,十几秒才抽插一次,直至祁蓝光滑俊美的面庞渐渐恢复了血色,牙齿也松开了嘴唇,这才俯身再度吻他:“好一点了吗?”   虽然难以回答,不过身体的确是比最初时适应了一些,于南望尺寸空前的阳具嵌在自己体内,酸麻饱胀的感觉中,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不可名状的感觉,像黑暗天幕上一丝飘荡的绿光,游移不定,柔柔的发痒。为了掩饰尴尬,祁蓝咬着牙道:“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大。”   于南望没回答,随便抽插两下,祁蓝顿时全身绷紧,几乎叫出声来,于南望调笑道:“上面的嘴比下面的嘴抗造啊,下面怎么这么几下就不行了。”   祁蓝没力气和他斗嘴,于南望这次的动作清晰有力的戳在他敏感点上,身体一阵哆嗦,下体不自觉的起了变化。于南望低头吻他:“我再快一点,你适应一会儿就好了,真的。”   祁蓝脑子已经被碾压得迟滞不动,肌肉骨骼再坚实,身体敏感的内部依然脆弱无比,痛感与快感并头袭来,像两股力量相反的漩涡般撕扯着刑警队长已经失去力量的身体,束缚了挣扎的去处,遮蔽了眼前的景物,所有感知能力都集中在下体,初为采撷的部位更加敏感,狰狞的器官在体内纵横跋扈,粗大坚硬的茎头刮擦过某处时,难以形容的酥麻快感冉冉升起,欲望初时如泉眼微冒,继而如溪水流淌,若干回合后,已经汇聚成大河奔涌,他张口想叫,叫出来的却是自己听着都难堪不已的呻吟。   于南望听见祁蓝呻吟,知道他身体已有反应,瞬间将速度提高一倍。他苦苦坚持到此刻,已经难以再忍,情知冲破这一层关隘后面便容易得多,当下一推到底,随即快速抽插起来。   祁蓝只觉得身体内部宛若被塞进来一门迫击炮般,炸弹密集发射,落遍体内每一个角落,五脏六腑,肌肉骨骼,无一不被炸成酥软稀烂,疼痛伴随着快感刺透每一处密集的神经丛,反馈到大脑的感受颠倒错乱,前所未有的感受使祁蓝大叫起来:“停下——快停下——”   “你忍一忍啊,我都忍了这么久,你就忍几分钟好吗?”于南望毫无停下来的意思,苦口婆心劝着祁蓝,“很快就舒服了,真的,我不骗你,都是这样的。”历经千辛万苦吃到的美食,打死也不能吐出去,停下来什么的,姑且一听,主动权百分百落在自己这里的时候,心理上的愉悦叠加着生理上的快感,令于南望几乎攀升到欢喜的巅峰。朝思暮想的男人终于被自己压在身下从内到外掠夺干净,不留一丝余地,看祁蓝在身下辗转挣扎,呻吟求饶,这种快感使他身下那物件膨胀得更可怕了。   伴随着于南望的动作,祁蓝觉得似乎有什么从身体深处一点点升起来了,明明是在极致的羞辱中忍受痛苦的碾压,然而那一点火星不知从何处被点亮,渐渐燃起,随即电流般蹿向腰际,蓬的一下,那些瘫痪濒死的细胞都活了过来,奇异的快感蔓延开去,与疼痛融为一体,难以分清彼此。祁蓝大口喘息,性事带来的红潮沿着下颏、锁骨、胸膛、小腹连同双臂内侧蔓延,日常锻炼将他大部分肌肤晒成蜜色,然而运动短裤遮挡着的部分仍然白皙柔润,在汗水中闪动着银色光泽。英俊坚毅的面庞沉浸在性事带来的痛苦与快感中,夹杂着被男人进入的羞耻与难堪,身体在束缚中如神秘礼物般被于南望层层挖掘展开,袒露出无法遮掩的欲望,在碾压与诱惑、指导与调弄中渐渐失去理智,主动迎向给予他疼痛与快感的源头。   于南望卡住他劲瘦的腰肢用力贯穿下去,俯身与他接吻,祁蓝恍惚中与于南望吻在一起,于南望的舌头灵活地搅动着祁蓝口腔内壁,温柔的吻减少了身下的不适,而摩擦黏膜带来的异样美感指数瞬间呈平方上升。   雄性交媾的情欲气息弥散在小小的房间内,于南望刻意讨好着祁蓝的身体,也消磨着他的意志,祁蓝只觉得腰部以下像是已经被碾碎,又像是融化成一潭春水,脖颈拗过来拗过去,身体里的火焰一团团灼烧过来,他朦朦胧胧地竭力想贴紧于南望,渐渐只剩下了呼吸本能。   *********************************************   上级对于南望的证人保护批文下来了,祁蓝和同事做交接,归队。于南望一望三叹地送祁蓝上车,叮嘱他下班再来,简直想跟着祁蓝到刑警队上班。两人初尝情味,恨不得白天夜里搅做蜜里调油,只觉得几十公里的距离堪比梦魂不到关山难,哪怕是手机视频随时可见,也觉得长相思摧心肝。祁蓝是第一次尝到你侬我侬的甜头也罢了,于南望游戏花丛由来已久,这一次才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珍贵之处,比祁蓝还依依不舍得多。   这一日却是刑警队里难得的浮生半日闲,几位领导都去省厅开会了,其他同事有出勤的有休假的,祁蓝端着甜白釉压手杯在办公室里转了八圈,电脑上玩了三局扫雷两局扑克牌,给宝石花喷了一点水,浑不知该做些什么是好。   一闭眼,于南望热情缠绵的吻就在唇上绽放开来,一股股电流顺着胯下奔腾不休,于南望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不管疼痛还是快感都是完全新鲜奇妙的体验。似乎真如他所说,与性别无关,那些一起经历的出生入死,纵马驰骋,开怀畅饮,深夜看拳赛相拥而眠,海底探险寻觅宝藏,将一生至上的秘密交心托付……这是仅属于他们两人的经历,也是仅属于他们两人生命里的一部分,一旦绽放,便成永恒。   祁蓝将杯子挪近唇边啜了一口,照着日光端详那杯子,遥想于南望不知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给自己挑选了这件杯子,送他之前自己有没有用过,那双诱惑满满的嘴唇有没有同样啜饮过这杯子的边缘,缠绵悱恻,热情似火……祁蓝的嘴唇粘在了杯沿上,坚硬的杯沿仿佛变得越来越软,会动的,会呼吸的,会伸出灵巧舌尖的,一点点吻过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几乎不能停下。   “你回来了?”   一个清冷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祁蓝一大跳,赶紧回头,白还歌左手插兜站在那里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祁蓝瞬间从和于南望幽会的幻境中清醒过来,迎着还歌浅淡笑容,顿时有种做贼心虚的窘迫感。   白还歌的眼神没有敌意,可似乎也并不那么单纯,尤其是朝着祁蓝打量时的目光,那股明察秋毫的尖锐劲儿让祁蓝想起白还歌面对手术台上尸体揣摩死因时的表情,不放过任何可疑点,认真对待每一处蛛丝马迹。   祁蓝尴尬一笑:“你还好吗?”   “嗯?”白还歌挑起一边眉毛,双臂抱怀打量着祁蓝,祁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勉强挤出一个笑:“这么看我干嘛?”   “你出去执行了两天任务,好像是更好看了些。”   祁蓝觉得白还歌说这话很像是调戏,可是白还歌面无表情,连嘴唇也没怎么张开,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好尴尬地道:“别逗,哈,执行任务怎么还能好看了。不是,你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不好看来着,哈哈哈哈哈……”自己挠着头傻笑几声,见白还歌脸上毫无笑意,径直把那点硬笑给吞了回去。   “三天前你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白还歌围着祁蓝转了半圈,凝视着祁蓝双眼道,“你皮肤变光润了,可能是用了进口剃须水,让你皮肤更柔软。发型新做过,这种手艺的师傅只会在海东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从业,普通洗剪吹一次至少488元以上,根本不是工薪阶层能负担得起。你身上有香奈儿蔚蓝淡香的后调,琥珀雪松的气息很淡也很独特,这不是你喷上的,是蹭上的,而且据我所知在一起开会或吃饭都无法把沾染上的气息保持这么久,除非两个人身体长时间大面积接触才有可能。”   祁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白还歌看他一眼,语速更快地道:“你眼睛很亮,嘴唇血色十足,你在外面的两天吃得很好,休息得也很好,运动充沛,精力旺盛。但你是个责任感爆棚的人,历来出任务最警惕最用心,即使任务再简单,在结束之前你也不会放松半点,每逢出任务,一周以内瘦三斤一周以上瘦五斤再正常不过,我甚至可以目测出你的腰围变化,但这次你没有。你很放松,超级放松,几乎是带着享受的愉悦感,这种愉悦感从你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透出来,你发呆的时候其实不是发呆,是在笑,只是你不知道。”   他伸手搭在祁蓝肩头,盯着祁蓝目瞪口呆的脸道:“就我认识你的十年中,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所以,你去保护于南望的两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这十年来都没发生过的事情,能告诉我吗?”说着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笑得祁蓝怔了半晌才“咕嘟”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心底突然跳得如擂鼓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白还歌眯起眼睛盯着他,形状优美的嘴唇荡漾着嘲弄的笑意,仿佛在说自己早都看穿了一切,只是等着祁蓝亲口承认而已。 第54章   电话铃及时响起,救了祁蓝一命,他慌忙去接,是局长回来了,问他于南望那边进展情况,他稳稳心神,简单讲了讲情况,证人目前情绪稳定,但上一次在金园酒店袭击于南望的人仍未找到,只有王一寒母亲来到于南望公司领了笔挺丰厚的抚恤金,哭天抹泪地要求将尸体火化,领了骨灰回老家去配冥婚,警方这边已经做完全套尸检留过证据,也就由着她火化了。   局长那边问:“最后判断王一寒死因是什么?。”   祁蓝放了电话看一眼白还歌道,白还歌低声道:“镇静状态下呼吸道受阻造成的窒息身亡。”   祁蓝依样说了,放下电话对白还歌道谢:“幸亏你在,我也记不清了。”   白还歌幽幽看祁蓝一眼:“你很惦记于总这个证人,他的司机是怎么死的却记不清,真不符合刑警队长一贯作风。”   祁蓝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突然跳闸,抿嘴低头道:“我回来歇几天,换小杨他们去了。”   “哦,那好。”白还歌若无其事般看祁蓝一眼,“下午也没什么事,一会儿去食堂吃个饭,你陪我到图书馆找个资料吧。”   祁蓝赶紧应了,巴不得有个献殷勤补足关系的机会,若说是这些日子看不得于南望伤心,那他是一贯都见不得白还歌蹙眉,十五六岁时留下的习惯延续至今,早已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   白还歌看他一口应允,表情顿时舒缓许多,黑黑的眸子漾开一层真心的笑,丰润双唇绽开,露出数粒晶莹白牙。祁蓝这才发觉白还歌今日穿了件深酒红色西装,裁剪合体,版型低调,然而那颜色在他身上自有一股优雅华丽的韵味,衬得整个人白皙细腻,格外挺拔俊俏。   知道白还歌历来讲究服饰衣着,怎地过去从未注意过讲究起来如此美,竟然一点都不输于南望的明星气质。这两人穿西装的架势颇有几分相似,身材纤细修长,一个不言不语,一个见面堆欢,骨子里那点清泠泠的傲气却同样是遮都遮不住。   祁蓝想到这里,心底打了个突,自己怎么拿还歌和于南望比较起来了!   白还歌看祁蓝有点走神,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拍笑道:“走啦,吃饭去。”他这一笑,宛若春日艳阳瞬间铺开在室内,映得满屋子明晃晃的,看得祁蓝几乎不知该先迈哪条腿。看白还歌前头走了,这才赶紧晃晃脑袋,把眼前那些悠来晃去的西装影子都清掉,追着白还歌出去了。   两人简单吃过就直奔图书馆,白还歌找人进了不外放的典藏馆查询资料,祁蓝无聊,便坐在地上胡乱翻了几本图片集,觉得无趣,目光穿过架子投在白还歌在另一侧的两条腿上。祁蓝把画册搁在腿上,手托腮看了良久,白还歌穿了双三接头刻花系带皮鞋,鞋跟比普通男鞋略高一点,行走时西裤的褶皱将身材从腿至臀勾勒得清晰可辨,绝不输各大T台模特。   于南望身高只一米七六,不如还歌高,可是比例很好,肩宽腰细,穿着西裤的时候衬得双腿笔直修长,风姿楚楚,笑起来的时候鼻梁先耸一下,小孩子般可爱。见人时戴着无框平光镜,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和祁蓝玩耍时额发经常滑落到眼上,装样子的眼镜丢到一旁,开心大笑,甚至不计较学狗叫,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个顽皮少年。那些两人亲密无间的镜头,回想起来,只觉得心底被装得满满荡荡,前所未有地满足。祁蓝把手臂环绕在腿上轻轻舒口气,往后的日子他来不及多想,眼下的好时光怎么能这么幸福,幸福得不得了,幸福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还歌绕过来了,伸手在祁蓝头顶摸了摸:“这里没有我要的资料,咱们换个书店找找。”   “你找什么?”   “专业书,市面上很少了,得多找几个地方。”白还歌说着把祁蓝从地上拉起来,“先去喝杯咖啡,中午没睡觉,资料看得有些困了。”   两人在图书馆外的小咖啡店喝了两杯美式又去另一家书店,还是没有找到,再跑第三家、第四家……白还歌虽然没有找到自己要的资料,不过也零零散散买了些书,两人一路咖啡零食吃了不少,无处停车就走一段,沿途看看街边风光,祁蓝初时还觉得犹如回到读书年代无忧无虑的时光,跟白还歌嘻嘻哈哈地四处逛去,渐渐快到下班时间,白还歌仍然拖着他在找,祁蓝有点儿待不住了,问白还歌道:“还没找到?”   “不太好找嘛。”白还歌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找东西最为难,比买东西还费劲。怎么,你饿了?咱们晚上吃点什么。”   祁蓝想说跟于南望有约,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了想才道:“没饿,就是看你找得这么费劲,要不咱们先给各个书店打一下电话问问?”   “有些资料是你看到才能意识到是需要的,看不到也想不起来,你看今天下午遇到这么多好书,不出来看可不知道。”白还歌指指祁蓝手里的袋子,祁蓝放眼望去全是医学类书籍,有些书名都读不出来。白还歌道,“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咱们先吃饭,吃完再逛。”   祁蓝含糊了一下:“我说,哈哈,这都逛了一下午了,吃完饭早点回去歇着吧,你累不累啊?”   “还好,你累了?”白还歌扭头微微一笑,这笑容看得祁蓝说不出那个“累”字,硬着头皮道:“没听说过法医不累刑警先累的,咱们走着。”   两人去吃了饭,随口聊些琐事,白还歌似乎兴致颇高,还叫了几瓶啤酒,说这地方离住处不远,车子丢在外面明天再取,走回去就好。白还歌历来不善饮,今天兴致这么高,祁蓝也不忍扫兴,就陪着他喝了一点,只是盯着白还歌不许他喝多了再让自己扛回去。白还歌也没多喝,下去半瓶啤酒就放杯子了。他喝得面颊微醺,双眼莹然有光,纤长脖颈弯转得都比平时更灵活柔婉了些,祁蓝伸手架着他头拍了拍:“没醉吧?遛狗一样遛了我一下午,再叫我背你我可背不动了。”   白还歌嘻嘻笑:“你也知道是遛狗,还不傻。”   “去你的。”祁蓝笑着喝了一口,“你这人就是闲不下来,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满可以找个咖啡店发发呆看看书,非得拽着我走了半个城。”   “其实是想问问你还跟薛小姐处着没有。”白还歌笑嘻嘻地突然抛出一个问题,祁蓝一惊:“啊?怎么了。”   “没怎么啊,反正我听你说过的相亲对象只有这么一位,还是师长保媒,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这……”祁蓝尴尬一笑,“你怎么现在还学会打听八卦了啊。”   “不是我八卦,昨天去局里开会遇到梁院长,他问我你跟薛小姐处得怎样,也不知道跟媒人随时汇报一下进展,可是你回来一句薛小姐都不提,就像没这个人一样,我就拿不准你们进展到哪里。万一情况汇报有误,你的老院长把黑账记在我头上,我可冤枉死了。”   祁蓝结结巴巴地道:“好一阵子没见过薛小姐了,听说她有男朋友了。”   “哦,看来梁院长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一门心思等着你当薛家的乘龙快婿呢。”白还歌美目弯弯,笑容有点儿微妙,“可我看你经常两眼出神,面带恍笑,云飘飘而心遥遥,幸福得快要冒鼻涕泡,明显是在谈恋爱嘛,又不是跟薛小姐,那是有什么新情况了?”   “说得就好像你恋爱过一样。”祁蓝躲避着白还歌的眼神,期期艾艾地道,“都当了这么多年单身狗,谁不知道谁啊,别把你忽悠嫌疑人那套本事用在我身上。”   “我只管死人,不管活人。死人并不需要听我讲话,我反倒是要听死人讲话。”白还歌将脖颈向左右拗一拗,“所以我是个只看实证的倾听者,但敲打嫌疑人什么的,祁队长业务比我娴熟得多吧。”   “这跟薛小冰又没什么关系。”祁蓝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叫服务员结账,“走吧,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咦,我休息你不要休息的吗?”白还歌立刻抓住话脚,祁蓝怔了怔道:“我当然也要休息的。”   “那走吧。”白还歌拿起外套穿上,一边闲闲地道,“对了,那个王一寒,尸体解剖显示他生前有毒品摄入,不过没有找到注射孔,应该还处于吸食或者烫吸阶段。我就问了问缉毒那边的人,昨天反馈回来,他们的线人曾经见过王一寒开着一辆蓝宾利去交易毒品,跟一些道上的人也有来往。”   祁蓝没想到王一寒的案子在白还歌这边先突破了,连忙问他:“你都了解到什么。”   “挺复杂的,一言难尽。”白还歌往外走,“我慢慢告诉你。”   白还歌这一路从王一寒烫吸毒品的种类开始分析,到那线人讲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购毒,大约买了多少,相隔多久又去买了多少,一路娓娓道来,以此推断王一寒吸毒数量,和王一寒收入进行参照,明显是普通司机负担不起,问祁蓝可否知道于南望给这位专车司机发薪数额,祁蓝还真不清楚,挠头道:“具体数额不知道,但我听其他司机说那辆蓝宾利只给王一寒开,别人不动,而且王一寒有单独的休息室,别人也没有。既然待遇这么不同,工资标准肯定比普通司机高得多。”   “哦,专车,专人,专属休息室,待遇真不一样。”白还歌意味深长地看祁蓝一眼,祁蓝根本没领会白还歌的意思,还点头附和:“对,于南望应该挺信任他的,出头露面的事儿都带着他去,别的司机还有意见,说于总看不上老头子,哈哈哈哈!”想起于南望,祁蓝心里有点儿悸动,看看手表,晚上九点了,他还没给于南望打电话,于南望也没给他打电话,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第55章   白还歌道:“目前本市普通司机年薪大约在四万到六万之间,个别收入特别好的能在八万左右。假设于南望一年给王一寒十五万——你觉得有没有这个数?”   “这还真得问问。”祁蓝真不清楚于南望是怎么给员工开薪资的,想起孟小佳事件,于南望卖了游艇成立员工大病互助基金会,应该是慷慨得多,便答道,“上次孟小佳那件事他处理得很好,应该不会少。”白还歌道:“按他购毒的速度,平均日消耗应该在千元左右,一个月至少是三万余元,低于这个数目就供不上了。他吸毒,就不会有其他机会赚钱,只能死守着这份工作,据我估算,应该是薪资丰厚,但肯定也供不上他吸毒。另外他母亲来的时候说王一寒去年回老家给她买了一处房子,连装修带家具花了一百二十万。”   “嗯?”祁蓝眨着眼睛道,“王一寒在于南望那里工作了多久,怎么这么有钱,他自己做过生意?”   白还歌耸肩摊手,摇头微笑:“这得问你朋友于总,我不清楚。”   祁蓝道:“你是想说王一寒的钱跟他收入不匹配?他会不会以贩养吸?”   “这个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但我听你说过他一见面就对你挥拳的事儿,你一亮明身份他就怂了,敢吃这碗黑饭的要勇气要胆量,王一寒不大像。”   “那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这个真得好好调查一下。”祁蓝眨着大眼睛自言自语,白还歌无声地笑了笑,情知已将祁蓝思路引入正途,便走到路旁肯德基去买了两只甜筒来吃,把话题暂时岔开了。   王一寒的钱,还能是从哪里来的呢。   于南望会给王一寒那么多的钱,还是普通上司与下级的关系么。   王一寒的死到底意味着什么,白还歌不再细说,祁蓝自己就是刑警,他会慢慢醒悟的。只希望这个过程能快点,再快点。想起于南望那双深黑到逸不出半点光线的眼睛,白还歌就全身不舒服,那黑色没有情感,没有波澜,什么都没有,只蕴藏着不可预估的危险。祁蓝和他越走越近,那危险已经从祁蓝身上蔓延过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浸透了白还歌的身体。   白还歌打了个寒颤,祁蓝道:“大晚上的你非要吃甜筒,这又不是夏天了。”说着把最后一口蛋卷丢在嘴里咬得咔咔响。   白还歌抿着甜筒尖笑:“吃这么快,还记不记得那回寒假之前大家比赛吃甜筒?”   “当然记得——哈!”祁蓝一下子大笑,“八个人吧?不对不对,是七个,你小子一直不肯吃!”   “我那几天一直感冒呢,发着低烧陪你们出去疯,还叫我吃甜筒?”   “反正就是三九天,一帮人围着甜品站吃甜筒,谁吃得少谁给钱。我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一次真是吃死我了,不,是齁死我了!”祁蓝想起中学往事,自己也觉蠢得发慌,边笑边讲,“你说那会儿怎么能那么傻啊,你还记得我吃了多少吗。”   “总有三四十个吧。”白还歌一脸牙疼状,“我看着都快站不住了。”   “最后谁输了我都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我送你去医院了你记得什么啊。躺那儿挂吊瓶,哼哼唧唧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头疼,气得我想拿甜筒糊你一脸,命要紧还是赌气要紧?”   “这又不同,虽然命很重要,但也不能一点追求都没有,挑衅到眼前了还不接招。”祁蓝强撑着胡说八道,“谁给钱不要紧,关键是不能上来就认怂啊!”   白还歌挤着眼笑道:“你在医院怎么不逞英雄了?实习护士扎漏针了你还搂着我哭,问我这药漏到肌肉里会不会死。”   祁蓝赶紧伸手堵白还歌的嘴,满脸堆笑连连求告:“这都什么年月的事儿了你怎么记那么清楚啊!我那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打吊瓶,谁承想还晕针啊,不是,你没记错吧,我还哭了吗?”   白还歌嘴被祁蓝堵着,一手举着甜筒,一手扶着祁蓝小臂,双眼笑成月牙状,含含混混地道:“唔……你哭得那个小护士吓坏了……去门口买了好多糖来赔罪……。”   祁蓝转到白还歌面前弯腰鞠躬,双手合十举在头顶,两膝打弯做下跪状:“别说了,饶了我吧!”白还歌向下望着祁蓝,一边笑一边把自己舔过两口奶油的甜筒塞到祁蓝嘴边:“好了,吃甜筒,不说了。”   祁蓝抬脸,恰是与白还歌笑意盈盈的双眼对上,一口甜筒噙在口里,又凉又甜,滑滑的顺着口腔化开去,一直流到了心里,只觉得少年时便与这位密友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从未流逝,他一直在,温暖一直在。   两人溜达回宿舍已将近十一点,各自洗漱了上床,白还歌逛累了,躺在床上不多时便睡沉了,祁蓝屏住呼吸等白还歌睡熟,悄悄捏着手机下床到外面给于南望打电话,刚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来了,于南望略带焦急又欣喜地叫道:“祁蓝?”   “那个……今晚加了一会儿班,没腾出时间给你打电话,对不起啊。”祁蓝硬着头皮说谎,又愧疚又自责,于南望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疑有他,连连道:“公事为重啊,公事为重,你办案都是生死攸关的事儿,千万别因为我分神。”   祁蓝柔声道:“你今天怎么样,后去的人有没有影响你工作?”   “还好吧,公事公办,反正行动肯定受限制。”于南望悄声道,“谁能比得上你,我只想你在。”   “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对不起,我明天过去好吗?”祁蓝内疚无比,内疚之中带着浓浓的思念,于南望低声笑道:“我可是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哪有一分钟不想的。”祁蓝不惯说情话,这一句却是老老实实半点不假,于南望听得心里一阵甜蜜,笑道:“真想我,为什么不来见我?”   祁蓝抬腕一看,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只得苦笑着道:“十二点了,我熬夜抓人惯了,可你明天不要工作的吗?”   “你管工作干嘛,我是问你想不想见我呢。”于南望拖着长声,祁蓝道:“想。”   “光是想见我吗,就不想点儿别的?”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调情,祁蓝只觉得手心出了一层汗,眼睛发涩,喉咙发干,嘶哑着嗓子道:“我、我还想抱抱你……”   “我想抱你,还想吻你,想抚摸你。你的衣服,我要一件一件替你脱……”于南望的声音像梦呓又像吟诵,微微嘶哑,透着情欲无限,祁蓝只觉得耳际被这声音挑逗得阵阵发麻,直想伸手从手机里把那家伙抓出来按在墙上死命吻,低声道:“你再这么逗我还怎么睡。”   “你还真想睡吗,你往窗户这边走走。”   祁蓝猛然一惊,他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扯开遮光帘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宿舍楼下停着一辆金色豪车,正是于南望常用的萧瑟。于南望穿一件深酒红色西装从驾驶座上出来,架势端得十足,斜靠在车头前眼波流转,左手将手机按在耳畔,右手拎着一瓶狮子奶缓缓地晃给祁蓝看,绮年玉貌,眉目如画,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祁蓝只觉得心都停跳了一拍,立刻挂掉电话往楼下冲,于南望笑吟吟地迎过来,伸开双臂拥抱祁蓝,祁蓝一把把他抱住,于南望立刻仰起头来张口准备迎吻,谁知祁蓝将他狠狠地一顿乱晃,一边晃一边吼:“谁叫你偷偷跑出来的!出了危险怎么办!上次遇险就是开着小蓝,你还敢自己开着萧瑟深更半夜到处逛?”   于南望被他晃得两眼焦距都不能集中,晕陶陶地求饶:“别晃了,别晃了……再晃就散黄儿了……”   祁蓝气咻咻地道:“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知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祁队长千万别生气。”于南望乖得不得了,伪军见太君一样上赶着点头哈腰,祁蓝犹不解恨:“我还当你好端端的有人保护着呆在别墅里,王一寒跟道上的人有染,他们发过恐吓信,现在王一寒也死了,我就提心吊胆唯恐下一个就是你,你可好,拎着酒瓶子大半夜的瞎跑什么!跟我说,都错哪儿了,一条一条列!”   “我错了,我私自出门是一重罪,半夜飙车是两重罪,身涉险境是三重罪,不但不思悔改还上赶着跑来找你是四重罪。”于南望一边做检讨一边偷偷从睫毛底下看祁蓝,可怜巴巴地道,“可我就是想你怎么办,我知道你不来电话肯定是有任务,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就不敢给你打电话,怕打扰了你。实在想得受不了了,就来这儿等着,等着说不定能看你一眼,就是看不见你,至少也离你近了一些。我现在看着你们刑警队的车都觉得很亲切。”   于南望说得恳切,祁蓝听着有些心酸了,偌大个公司总裁巴巴儿地避开跟随的刑警从别墅里溜出来,就为了来宿舍楼下看自己一眼,有电话不敢打,还不一定看得见自己,问题是今晚要真去办案了,他也没那么自责,明明是陪着白还歌去逛街吃饭爽了于南望的约,害得他这么提心吊胆,也不知他等了多久,自己还要骂他。   于南望偷偷看祁蓝脸色:“对不起啊,我知道错了,我这就走,你别生气了。我知道这是生死大事,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祁蓝越发不忍心,伸臂把于南望抱在怀里,在他发上吻了一吻:“我没生气,就是担心你。你要是出事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于南望听得心里一阵快活一阵暖,举着狮子奶道:“你好歹喝一点,我一直塞冰箱里冰着的,趁着口感好,你喝一口我再走。”   祁蓝想今晚对于南望实在太过凶狠,这一点小要求不该拒绝,便点点头跟他上了萧瑟。于南望见祁蓝上车,开心得不得了,将宾利车窗的窗帘都合上了,后排的小桌支开,喜滋滋地给两人各倒了半杯狮子奶,祁蓝握住他的手:“你开车不能喝酒。”   于南望道:“我只喝一点点。”   祁蓝道:“这个酒后劲儿太足,我怕你像我一样喝过就倒。不管你是被交警查到还是明天早晨被小杨他们发现不在卧室里,都是个大麻烦。”   于南望放下杯子道:“好。我在里面调了迷迭香还有月桂粉,比上次的口感还好,你尝尝啊。”他的殷勤让祁蓝无法拒绝,只得把那杯乳白色的狮子奶喝了,于南望凑过来道,“好喝吧?”   祁蓝点点头,只觉得唇角发痒,大概是有酒液挂在上面,刚要擦拭,于南望凑过来用舌尖在他唇角轻轻一舔,笑道,“我替你擦,赏我一滴尝个味儿。”   他那舌尖滑腻温软,舔在祁蓝唇畔如同点火一般,轰的一声燃遍全身,祁蓝望着于南望近在方寸之间的脸,柔情满溢的眼,只觉得天地之间只有这个车子,车厢内静得能听见心跳,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抱住于南望便望他唇上吻去。于南望回抱祁蓝的力气更大,两人在座椅上吻做一团,长久的只听见两人粗重喘息,舌头吮咂出啧啧水响。   吻了良久良久,祁蓝才抬起头来,满脸愧疚地道:“我晚上其实不是加班,是……”   于南望立刻抓着他头发拽下来再次吻过去,吻得祁蓝气喘吁吁,也不再说话,沿着他唇角啃噬于南望耳廓,于南望将手插到祁蓝衣服下抚摸他结实的腹肌,低声道:“能见到你就好,真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你也别对我解释什么。我就想见你,想抱你,别的什么都不想。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   他抱着祁蓝直起身体,盯着祁蓝双眸道:“有了你,我就觉得像是拥有了真实的水底世界,你就是我的梦想,我想要的一切。”   祁蓝为于南望话中的真挚大为感动,低声道:“我也想见你,想得发疯,想得心都要炸了。”   ***************   于南望温柔一笑,踌躇满志,双手向下摸索着解开祁蓝的裤带,   祁蓝要替他脱衣服,于南望低声笑道:“留一件吧,这地方不如房子里方便,万一有事,少套一件是一件。”一面说一面推祁蓝的腿,祁蓝本来坐着,被他推得自然而然靠向椅背,双腿张开,于南望将他长裤褪至膝下,隔着薄薄的内裤吻他下身,那物被他吻得探头探脑,茎头涨出裤腰。于南望一口噙住,舌尖沿软沟扫荡几圈,拽开内裤向下吞吐。祁蓝一手挡在眼上,仰头向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晚上心神不宁的压力一扫而空,身体随着于南望的动作越发放松。   于南望将祁蓝吐出来,伸手抓起旁边兑酒的冰水喝了一口,重新含下去,祁蓝本来眯着眼睛享受,那地方却仿佛突然被电了一下,快感如一道冰线般直蹿到头顶,于南望的舌头变得冰冷湿滑,掠到哪里,哪里的肌肤就是一颤。他哆嗦着道:“你、你弄的什么……”   于南望并不回答,片刻后口腔温度已略恢复正常,他从小桌旁的储物格中拿过一只保温杯喝了口热茶,俯身再度含住祁蓝,祁蓝“啊”的一声,双手向下抓住于南望头发,几乎从座位上弹起。含着热茶的口腔比平时更加灼热,除了舌尖的挑逗,口腔的吮吸,深喉的挤压,还增添了滚烫液体对肌肤无微不至的抚慰,祁蓝长长地抽着气,手指在于南望发间胡乱划动,双腿不自觉收起又向两侧蹬开,到于南望再重用冰水含过来时,祁蓝的眼神已有些迷离了。   于南望把这个游戏反复做了几遍,在强烈的性爱刺激下,祁蓝肌肉紧实的身体渐渐放松,腰身几乎是酥软在座位上。于南望推开杯盏缓缓起身,将祁蓝双腕捧起,悄无声息地锁在车顶的链铐上。那链铐内壁缠着厚厚的丝绒,触感柔软,祁蓝只觉得手臂突然悬在头顶拿不下来了,仰头看时,于南望缠上来吻他,含含混混地哄着他道:“车子地方小,你动起来会翻车的,克制一下哦。”   祁蓝道:“你怎么连车里都有这东西,我一直没发现过。”   于南望吻着他鼻梁笑道:“有趣的东西多着呢,你慢慢找。”向暗处偷偷掏出润滑剂来挤在手里,解开裤链抹上,先跪下去重新安抚祁蓝,沿着茎头慢舔,舔得会阴后穴一片湿漉漉的松软下来,这才用手把着缓缓地插入进去。祁蓝结实的大腿立刻绷紧了,车内空间毕竟不比床上,于南望没有捆他的腿,推着他一条腿架在椅背上,一条腿打开,自己缓缓伏在祁蓝两腿之间,借着润滑剂一推到底又后撤到入口处,如此反复几回,慢慢逡巡着寻觅。祁蓝虽然有过前一晚的经验,那点经验值都不够他走出新手村,很快在于南望刻意的温存中喘得不成章法,修长结实的大腿抬起来也只是架在于南望肩头,不多时又滑落下去。   祁蓝好一阵子才意识到于南望狡诈万分,借着温存已经褪尽了自己的衣裤,连挂在膝弯的裤子也拽下去了,他倒除了解开裤链,从上到下穿戴得衣冠楚楚,仿佛提上拉链就随时可以到市政府去参加什么正式会议,禁不住抗议道:“怎么光脱了我的,你一件都不脱?”   于南望笑得眉眼弯弯:“我不脱是给你福利啊,这衣裳不好看么?咱们玩角色扮演的,先本色出演,再角色互换。哪天你借我警服穿着,我可想试试了。”   祁蓝道:“你穿我的?裤子得挽起来三寸。我找还歌的给你穿吧,大不了多少。”   于南望不易觉察地撇撇嘴,身下使了点劲儿,祁蓝一下子仰起头来,急促喘息了片刻,于南望向上啃噬着他乳珠道:“我好心好意打扮给你看,你倒笑话我腿短,再笑话我,我把你连身子带腿都吞到肚子里了。”   祁蓝只觉得于南望嘴唇灼热烫人,烙在乳珠上,连胸肌都不禁颤抖,甜美辗转,充满爱怜,身体在束缚中不自觉地去追逐那份甜美,心甘情愿沉沦,哪怕万劫不复。于南望舔吮着他腰侧的肌肤,一点点攀升上去,沿着他脊背向后颈吻去,轻轻噬咬祁蓝肩头,被于南望的舌头舔着,祁蓝肩颈后的肌肤起了一层激动的战栗,车内狭窄的空间,下身的饱胀,身上四处被亲吻的抚慰令他肌肤格外敏感,快感从每一寸被舔舐的肌肤上升起,缠绵蜿蜒,意志力如洪水溃堤,一泻千里。   于南望对祁蓝的反应极为满意,一边吻他一边在他体内缓缓试探,寻觅最柔嫩的那块触点,他费尽心机才俘获得美人入彀,竭力要在最短时间内将这段关系巩固下来,过去狩猎得手即走,只恨对方太缠绵,不知怎地这一次却是唯恐祁蓝翻脸丢下他不要,绞尽脑汁明追暗求之余,难免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就连性事间也是一切取悦祁蓝为上,至于自己有没有爽到根本顾不得,能抚慰得祁蓝舒心,比自己是否高潮重要百倍。   他试探来去,只听祁蓝喉间模模糊糊发出低沉急促的呻吟,紧跟着整个腰身弹跳了一下,于南望心头一喜,在那处又轻轻碾了一下,祁蓝的呻吟声更大了些,整个身子翻转向内,脸庞贴在座椅靠背上摩擦。   于南望伸开双臂从后面满满地抱住祁蓝,将自己胸膛贴在祁蓝修长流畅的脊背上,他曲意逢迎,一边吻,一边专注摩擦祁蓝的敏感点。祁蓝只觉得全身落在一处温暖怀抱中,身下被撑到饱胀酸麻的感觉渐渐消失,身下不断传来开闸洪水般的快感,他咬着嘴唇,却无法控制喉咙深处的呻吟,于南望托起他下颏扭转来与他接吻,咬着祁蓝的唇,用舌尖去挑逗他口腔更深的地方。   祁蓝鼻端溢出似呜咽又似甜蜜的轻哼,于南望吻了又吻,一边碾着他,一边低声问:“还要不要更快一点?”   祁蓝有点儿没脸说,但身下的快感在于南望的缠吻中越发汹涌,每一个快感的大浪卷来,都将他的理智冲刷走一分,他已意识到这样下去理智的大堤迟早会被冲尽,彻底露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于南望咬着他耳垂低声调笑道:“你不说,我可就不动了。”   祁蓝咬着嘴唇,闭眼笑道:“坐地起价讹人吗?”   “我伺候你半天了,还说我坐地起价,有没有良心啊。”于南望伸手将他一条腿抬起架在臂弯,两人都是侧卧的姿势,在祁蓝体内最敏感那块软肉上研磨得他气喘吁吁,修长手掌抓住祁蓝臀侧肌肤使劲向两边分开,祁蓝臀部肌肉结实紧致,浑圆上翘,手指掐下去时弹性十足,于南望忍不住多掐了两把,祁蓝低声叫道:“喂——啊……”他一出声,于南望已经更用力地向内刺入,还顺手在臀侧拍了两巴掌,发出脆响。祁蓝全身发抖,在多重刺激中将脖颈向后拗去,大面积的绯红在脸颊和胸前蔓延,被于南望举起的腿绷得笔直,连足尖都绷紧了,胯下的器官渐渐抬头,在空气中宛若祈求安慰般颤抖。   “要不要我帮帮你前边,他自己在那里打立正怪可怜的呢。”于南望吐着热气,一下一下舔着祁蓝的脸颊,毫不客气地捣着祁蓝的敏感点,每当这具身躯如电击般抽搐带来的紧缩,都令于南望产生极大的精神享受。   祁蓝已经被于南望调弄得神志迷离,舌尖无意识伸在唇外,一下一下舔着上唇,喘息跟不上心跳,手臂被锁在头顶,能砸碎砖块的拳头此时此刻也无处借力,只能握起又松开,松开又握起。脆弱的黏膜在摩擦中滋生无限甘美,钢浇铁铸的身躯抵挡不住来自身体内部的轰炸,在于南望的怀中瘫软到几乎无法自持。   于南望将额头抵着他额头低声道:“正面来还是侧面来,是怎样的好?”   “都……好……”祁蓝快说不出话来了,蜜色肌肤上蔓延开大片淡淡绯色,交融在一起,比白色肌肤更具有强烈的性诱惑力。他仰头向上眯着眼睛看于南望,于南望也是半张着唇,喉结一动一动,虽然衣着整齐,然而激烈性事照样在他的面容上勾勒出浓郁的媚惑气息,严整的穿戴只是更加凸显了这一点,使得那股媚惑之气从他的眼神、额头、喉结、手腕手指……一切有限裸露皮肤的地方散发出来,遮都遮不住。那西服的深酒红色在暗夜中看起来色泽更醇厚浓郁,面料不知是什么质地,在灯下闪烁着柔软湿润的光泽,像欲求不满而张开的唇,更像激动充血的性器颜色,祁蓝一阵心跳一阵眩晕,一阵甜蜜一阵迷惘,快感横生,心跳加速,禁不住竭力仰头去舔于南望的下颏,于南望温柔俯身挨着他脸颊轻蹭缠绵,只听祁蓝喃喃地道:“想不到你也是个穿西装很漂亮的家伙……”   于南望的瞳仁猛然间收缩了一下,身体有一秒钟僵直,他缓缓将自己退至入口处低声笑道:“那是谁更漂亮些?”   祁蓝自然说不出来,已经迷蒙的双眼不自觉睁大,竟似乎在仔细回想辨别。   看着祁蓝这等反应,于南望只觉得一道地狱的毒火自脐下燃起,呼地一下便卷遍了全身,胯下那物烧得笔直作痛,当下咬牙笑道:“你慢慢想,不急的。”一面说一面伸手按动开关,萧瑟的车顶突然向一边撤去,露出宽大明亮的天窗来。于南望透过天窗眺望,目光所及之处,果然是能见到适才祁蓝下楼前与他打招呼的那窗口,那窗口拉着遮光帘,能看见走廊的灯光远远透出,勾勒出一道淡淡黑影。   于南望抿着唇似笑非笑低头道:“看不清你,跟星星借点亮。”   祁蓝这才发现天窗开了,自己赤身裸体袒露于星空之下无遮无掩,暴露的恐慌瞬间席卷了整个大脑,一阵紧张战栗,身体紧缩,夹得于南望也打了个寒颤,舒爽得从鼻腔深处呻吟了一声。   祁蓝慌忙叫:“你怎么把车窗打开了,快关上!”   “这又没什么人,你慌什么。在礁石上不也是这样幕天席地的来着,还没有车子呢。”于南望不紧不慢地捻弄祁蓝胸前,茎头在入口处转来转去,转得祁蓝话都说不利索了:“快……快关……喂……停一下啊喂……啊……”   他要是能行动自由,自己就去关了,奈何双臂被捆,这会儿才意识到性事中失去行动能力意味着全面沦陷,连招架之力都被剥夺。于南望笑道:“别这么叫,娘得很。咱们又不是没做过,你怎么比第一次还紧张。”   你被脱光了锁在车里上头还有个透明湛亮的大天窗试试紧张不紧张!祁蓝在心底是怒吼了,奈何于南望问完这一句突然一插到底,正正戳在适才寻到的敏感点上,撞得祁蓝那声呻吟走了调,几成哀鸣,怒吼瞬间忘光。   于南望又来了一次,退得更远,冲击的力度更大,祁蓝全身绷紧,被于南望突如其来的狂暴弄得不知所措,然而快感却因此成倍增长,如风暴般冲击着他的大脑和身体,像大浪冲刷着岸边的贝壳,一波一波推到岸上再卷回海里,来来去去完全不由自主。   “你这会儿变得格外紧,是因为开窗的缘故吗?”于南望邪恶地啃噬着祁蓝的耳垂,“都快夹断了,早晚我得死在你身上。”说完这话,他埋下身子竭力冲撞,距离拉到最远,速度提到最快,车内回响着肉体撞击的啪啪声,渐渐浸出了水声。   祁蓝被于南望的话刺激得全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黑雾中腾起大片紫红色妖异花朵漫天飞舞,肥大晶莹的花瓣带着甜香气息飘落在身上,每一朵花瓣的碰触都令他全身战栗,快感如潮,整个身体仿佛向着情欲的深渊不断堕去,心脏狂跳,一只黑色大鸟飞过来,利爪划开他胸膛,擭住他的心飞向遥远天空。在覆盖着坚冰的峭壁上,大鸟将他的心丢下去,摔成万千飞尘,飞入繁华的大千世界,眼前景象变幻迷离,七情六欲瞬间尝遍,带着缠绵悱恻的呻唤,猛一下收回到这个身体。   像是在于南望手里死了一回,又被他捧起来续一口气重生。依稀听见于南望在耳畔低声道:“一起走,不许偷跑哦……”   他没想到已经是那样惊人的速度和力度竟然还能提高,仿佛电钻刺入身体,铁刷子刷着脊椎,尖锐而激烈的快感把他整个人打透,打得灰飞烟灭,世界在眼前消失了片刻,神祗站在虚空中微笑,灵魂抽离肉体,有人贴着他耳畔循循善诱:“叫我。”   “叫……我……”祁蓝双眼失神,星空在头顶旋转,比梵高的油画还要迷离诡异。   “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嘶哑诱惑,情欲满满。   “叫我的……”祁蓝没说下去便被人吻住双唇狠狠吮吸,再放开时,一字一句教他:“于——南——望——”   “于……南……望……”祁蓝终于听明白了,有百分之一的魂魄暂且归来,指挥着他艰难无比地叫出这几个字。   “说你爱我。”   “我……”祁蓝张开口喘息,于南望用尽全副本事讨好着他的身体,也掠夺着他的意志,他说不出话了,腰部以下仿佛已经寸寸碎裂,满空星体开始依次炸裂,迸射出千万道耀眼烟花,而于南望在自己体内炸裂,自己的身体与星球一起炸裂,两人都在万丈光焰中消融于宇宙深处。   他瘫在座椅上,虽然还张着眼睛,却已失去了意识。黏稠的白色体液顺着小腹和穴口往下淌,沾染了萧瑟昂贵的皮椅。于南望双手缠在祁蓝腰间,将脸埋在祁蓝胸前片刻,心满意足地回头透过天窗向楼上望去,那道黑影果然已经消失不见。 第56章   白还歌缩在被中良久良久不能入睡,只是在黑暗中瞪大双眼,祁蓝一下午心神不定他是看在眼里的,不知怎地,他就不想点破这件事,只宛若少年时那般快活地笑,拉祁蓝走遍大街小巷,找一本子虚乌有的资料,再拉他回来,躺回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房间。   仿佛这样就能将两人闭锁于香格里拉的世外桃源,从此让武陵人寻遍三春不见,只能望洋兴叹徒劳往返。   可他分明听见祁蓝出去,听见祁蓝在门外打电话,听见祁蓝匆匆下楼。他披衣起身,悄悄到窗口眺望,看见楼下那辆熟悉的金色宾利正在一下一下轻轻摇晃。   他宁愿相信那车里是于南望的司机在做俯卧撑,宁愿相信祁蓝只是临时去办公室加班,他宁愿自己眼神不曾那么好,心思不曾那么多。他看见金色宾利晃得越来越快,天窗打开了,他居高临下,透过宽大清透的玻璃窗,可以将里面绞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览无余。   甚至数得清他们换了几种姿势。   于南望。祁蓝。   祁蓝。于南望。   白还歌缓缓向后退去,一步一步,悄无声息。整个人像陷在寒冰地狱里,每拔起一步都艰难无比,他比自己经手过的任何一具尸体更冰冷。   他一点一点倒退回房中,默默上床躺下来把被子蒙在头上,眼前挥之不去的画面仍是绞缠在一处的两具身躯,上面的那个衣冠楚楚,下面的那个满脸潮红,双臂被捆在头顶,身躯随着另一人的节奏不断晃动,完全失去自控能力。   他认识他十年,没见过那副样子。迷惘而快乐,全心全意地信任与交付,满脸的无辜,满身的蛊惑,从骨子里往外透出来的性感满溢,他完全不自知,只是不住向上面那人索吻,要得那么急那么恳切,一次又一次,再一次,还要一次。   那是另一个男人。   接过那么多女生的情书,朝女孩子随便就打个唿哨。喜欢看美女酥胸。去相亲时又紧张又兴奋。他当祁蓝是只喜欢女人,只喜欢女人……没想到他竟然是可以接受男人的!   白还歌拼命咬着嘴唇,他眼眶很涩,喉咙发干冒火,一颗心像是被撕碎了,又掼在地上踩,踩烂了,又推进冰湖里冻着,冻到晶莹透明了,一条鱼漫不经心地游过来,一甩尾巴便击碎成万千粉末,被湖底的暗流卷得无影无踪。剧烈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胸口,他紧紧缩在床脚,抖得像深秋枝头的残叶。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轻轻上楼,在门口脱鞋,开门,关门,慢慢走到床边。木床发出低沉的吱呀声,有人躺了上去,被子翻卷着,抖开了,盖好。起初那呼吸还强压着略带凌乱,很快就变得均匀沉静,彻底睡熟过去。   白还歌推开被子坐起来望着对面那张床,祁蓝裹着被子睡着,月光之下依稀可见蜜色肌肤上还有尚未褪尽的绯红。他的头发还没干透,额发沾成一簇一簇的,可想是出了很多汗。   白还歌的目光转到桌旁的饮水机,他在想出了那么多汗的祁蓝,有没有在于南望车里喝点热水。他为这念头想抽自己一耳光,手抬到一半,又改成捏住自己手臂内侧狠狠掐下去。   无声无息,痛到神思迷离。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白还歌敏捷地一把抓过来调成静音,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亮在屏幕上,只一个“看”字。   这个字来得如鬼魅般飘忽,没头没脑,在绿色的背景色下尤为诡谲。白还歌盯着手机屏幕,眼廓紧缩,心底渐渐揪紧了。   当手机屏幕暗下去两三分钟后再度亮了起来,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仍然是一个字的信息,这次是个“爽”字。白还歌一颗心都提在咽喉处又摔下去,他睡意全无,紧盯着那屏幕再次暗下去,再次亮起来,这次是个语气助词“了”。几分钟后,第四个字如期而至,依然是个助词:“吗”。   四条信息都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白还歌的心跳得快要飞出胸腔外,他死死捏着手机,感觉手指僵硬湿滑得快要握不住。那四条信息连起来的字一目了然,可他大脑思维几乎停顿,竟然什么都读不出。   也就是此时,第五条信息姗姗而至,发来一个最常见的网络笑脸,竟然还补了一个句号。随后那手机就安静下去,再无声讯。   白还歌摄定了心神,赤足下地到祁蓝口袋里翻出手机,飞快地解锁,在通讯录里寻觅那个陌生的号码,只搜索了三个数字,搜索栏下便跳出了“于南望”三字,那号码一字不错,正是于南望给他发来的。   看爽了吗,笑,句号。   白还歌把祁蓝的手机塞回他口袋,抿着嘴开始穿衣服,扯下门口挂着的酒红色西服披在肩头,风一般扯开门卷了出去。   那辆金色宾利竟然仍然停在原地没走,一名穿着同色西服的男子端着水晶杯靠在车前,悠哉自得地向天边明月举举杯子,自己再喝一口。白还歌把脚步声放重了些,那人转头一笑,向白还歌举举杯子道:“白警官,别来无恙否?”看见白还歌穿着与自己极为近似的衣服,脸色又有些不快。   白还歌微微昂头,垂下眼睑,从睫毛下盯着于南望,片刻之后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已经得到了,白警官,你做法医的眼神应该最好,怎么突然像瞎了一样,还是我那车子的天窗擦得不够亮耽误你看清楚了么?”于南望向白还歌走过来两步,将高脚杯托在手中缓缓地捻,“白警官既然这么有心看,何不下来看个够。宾利也没什么好处,观赏的闲座儿还是有的。坐近看我怎么操祁蓝,保证你精彩点滴不落。”   白还歌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于南望的话如毒针般,一字一句扎得他遍体鳞伤,却无处躲藏。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害了祁蓝,我绝不会饶过你!”   “白警官这话说得真是见外,我对祁队长仰慕许久,能到一起也是你情我愿,你哪个眼睛看见我强迫他了?何况你既然是祁队长知交挚友,怎么不祝福我们,倒拿狠话吓唬我。”于南望笑吟吟地举起两根手指,“算了,知道你也是一心为他好,我对天发个誓,保证不让白警官生气。”   他得了便宜又卖乖,眼角眉梢都是饱食一顿之后的轻佻,气得白还歌直咬牙。两人年龄相近,身材相仿,又穿着同色西服,除了身高不同,细节出入,对面站着几如双生兄弟般。可是一人撤步插兜,手端香槟,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一人肩部紧张,咬牙切齿,双手藏在身后再三握拳。抢了情人又撞衫,再没那么尴尬,再没那么窘迫,偏偏对方趣味与自己如此高度一致,想骂都开不了口。   白还歌沉声道:“于南望,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总知道祁蓝是做什么的!”   “警察咯,刑警支队长咯。”于南望哈哈一笑,“白警官,你也总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宝鸿业集团董事长不是街边蟊贼,更不是夜哭的小孩,怎么,提警察来吓唬我么?”   白还歌盯着于南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祁蓝是警察就好,祁蓝一辈子的信仰就是做一名优秀刑警。”   “哦,是嘛。”于南望语气轻松地应道,“好得很,我喜欢这么有追求的男人,够阳刚,够味儿。”一边说一边将五指展开回旋,仿佛正在抚摩揉捏着什么柱状体一般。   白还歌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于总这二三十年做过些什么事,只怕不是每一件都方便展示在刑警队长面前的吧。远的不提,就近的王一寒你怎么看?”   于南望眼睛中掠过一道阴绿阴绿的光,露出雪白牙齿一笑:“能怎么看,大概是他八字不好吧。抚恤金也给了,人也化了,白警官有何指教?”   “他胃中有镇定剂,身上有捆缚伤,人曾长期吸毒。自己贴身司机有这些特征,于总难道半点不知情?”   “他开车我坐车,闲着没事还要每天给司机验个血体检吗?”   “我知有些人吸毒成瘾,无处寻觅毒资,眼睛自然会盯住最近的有钱人。数据显示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杀人案都是熟人作案,见财起意和挟仇报复是最常见的原因。”   于南望摊摊手:“一寒人很nice、乖甜的,他怎么会想杀我。”   白还歌盯着于南望冷冷一笑:“可惜于总你并不乖甜,你聪明绝顶,我也会找得到你心狠手辣的直接证据。”   于南望的笑容收敛了些,他盯着白还歌道:“你怀疑我杀了王一寒?别搞笑了,虽然你是法医,也不能口说无凭,胡乱推断栽赃。”   “于总,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提醒你,我十六岁起认得祁蓝,他的理想便是做一个维护世间公平正义的英雄,直到现在也没变。有些事他现在可能不知道,有些事他不可能一辈子不知道!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必然会执行他的职责!”白还歌说到后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于南望盯着白还歌,磨着后槽牙嘿嘿一笑:“谢谢白警官提醒,我也送白警官一句话。于某虽不能横行天下,侵暴诸侯,但就海东市这一亩三分地,要做到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还是不太难的。白警官久居法医室,见惯生死的人,想必对这句话的认知不会太陌生吧。”   两人隔空互瞪,目光在夜空中几乎撞得火花四射,身遭暗气流动,杀机汹涌。   这一切的一切,楼上祁蓝半点不知,剧烈的性事耗尽他全部体力,睡得呼吸悠长,梦乡酣甜,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57章   祁蓝到底是第三天下班才去了于南望那里,到门口一条腿都下了车,突然又改了主意,开到后院从一条隐蔽的楼梯上去,直接去于南望卧室等他。倒不是怕遇见在那里值班的同事,却总隐隐觉得让白还歌知道似乎有所不妥,就像前一天宁可硬着头皮陪还歌逛到底也不想对他提要赴于南望的约。   他次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距离上班时间不过五分钟,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套上衣服洗把脸就往办公室冲,总算赶上了早例会。今天的早例会偏偏是个大会,领导刚从省里开会回来,传达了几千字的会议记录,各种上级指示精神,祁蓝一边听领导传达一边偷眼望白还歌,暗自庆幸昨晚出去得轻巧,回来得稳妥,白还歌睡得一无所知,不然于南望上门约会跟他搞车震这种事情要是被还歌知道,自己一张脸往哪里搁。   按省厅要求,不少簿册台账笔记要重新修订整理,祁蓝实在抽不开身,只得抽空跟于南望通了个电话,于南望声音失望得像是越过高山跨过大海才捞了一条鱼的猫,回来走到家门口还不慎把鱼掉进阴沟给冲走了,祁蓝听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刚要说几句情话,局长打进来电话,祁蓝只得匆匆安慰几句挂了,专心应付局长。   稍闲下来时,便觉得白还歌似乎对于南望不是那么友善,而且还不大像是能调和的那种。还歌貌似合群,实则清冽孤高,宁可独处也不群居他是知道的,虽然如此,平时交往还是与人为善,只不过祁蓝每次提起于南望,还歌的表情就不怎么自然。   祁蓝当然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对自己的爱人有这么强烈的抵触。他觉得还是应该想办法劝劝还歌,于南望虽然是个商人,日常生活奢华些,平时行事高调些,总还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何况被人盯上伺机报复已经很倒霉了,自己于公于私都得多照应着些,不然这社会要警察做什么,交朋友要兄弟做什么。   当然自己跟于南望滚了床单这事儿不能提,怎么都没法儿张口。祁蓝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悄悄给于南望发了信息,不多时于南望匆匆赶回来,一进屋便被祁蓝推在门上缠吻了一番,于南望喘嘘嘘地笑:“到底是来了,想得我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干什么都没精神。”   “你没事么?”   “哪还有事比你更重要……”于南望反锁了卧室门就把祁蓝往床上推,俩人踉踉跄跄地还没等走到床边就被彼此使劲儿往对方胯间磨蹭的力度给带倒了,索性就在地毯上帮对方撕扯衣服。两人搂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祁蓝占据了上风,吻着于南望就要上,于南望想叫又不敢叫,一口咬在祁蓝肩头,咬得祁蓝倒是低声惨叫起来,于南望连忙给他揉肩膀,又是道歉又是抚慰,又把手腕往祁蓝嘴边递:“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啊,要不你咬我一口?”   祁蓝低头一看,肩头被于南望咬得渗血了,忍不住将手捏在于南望下颏上扭了两扭:“属狗的啊你!真能咬。”   于南望在地毯上摆了个姿势:“我趴过去就咬不到了,我真的再也不咬了。”说完把头埋在小臂上,咬着自己手腕不吭声了。   他这样弄得祁蓝老大不忍心,拽过来吻了吻低声哄道:“我知道我进去你会疼,还能有你咬我这一口疼?都把我咬软了,你看看。”   于南望低头一看,祁蓝张开双腿,那物件刚才脱了衣服时还直撅撅的,这会儿耷拉着脑袋半软着,显然是深受刺激。他抚着祁蓝肩头的噬痕不住亲吻道歉:“都是我不好,等着。”起身匆匆去抽屉里取了些酒精棉球和云南白药气雾剂来,先用酒精给他擦了,又喷了些气雾剂,酒精杀进伤处,祁蓝疼得肩头肌肉一跳,气雾剂喷过去凉凉的倒是缓解了许多,于南望舔着他脸颊道:“还疼不疼?”   祁蓝只得向下努嘴:“还软着呢。”   于南望一脸淫笑:“那也别耽误功夫,能干什么就干什么。”   祁蓝把眉毛拧成两个问号,还没等摆足表情,已经被于南望推在地毯上,轻车熟路地用铐子铐在了床脚上,祁蓝叫道:“喂!又搞突然袭击——你还想在上边啊!”   于南望扑过去使劲儿吻他,吻得祁蓝脊背在他臂弯里发了软,这才抬头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这会儿你又不行,再耽误几分钟该吃晚饭了,小杨他们见不到我要到处找的,撞进来看见怎么办?”   祁蓝本来被他吻得情动如火,想想于南望说得也有道理,便默许了。两人在地毯上翻云覆雨一番,折腾得几乎无力起身,于南望喘了一阵子,撑着身子爬到房间一角的冰箱处,从里面拎了两瓶啤酒出来,自己先咕嘟咕嘟喝了半瓶,有了点力气,这才爬回来嘴对着嘴喂已经失神半晌的祁蓝。祁蓝一腿伸展,一腿微屈。于南望喂他喝了些啤酒,祁蓝缓缓吐了口气,伸臂揽着于南望的头放在自己胸前慢慢地道:“什么你会死在我身上,我早晚会死在你身上才对。”   “身下,是身下。”于南望小声提醒,态度十分严谨,心思十分欠揍。祁蓝翻了个白眼,没力气骂他,又躺了片刻才起身洗浴,换了衣服跟于南望到小餐厅吃饭。   祁蓝觉得自己有好一阵子没怎么见着白还歌了,仔细一想,每天早例会时还是能见的,过后各忙各的,他出巡白还歌去解剖室,晚上他去于南望别墅,偶尔回了两次宿舍白还歌也都不在,不晓得去了哪里,两人至少一周以上没有一起在宿舍里住过了。   过去出差也有过两人长期不见面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气氛诡异,白还歌看起来很正常,但必然是有什么地方不正常。祁蓝想了好久不得其解,头疼欲裂。   他前一日被于南望折腾得狠了,于南望尺寸惊人,祁蓝又毫无经验,承受起来一直都不太容易。何况于南望那家伙每次开始时都颇讲究技巧,只要祁蓝一失去体力,这家伙便放肆起来,弄得祁蓝头昏脑胀,只觉得体内体外快感一重重攀高,竟似向上没个止境,渐渐也顾不得于南望搞什么花样,叫什么名堂,甚至不再计较于南望每次都要搞蒙眼缚手这一套。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当身体受到束缚,特别是目不见物时,那种处于非主宰地位的恐慌十分微妙,在无助中期待着对方对自己身体施予抚慰或亲吻,每一个动作都因不可预知而充满期待。   他从未尝试过把前途命运交在别人手上的滋味,而这种感觉竟然如此之好,每一秒钟都升入更高的快感巅峰。于南望托着他飞起来,飞向一个喜悦横生的秘境,就如他一直向往的那个异世界,在危机与风暴下潜藏着奇妙有趣,进入之后自由自在,身心畅快无拘束。   只是白还歌的态度让祁蓝觉得他仿佛站在这世界门口,从门缝里冷冷扫视着祁蓝所作所为,既不阻止,也不附和,嘴角还噙着一抹冷笑,梗在祁蓝心里十分难受。   他很想做些什么与还歌和好,虽然还歌没对他表露过任何一丝不满,可祁蓝依然透过僵冷的空气察觉到还歌的不快。他相信这一定跟于南望有关,只是他处境尴尬,一时间想不出万全之策修补这层关系。   去于府负责贴身保护的警察都被于南望招呼得无微不至,单人豪华大房,房间里终日进口水果高档香烟不断,按摩椅、按摩浴缸、健身器材、电子麻将桌一应俱全,餐厅24小时提供西式中式美食,别墅里的泳池、保龄球馆、运动场、酒吧、娱乐厅等等设施全部开放,凡有过去值守的警察,私下都说这比去传说中的豪华邮轮度假还要奢侈迷醉。在那里值守48小时回到刑警队,有种再世为人的不适应感——当然,是向下不适,不是向上不适,好比上辈子在富贵人家纸醉金迷,一睁眼投胎进了贫家小户吃方便面都找不到热水还缺调料包,顿时还想回于府出差。   于南望对刑警们历来是笑容可掬毫无架子,加上年轻豪爽,出来进去地和这些刑警称兄道弟。祁蓝不在的晚上着实无聊,就拉着刑警们一起喝酒,连喝带唱,喝到醉醺醺的便有人敢对他开玩笑:“于总,在您这儿出完差事,回去吃不下食堂的饭了怎么办?”   “来给我当安保队长嘛!五险一金按最高额度上,只要任内无事故,每年加薪10%,年终奖按年薪30%发。干五年以上就分房,单身面积按90平米给,结婚的按140平米给,怎么样,来不来?”   “于总别拿弟兄们开涮了,哪儿有这么好的待遇。”   “不信?不信问你家祁队长,这条件我早都跟他提过了,就是他拉不下脸不肯来,其实在哪儿干不是一样的活儿啊。”   “喝!您感情早都拉过祁队长试水啦?”   “当然了,我绝对诚心诚意,一句假话没有。祁队长说我给的安保制服没有警察制服好看,这么着,不肯来。可警服那是官衣,我伪造得算犯王法,哪儿敢胡来。”   仨刑警一起摇头咋舌,其中一个道:“啧啧啧,要说这个人啊,模样长得太好,难免这里面就不太好使。”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另一个少白头的刑警用胳膊肘捣他一下,哈哈大笑:“咱们祁队志在报效祖国,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就琢磨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这还真是不服不行。”一名方脸刑警凑上来道,“我比他早进刑警队一年,看着他实习生转正,看着他提拔,看着他立功受奖。甭管是蹲点还是抓捕,他准是坚持时间最长冲锋最快下手最狠的那个。”   前头那个唾弃祁蓝技能点都点在脸上的刑警四十多岁,摇头晃脑地道:“谁还不知道立功受奖是什么玩意儿,给个证书,大红花一戴,几千块钱奖金,这还是好的。就怕披的不是红花是党旗,出来就革命到底。英雄光荣一阵子,家属痛苦一辈子。”人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浑忘了当着受保护对象吐槽有多不合适。 第58章   方脸道:“你说这道理祁队长能不知道?他还是年轻,有想法。”这意思是祁蓝想奔着在仕途上拼出一席之地,四十岁摇摇头:“那你说他去年前年都把三等功让出去是怎么回事儿,尤其是让给老黄,老黄可马上就退休,兹当做个人情,也回报不上他了啊!”   少白头道:“祁队长心眼好,老黄干了半辈子内勤,论风险确实是比不上一线拼命的弟兄们啊。祁队长私下说老黄半辈子兢兢业业的,临走手里一个奖状都没有,不落忍。”   “老黄是挺感动的,半辈子得这么一个奖。不过那老头也是倔脾气,风湿病老寒腿,说了几次调他去后勤也不去,死守着刑警队这儿。干活是精细,就是啥好事儿也轮不上他。”   “为什么呢?”于南望托着腮嚼花生,挺感兴趣。   “内勤说白了就是队长助手,培养年轻人的地方。那活儿琐碎又难弄,还不出成绩,但是干过那个岗位再往上提拔就容易得多。老黄是往上走一步的心到退休都没死绝,其实人过三十还看不明白就废了。再一个吧,这些年刑警队特别缺人,要来的人都直接丢一线,想留在队里找谁打招呼也不好使,内勤就凑合用老头儿吧。”   “为什么那么缺人呢?”于南望眨眨眼,“缺人就招人嘛。”   方脸道:“我们是定岗定位的,不能随便招人。以前警察队伍扩充的自由度大,吃皇饷的人太多,老百姓就骂政府要累死纳税人。后来就定岗定位,说这些工作需要多少人做,定下来十个就是十个,定下来十二个就是十二个,多一个也招不进来。但位置是死的,案子是活的,有些案子一人出马两天搞定,有些案子抽几个队的人去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弄明白。部队是有预备役,国家可没有专款养机动警察。”   于南望怔了一下:“哦,编制的事儿,我还真是没听说过。”   四十岁那警察打了个哈哈:“都他妈跟国外学,纳税人?难道我们不要缴税的?”   方脸叹口气道:“现在高智商高科技犯罪越来越多,隔三差五就得有个案子看得你目瞪口呆,但过去那种杀人放火抢劫强奸的案子呢,也没因为科技进步就少了。新招来的大学生啊,应付高科技犯罪还好些,对传统刑事犯罪就弱了。我们只能应付应付传统的。警情比二十年前复杂一万倍,可警察的脑袋进化不了那么快,体力精力都跟不上。要不给加点儿人也行。不!人手按十几年前的标准定着不变,能干的还会被上级机关借调走,就更没人用。至于加薪什么的,您是老板您说了算,我们涨一级工资那也是要层层报批的。”说着苦笑一声,“按于总开的薪水,哪有不动心的弟兄啊。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个公务员的身份,能捧个铁饭碗不容易,但这个身份是一没钱二没名三要命,能像老黄那样兢兢业业熬半辈子退休的都算好,临走连个三等功还得靠自家兄弟感情好让给他。”   “这个身份这么重要?”于南望不嚼花生米了,望着方脸旁敲侧击,少白头插嘴道:“也不都是这样,这几年没少辞职的。”   “前年招了三十个大学生,两年下来走了十二个。”四十岁喝了口酒,“辞职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一进来耐不住管束,受不了苦,寂寞,累,受罪受气,还没钱。人大好年华有学历有见识干什么不行啊,熬到我这岁数,知识都被淘汰了,也没学会什么技能,就剩下这个身份了,抱紧了,我还是国家公职人员,一松手,马上就啥也没有,什么都不是。”   四十岁没少喝,真心话都吐出来了,于南望伸手给他又斟了些笑道:“老大哥也是大学毕业的吧?”   “我是林大的,还是我们县里的高考状元呢!大学毕业时候赶上警察系统扩招,心想干这个体面又神气,还铁饭碗,就考进来了。结果呐,嗨!”四十岁一仰脖又是一口酒,方脸道:“大家都这岁数了,干什么先图个养家糊口再说别的。但有时候我们这个工作吧,也由不得你多想。就像今天我们哥儿几个跟于总您发了半天牢骚,这会儿要进来人拿刀指着你,我们肯定还得上前头替你挡着去。”   四十岁放下酒杯补了一句:“这个肯定的。干什么吆喝什么,就你主观上爱干不爱干,上级安排你的任务你必须得完成,这叫什么,这叫态度。”   于南望笑道:“明白,明白。态度高于一切。”   少白头拍了拍巴掌:“这您可说着了,能力啊人品啊还是其他的什么都先放一边,领导把你放这里先看什么,看态度!态度端正,跟准了领导,这你就是一等一的好同志。态度不端正,你能力越强越完!”一番话说得方脸和四十岁都不约而同地点头,于南望笑道:“跟着领导?跟着你家祁队长么?”   少白头哈哈大笑:“祁队长啊,是个好人!”   于南望暗自叹口气,“是个好人”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夸人的词儿,通常那代表无尽的工作、劳累、辛苦与责任,并且得不到对应的奖励与地位,还时刻有替人背锅的风险。   四十岁笑道:“祁队长算一级领导,但只是带你干活儿的领导。要跟对领导,那是要跟对了能提拔你、栽培你、掌握着你生杀大权的领导。就像于总您公司下面的人,跟着于总您总不会错。”   于南望笑道:“那是,跟着你们局长肯定也不算错,问题是人人都想去局长那里抱大腿,又怎么挤得进去?”   “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呗!我在这儿十几年,还真没见过水泼不进的领导。问题是你能不能端出来足够的水。像我们这个,撑死了舀一碗、一茶杯,那还没端到领导眼前呢就被领导的光芒蒸发干了,得一盆一桶的才能挤上去呢。”四十岁打了个酒嗝儿,方脸和少白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这人实在是喝多了,各自举杯敬于南望:“来来来,今天借于总的酒,弟兄们聊得真是痛快,这也不早了,干了这一杯,于总也该休息了。”   于南望心知肚明,笑嘻嘻地举杯和几人干了,互相道别各回房间。名义上说是贴身保护,实则除了祁蓝真做到字面上的贴身,这几名刑警的房间都被他放得远远地,甚至没在一层楼上。   整场证人保护事件就是制造一个让祁蓝长期接近自己的机会。王一寒那厮吸毒吸到走投无路引了仇家来绑架自己的事情他心知肚明,就是没想到王一寒的尸体会暴露出来,这件事略有麻烦,不过因此反而大幅度推进自己与祁蓝的关系,倒是塞翁失马,终于得偿所愿。不,简直比想象中还美好一万倍!   于南望浸在温水中,懒洋洋地往水里一把一把洒浴盐,看着像要把自己给腌了。他面露恍笑,双眼失神,脑子里来来去去的全是祁蓝。穿着西装长身玉立的祁蓝、薄薄T恤裹着健美躯体的祁蓝、笑起来的祁蓝、发呆的祁蓝、满脸红潮咬着牙在他身下苦苦承受的祁蓝、疼得狠了在捆绑中不住挣扎的祁蓝。结实的胸肌、劲瘦的腰身、完美浑圆的臀部、优美紧致的大腿,身体热得让他进入时能被烫一哆嗦……   于南望躺在浴缸边上双眼向上微微眯起,伸手向身下抚慰自己,舌头不自觉地舔着嘴唇,一下一下,反反复复,双腿夹紧,足趾绷直,简直欲仙欲死。   与此同时想死的还有一个人,祁蓝。   白还歌在解剖室一直工作到深夜才回宿舍,他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犹豫间,祁蓝已经冲过来开了门,不但替白还歌拎过手里的包放好,还躬身向内做了个请君入内的手势,这就使白还歌想离开也走不了。   祁蓝殷勤地替白还歌脱了外套挂好,趁他进洗手间的功夫又给他倒了杯水,白还歌出来道谢接杯子一饮而尽,回到自己床上脱了衣服躺下,刚拉开被子,祁蓝“嗖”一下跳到他床上,嬉皮笑脸往被子里挤。   白还歌扭头瞪他:“你干嘛?”   “你被子暖和。”   “那这床给你。”白还歌翻身下地走到祁蓝床上去抻开祁蓝的被子,祁蓝迅速返身归来,又挤进这个被窝。白还歌一双美目瞪得成了圆形:“你不说那条被子舒服吗?”   “我发现了,不是被子的问题,是你的问题。你在哪里,睡哪里就比较舒服。”祁蓝睁着眼睛十分诚恳地对白还歌表示自己的感受,白还歌不理他,也没走,翻身向内用被子蒙了头不说话了。祁蓝从后头搂他腰,便如过去一般耍赖道:“别不搭理我啊……”   他手臂触到白还歌清瘦的腰肢,只觉得触手温软,腰臀间形成的小小弧度刚好安放得下自己手臂,忍不住将手臂紧了紧,低声求道:“我是哪儿惹着你了,出来进去的你都不给我好脸色?”   “没有。大家都累,早点睡吧。”白还歌没有感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已有了几分睡意,被祁蓝揽着,整个清隽柔顺的脊背都贴在祁蓝胸前,祁蓝只觉得心底柔柔地一动,仿佛有一股热流瞬间从下腹部奔袭而来,像是和于南望在一起的奇异酥麻感如电流般将他戳了个对穿,手脚发软,不知不觉便出了一身大汗。祁蓝拼命想挣扎起来,身体却压根不听使唤,只想用力将怀里的人抱紧再抱紧,恨不得将他揉碎在身体里。   白还歌使劲儿挣扎了一下,祁蓝悚然而惊,推开白还歌想翻身下床,谁知忘了自己本来贴着床边,这一翻身直接掉在了地上,摔得一声哀嚎。 第59章   白还歌从床上跪起来,向下看看躺在地上捂着腰的祁蓝,伸手把他拽上床,一声不吭地替他揉腰,祁蓝捉住白还歌的手低声道:“你再不说话,我就得跪下来求你了。”   白还歌眯起眼睛盯着祁蓝道:“你想什么呢,跪?我?呵呵。”   “你肯定在生我的气,我哪儿做得不对你告诉我行不行?直说了吧——你是不是不喜欢于南望?”祁蓝嚼着下唇无奈地摊手道,“他真没什么,挺正常一个商人,也没什么架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挺正常的一个商人?”白还歌眯着眼睛笑,笑容带着丝丝杀气,“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们也是在这宿舍里,你在地上躺着,他在你身上压着你腿,一边叫一边笑,起来的时候你说你们在练瑜伽。”   祁蓝想起当时情景有些脸红,低声分辨:“那时候确实是在练瑜伽嘛。”   “那天晚上我又在音乐厅门前见到他,他说是去听音乐会,还顺便帮你解了薛小冰的围。”   “对,音乐厅是他们宝鸿业集团承办的,乐团里还有他朋友,送了他票,他得去捧场。”   “后来你告诉我那天早晨你意外救了这人,他被绑在面包车里,差点被侵犯了。你救他出来,绑匪们开车追着你们撞,惊险万分。”   “对,那事儿想想都后怕。”祁蓝这话倒是恳切,绑匪的战斗力虽然没有他强,但开车追击他们时的穷凶极恶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祁蓝,你是刑警队长,你自幼习武科班出身你身经百战,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还会后怕,如果是普通人,还是那个被绑匪捉住要侵犯的普通人,会怎样?”   祁蓝道:“肯定是怕极了。”   “就像于南望看到王一寒的尸体,他的肩膀瞬间塌了,双眼发直,面如死灰。就是那么怕。”   “差不多。但你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一具死去的多日的尸体,比一群穷凶极恶的劫匪还可怕吗?”白还歌伸手捧着祁蓝的脸,认认真真地道,“祁蓝你好好想想,于南望差点被劫匪强奸拍视频,差点被劫匪开车撞死,你能救他完全是个意外。他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不到两个小时,就能跟你在宿舍里又滚又笑,晚上还有闲心去听音乐会。换做是你,你能做到吗?”   祁蓝沉吟着道:“我做不到。”   “去年你追逃被逃犯伏击也是命悬一线,回来之后有三四天你都在走神,眼神涣散,嘴唇发抖,谁从你身后过,你都下意识想掏枪。晚上不许我睡,要我守在床边盯着你,有没有这个事儿?”   “是……”   “于南望心理状态比你还要强悍吗?”   “也可能……吧?”   “那他见到死人为什么会那么恐慌,这不合情理!”   “万一是他特别怕死人呢?有些人怕蜘蛛有些人怕老鼠,可能就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呢。”   “怕到路都走不动,出门要你扶着?”   “可能就是……呃……那一阵子,过去就好了。你做法医的,知道有些人晕针就那样。”   白还歌盯着祁蓝,祁蓝把目光瞥向一旁,几秒钟后白还歌缓缓道:“祁蓝,时间倒回一个月前,你会相信你现在给于南望找的理由么?”   祁蓝垂着眼道:“就是他怕得夸张了些,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又急切地解释,“毕竟是他贴身司机出事,那些人可能下一步就报复到他头上了呢。”   白还歌吸了一口气盯着祁蓝道:“于南望到底做了什么?不是个正经商人么?对方为什么心心念念要杀了他?他还有什么是钱摆不平的?”   “这我怎么知道。”祁蓝听到最后一句有些不自在,“他是挺有钱的,但他的生活也不是只有钱这一样东西。我跟他接触这段时间,除了这次做商务洽谈,平时一句钱的事儿都不提。他不是咱们中学课本上脑满肠肥金钱至上的万恶资本家好吗?”   白还歌给气乐了:“还会旁征博引了。”他翻身坐起来,祁蓝也坐起来,白还歌盘着腿挺起腰身,望着祁蓝的脸道,“实不相瞒,我查过宝鸿业集团的财报,他们的经营状况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鲜花着锦,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窘迫。如果他真的能拿钱解决问题,他一定不会拒绝,怕的是他没有钱去解决问题。”   “不会吧。”祁蓝蹙眉想了想,想起给孟小佳捐款建基金会那事儿,于南望卖了自己心爱的游艇凑上一千万,照他日常生活的奢华程度,一千万的现金流按说还真不至于要卖游艇吧?他说资金出出入入亏亏赚赚很正常,自己也没多想,现在看来,只怕白还歌说于南望财政吃紧是真的,顿时替于南望担心起来,“他经营怎么个不善了?”   “自己去看财报!”看着祁蓝一脸不加掩饰的担心,白还歌气不打一处来,怼了他一句。祁蓝老老实实地承认道:“看不懂。”   白还歌无奈道:“我真教不动你,你就知道于南望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有钱就是了。”   “他有钱没钱跟我关系不大啊。”祁蓝很实诚,白还歌气得伸手在他额头上狠狠一弹:“他没钱还要过有钱日子,那日子就得千疮百孔,窟窿大了堵不上,就有人来找他麻烦,他没钱就解决不了这麻烦,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我一句一句解释给你听?我看你是——”   一句“色令智昏”已经到了嘴边,白还歌活活又给咽了回去,时候未到,自己手里尚无铁证如山,还不宜对祁蓝摊牌,话到嘴边吞半句,沉声道:“开地下钱庄的,倒腾黄金外汇的,放高利贷的,于总跟这些人都有来往。”   “看财报还能看出这些消息?”   “经侦那边最近接了几个类似案子,都牵涉抽银根,都或多或少跟宝鸿业集团有关。”   “那也不能就确认是于南望干的吧,集团里人那么多,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管得过来。”祁蓝不知不觉已经尽力为于南望开脱,白还歌恨得咬牙道:“对外他是面子,底下人是里子,面子抽一支烟,里子就要去杀一个人。对内他才是里子,兜着所有的血不能露出去,件件事都是别人出头,他坐八卦阵阵眼的,哪儿能事事他出头!”   “这怎么听着像电影台词。”祁蓝眨巴眼。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你别打岔!”白还歌声音提高了些,祁蓝只得垂头丧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可就算他跟那些江湖人有来往,也不能确认他就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吧。”   “他要有怎样?”白还歌不依不饶,扬着下颏追问一句,“祁队长,他要有犯罪行为怎样?”   他提着祁蓝职务说话,祁蓝被逼到无路可退,正色道:“不管是谁,只要有刑事犯罪撞在我手里,我一定亲手把他缉捕归案绳之以法!”   白还歌微微一笑,声音温柔了几分:“你还是我认得的那个祁蓝。”   祁蓝道:“但于南望真的是个好人,真的,等哪天我约了他咱们一起坐坐,我觉得你对他一直有误会,可能是我的原因。”他诚恳无比地望着白还歌,“我觉得他特别好,就像你一样好,真的,你们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误会。”   白还歌转了转眼睛,耸起鼻子俏皮一笑:“好,改天再约,不过我刚想起个事儿,王一寒到底怎么死的也很蹊跷,包括上次的尤海,他们俩身上都有一种很奇特的捆缚伤,虽然并不致命,但是位置和形状一模一样,而且王一寒又是于南望的贴身司机,我只怕这两件事有关联。”   “嗯?你发现了什么?”祁蓝到底是刑警出身,提起命案来敏感许多,白还歌道:“两具尸体上的伤痕在力度、角度、捆缚方式上都高度接近,这在痕迹检验上只能意味着一件事,这是同一个人给他们造成的。不管是不是杀害他们的人,至少尤海和王一寒之间肯定有某种微妙的联系,而这个联系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你说得很有道理。”祁蓝眯着眼睛点头,“那我们下一步的调查方向就是寻找这个联系点。”   白还歌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那种捆缚伤我读书时曾见过,是一种虐待式性游戏留下的。你要调查,不妨从尤海和王一寒的性伴侣开始查起。”他加重了语气,“那一定是喜欢在性爱时捆缚性伴侣的人!”   祁蓝点头:“好,明天我就去扫一遍红灯区,我知道有几个场子提供这种服务,想不到尤海和王一寒喜欢这种调调儿。”   白还歌咬着下唇,伸手在祁蓝头顶上揉了两把:“他们的性伴侣喜欢捆缚,可不见得是他们俩上赶着找这种游戏,你别查反了方向!”   “那这女的可够霸道的,男的捆完了还能硬嘛!”祁蓝乐了,白还歌咬紧牙关挤出一个神秘笑容道:“我的祁队长,你怎么不想想也有可能是男人呢?”   祁蓝笑着刚要说话,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张了张口又闭上,过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是呢,你提醒得对,这事儿还真不能光往一个方向查。”   白还歌看祁蓝脸色,已知暗示生效,想起那一晚在楼上无意中发现两人正在车震,于南望竟然发信息来挑衅自己是否看爽,这事儿越想越气得心口疼,当下狠着心笑吟吟补刀:“男人么,捆上了就是为了让其在性关系中变成从属方,失去主动权,硬不起来,正好当女人用,尤海王一寒只怕都扮演过这样的角色,不信你想想。”   祁蓝脸色全变了,转头望着窗外一声不吭,过一会儿低声道:“明天我去查案,太晚了,都睡吧。”也不再缠着白还歌撒娇耍赖,下地到另一张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头上裹紧睡了。   白还歌听着他呼吸声音短促凌乱,想必是内心思潮翻涌难以入眠,自己心里也是一万个不忍,只是于南望这碗鸩毒祁蓝吞落已久,不下猛药怎能医得重病,自己再心疼,也只能忍着旁观,只盼祁蓝能悬崖勒马,从那桩危险关系中早日脱身出来。当下卷了被子翻身向内假寐,外面浓夜颜色渐淡,东方露出鱼肚白,飞鸟振翅从窗外掠过,清洁工扫帚划地的声音越发清晰,两人不声不响各自朝着墙躺了一夜,竟然是谁也没睡着。 第60章   次日轮到祁蓝当值,祁蓝早早就给于南望打电话,于南望声音温柔,只是有些疲惫,祁蓝道:“你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于南望道:“我在公司处理点事情,一会儿回去,你先到别墅等我好不好。”   “我去公司找你吧。”祁蓝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只想早点见到于南望,于南望低声道:“今天谈判签合同,我腾不出功夫照顾你。”   “废话,我什么时候用你照顾了?不是我去盯着保护你吗?”祁蓝一听这话有些火大,白还歌末了那些话梗得他心里烦躁得很,于南望听着祁蓝语气不对,即刻服软:“我叫人去接你。”   “为什么要人接我,我自己开车过去。”祁蓝挂了电话,每次去于南望那里都是谨慎地开帕杰罗出行,这次下楼找了辆警车先去后院冲洗得焕然一新,戴上墨镜直奔宝鸿业集团大楼而去,到了前台也没客气,向前台小姐一亮警官证,径直往电梯走去,对开电梯的工作人员道:“董事长办公室。”吓得前台小姐慌忙给于南望打电话,可是于总没接。   祁蓝乘坐电梯来到顶楼,据说于南望在会议室开会,会议室厚重的木门顶天立地,在一众普通木门中显得迥然不同,一看就觉得那屋子里正在举行某种极为重要的仪式,决定芸芸众生的前途命运。   祁蓝轻轻推门进去,会议室里清一色深色西装打领带的精英,围着长圆桌面面相觑,于南望在中间,两旁列席的都是公司高层中层经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对着面前的笔记本沉默不语。于南望脸色阴沉,手指在桌面上轮番敲动,目光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那目光到谁头上谁就是一个寒颤,根本不用跟于总目光相对,于总的目光简直能激发出每个人面对危险的第六感。   祁蓝进屋时于南望正往另一个角度看,他悄悄在会议室角落里坐下来,只听于南望冷笑道:“鲁工给大家报一下混凝土和灌浆料强度和配合比的检测情况。”   一名文质彬彬的职员立刻对着材料念起来,祁蓝听不懂,但看着与会人员的脸色都不太好了,于南望又叫鲁工报了钢筋、盘条、预应力钢丝的性能检测,之后叫另一名赵工报了防水材料和土工合成材料的检测,与会人员听得头都低着,于南望用一份材料轻叩着桌子道:“诸位,宝鸿业集团走到今天凭什么屹立不倒?质量,是质量!如今连最基本的工程检测都过不了关,还有人出主意叫我花钱去公关,我今天公关了人,明天再来一场海城地震,这楼盘质量过不了关,我就得跟诸位一起下地狱,你们谁替我去阎王爷那里公公关,嗯?”   他那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寒森森的:“人说富不过三代,是创业容易守业难。创业多难我没赶上,守业的难我是太清楚不过。可是在座的诸位,你们哪一个手里没有公司原始股权,哪一个住的不是公司楼盘?宝鸿业集团兴衰荣辱与各位利益息息相关,之前把好话说得太多,如今我就说一句,这船要是沉了,在座的诸位想清清楚楚干干爽爽地上岸,怕不那么容易。周助理,宣一下公司新的利润分配方案和奖惩制度。”   周助理清了清嗓子念道:“《宝鸿业集团利润分配方案》,甲方乙方略,第一条,协议宗旨……”,人足有四十二三岁了,声音却娇嫩,戴一副黑框眼镜,发髻一丝不苟,琅琅念去,祁蓝虽然没听过这类方案,却发觉这个分配方案不像他们工资按级别发放,与会者都直起身子注意倾听,表情又紧张又激动,显然这个新方案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于南望观察着与会员工的表情,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已经看到了角落里的祁蓝,见祁蓝也在倾听,便调转了目光假装没看到。等周助理念完了,又念了奖惩制度,这一次祁蓝听明白了,大到岗位职责小到迟到早退均有奖惩规格,力度也是极大,边边角角条条框框简直如网般框住了全体员工的日常工作,简直比警察条例还要繁复得多。   一套奖惩制度念完,众人脸色都有些复杂,周助理又宣布道:“休息室、按摩室、电影厅、游戏厅、健身房由24小时开放改为每天午休时间及下班后到晚十时开放,餐厅和水吧由24小时开放改为上午十点到晚十点开放,其余时间不再开放。”于南望眯着眼睛一笑道:“都听清楚了?”众人自然不说话,周助理继续宣布道:“于总表示此前一年因他领导方向有误,特对自己罚薪一年,分为十份,奖励给本年度坚持严格要求质量不走样的十位优秀员工代表,这些人下一步将获得加薪及更高的红利分配,稍后名单会公布在公司内部网站上。同时,今天提到的完全无视质量把关的几位负责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对公司的名誉和业绩造成了强烈冲击,对公司其他员工的利益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功过不能相抵,奖罚必须分明,稍后诸位也会在邮箱中收到通知,十一点前必须交出门禁卡离开公司,除个人物品外不得带走任何办公用品及资料,如有延误后果自负。”   别说与会众人,就是祁蓝听着也有些震撼,想不到于南望在指挥控制集团时严苛如斯,他冷眼旁观,已经看到有人在偷偷擦拭额角冷汗,想必颇有自知之明,少不了在十一点之前就该卷铺盖走人的。   于南望从眼角余光里见祁蓝坐直了身体倾听周助理宣讲,神色专注,眼神清亮,身姿雅正俊朗,心底一抖,胯下一热,一股子酥麻的电流顺着脊椎蹿上来,只恨这屋子里人不能一秒钟走个干净,好让他赶紧过去跟祁蓝干点儿正事。只是祁蓝眼神中疑惑越来越深,微微抿着嘴角侧着脸,已不太像于己无关听听就算。   于南望眼睛转了一转,柔声笑道:“诸位应该记得集团一进门的地方放着一块泰山石吧,石头上刻着大家来这里奋斗的目标‘坚如磐石、稳如泰山’。众所周知,我们的公司搞建筑,而建筑是什么?是每个人都离不开的实用,是强大而坚固的耐用,起到美感与艺术兼收的作用。建筑里有商机,建筑里要技术,建筑体现着人的智慧,时代的繁华与精美,要坚如磐石才能流传后世。建筑要慢,要经得起时间对质量和美感的考验,能抵御风吹日蚀,能经得起岁月消磨,不管外界环境如何变幻,我们做建筑的人内心要稳如泰山。这是公司的目标,也是人心的目标。即使诸位不在宝鸿业集团做事,另有远大前途,这八个字也一定是成功的基石,必不可少。”   一番话说得会议室里静悄悄,于南望能察觉到祁蓝两道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他微调了一下坐姿继续微笑道:“事实上,今天这个会议有一部分是个实验,请大家原谅我的突兀,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获得最真实的反馈。周助理刚才宣读的那些规定目前并不会真的施行——”   他特地顿了顿,会议室里一片倒抽冷气兼长吁一口气的声响,周助理及几位副总眼睛瞪得都要突出来,被于总阵前自己反水给惊呆了。于南望缓缓地道:“长久而清晰的规则是集团持续运行的必要保障。我们的集团从事着人类最传统的行业,但新时代中,我希望能够借鉴新兴产业的工作模式,以人为本,调整企业文化,尽量把时代需求、人本需求和自身实际结合起来,虽然我们招聘需求、运作模式和工作标准都跟新兴产业有相当大的差异,但诸位从工作中获取的被信任、被仰慕、被光环笼罩的快感以及做成每一件事的成就感是一致的。我们所要制定的规则,无论是宽是严,是坚持还是调整,一切目的为了成就诸位,因为我深深知道,是在座的诸位和没有到会的员工成就了宝鸿业集团,谢谢你们。”   于南望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着会议室中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时,深黑的眸子晶亮,仿佛有液体在闪动。   他坐下去道:“我的意见是增加短期项目的奖励金额与次数,长期项目的进程将增加每一节点的福利待遇,同时严把质量关,对正确、顺利完成目标的小组即时反馈奖励,绝不延误。而这一次公司查证属实违纪的,我将从私人账户上支取三个月薪水作为老同事的遣散费,希望这些曾经帮宝鸿业集团做过事立过功的朋友们在别处也能顺风顺水,愿他日以富贵相见。”   他这番话说得诚挚,而即时反馈的奖励令得与会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颇有几分喜色,祁蓝听着许多陌生名词,但会议室中活跃起来的气氛令他受到感染,坐姿松弛下来,抿着一点笑意望着于南望,于南望专心开会,似乎还没有发现会议室角落里多了一个人。他年纪轻轻,目光深邃,言辞恳切,姿态颇为老成持重,声音不高,气场却强,会议室中多少鬓发斑白的元老都唯他马首是瞻,紧随着于南望的声音神态而配合出相应的面部表情,每一次眯眼、微微颔首、肩部耸动、在笔记本上迅速记录都是对其他与会者的气场压迫。   祁蓝走神了,于南望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重影,拉伸晃动,他的气息隔着重重人群散发在空气里,像一道幽深曲折的气流,指引着彼此的方向,在伸展的空间里,在茫茫森林中,在宽阔的草原上,在澎湃的大河间,在广袤的原野中……到处都是他,他无处不在,微笑着展开一对雪白双翼,轻软而温暖,明朗又俏皮,围着自己打转淘气。   阳光渐渐从窗户里照到了祁蓝脸上,祁蓝在会议讨论声中阖起眼睛,呼吸放缓,眼前光影明亮,只想追寻那个拍打着翅膀的于南望,看他要飞到哪里去。于南望就在他身前三米处慢慢地飞,还倒退着飞,随手从身边的长草中扯下许多花朵,一边倒退一边拿来扔祁蓝,每次打中祁蓝的脸就开心得大笑,祁蓝又好气又好笑,使劲儿朝前一扑,抱住于南望双腿向下拽,口里笑道:“还扔不扔了!”   只听于南望“诶哟”一声,整个人都趴在祁蓝怀里,趁势伸嘴在他脸上乱吻:“睡着了都能抓住我,是不是装睡啊!” 第61章   于南望的唇吻热情似火,祁蓝朦朦胧胧地和他吻在一起,吻了好一阵子突然清醒过来,猛睁眼时,发现自己还在会议室,只是那会议室中空无一人,于南望两腿叉开坐在他膝盖上搂着他脖颈,一脸惫懒嬉笑:“我的安保总监开个会开到睡着,昨晚干什么去了这么困?”   “诶……怎么睡着了。”祁蓝前一天被白还歌说得心里忐忑又纠结,难得的一夜无眠,本来心事重重来找于南望,在会议室中听了一番于己无关的话,不知为何心头慢慢放松下来,竟然就在上午的阳光中睡着了。   于南望搂着祁蓝脖颈,把脸贴在祁蓝下颏上蹭,蹭了脸又蹭额头,蹭了额头又蹭鼻子,蹭得祁蓝心底那一丝疑惑与惶恐都消失了,抱着于南望温热的身躯,心底充满宁静喜悦,在他唇边吻了一吻道:“问题都解决了?”   “什么问题?”   “我进来时候听你说查出几起工程质量问题。”   “还好发现得及时,可以整改。”   “犯错的人开了还要给钱?”   “今天是同事,明天难免就是竞争对手,好聚好散是行规,只要这边的问题还能解决就留人一点体面,江湖才好再见。”   “你们一开始公布的规矩比我们的规矩还严厉,怎么那是吓唬人?”   于南望顶着祁蓝额头笑嘻嘻地道,“这帮家伙大大小小给我惹出一车麻烦,害我几天没睡好觉,不伤筋不动骨地吓唬吓唬他们,我还没出了气呢。真要那么做了,下属第一反应肯定是怕,好好工作一段时间,等恐慌的阈值升高了,这套法子也就不中用了。”心里却想,那时必然又找到一套新办法梳理这些拿我俸禄不给我干活的杂碎,大棒与胡萝卜交相挥舞,只要是捧别人饭碗的,有几个不吃这一套?不吃这一套的早都自行创业去了,谁还在这里混呢。   祁蓝伸手替于南望梳理头发,温柔地道:“我听着你这样体恤员工,想方设法带着下属奔一个长远目标都很感动,明明是心里盛着公司里所有人的利益相关,偏偏装着霸道。”说着在于南望鼻梁上刮了刮,“小猫一样的,还总想扮成个老虎。”   于南望耸起鼻梁笑了笑,瞪起眼睛冲着祁蓝龇出满口牙,“喵呜”一声,一口咬在祁蓝鼻尖上,吃吃地笑。祁蓝托着他下颏与他接吻,于南望积极回应,一双手不老实,从祁蓝皮带里往外拽衬衫,很快便把两只前爪都摸到祁蓝腹部去了,搂着祁蓝腰身摸了一圈,伸手抚弄他,领带拽到一旁,解开两枚纽扣吻他胸膛,另一只手望他下身探去,祁蓝抓住于南望后脖颈把他拉起来小声训斥:“会议室啊!”   “又没人。”于南望气咻咻的,祁蓝喘息得凌乱,小口抽着冷气道:“好、好了……别闹了……”   “你昨晚也不加班也不来,我想你想得要抓狂,不该给我点补偿吗?”于南望握住祁蓝,祁蓝顿时僵着不动,手扶着于南望的臂膀大口喘息,颠倒错乱地道:“我没加班……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于南望心想自己端着架子不给祁蓝打电话询问出行信息,却叫人到刑警队楼下盯梢发现祁蓝下班回宿舍这一夜只有白还歌进去祁蓝却没出来的事儿可不能跟他说,当下故作高深微微一笑道:“你去加班自然第二天状态就不好。”说着把祁蓝捏了捏,手上蹭了一点液体,随便抹在祁蓝上唇,低头吻了去,促狭地望着祁蓝道,“你要是加班,这东西哪里来得这么快。”   祁蓝傻了,眨着眼睛道:“这也行?”   “老实交代,也不加班,也不来找我,你不会是外面有人了吧?”于南望身体贴紧了祁蓝,坐在他腿上居高临下用手扶着祁蓝的脸,不许他左顾右盼,“看哪儿呢,看我啊。”   “别闹了这会议室一会儿有人进来了!”祁蓝想把于南望搁一边儿去,于南望却搂紧了祁蓝不撒手:“进来能怎么样?我虽然好说话,可也是整个集团的老总吧,谁进来敢说自己看见了啥。”   祁蓝对于南望这种强行不要脸的态度表示出坚决抗议:“你不怕人看我还怕呢,快下去。”于南望咬着祁蓝耳垂道:“我天天在这儿装得人五人六的快憋死了,你还不让我胡来, 再憋着准得爆炸。”   祁蓝闭上眼睛,只觉得于南望把他的皮带抽走了,西裤顿时滑落到脚踝处缠绕成一堆。于南望借着皮带扣直接打成一个活结,把祁蓝双手扣住了,推着他伏在桌边,祁蓝手被束缚,双腿暴露在冷空气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白还歌的话突然响在耳畔:“男人么,捆上了就成为从属方,被人当女人用,只怕尤海王一寒都扮演过这样的角色呢……”   祁蓝的身体僵硬了,他挣扎着回过头道:“把皮带解开。”   于南望没管他,正试图将第三根手指探入祁蓝身后,祁蓝声音冷硬,重复了一遍:“把这东西解开!”   这下于南望听明白了,祁蓝这反应十分反常,到底是哪里出了故障,第一次这么生硬地拒绝自己的捆绑,他进会议室的时候脸色不好,昨夜对自己说加班实则是与白还歌在宿舍共度——白还歌在楼上透过天窗看自己带着祁蓝演了一场活春宫,下来对峙又吃了瘪,想必是趁昨晚反击了。他要反击能从哪里反击?肯定提到了捆缚的事情,就是不知这法医给祁蓝灌输了什么洗脑思想,让他突然厌憎了这个小游戏。   捆不捆呢?第一次跟祁蓝做爱时捆着他是怕他挣扎起来随便出拳都能打飞了自己,后面的床上运动虽然相当和谐,那也都是在捆缚状态下进行的,不但是安全保障,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情趣。这男人年轻俊美,结实挺拔,不管是美貌还是刚烈都犹如一匹阿哈尔捷金马,谁见了不想亲近是假,不戴辔头鞍鞯就敢亲近的那也是色胆包天不要命。何况这会儿人在会议室,祁蓝只担心有人破门而入,其实于南望过去骚扰祁蓝之前早都把门反锁了,可是并不告诉祁蓝,就想让他在提心吊胆的情况下接受亲昵关系。这英俊坚毅的男人紧张时身体反应格外有趣,肌肉绷紧,体内高潮来得又快又猛,性爱结束后对于南望的依恋也会大幅度上升一个层次,而蒙蔽双眼和捆缚肢体无疑都是增强紧张度的小手段,不光增强紧张度,金色缎带加诸于祁蓝蜜色肌肤上时,美感也是成倍增长。除了色调惊人地和谐,刚烈的年轻男子因自己的意志而失去主动权,对他交出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掌控力,每次性事都宛如一场献祭,他给于南望信任,而于南望回报给他的是一次比一次更激烈更迷醉的性爱享受,信任度就是这样在一场场性事中不断建立,并且终将超越床笫之间的关系,进入到两人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领域,那将成为极其珍贵的默契。   然而有个叫白还歌的人想把这么重要珍贵的默契从根上破坏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青梅竹马也不行!   于南望搂着祁蓝的腰,顺着他双臂向前摸,把手罩在祁蓝腕间皮带上抚摩,咬着他耳朵低声道:“不捆就不捆,老公说怎样就怎样。”他这声“老公”叫得祁蓝心底一颤,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被打开,温柔而宽阔的河流奔涌而下,突然之间柔情万种。于南望只觉得祁蓝身体僵直了那么几秒,变得柔软了许多,他心念电转,顺着桌子趴到祁蓝身畔吻他唇角,一双深黑眸子盯着祁蓝眼睛,含情脉脉地又叫了一声,“老公,我惹你不高兴了?”   “没……没有……”祁蓝快不会说话了,于南望这称呼来得太突然,他有些昏头转向,本来心底隐约不可捉摸的愠怒仿佛消弭于无形,心底又是紧张又是甜蜜,于南望在他鼻尖上吻了吻,那双眸子在白皙面容上显得越发纯净无辜,耸耸肩,唇边带出一点羞涩笑意:“我是比你多那么一点经验啦,我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更享受,快感更多,不过确实是需要借助一点小道具,比如绳子啊手铐啊什么的。我以为你会喜欢的,是捆着不舒服吗?”   他那么殷切地注视着祁蓝,祁蓝扪心自问,确实肢体越受束缚,越是快感如潮,多年来接受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被迫中止,快感来得汹涌澎湃,经验青涩的身体诚实得无法遮掩任何一处反应,颤抖、呻吟、嘶喊都不由自主,哪一件没落在于南望眼里。   祁蓝虽然青涩,却也感受得到于南望在性事中的小心翼翼,每一个动作都要看着祁蓝的脸色行事,唯恐他有一点不满,那份儿体贴入微几乎称得上诚惶诚恐,绝不是把他当成发泄欲望的器具。   祁蓝咽了口唾沫承认了:“没有,挺好的。”   于南望一脸的沉冤得雪兼喜出望外,贴着祁蓝脸颊直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他们都只当我是个高高在上的于总,没一个可靠可信,相个亲只是为了保护家族财产,没人真的爱我,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   他顺着祁蓝身体往下滑,祁蓝的手还被捆着,只得把双臂向外挪一挪,于南望顺着那缝隙挤过去把侧脸贴在祁蓝胸前,软软地道:“不管谁说什么,只要听听你的心跳我就踏实了。”   他蜷缩着贴在祁蓝身前,祁蓝只觉得于南望宛若那一夜在礁石上与自己赤裸相拥时的软弱无助,不由自主生起几分怜悯,于南望抬头吻他咽喉,低声道:“我很怕失去你啊,老公,我是真的怕那一天会突然到来。”   祁蓝忍不住安慰他:“别傻,说得我好像要上战场一样。”为了加重安慰的力度,低头在于南望眉心上吻了吻。   “我特别怕你突然有一天离我而去,像我爸爸妈妈突然离婚那样遗弃我。我怕你身边去了薛小冰又来了别人,我怕你受不住社会压力回归普通人认为的生活正轨,我怕你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对我产生误会。我还怕,怕你跟我在一起耽误了你的前程,怕你厌倦了这种不见天日的恋情,怕你不开心,怕你不满意。”于南望仰起头来,眸子湿漉漉地望着祁蓝,声音甚至有几分哽咽,“我怕的东西太多,自从爱上你,就没有一天不是怕的。怕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不断地拥有你,进入你,让我知道自己真真切切地在你身体里,才会感到你是我的,我是安全的,我们还在一起。你不在的时候,我连照镜子都怕,怕看见形单影只的自己,怕镜中的孤单刹那即成永恒,你再也不会回来。可我甚至都没听你真的说一句你爱我。”   “我爱你。”祁蓝深深动容,这三个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于南望跳起来搂着他,把额头抵着祁蓝额头道:“老公!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祁蓝低声道:“我也爱你,真心爱你。自从我爱上你,就没有一天是不想你的,爱你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只要你不变,我决不会离你而去。”   于南望像是大受感动,他痴痴地盯着祁蓝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没有骗我吗?”   “我怎么会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祁蓝温柔地注视着于南望,目光中流露出的宽慰几近纵容。   “昨天才刚骗过我。”于南望耸着鼻子笑起来,像只发现主人藏鱼干的猫,撒着娇往祁蓝身后爬,“当老公的一夜不回家,还不给我检查检查有没有出事呢。你要是外面还有别人,看我不把你榨干没完。”   他这话又似吃醋又似调笑,明着宣告主权,恋人之间互相占有与被占有的默契,在这一刻全然流露无遗。祁蓝就明知这人要做什么,此情此景之下,满心荡漾的都是柔情万种,竟然再也发作不起来,于南望的手抚摸到哪里,祁蓝的身体便如水一般不加抗拒,于南望知道祁蓝这一次动情非同一般,两人关系当更进一步,一霎眼间,商人决心以小搏大孤注一掷的劲头冒了起来,使劲儿打了祁蓝一巴掌,祁蓝精壮身躯不由得一颤,叫道:“你干嘛?”   “干你啊老公……”于南望声音又软又惫懒,又糯又滑腻,说不出的色气漫溢,光是这几个字落在耳朵里,就让祁蓝心底一颤,鼠蹊部蹿过来极其熟悉的酥麻感,臀部被击打时的痛感尚未消失,皮肤上一阵火辣蹿过,顺着尾椎冲上脊椎反射到脑部,于南望在他体内一阵搅动,那痛感又化作一阵奇诡的快感散入四肢百骸。   祁蓝被身体这奇异反应弄得不知所措,于南望第二下又打过来,发出清脆声响,这一下比刚才更重了些,祁蓝禁不住低声叫道:“啊哟……”这自然不是他不抗打,而是当此情况下,这种击打带来的快感远比痛感强烈,恰如啜饮酽茶,入口苦涩,回甘无穷。那声音也不是吃痛,反倒更像是叫床。于南望对祁蓝的反应满意无比,只是这倔强美人的承受度还有待于进一步摸索,打了两下暂时收手,先关照祁蓝身体。祁蓝喘得不行,挣扎着回头和于南望吻在一起,四片唇分时,祁蓝喘息着道:“再叫……再叫我啊……”   “老公!”于南望毫不含糊,把祁蓝衬衫推上去,一边抽插一边在他背上亲吻,不住缠绵呼唤,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老公,喊得祁蓝头埋在双臂间,一颗心忽忽悠悠直上云端,漫说白还歌在他心底种的毒草被斩了根茎,简直是一把火连晒干的草地都给烧了去,灼热的是于南望,坚挺的是于南望,甜蜜的是于南望,在他生命里烙下印记仅此一人的,只是于南望。早都忘了关心会议室的门到底锁没锁。 第62章   这一天并无案子,白还歌在办公室里枯坐到下班,心情跌宕起伏,一言难尽。祁蓝一早开车去于南望那里当值,白还歌蛮有信心昨夜点祁蓝那套话必然会生作用,只是能作用到何等地步还要再观察。   而且就祁蓝那个傻子,只要与工作无关,脸上便一点都遮不住事,套一句现成的段子,只会在“fuck me”和“fuck you”之间切换,想什么一望可知。于南望那厮奸诈无比,只怕几句就套出来真相,还不知放什么招数出来。回想那一夜两人在车内缠绵,于南望手段了得,祁蓝的状态已近迷醉,这人素来喜欢看长腿大胸女,还有一身好功夫,竟然活活被于南望压在身下轻狂,白还歌想得倒吸一口凉气,三分悒郁六分怨怒,倒还有一分无奈的佩服:于南望真不是一般人!   白还歌晚上独自坐在他常去的饭店窗畔时还在想这个问题。他在想自己是真的认为于南望有嫌疑,还是因为那天夜里不幸目击于南望将祁蓝铐着车震之后对他产生了带有私人情绪的针对性怀疑。他直觉尤海之死与王一寒之死有关系,而王一寒之死只怕就是和于南望也有脱不开的关系。然而问证据,除了两人身上隐隐约约的捆缚痕迹,却没有任何直接线索可以证明于南望参与犯罪。   可他就觉得于南望有嫌疑。他慢慢啜着清酒,把从第一次见到于南望的所有细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包括他听祁蓝讲过的,他曾在各种宣传媒体上听到的一切有关于南望的信息,全部过脑,分类,归纳,提炼,总结,铭记。   不管是祁蓝转述的于南望濒临险境时的理智冷静,还是在音乐厅外遇到薛小冰时的开朗坦率,或是于南望与自己直接对峙时的挑衅张狂,无一例外佐证着于南望思维的缜密,理智的冷静,特别是在赢取祁蓝信任乃至情感的问题上,于南望所展现的力量简直惊人。他从认识祁蓝到两人发生亲密关系,时间其实很短,白还歌十年来认识到的祁蓝不但是个直男,甚至还有些好面子的大男子主义,时时刻刻不忘刑警身份,以做一名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刑警为信念,心心念念要当个平凡世界里的英雄。于南望气质尊贵,形容俊朗,聪慧善变,要说他把祁蓝勾搭上手也不算完全不可能,可这么短时间内竟然能说服祁蓝屈身于他,作为一名刑警甚至肯镣铐加身,着实太突破白还歌心理防线。   他是什么时候看上祁蓝的?一见倾心,还是被祁蓝营救之后产生了亲近之意?不管是哪样,都意味着于南望做事目的性极强,而且效率超高,短期内征服祁蓝这座高山,他得做多少功课?观察多少细节?分析多少祁蓝的特点?学习、分析、提炼之后,再予以配合、营造机会亲近,推测祁蓝的想法,控制他周围的环境以便给自己创造机会,在适当的时候说正确的话、做正确的事,看似简单,其实每分每秒都蕴含着大量的计算与心机。   他能迅速搞定一名坚毅的刑警队长,赢取他的信任和情感,要搞定其他人岂不更简单。   白还歌眼前浮现出于南望温文尔雅的笑容,那人的眸子特别黑,像宇宙中最深的黑洞般逃逸不出任何光线,唇畔总是挂着微笑,像机敏的商家永远和气生财与人为善的笑,那种笑猛一看很温柔,细一琢磨让白还歌全身不舒服,活像监考老师坐在讲台上将考场众生所有动作表情尽收眼底皆在掌握的笑,笑你自作聪明,笑你自作多情,笑你一思考我就要发笑。   满满的藐视,以及虽然被掩盖得很好,却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恶意。像一只晶莹饱满皮薄肉厚的毒苹果香气四溢,一口咬下去,毒汁能溅满一嘴。就像那些隐藏在恶性案件之后的凶手,如果没有薄薄的解剖刀令尸体说出真相,他们将始终站在遥远的暗影中危险地笑,露出炫耀的牙齿。   白还歌打了个寒颤,他明白自己绝非那一夜所见所闻便对于南望产生恨意,早在那之前,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开始,这种尖锐的敌意就在彼此之间蔓延,就像乌头反贝母,水银见砒霜,天性相克相冲。   即使没有祁蓝,他们也是彼此最难以和平共处的两种人,恰似磁针的南北两极,永远直挺挺地对峙在最远的方向。白还歌脑海里掠过古今中外各种著名案件引出的惊天案犯,只觉得于南望隐隐就是其中一员——控制普通人类的法律或道德对这种人完全没有约束力,为达成目标,一切皆可突破,一切皆可抛弃,不管是违反法律还是践踏道德,在他们眼中都只是为达成目标时不得不付出的一点小代价。   他们自成体系,完全无视人类社会的规则,如果还在其中周旋,只意味着他们能力尚有限,而决非愿意遵守。在他们的字典中只有成功失败与否,根本就不存在“犯罪”这两个字。   白还歌将杯中酒一倾入喉,酒液是冷的,到胃里却烧成了一片火。他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眼睛睁大了。他想起祁蓝,这个白痴,现在似乎对于南望已经相当信任且依恋了,但于南望对他呢?   白还歌不由自主地想起尤海和王一寒,这两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身上诡异的捆痕,除此之外,都很年轻,相貌秀美,手里拥有比同龄人和同行都多得多的金钱。他们的钱,会不会和于南望有关系?王一寒本人就是于南望的司机,而尤海……   白还歌的手指握紧了酒瓶,如果能确认尤海与于南望有关系,则他们的死亡极有可能都和于南望有直接联系。他脑海中迅速掠过有钱有权的上位者是如何清理变成渣滓的旧情人的过程,心怀悲悯者给一点钱打发掉,被死缠烂打弄烦了索性直接做掉,反正他们解决一条命案的成本很低,卑贱者确实命如蝼蚁,上位者一脚跨去踩碎一地也不可惜。   于南望会有嫌祁蓝碍事的那一天吗?到那时他会怎么对祁蓝!   白还歌根本没想祁蓝会不会离开于南望,一个情场老手对菜鸟的胜率是99.99%,祁蓝没可能成为可以反控高手的那0.01%。于南望这种人绝不可能只有一个性伴侣,祁蓝在他心中的保鲜期就是安全期,这个时效有多久?于南望想甩开祁蓝时会怎么做?是骗?于南望应该很擅长这个技能。是收买?只怕祁蓝不吃这一套。是暴力解决?祁蓝虽然一身好功夫,可是于南望那里人手众多,只有日夜做贼的,没有日夜防贼的,万一暗害,祁蓝很难防范。或者威胁恐吓?趁祁蓝不备拍下性爱录像,即便这个社会再开放,现役警官与同性恋人之间的床照在业内依然是震撼且不被接受的,这随时可以毁了他的前程。   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我做什么可以救祁蓝?白还歌想得头疼欲裂,拿出手机想给祁蓝打电话,却始终按不下拨出键。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两瓶清酒,他醉醺醺地叫老板结账,钱包还没掏出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停在祁蓝名字页面上的手机。   在于南望别墅中,祁蓝靠着沙发坐着,于南望跨在他肩头上,一半屁股靠沙发靠背,一半平衡靠祁蓝肩膀支撑,把腿架在祁蓝脖子两边,俩人喝酒看球,看得兴高采烈,扔垫子吹喇叭,能闹出整场啦啦队的噪音。   中场休息的时候,祁蓝把于南望从脖子上扯下来丢在沙发上,抱着亲了一会儿:“下半场换我坐你啊,这腿看着细,架着可够沉的。”   “有肌肉嘛。”于南望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你坐我啊?我要求外援!你腿太长了。”   “嗯?找外援?”祁蓝脑海里浮现出一名侍者甚至可能是刘管家跟于南望并排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他们上方的靠背上把腿分别搭在两人肩头的囧状。   于南望拍拍他脸:“想哪儿去了,我叫它来。”说着打了个唿哨,小厅的侧门开了,一条体型庞大的灰色阿拉斯加犬迈着方步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于南望一摆手,那狗便坐下了,再一摆手,那狗又站起来冲祁蓝吠了两声,紧着摇摇尾巴。   祁蓝一下子高兴了,从沙发上跳起来过去蹲身抱着狗脖子,那阿拉斯加犬十分温顺,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呼噜呼噜声,一声欢叫,伸舌头猛舔祁蓝脸庞,舔得祁蓝满脸涎水,祁蓝一边躲一边笑:“哈哈哈,好好好,你好你好!”   阿拉斯加犬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按在祁蓝手上,祁蓝握着狗前爪问于南望:“这狗叫什么?”于南望笑道:“叫祁绿,给你当弟弟的。”   祁蓝哑然失笑:“去你的,我妈可没生过这货,叫什么祁绿,怎么不叫于北望?”   “有啊,于北望在楼下溜达呢,祁绿刚才睡觉没出去。”于南望带着祁蓝往窗边走,院子里果然有一名侍者陪着一条黑白色阿拉斯加犬在散步,于南望指指楼下:“呐——于北望。”   祁蓝服气地一挑大拇指:“有你的!你那些下属喊于总,你俩谁先答应?”   “当然是它,你以为这里有人对我说话可以用喊的?”于南望一脸倨傲,丝毫不以为忤,祁蓝把嘴抿起来深深点头:“行,祁绿也成双成对我就放心了。”   “你怕咱俩虐狗啊?真是披萨心肠。”于南望跳起来搂着祁蓝脖颈在他额头上使劲儿亲了一下,祁蓝把他抱住放下来:“菩萨心肠,什么披萨心肠。”   “披萨心肠就是说你想法多呗,海鲜玉米甜椒香肠花花绿绿什么都有。”于南望嘻嘻笑:“自己过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还怕狗也单着。”   “单身狗叫于北望我绝对没意见,光弄一条祁绿可不行……”祁蓝半句笑话没说完,手机响了,过去拿起来一看,是白还歌。祁蓝怔了一下,他最近和于南望走得近,白还歌已经极少给他打电话,若是公事,也不该是白还歌通知他,若是私事……他接起来,只听那边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祁先生?”   “您好。”祁蓝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一点熟悉,只是想不起来。   “我是无二料理的经理,您有印象吗?您的朋友白先生在我这里,可能是多喝了一点,我看他要给您打电话,还没拨出去就睡着了。我怕他在这里冻病了,您方便接他回去吗,他可能需要照顾。”   “还歌?”祁蓝十分意外,不过那经理的声音他倒是回想起来了,无二料理正是他和白还歌经常去的那家店,装修风格好,环境安静,料理味美,白还歌闲来自己也喜欢去独坐片刻,只是极少饮酒,怎么在那里喝醉了。他来不及多想,一听说白还歌需要他照顾,立刻对着手机大喊道:“好的好的,你们稍等会儿啊,我这就过去!千万等着我,我很快就到!”一扭头对于南望道:“还歌有事,我得赶紧走。”   于南望挑起一条眉毛,睁大眼睛看着祁蓝,祁蓝道:“没多大事,你不用担心他,他没事。”   于南望连另一边眉毛也挑起来了,抻着长声道:“哦,他没事啊。”   “可能是喝了一点,我去看看。哦,外头起风了?”祁蓝轻车熟路去衣柜里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拉着于南望领带拽过来在他唇上吻了吻,“等着我回来啊,乖,让我弟弟陪你。”刚要出门又想起件事,“帕杰罗没油了,迈凯伦借我使使。”说着顺手到于南望兜里把车钥匙掏走了。   于南望无奈,只得带着祁绿和于北望送他出去,祁绿和于北望齐刷刷蹲在地上跟于南望一起眼巴巴地看着祁蓝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各自吠了两声,于南望只得拍拍狗头道:“别看了,穿着我的衣服开着我的车救他小竹马去了,走吧,都他妈散了吧。”两只大狗乖乖跟着回去了。 第63章   白还歌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摸他的头,拍他的脸,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看,祁蓝模糊的面容正在他眼前晃,依稀听见祁蓝在叫:“哇!喝了这么多?喂……我忘记带钱包了。”然后两只手伸过来在自己怀里乱摸,摸到钱包拿出去一五一十数,白还歌想说什么,实在是晕得睁不开眼,又睡过去了。   祁蓝数数,钱包里现金还不够,卡倒是不少,可是不知道密码。经理微笑着道:“白先生祁先生是老客人,下次来结也好的。”   祁蓝义正辞严地道:“喝两瓶酒还用赊账?我微信转给你。”说着掏出手机一定要加经理微信,经理笑笑加上了,祁蓝转账过去,却说卡号错误,他站着想了一会儿,想起上个月集体更新薪金卡,新卡的卡号可不记得。刚刚死活拒绝赊账的建议,这会儿又说没钱,真是丢死人了,灵机一动,赶紧给于南望打个电话:“快给我发个微信红包。”   于南望一头雾水:“啊?你要那东西干嘛?”   “当然有用!”   “我没发过。”于南望说的是实话,他真没闲心玩这个,有事都是打电话。   “你下个APP我教你。”祁蓝指挥着于南望即时下载一个微信程序注册了,指挥他绑定了一个卡号,一通儿忙乱之后成功收到于南望发过来的两个微信红包共计四百大元整,胸有成竹地转到经理手机上,还多给了五十块钱清理费,白还歌趴下去的时候碰倒了一杯酒,泼得坐垫上一片狼藉。   经理问祁蓝:“帮您把白先生抬到车上?”   “就他这小体格还用抬?”祁蓝想背着,又怕还歌吐他一身,只好一手插在白还歌颈下,一手插在他腿弯中,横抱起来走出去,白还歌昏昏然,头仰在祁蓝腰际,祁蓝叫经理:“帮我往上扶扶,一会儿磕楼梯上了。”   经理赶紧把白还歌的头扶起来靠在祁蓝臂弯中,顺势把白还歌的手扯起来也挂在祁蓝脖子上,免得他又滑下去。一群人出了门,经理被迈凯伦的奢华震了一下,赶紧帮祁蓝开车门把白还歌放好,祁蓝道了谢,风驰电掣地带白还歌回宿舍去。   到了宿舍又费了些力气把白还歌搬上楼放到床上,还歌这次比上次略好一些,也不那么使劲儿吐长气,一沾上床板便蜷缩起身体,抱着祁蓝一条手臂不动了。   祁蓝揉了揉他的头:“怎么样,还难受吗?”   白还歌不吭声,紧紧闭着眼,脸上的酒红褪了一点,鼻尖青白,看上去可怜兮兮。祁蓝拍拍他道:“等着,我打点水给你。”说着轻轻把手臂抽出来,去浴室接了一盆温水来,找只风油精往里面点了几滴,绞了毛巾给他擦脸,擦净酒渍灰尘,现出白净清秀的一张容颜,擦过他纤长脖颈,祁蓝替白还歌脱了衣服,重新绞了毛巾擦过胸膛小腹,将两臂也擦了,盖上被子替他擦腿。   白还歌被温水擦得安静了许多,祁蓝脱了他裤子,刚要脱他内裤时,突然想起上次故意恶作剧脱白还歌内裤时他双手使劲儿扯着裤腰不许脱的羞窘,心底掠过一阵好笑,便伸手去扯他内裤,白还歌两条腿微微夹紧了些,却没有进一步阻止,想来上一次翻滚求饶也没挣脱了去,这次虽然是提心吊胆,却也只能放弃了抵抗。   祁蓝手指扯着内裤替白还歌脱了,手指自然蹭到他臀部腿部肌肤,只觉得触手温软异常,滑不留手,只是紧张得肌肉紧缩,胯下那物热气腾腾地熏着他手背。祁蓝不知为何身上突然就出了一层汗,电流从手背处蜿蜒而上,扎到心底转了个弯,嗖一下顺着脊椎蹿到胯下,下身猛然就热了起来。抬头再看白还歌,虽然闭着眼睛,可是睫毛不住颤抖,显然是紧张至极,祁蓝都听得见他急促喘息的声音,然而白还歌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挣扎,祁蓝试探着在他大腿上擦了一下,白还歌腿上肌肉轻轻一跳,将头别了过去,一声不出。   祁蓝只觉得心跳加速,自己呼吸也急促起来,竟然有几分不敢直接看白还歌,自从与于南望突破禁忌之后,他还从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另一名男性的身体。   何况一直这么熟,关系这么好,就像自家兄弟,像身边的影子,像有史以来就理所应当在一起。   他似乎从未注意过白还歌的腿有那么长,纤细笔直,腰身清瘦,闭上的眼睛遮住了素来清冽锐利的目光,一声不吭躺在那里时,单薄得令人心疼。酒劲仍未散去,两道长眉天然俊秀,睫毛浓黑,脸颊绯红,嘴唇也很红,天然微微噘着,像是期待着一个吻。   吻上去的话,那双唇应该非常柔软吧……   祁蓝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一哆嗦,毛巾掉在白还歌胯间,赶紧捡起来,捡毛巾时手指又不慎碰到白还歌下身,下身那物件半硬着将抬头未抬头,被祁蓝拨弄得那一下颤巍巍直晃,看得祁蓝惊心动魄,迟疑着要不要擦上去,迟疑得手中毛巾都凉了,才茫然向白还歌胯间擦了一下。白还歌受凉,轻轻呻吟一声,向内翻身,这一翻身将臀侧曲线暴露无遗,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胸肌却十分发达,侧面看那嘴唇更翘了。   祁蓝心脏狂跳,脑子里古里古怪的想法纷至沓来,只想俯身下去抱他一抱,亲一亲,又想若是和还歌做些于南望教他的事儿不知会怎样,于南望说相爱的人在一起总会做些亲爱的事,和对方是男是女并无关系。祁蓝当时想了很久也不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假设,只能相信男人之间关系到位,做这种事情大概就像兄弟之间拥抱捶胸翻滚掏裆之类的,也在正常值范畴,只不过等闲人关系没到位而已。   那跟还歌的关系……总到位了吧?亲兄弟也没我们这么亲近,小时候一处学习,长大了一处工作,白天当着人还歌一句接一句怼他,晚上在宿舍里守着疲惫的祁蓝说说话看看书,多少次自己睡过去又醒来,看见还歌还在床头守着,清秀的影子投在床畔,就像不离不弃的伴侣。   祁蓝“咕嘟”一声吞了好大一口口水,白还歌若是伴侣,那于南望又是什么?还歌一贯视自己为兄弟,趁他喝得不省人事,自己竟然生出这种淫亵念头,简直禽兽不如。   想到这儿转身冲进洗手间关上门先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把头塞到洗手池里使劲儿冲了一分钟,这才水淋淋地抬起头来,盯着镜中的自己,镜中那人看起来慌乱又茫然,焦躁且不安,脸上还有一片鲜红指痕,哪儿像个镇定自若的刑警,倒活像是出门撞上刑警的逃犯。祁蓝趴下去用冷水洗了洗脸,还喝了几大口,起来擦干头发,使劲儿揉揉自己的腮帮子,指着镜中人怒目道:“我警告你啊,你给我小心点,那是你兄弟,听见没有!”   但镜中人仿佛冲祁蓝笑了一笑,脸上那掌痕也生动起来:“兄弟?于南望不也是你兄弟吗?”   “于南望是我兄弟,还歌也是我兄弟……还歌是我更像兄弟的兄弟!”   “所以你跟于南望关系不够好,才可以上床,跟白还歌关系够好,反而不能上床?”镜中人诡秘一笑,脸色越发苍白,掌痕越发鲜明。   “你他妈说什么呢——”祁蓝竖着眉毛指着镜中人,色厉内荏。镜中人耸肩缩头,做出害怕的样子,但那笑容丝毫没有惧意:“好好想想,跟你关系够好的不能更亲密,关系没达到那么好的反而可以,这合情合理吗?”   祁蓝顿时语塞,想了想道:“于南望跟还歌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呢。你其实不会拒绝他们俩之中任何一个,只是怕其中一个会拒绝你。”镜中人笑吟吟地,脸上掌痕浮动,挤眉弄眼,“他要答应,你会怎样?”   “……反正我不能那么做。”祁蓝避开目光,镜中人的话十分戳心,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还歌不拒绝我呢?我会不会对他做出和于南望一样的事?   这算不算关系要好的男人之间很正常的沟通?   于南望会怎么看?他会认为这是正常沟通吧……应该是吧……他说过的……呃……那要是他认为这不正常呢?只有跟他上床算正常,跟别人都不算正常,哪怕跟白还歌。   而且,还歌会认为上床叫男人之间的正常交往?   祁蓝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猛一晃头,镜中人消失了,只有一个苍白的镜像呆呆地盯着自己,脸上的掌痕淡了一些,脸颊有些肿。   到底是不是正常,这一耳光留下的痕迹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了自己。   这显而易见的道理,摆在任何地方都清清楚楚的道理,自己是被色欲冲昏了头,竟然还需要分析这么许久!祁蓝你这王八蛋!   祁蓝不再多想,推门出去,用盆子重新接了热水,目不斜视地替白还歌擦了身子,飞速用被子把他裹好,在床头放了杯热水,地下摆好白还歌的拖鞋,抓起外套关了灯,头也不敢回地跑了出去,一溜烟冲上迈凯伦,狠踩油门绝尘而去,唯恐慢一步自己就要如过去缠着白还歌那般赖在他床上搂着他入眠。   哪里还能入眠? 第64章   白还歌听见楼下马达轰鸣,立刻披着睡袍冲出去看,他出去时祁蓝的跑车早已一溜烟没影了,只有马达声从远处不断传来,越走越远。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星星点点的路灯,愣了好一阵子才回屋去坐在床边上,借着外面的路灯光亮看到桌上还有杯水,端起来喝了一口,是温的,喝下去暖着仍在抽搐的胃部,舒服了一点。   他把杯子放下,在黑暗中向后倒在床上。身体清楚记得祁蓝的擦拭与无意间的抚摩,毛巾划过身体,柔软的,湿润的,祁蓝的手擦过身体,意外的肌肤相亲带来阵阵战栗,他闭着眼不敢看祁蓝,脑子里反反复复却都是那一夜祁蓝在车里的样子。   他和另一个男人,头尾相接,彻骨缠绵。   白还歌闭着眼,感到祁蓝的手替他脱去衣服,脱去裤子,擦拭他的身体……这些事在他们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曾经那些亲昵的安全感包围着白还歌,即使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也是稍纵即逝,他知道那不可能,是以一旦掠过那些念头,即刻就要找本书读,彻底打消。   他没想到祁蓝竟然可以和另一个男人那样做,做那么亲密的事,做他从来不敢想的事,甚至不忌讳时间地点。黄色的灯光,摇晃的车厢,敞开的天窗,修长的腿,一条架在车靠背上,一条架在于南望肩上,眼睛眯起来,嘴唇微张,身体有节奏地晃着,满脸如痴如醉,欲仙欲死。   白还歌握起拳,指甲深深刺入自己掌心,疼得心底一抽一抽。他感到祁蓝替他褪下内裤,停顿了,迟疑了,他知道祁蓝在看他。祁蓝的手划过自己下体,他的手那么温柔那么暖,自己竟然有了反应,祁蓝一定也看见了。   白还歌紧张到一触即发,下意识并拢双腿,却不知道在遮挡些什么。他想睁眼,想大叫,想跳下地逃走,身体却完全不能动,不由自主地发抖,心底掠过一丝困惑,紧跟着那困惑变成期待,期待更多接触与抚摩,甚至……可以是拥抱,或者更亲密的……   吻。   他的唇微微张开,像是期待一个自空而降的吻,也许是笨拙的,试探的,犹豫不定的,然而吻下来就会知道他会多么温柔地回应。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嬉笑打闹,他真心期待这段关系可以升级。祁蓝已经是于南望的了,他要小心谨慎地应对这个变局。这男人他太熟悉,心地善良,死要面子,他不能逼祁蓝,也干不出那么自跌身段的事。   暗示着,应承着,胯下一凉,他转过身去,想祁蓝会做什么。   祁蓝既然并不反感和男人在一起,会拒绝他么?白还歌的心跳得快要夺口而出,全身血液都几近凝固。他听见祁蓝站起来,进洗手间,关门,一声脆响。白还歌一下子坐起来,那听上去太像是一记耳光。祁蓝在里面呓语着什么,听不清,他不敢下地过去,心怦怦怦怦跳得要撞破胸膛,洗手间的门把手响,他赶紧躺下,甚至顾不上摆好姿势。   祁蓝似乎也顾不上看他,慌慌张张去重新接了一盆水,慌慌张张给他擦了,给他裹好被子,白还歌听见祁蓝给他倒水,放拖鞋,然后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外走了。   开着于南望的跑车走了,去哪里不言而喻。   白还歌只觉得一颗心空到无可救药,祁蓝并不需要他,他从里到外,从人到心,都是于南望的了。自己隐隐的期待,暗示的姿态,一切都显得那么愚蠢可笑,自作多情。   不会失望的永恒真理就是不抱希望,自己先打破了自己的定律,怪谁?白还歌又喝了一口水,喝呛了,他剧烈地咳嗽着,杯子失手落在地上,他慌着去捡,只摸到满地碎玻璃渣。举起手时,皮破血流,不知扎了多少伤口在手上,也不觉得疼,只是感到血顺着手向下流,流过手掌,流过手腕,流向手肘。粘稠的,温暖的,带着一点腥气,他在解剖室常嗅到的,十分熟悉。   他抱着受伤的手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子呆,默默下地冲洗包扎了伤口,掏出手机上了闹钟,打开台灯随手抽了一本书看,他只翻了一页,在那一页看了十分钟,关灯睡觉。书横在桌上没有合起,毕晓普的诗句在暗夜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   进到那个反转的世界去   那里左即是右   那里虚就是实   那里我们整夜不眠   那里苍穹清浅,犹如   此刻大海深邃,并且   你爱我   ……   祁蓝开着车,微信突然跳出信息提示,他撇了一眼,竟然是于南望,有点儿好笑地拿起来,于南望发的还是语音,软绵绵轻飘飘的气音很温柔:“白还歌怎么样了?”   “还歌啊,还好吧,应该睡了,没事。”祁蓝有点感动,柔声回答,他开着车,也发了语音,“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睡得着吗。”于南望懒洋洋的,声音又湿润又甜蜜,听起来像是靠在枕头上吻着手机在说话,听得祁蓝胯下一阵火热,咽了口唾沫回道:“我已经从宿舍出来了,正往回走呢,你别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嗯……亲一下,好好开车,别回信了。”小喇叭里传来于南望轻轻的吻声,祁蓝微笑起来,把手机放好,专心致志盯着前方路踩下油门,呼啸向前。   于南望手指向上滑,反复播放祁蓝刚才说的话:“还歌啊,还好吧,应该睡了,没事。”他推开萧瑟的门迈步下车,绕进刑警队院子,掏出从其他值班刑警那里弄到的芯片卡刷进大门,一直走到祁蓝和白还歌的宿舍门口轻轻敲门,手机调到最大音量,点开祁蓝的留言反复播放。   还歌。   还歌啊。   还歌……   声音温柔,醇厚,在静静的暗夜中,一遍一遍响在白还歌宿舍前,那是祁蓝在叫他,还歌。还歌。还歌……   还没睡踏实的白还歌推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头发蓬乱,宿醉未醒透,胡乱裹着睡袍,甚至来不及系上腰带,随手按开台灯,赤着脚跑到门口去给祁蓝开门,低声埋怨着:“钥匙又搞丢了吗……”   门拉开,西装笔挺的于南望温文尔雅地站在门口,一双深黑眸子在暗夜中灼然有光,唇角噙着一点笑,手机屏幕亮着,祁蓝仍然温柔地在屏幕里说着话:“还歌啊,还好吧,应该睡了,没事。”   白还歌僵直了一秒钟,眸子里掠过一道精光,他本能地想关门,于南望一手将门撑住了。白还歌手臂也撑在门上,睡袍自然敞开,露出一片泛着绯红的胸膛小腹。于南望眯着眼睛觑过去,视线在白还歌纤长笔直的腿上竖着扫了个来回,掠过白还歌酒色未褪尽的前胸,落在白还歌脸上,   这小子相貌真是好,嘴唇还又红又翘……于南望走神瞬间,脸色嗖一下冷了。   自己看尚且禁不住动心,祁蓝刚才跟白还歌混了这半晌,妈的这个漂亮小子,不会一直是光着的吧!祁蓝历来跟他兄弟情深,可别深到了歪处去!   白还歌看出于南望脸色阴晴不定,他心念电转,瞬间理清了于南望的心思,立时坦然了,微笑着道:“这么晚了,于总上门有事?”一边说一边坦坦荡荡地整理了睡袍领子衣襟,将带子系好,从旁边鞋柜上拿下拖鞋来穿了,侧头看于南望。料来这里紧挨着刑警队,于南望也不敢造次。   于南望磨着牙道:“别装傻。”   “祁蓝不在,走了,找你去了。”白还歌一脸诚恳摊开手,“所以你来找我是干什么?”   白还歌素来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这会儿却双眼似睁非睁,头发乱着,拖鞋里赤着双脚,睡袍下面露出一段小腿纤细笔直,领口处那段光洁肌肤微微带着绯红酒色,半是慵懒半是随意,不晓得哪里透出丝丝媚惑,看得于南望一阵子动心一阵子走肾,一阵子腰杆发软一阵子心头蹿火。   妈的这冷面小子背地里还有这么一副模样,祁蓝那傻子要不被他诱惑了去,还真是傻透腔了,但愿他最好傻得超凡脱俗,跟白还歌永远保持伟大友谊永不变色……于南望定定神,盯着白还歌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白还歌非常干脆地顶回去,于南望冷笑一声:“把你软的硬的荤的素的手段收一收,白警官,我知道祁蓝拿你当兄弟,你这兄弟可没那么纯粹。”   “就像你那么不纯粹是么?祁蓝可也对我说过拿你当兄弟,这一点,不必瞒你。”白还歌也笑了一下,于南望顿时火撞顶梁门,咬牙一笑道:“就像我这么不纯粹?”   白还歌没说话,站直了身体将头发从前往后捋捋整齐,越发显得那两条长眉趾高气扬,捋过了头发才微笑道:“我跟祁蓝认识十年,睡在一起的时间比清醒着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于总想质疑什么?我听着呢。”   他这一伸臂,胸肌自睡袍前襟露出三分,整个腰身拔得更加纤细,懒洋洋一笑道:“不管怎样,祁蓝找你去了,于总不在家等着,来找我做什么?我这儿明天打卡迟到要念检查,于总行个方便,我想睡了。”   于南望把白还歌上上下下又打量一番,轻声一笑:“白警官,不得不承认,你长得挺美啊。” 第65章   “于总貌比潘安,不用捧我,白某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   “我是说……”于南望死死盯着白还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这么美的人,这么年轻的大好年华,要是死了,岂不可惜。”   白还歌微微一笑:“不错,我手下解剖过的尸体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年轻人夭亡的不少,无头案件也多,不过解剖刀下,尸体自然会说话,一桩桩一件件有苦诉苦,有冤伸冤。经我解剖推断,祁蓝亲手去抓住的杀人犯也有三四十人了。”   于南望嘿嘿一笑:“白警官,你要是亲自躺在解剖台上,还会给自己动手术吗?”   “还有其他法医,还有祁蓝。”白还歌面无惧色,傲然相对。   “祁蓝?他连门禁卡都给我了,你指望他替你出头?”   “他刚离开,出入都要用上门禁卡,以你们前后脚离开到来的时间算,他应该面对面跟你解释,没必要用微信对你说白还歌没事,肯定不是他给你的。于总,法医虽然跟死人打交道多,但自己并不是死的。”   “你以为你会永远不死?”于南望面露狠色,白还歌看得心里一惊,冷笑道:“这是刑警队宿舍,你想在这里动手么?不怕祁蓝去看不见你返回来找?”   “白警官,你不要以为区区一个刑警队拦得住我,没有祁蓝,我一样正常出入。”   “那是,我相信于总你有这个能量。这门禁卡说不定就是复制了祁蓝的,刑警队长的门禁卡被复制导致某些恶性后果,祁蓝脱不了干系。”白还歌看了于南望一眼,于南望眯起眼睛阴险一笑:“不是复制了祁蓝的,但如果是与我有关,你以为祁蓝会把自己撇那么干净么?”   “我只能说,于总啊,您太不了解祁蓝了。”白还歌嘴边吊起一抹嘲讽的笑,“如果我有犯罪嫌疑,祁蓝会亲手给我戴上手铐。不要以为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是保命稻草,祁蓝这辈子最爱的是法律和职责,虽然他绝口不提,但他每一件事都是按这个标准做的。”他唇边的嘲讽意味更浓:“既然你根本不了解他,又何必摆出一副非他不可的姿态上门来恐吓我呢?说得好像你们上过床就真的相爱了一样。”   于南望咬住下唇,良久才迸发出一声冷笑:“我跟祁蓝之间,大概确实不如你跟他熟,不过他会铐住你,但一定不会铐住我。”眯起眼睛凑近白还歌,露出牙齿森然一笑,“哪怕我杀了你,他也不会亲手来铐住我。白警官,祁蓝对我和对你,还是不同的,哪天可以让你近距离观摩一下我和祁蓝是怎么交流的,你就知道为什么对你对我会不同。你可以装傻,假装你不信,没关系,你有装傻的权利。”   白还歌面不改色地盯回去:“一样的。如果你有犯罪嫌疑,祁蓝会亲手给你戴上手铐,不管跟我有没有关系。他是个天生的警察,正如你天生就是个犯罪人。”   “我警告你,白还歌。”于南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白还歌的鼻尖,“身为警察口出妄言污蔑其他公民的信誉,我有权起诉你,也有本事让你从这座城市里彻底消失。”   “于南望,你要记得你一直在威胁恐吓现役警官。”白还歌扬起头来,鼻尖正对着于南望,“你最好小心些,别被人抓住你的尾巴。抓住了,就是死罪。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尤海和王一寒是怎么死的。”   于南望盯着白还歌,白还歌也死盯着他,于南望冷笑道:“白警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苍天有眼,大地有声,死人会说话。我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普世真理,于总不会不知道吧。”白还歌一句都不肯输,于南望点头笑道:“好,很好。白警官,你我都要记得今天这番话,千万别忘了。”   “我生生死死都不会忘的,于南望。”白还歌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于南望笑了一下,这一笑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敌意了,他松手向后退去,如退场般摊开双臂向白还歌点头致意:“我很高兴今晚能和白警官开怀畅聊,知道祁蓝身边的人在想什么,这很重要。”   他甚至举起手指向白还歌吹了一个飞吻,白还歌像闪飞镖一样避开了,过于避之不及,几乎撞到门上。于南望眯着眼睛笑起来:“白警官,要说你长得真是好,要杀了你,别说祁蓝,连我都舍不得。”一边说一边瞄着白还歌裆部,目光游弋,相当暧昧。白还歌下意识扯起睡袍挡住自己,咬牙回敬道:“于总长得也很俊,不管是枪决还是注射,死了都挺可惜。”   于南望微微一笑,似乎已经调戏到位,不再追杀,向着白还歌一招手:“那我先走了啊白警官,祁蓝还等着我呢,我给你带个话儿。”   “谢谢,我见了他自己会说。”白还歌抿着唇,眼睛里火星四迸,“你要走了吗,拿好你盗窃的门禁卡,好走不送!”   于南望耸耸肩,举起手机又播放了一遍祁蓝刚才的话:“还歌啊,还好吧,应该睡了,没事。”   然后他举起手机笑吟吟地道:“还歌啊,也可能没睡哦,可能需要有人拍拍他,哄哄他,给他讲个鬼故事,他就甜甜蜜蜜地睡着啦。”说完还特地举给白还歌看自己真的发了出去,刚要再按播放时,白还歌拂袖而去,摔上宿舍门,咔嚓一声在里面上了锁。   于南望迅速把那条信息撤了回来,估计祁蓝这会儿应该跟两只大狗都睡着了。他恶狠狠地磨着牙回到萧瑟上,在发动汽车之前,他往嘴里塞了一粒蓝色的小药丸。   今夜无人入眠,祁蓝。你也别睡了,咱们之间且有一笔账要算呢。   祁蓝推开卧室门,屋里亮着壁灯,祁绿和于北望都在门口趴着,一看见祁蓝进来,高兴得摇头摆尾,四只前爪搭在祁蓝身上又扒又拍,一个劲儿往祁蓝脸上嗅,还想舔他几下。祁蓝在每只狗头上摸摸拍拍,进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没看到于南望。祁蓝只当他出去处理其他事情,并未多想,冲了澡到阳台上看看夜景,上床躺下,两只大狗十分乖巧地在床下卧着,不多时一人两狗都打起均匀的呼噜。   祁蓝睡梦中只觉得有人抚摸他腰身,有个声音低声在他耳畔道:“老公,你不许生我气哦。”   祁蓝睡得懵懂,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把一身寒气的于南望搂到怀中:“生什么气,睡吧。”   “不许打我,不许踢我,不许动。不答应不行。”于南望吮着祁蓝耳垂,手指伸到睡衣下面抚摩他腹部,祁蓝全身放松,只当于南望日常撒娇耍赖,迷迷糊糊地点头:“嗯嗯嗯答应你,睡吧睡吧。”   “咔咔”两声,祁蓝手腕一紧,被于南望锁在身后,祁蓝困意还没散,闭着眼发牢骚:“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精神,不想睡了吗。”话音未落,于南望趴下去连他脚踝也锁上了,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绳子,开始往祁蓝身上缠,祁蓝无奈地睁开一只眼道,“没完没了啊你?”   于南望不吭声,只管把绳子套在祁蓝颈上,捋着两边向前胸一拽,锁骨上打了个结,下来在胸部又打了个结,经过腰腹部在耻骨部分打了个结,拽着绳头经过胯下扯到祁蓝背后,祁蓝只觉得大腿内侧柔软的皮肤被粗糙的绳子磨得又麻又痒,禁不住叫道:“喂,轻点……”   他从第一次性事起便知悉于南望的套路,只不过又上铐子又上绳子的时候还前所未有,只听于南望还没开始干上就已经气喘吁吁,捆绳时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坚硬臌胀的下体不断蹭在祁蓝身上,又热又硬,心里有些纳闷,难道自己出去这段时间他跑去楼顶银幕看GV了还是怎么着。   于南望道:“勒疼了吗?”一边说着,手上不停,把两股绳子从身后分开左右,又从祁蓝腋下绕回身前,横向依次穿过身前身后的绳圈。祁蓝道:“你别使劲儿拽,再拽就疼了。”   “不使劲儿拽,你怎么记得你是我老公?”于南望把祁蓝捆上之后胆子大得多了,伸手整理着绳圈位置,一边整理一边收紧,将绳子牢牢缚在祁蓝身上,把最下面的绳子打了结,绕在祁蓝下体周围,祁蓝只觉得有股危机感绕着下体油然而生,下意识一挣扎,那捆绳设计十分巧妙,偏偏就是下体最先感受到绳索深深陷入进去,他恢复之前的姿势,捆绳也松了一点,再动一下,下体又被紧紧勒住,带得身体内部也一阵抽搐。祁蓝不敢再动,抬头看着于南望:“怎么我就不记得了?”   “你记得我还跑去跟别的男人约会。”于南望一边咬牙一边冷笑,拿了另一条绳子把祁蓝双手推到脑后,手肘弯曲手腕相交捆住小臂,固定在脑后。祁蓝常年习武柔韧性很好,但这种捆法也把他韧带拉到接近极限,轻易无法挣扎,他分辩道:“白还歌啊,是白还歌喝醉了,我回去看看,不是,这事儿跟你说了你都知道啊,你瞧你一副……”他皱着眉头打量于南望,于南望神情诡秘,似嗔非嗔,祁蓝纠结无限地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想干你的表情啊!”于南望把祁蓝腕上的铐子卸了,低头打量自己作品,背后的捆绳使得祁蓝前胸完全被打开,双臂后张,胸肌格外舒展,隔着睡衣都清晰可辨形状。于南望狞笑一声,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把利刃来,沿着祁蓝下颏将刀刃抹了个来回:“老实交代,跟白还歌干什么了?” 第66章   于南望声音虽轻,刀子的寒气却已渗透了祁蓝脸颊肌肤,祁蓝蹙着眉苦笑道:“他喝醉了我把他弄回去,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我还能干什么。”   “一点都不老实啊老公。”于南望刀子向下滑动,插入祁蓝睡衣领口,贴着他胸前肌肤割裂了睡衣,“从见到他开始都做了什么,一件一件说。”   祁蓝无奈地道:“喂喂,我说你这人入错了行啊,搞审讯像是一把好手,但我们审讯可都不上捆绳了,你还带拿刀子恐吓的。”   “那得看你是否老实交代,你要是不老实交代,就证明你跟白还歌之间情比金坚,起码比跟我感情深,你要跟他感情更深,干出什么来可不好说。”   “你这都扯哪儿去了,我跟他认识十年的好兄弟,什么情比金坚。好好好就算我们情比金坚,你也犯不上捆着我拿刀让我说吧,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昨天去了饭店,他喝多了,我跟老板结账,现金不够,卡密码不知道,我让你微信转我四百块钱把酒帐付了。”   穿着我衣服开着我车子去救青梅竹马还他妈让我给你发红包替白还歌付酒帐——于南望气得直咬牙,刀子顺着绳索往下划,撕掉祁蓝胸前一片布。就知道这傻子突然起意让自己装个APP准和白还歌有关,也罢,还录了语音骗白还歌开了门,不算太亏。于南望把那块碎布摘下来扔了,用刀背划了一下祁蓝胸口:“继续交代。”   “你还用个‘交代’?就好像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祁蓝皱着眉头抗议,于南望大模大样骑在祁蓝小腹上道:“当然要交代,我看你跟白还歌的口供能不能对得上。”   “嗯?”祁蓝没听明白,“还歌的口供?”   于南望慢条斯理往下割祁蓝的睡衣,一片一片割开,从绳子下抽出来丢在地上,有些布片落在阿拉斯加犬身上,那两条大狗温顺至极,不管床上在闹什么幺蛾子,只管把鼻子嘴捂在前爪下不哼不哈闭眼假寐。于南望笑嘻嘻地道:“你们俩干了什么,白还歌可都交代了,就看你跟不跟我说实话。”   祁蓝眼睛都瞪大了,猛然抬头道:“你去找还歌了?”   于南望洋洋自得地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干嘛找刀子,他把你俩的事儿都交代个干净,你要是敢藏着掖着——”他刀子向下抵在祁蓝裆部,“咱们可得好好算一下这笔账。”   祁蓝哭笑不得地叫道:“别闹!你去找还歌做什么?”   “我老公大半夜跑去找别的男人,而且是睡在一起比清醒着在一起时间都长的男人,我当然要谨慎衡量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你俩是怎么睡一起的,都干什么了?白还歌可是光着来给我开的门。”   “啊?”祁蓝瞠目结舌地看着于南望,“你、你、你还真跟还歌见面啦?”   “当然,他说了,他跟你的关系就像我跟你的关系一样,不!纯!粹!”   “别逗……我跟他什么时候……这么不纯粹了……”祁蓝发觉身体被全面束缚和过去只是四肢被限制还有很大不同,限制四肢还是有活动空间,现在整个身体都被粗砺的绳子捆紧,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会顺着绳索刺激到周身皮肤,快感在皮肤上无限蔓延,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异触感令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惶恐,仿佛躺在巨大的冰块上顺着漆黑宽阔的水流向前移动,天高地阔,四野寂寥,肌肤如火,被于南望这条大河裹挟着向前冲去,不知何处是尽头。   于南望揉搓祁蓝:“就这么不纯粹,白还歌说的。”   “胡说……哪有这么、这个这个这样了……我跟他真就是好兄弟,真没别的……”祁蓝一身精壮肌肉活活被于南望揉得腰身发软,说话也颠三倒四了,“真是好兄弟,真没别的,真没不纯粹,很纯粹,特别纯粹,真的……纯粹……诶哟……”于南望拿刀划开祁蓝裤子,把手指探进去了,笑嘻嘻地道:“我检查检查到底有多纯粹。”   “我操,就我跟白还歌不纯粹了也轮不到检查那儿啊。”祁蓝注意力一分散就管不住嘴,于南望眼睛里掠过一道绿光,森然一笑道:“这么说你跟白还歌干是用的前面?”   “没有,不是……喂你想哪儿去了,别闹,我跟还歌啥也没干啊啊啊——”   祁蓝还是太低估了于南望的手段,二十分钟后他趴在床上缓了一阵子,自暴自弃地道:“你他妈要搞就搞,要捆绳子玩花样就捆,今天怎么总拿白还歌说事。”   “大半夜的,他喝多了,你去见他,我再见他,他说你俩不纯粹了,你让我怎么想?是说跟你有交情的男人都可以跟你上床?那我算什么!”于南望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磨牙吮血般怒。祁蓝怔道:“没有,真没有——喂,我跟你说没有,你为什么总不相信!”   “我就算信你没跟他干过,也不信你心里没想过!”于南望和身扑下,掐着祁蓝下颏使劲儿吻他嘴唇,气咻咻地像是想把祁蓝吞了,祁蓝被这个热情又凶悍的吻吻得上不来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心脏狂跳,于南望那双眼睛竟然能够穿透他五脏六腑看出他心思,想起白还歌修长温软的身体,紧张颤抖的睫毛,微微噘起的双唇,自己在洗手间里狂抽自己那一耳光之前,确实如于南望所说,心里岂止是想过,想得简直可多了!   于南望掐着他下颏拼命将舌头向他口中翻搅,祁蓝好容易挣脱了他,腾出嘴来嚷道:“等、等一下……”   于南望撑起半个身子眯着眼睛打量祁蓝:“再给你一次自首机会,坦白吧,想没想过?”   祁蓝顿时语塞,要他在于南望面前承认想过跟白还歌亲密接触固然是极其艰难,但要硬着头皮不承认,那等于把自己置于脚踏两只船的地步。撒谎之前还可说是因为没有辨清爱情与兄弟友情的区别,没有完成自己突然从喜欢女人到喜欢男人的转变,所以才会在于南望和白还歌之间犹疑不定,既不能断定自己和于南望的关系,也不能断定自己和白还歌的关系。   可若是主动对于南望隐瞒了曾对白还歌产生过性幻想的事实,等于自己内心深处是明了一切的。   明了他爱着于南望,明了他竟然也爱着白还歌。明了他逃离白还歌那一刻竟然不是为于南望放手,而是怕惹得白还歌翻脸,两人连兄弟都没得做。   只是他从不敢承认,他怎能承认?他活了二十七年,历来以极为阳刚的英雄气概为荣,末了发现自己竟然不爱女人爱男人,并且一下子爱了两个男人!   既对不起于南望,也对不起白还歌。   祁蓝两边太阳穴一起轰鸣,羞惭、自责、困惑、伤感一起自心底涌出,不明白怎么漫漫人生路出来走两步就走歪到如此地步。好端端的兄弟差点被自己给按倒了,好端端的朋友已经把自己给按倒了,偏偏自己还甘之如饴。想想薛小冰那般美貌,对自己倒追的热情,硬是没动心,可能自己骨子里就是爱男人超过爱女人,只不过这么多年没有发现。再想和还歌交往十年来的一举一动,都当是兄弟情深,其实长年累月相伴相依,已与情侣无异。   自己愣没发现!还歌也没发现!还伙着一起看窗下的女生来来往往,颇当一景儿。   祁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想过”两字,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他觉得于南望不是诈唬,应该是真的去找过白还歌,他能混进刑警队宿舍,还能设法让白还歌出门见面,就是他转述还歌的话真假莫辨。不过以自己对还歌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说出那种话来。还“我跟祁蓝也不纯粹了”,这哪儿是还歌的风格,多半是把于南望的上门挑衅一阵刻薄,拎着解剖刀把他轰出门去。然后于南望带着被人扫地出门的愤懑与怨恨冲回府邸,把自己五花大绑,逼着自己承认到底有没有跟白还歌发生过关系。   他早该知道这男人扯了绳子抓刀子,分明是在吃醋,可他要承认于南望在吃醋,就等于心底默认了三个人搅进一团浆糊似的情感漩涡中,这简直太尴尬了……然而不管他承认与否,眼前的危机却非要度过不可。   “我比窦娥还冤!”祁蓝喊了起来,于南望倒是一怔:“什么!”   “我哪儿敢跟还歌发生什么,我给他擦个身子他都紧张死了,吓得全身发抖不敢睁眼,我就想赶紧给他收拾完,你还说等着我呢。”祁蓝一口气喊完,直直瞪着于南望,于南望也瞪视回来,祁蓝竭力摄定心神,调动全部五官表情进入诚挚状态,他这话倒是一点不假,只是于南望问他想没想,他说的却是做没做。不过他此时态度极为诚恳,于南望盯着他的目光渐渐从怀疑转为踌躇,踌躇又犹豫,不过目光里的坚冰渐渐软化了,低声重复道:“当真没有?”   “没有!”祁蓝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确实没跟白还歌发生什么,这一点他敢拍胸脯保证,至于他想不想跟还歌发生什么的问题,于南望不追究也就混过去了。于南望俯身趴在他胸口,一双浓黑眸子凝视着祁蓝,良久良久才哑着嗓子道:“祁蓝。”   祁蓝看他一眼,于南望眼睛又黑又湿,沉得如同两汪深深潭水,往前爬了一步,额头抵在祁蓝额上道,“我爱你,祁蓝,我真的很爱你。”他的额头光洁温暖,柔软的皮肤下是坚硬颅骨,“你知道吗,都说恋人之间先表白的人从此就堕入弱势群体,弱势一方的爱成为对方可以拿捏他的命门,从此叫他坐卧行走喜怒哀乐都只能随着对方心意动作变化。我知道,可我甘心,甘心把我交给你。你肯接纳我的爱,我心怀感激,你肯多爱我一点,我欣喜若狂。以前我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去爱一个人,我想不到。可是你让我发现我可以,可以去爱,去信任,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完完全全地拱手送在你面前,你接受或是丢在地上践踏,我都认了。只要是你给的,我就心甘情愿受着。祁蓝你懂我心意吗?”   祁蓝喃喃地道:“我懂,我都懂。”于南望露出一个接近喜极而泣的表情,搂着祁蓝吻他唇角鼻梁。   祁蓝在阵阵强有力快感的刺激下闭上眼睛,心里那一丝不安却并未彻底散去,只是暂时无暇顾及,眼下这个危机似乎暂告一段落,未来如何,他不敢多想。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情人不知是件好事还是有些糟糕,他能引导他,也能玩弄他,而祁蓝也越来越清晰地体会到自己在和于南望的交往中就像一叶小舟被温暖宽广的大河卷着奔流向前,冲向于南望所说的奇妙水世界的大门。   二十七岁的男人一旦在性事中食髓知味,大脑中负责思考的区间全面停止营业,只有数十万年来身体进化出来的条件反射在忠实反馈着这些新奇上瘾的体验:爽,好爽,爽透了,还想更爽,再来一次的爽,还有没有花样翻新的爽……   祁蓝惊异于这些欲望如此凶悍而澎湃,无法阻挡,难以隐藏,于南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被一卷而下,那些欲望袒露无遗,清晰得如同一座正在地壳运动中冉冉升起的火山,高耸,热烈,轰鸣着喷薄而出,那些辛辣尖锐的快感沿着神经元如岩浆般灼烧着,舔舐着,令身体的每一处都被重新改造到更敏感,也更性感。   他试探着问于南望:“你要怎么来?”   于南望爱抚了他很久才答道:“我想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我一定会记得你。”   “我是要你只记得我。”于南望强调着,“我要你眼里心里,还有这里,都只有我,只能记得我。不管是谁想要踏入这片领地,先问我答应不答应。”于南望毫不客气地宣告主权所有。   “你……呃啊……”祁蓝组织不起来语言了,于南望抢着道:“你是我的,你没权力做主!”   “喂,你太霸道了……”祁蓝不满,可是身子一阵抽搐,话说出来有气无力,不像抗议像妥协。   于南望喘吁吁地道:“反正再让我知道你跟白还歌有一腿,我就先杀了他,再操死你,哪个我都不饶过!”   祁蓝听见白还歌的名字,心底猛然打了个突,在欲望的深渊中努力保持一丝神智清明,满心里只是一件事:绝不能暴露自己对白还歌的感情已经走样,不管对于南望还是对白还歌,都要一口气死瞒到底!   这炸药桶就在火堆旁边,不知哪颗火星迸出来,就活活能炸成连绵不绝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他没有收场的能力,只能竭力避免引发。只是本以为白还歌是天性使然及职业加成的敏感,没想到于南望敏感度跟白还歌一样高,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抓住信息分辨解析直抵问题核心,祁蓝被于南望这话惊得有些冒冷汗,身体不由自主更加紧张,于南望放缓了些节奏,捧着祁蓝的脸深吻,腻声道:“老公?”   祁蓝嗓子里发出些含糊的声音,表示听见了。于南望舔着他面颊道,“我一想到你还可能和其他人做同样的事,就嫉妒得发狂。我把命都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杀我,就直接拿枪来,你一枪崩了我我都高兴。千万别绕着弯子杀我,心碎比死还疼。”   “是你快要弄死我了……”祁蓝艰难地回话,神智快要抽离而去,他撑不住了。   “不行,你还没答应我。”于南望不依不饶,“如果你背叛我,就直接枪杀我。快,赶紧说出来!”   “你他妈的……啊……”祁蓝虽然被于南望折腾得快上不来气了,还是说不出这种话,于南望低头狠狠咬在他胸前,不住催促:“说你要是背叛我,就直接枪杀我,给我一个痛快的。”   “你爱我就不会爱别人,背叛我就杀了我,说出来啊,快说啊——”   “老公!求你快说——”   祁蓝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绳索的捆缚,性爱的碾压,言语的催逼,如密集的子弹反复穿透刑警队长每一根坚韧的神经,要将他轰炸到酥软、驯顺、屈从。性爱成为于南望控场的持久战,祁蓝陷在其中无法自拔,于南望不知疲倦地折腾着他,催促着他。身体被推上一重重快感的高峰,欲望潮水一次次狠狠地冲刷着心理防线,从大堤到矮堤,从矮堤到沙滩,最后被席卷而来的浪潮呼啸吞没。   祁蓝低声叫于南望的名字,于南望俯身把耳朵贴在他唇上,祁蓝已经双眼失神,喃喃地道:“我会杀了自己……不会杀你……”   于南望没说话,转头吻祁蓝,一遍又一遍。 第67章   海东市开始供暖了,刑警队宿舍的暖气片又宽又大,当年省厅一把手的公子在此地实习的时候正好赶上改扩建宿舍楼,公子实习了大半年,横亘取暖季,刑警队宿舍楼的改扩建工程颇以加装暖气片为重,宿舍里热得要在暖气片上搭湿毛巾降温加湿。大师傅起床费劲,食堂早点质量也随天气寒冷有所下降,为均衡起见,夜宵增加了品种。祁蓝把晨跑调整成夜跑,以便紧跟刑警队这点难得的福利。   白还歌盘腿坐在被子里看书时,祁蓝推门进来,一万米跑下来满头蒸汽,额头脸颊上全是汗,跟白还歌打了声招呼就去冲澡。他把衣服脱在浴室门口的凳子上,穿着内裤进浴室,白还歌抬起头,目光在祁蓝身上逡巡片刻,瞳孔突然放大。   他听着浴室哗哗水声,丢开书跳下地,径直冲到浴室推开门,祁蓝刚搓出满头泡沫,紧闭着眼睛转向门这边问:“上厕所?”   他没听见回话,倒听见“嗖——咣当”一声,祁蓝赶紧擦把脸看,白还歌冲太猛,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滑了个跟头,摔得四脚朝天,祁蓝慌忙弯腰扶他:“喂你怎么还摔了,摔哪儿了,没事吧?”   “你身上的伤是谁弄的!”白还歌脸色青白,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抬起来紧捏住祁蓝臂膀,都顾不上爬起来。   祁蓝傻眼了,低头看胳膊上那几道浅淡的捆痕。淡淡的捆痕看起来就像是趴在长途车上睡着了被车靠背压出的痕迹,他当然知道来历,只是说不出口,白还歌死死抓着他臂膀,嘴唇都有些哆嗦:“谁给你弄的!”   白还歌叫得几乎走了音,祁蓝噎了一下:“大概在哪儿撞的吧。”   “典型线性痕迹且有一定变形,造痕物表面形态凹凸不平,作用力大,受力面积小,方向呈螺旋形上升重叠交叉,连贯凹凸线痕能延续对接,相互位置关系一致……”白还歌跪在地上,手指轻轻掠过祁蓝臂上肌肤,眼睛紧盯着所见痕迹随口描述。祁蓝直觉得白还歌指尖冰冷僵硬,比解剖台上的死人还冷,不由自主向后退一步,白还歌紧抓着他胳膊不放,拽得祁蓝一个趔趄蹲下来,白还歌第三次发问,声音提高许多:“这是谁给你弄的!”   “我不知道。”祁蓝横下一条心抵赖到底。   白还歌怒吼起来:“这明明就是麻绳捆过的痕迹!你是被人绑架了,还是被人打包了?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死人就是靠这些痕迹在说话,可是你有嘴不是哑巴!”   祁蓝头上的泡沫混着水往下流,流过眉毛渗进眼睛,辣得生疼。他腾出另一条胳膊擦把脸,白还歌狠狠掐住他另一条臂膀拽过来,将两条臂膀平行着比给他看:“这两边的捆痕是一样的,对称的!你是怎样才能从外到内360度无死角撞出这样的立面痕迹?”   祁蓝使劲儿眨眼,看起来像是要把泡沫水挤出去:“打搏击的时候队友勒的。”   白还歌冷笑一声,摔开祁蓝的臂膀站起来,他的瞳孔变成一种古怪的深灰色,在灯下映出诡异的光芒。   他用自己袖子没沾湿的部分很温柔地替祁蓝擦了眼睛,轻声问:“你队友是于南望吗?”   祁蓝的脑子嗡一下,像俯冲过去一队战斗机。他努力扯起嘴角笑:“算练瑜伽的队友。”   “因为柔韧度不够所以加上绳子帮你练习?”白还歌帮祁蓝把脸上的泡沫也擦干净,眼神满是嘲弄。   祁蓝一咬牙:“对!”   白还歌放下手,他仰起脸来,鼻尖对着祁蓝鼻尖,一字一句地道:“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祁蓝微微避开目光,觉得头皮发麻。   “祁蓝你不是贪图富贵享乐的人——”白还歌一口气哽在胸口,“你怎么会和于南望交往?他是怎么骗了你的!”   “不是,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祁蓝不高兴,“你这意思我认识了穷哥们儿就是正常兄弟,认识了有钱的就图着他钱往上扑了?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不管有钱没钱你跟哪个正常兄弟做那种事儿了?”白还歌抓着祁蓝胳膊上的捆痕亮给他看,“这是典型的性虐游戏捆缚伤,我要是认不出来,这些年的法医算我白干!”   祁蓝怔了一秒钟,咬牙死扛:“没有的事儿!”   “那这是怎么来的?”白还歌死追不放。   “我不知道!”祁蓝实在没办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跟于南望之间这些事,尤其是对着一个火冒三丈的白还歌。这些年不管自己惹出多少麻烦也没见还歌弹弹眉毛,耍性子发牢骚他都能哄,还歌发怒,他完全没经验,手足无措,像孩子被家长捉住破绽,只剩下本能的抵赖以避免受罚。   “你当刑警的不知道自己身上这么蹊跷的伤是哪里来的?”白还歌气得想找书翻给他看,铁证如山还在抵赖,是把自己当傻子?   “凭什么我当刑警就非得知道自己身上的有啥伤,你当法医还能解剖自己啊是怎么着?”祁蓝被逼得没退路,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就知道要糟。   “你刚刚还说是打搏击勒的,撒谎撒得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记不住了吧!见利忘义!色令智昏!”白还歌愤然将祁蓝的胳膊一摔,推门冲出浴室,祁蓝一伸手没抓住,跟着白还歌冲出去:“还歌你等等,还歌!还歌你干嘛去——”   白还歌轻蔑地哼一声,推开宿舍门直接下楼走了,祁蓝赤着身子还顶着一头泡沫实在无法追,站在宿舍门口扯着头发转了两圈,气急败坏抽自己一耳光。进浴室三十秒冲净泡沫,三十秒擦身穿衣,一分钟后他跑到楼下的时候,白还歌早已无影无踪了。   办公室没人,打手机不接,白还歌工作狂,手机之外还有备用电话,备用号码他也不接。祁蓝到白还歌住处去堵他还是没找着,垂头丧气踟蹰在街头,后悔与内疚像山一样压下来,压得他胸口生疼。。天气是真冷了,海东市的夜间气温已经降到零上三四度左右。祁蓝的头发没有吹干,出门时也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登山服,走在街上就像走在高耸巍峨的冰山峭壁上,不断地向下滑,垂直下滑,看不见底。   白还歌走出一家已经记不清名字的夜总会时,头有些昏,太阳穴隐隐作痛,里面的环境令他缺氧。他站在街边深呼吸,冷空气进入胸腔,带来清醒与刺痛感。   祁蓝深陷在于南望的困局不能自拔,而于南望身上潜藏的危险如同薄冰下的怪兽般呼之欲出,他无力劝阻祁蓝,只能从于南望着手,如果能获得于南望违法犯罪的证据,就能把祁蓝从困局中救出来。   王一寒气质阴柔妖冶,并不像是个司机,倒像是专业失足男青年。如果能摸清他的出处,也许可以找到于南望的突破口。于南望游戏花丛总要留下些痕迹,白还歌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开始在市内所听闻过的各个夜店寻觅线索。可身为法医,他太缺少调查的经验与资源,清丽温雅的气质在夜店光怪陆离的氛围中看起来更像青涩腼腆,几天来走了七八家夜店,没问出王一寒的信息,倒惹得好几名客人误以为他是串场的少爷,颇感兴趣,大献殷勤,白还歌不想多惹是非,只能远远避开,更觉得窝火。   今夜又是一无所获,白还歌已经无力多想,踟蹰在深夜街头,他感到冷,急需食物。   他本能地朝那家熟悉的饭馆走去,走不多远,突然从街边店面玻璃倒影中觑见一个人影,那人影见白还歌止步,立刻驻足不前。白还歌留意,特地多拐了几个弯,那人依然在白还歌身后如影随形。白还歌借着拐弯,已经看出是个纤细的年轻人。   这人要劫财,此处尚有灯火,要劫色总不至于分不清男女,于南望想不利于白还歌也不会派这么个文弱青年来找麻烦。白还歌坦然走到饭馆推门进去,接近打烊时分,饭馆内没什么人了,他走到窗边的卡座坐下,点了几样小菜,靠着沙发眺望街景。   不过一分钟时间,一位男青年就站到了卡座旁,彬彬有礼地向白还歌打了个招呼:“白先生好。”   白还歌略略抬眼扫了一眼,伸手示意男青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男青年不客气地坐下,刚一落座,服务生便端上饮料小菜和乌冬面,都是双份。   男青年这才知道自己早已暴露,便陪着笑向白还歌伸出手再次问好:“白先生好,我叫张五月。”   “这听上去不像个真名。”白还歌喝了口面汤,并没跟对方握手。   五月的手落了空,在半空中拐去拿热饮,嘻嘻一笑:“不如白先生名字好听。”举起饮料喝了两口也拿起筷子。两人对头吃面,吃得又快又安静,只是五月一只手在身边悄悄撕扯着纸巾,将那张纸巾绞得又湿又碎。   吃完面白还歌就掏钱包,五月拦着不让,飞快地掏出钱来丢给服务员。白还歌也没客气,把钱包收起来,坐直了身体盯着五月:“说吧。”   五月吞了口唾沫,他进门来一直表现得都很镇定,但此时他盯着白还歌交叠在桌面上那双整洁修长的手,似乎有一点出神。   白还歌摊开手,“不妨直说,大家都节省一点时间。”逛夜总会对他的精力是一种超强透支,没精神兜圈子。服务生在擦地板,放凳子,还有十五分钟就打烊。   五月舔舔嘴唇道:“我知道您是法医,您还记得有一个叫尤海的人吗?”   “记得。”   “是您给他做的尸检吧。”   “你是家属?”白还歌仔细打量了两眼五月,五月相貌清秀,但是跟尤海毫无相似之处。   “我不是……其实也算……呃……”   白还歌警觉地盯着五月,手搭在电话按键上,随时准备报警。五月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法医能从尸体上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出的东西,死者死亡的秘密在您那里都藏不住,是真的吧?”   白还歌保持原有的眼神盯着他,并不回答。五月顿了顿道,“我跟您直说了吧,我是尤海女朋友的弟弟,我姐跟尤海交往好些年,就快结婚了,结果尤海死了,我姐这些日子都快疯了。我想托您打听打听,尤海到底怎么死的。”   白还歌一凛:“你姐姐——叫张芙蕖?!” 第68章   提起张芙蕖,张五月脸上的悲痛与关心不像作伪,确实是只有关系亲密的血亲才会流露出的痛苦。白还歌记得,祁蓝去办案回来说过张芙蕖有个弟弟,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而且目的明确,要弄清楚尤海的死因。   白还歌轻咳一声:“我很遗憾听到这样的消息,请她多保重,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要走下去,毕竟她那么年轻。”他语气十分真挚。这真挚打动了五月,五月在脸上搓了几把,把头发向后拢去,拿起已经冷掉的柚子茶喝了一大口,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白警官,其实我知道尤海是怎么死的,就想找您验证一下,毕竟您是专业人士。”   白还歌抿起嘴唇,冷静地问道:“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去报案呢?”   “因为——因为我干的事儿不能让我姐知道!”五月咬着牙吐出实情,“我学历低,没本钱,又好面子,跟我姐到这里来,连着三四个月找不到工作,急了,朋友一招呼,我就去了‘金豹银豹’。”   “金豹银豹”?白还歌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五月道:“是个夜总会!”   白还歌明白了,五月小心翼翼打量着白还歌,白还歌脸上并无半分鄙夷,只是望着五月重重点头:“你是个爱护姐姐的好兄弟,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五月苦笑道:“我姐跟尤海交朋友的时候我还是初中生,经常跟他们一起玩,尤海对我也很好,我姐一直都挺爱他的。他们俩大学毕业到这里来,我在家辍学了,逛了一年多没地方去,最后跟着过来,人说这个来钱容易,我脑子一热,就跟着下水了。钱没少挣,就是没我想的那么容易,这个不说了。前段时间我跟我姐还有尤海一起去泡温泉,我在尤海身上看见一些小伤痕,我姐当时就问他,尤海说是摔的,但我看着可不像。我们行里有些专门陪客人玩那种、那种游戏,就是可以打可以捆的,身上就会有那种伤,而且这伤怎么来的我姐一点都不知道。我后来问尤海,尤海一口咬定是爬山时候滚下来摔的,我不能暴露身份,憋屈得很。您知道我在这一行,要想查个客人还是方便些,我警告尤海要是做出对不起我姐姐的事儿,我饶不了他。回来我就找人查他,后来有人告诉我几个月前尤海跟几个朋友去过他们那家店,点了几个人陪着唱歌,没做别的,就像是去看个新鲜。但他们要走的时候,有人把他们那桌的钱结了。”   白还歌一直垂着眼睛听,听到这里眼皮突然一抬:“有人替他们结账?”   “对,听我朋友说是圈子里有名的大金主,不知道是不是看上尤海他们那桌的少爷了,花钱撬人。虽然不大礼貌,但尤海他们也不是正经顾客,都不在乎。”   五月说着,面色渐渐变得狰狞:“我就没想到,妈的不是看上了别的少爷,他是看上尤海了!”   “他是谁?”   “宝鸿业集团董事长——于南望!”五月咬牙切齿吐出最后三个字,像是要在牙缝里把这几个字撕碎。   “你有证据吗。”白还歌按捺住心底的激动,淡淡地问五月。   五月道:“长阳路上有个’凤凰台’,那是我们这行里面规格最高的,少爷身价最高,玩法最放得开,于南望就带着尤海去过。”他捏着杯子的手关节透出青白,声音压得低,情绪却激动起来,“我没想到尤海这个王八蛋为了钱去傍男人,他死就死了,可我姐怎么办?我姐一到夜里就做噩梦,说想尤海,一宿一宿哭,我看着实在是太难受了啊白警官!我他妈是为了钱干了这个,可我没碍着别人,尤海他已经要跟我姐结婚了啊!而且他缺钱吗,他缺钱吗他!”   五月突然推开杯子抓住白还歌的衣袖,扑通一声跪下来:“白警官我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姐!我爸妈都走了,我是我姐唯一的依靠,我不能让她这么受折磨!您帮帮我,只有您能让我姐知道尤海的真面目,您得让我姐恨他,恨死他,就不会再想他了!您帮我这个忙,我一定好好报答您!”   白还歌把五月从地上拽起来,按回凳子上:“你起来说话!”五月挡着眼睛,泪水一滴两滴从手指缝里钻出来,拼命拿袖子擦了,挺秀气的小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片。   幸亏服务员在远处没看见,这个案件进展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可白还歌心情更加烦乱,像是五月在他心底替他喊着那句话:“祁蓝,你缺钱吗?你缺钱吗你?!”   可他想起来的,分明是宾利车中祁蓝在于南望身下欲仙欲死的神情,祁蓝在台阶上跟于南望打电话时陶醉的微笑,祁蓝话语中对于南望的偏袒回护。他把于南望的衣服穿得那么好看,提起于南望时眼角眉梢洋溢着遮都遮不住的快乐。那是完全沉浸在恋爱中的眼神和笑容,白还歌也知道与钱无关,而这正是最令他疼痛的地方。   他叹口气,拿纸巾帮五月擦了把脸,心里堵得密不透风。   两天后,白还歌根据五月提供的线索,循着手机卫星定位,趁着夜色乘公交抵达一片肮脏灰暗的棚户区。那地方白色塑料袋缠绕在电线和树枝上,在夜风中猎猎飞舞。白还歌裹紧大衣,竖起领子,看了一眼周围稀稀疏疏的路人,快步穿过棚户区之间的小路。棚户区再往前是拆迁后的砖砾地,就连道路两旁的垂柳都被砍伐殆尽,更显荒凉。   这里的荒凉并没有让白还歌失去耐心,反而让他谨慎起来,足足走了有二十分钟才看见前面显出一片矮墙,矮墙更深处有隐约灯光。他走到门口不远处站住,深吸了几口气继续往前走。保安尽职尽责地拦住他,白还歌眼皮都不抬,两指夹住一张名片挥过去,保安立刻敬礼放行。   白还歌松了口气,五月弄来的名片还真有用。   院子里面的大路可供两车并行,小路曲折,路灯不多。这个季节并没有什么人愿意在户外逗留,白还歌在小路中又走了十分钟,这才站在一座会所门口。仰头向上看,LED灯温柔地围住了一只匾额,上面龙飞凤舞书着三个大字“凤凰台”。门口也有保安,穿着合身挺拔的德式军服大衣,戴红色无檐帽,就像是摆在水果摊前第一排水果,青春透亮,比门口那位退休再就业的保安卖相好得多。   白还歌缓缓走上台阶,保安躬身相迎。他站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建筑内部装潢布置奢华而不流俗,四周字画着实起了不少作用。此前并不知道海东市还有这么高档奢华的夜总会,外部灰蒙蒙的毫不起眼,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   白还歌还想再细打量,一名年轻的经理微笑迎来,殷勤点头致意:“先生您好,请问是几位?唱歌还是……”   白还歌懒洋洋地道:“一位。”   经理笑眯眯地问:“先生是第一次过来吗,我先帮您介绍一下这里的行情和价位……。”   白还歌一副懒怠搭理经理的表情:“普通坐聊的二百一个,陪酒的五百一个,服务生小费五十,你家店大,统统比外面的高一倍。我今儿兴致挺好,一律再翻倍给——”   经理怔了怔,他见白还歌气质不太像来猎奇的金主,倒有几分像偷偷摸摸出来开眼界的学生,谁知这人报出来一串儿行情价格无一不符,不禁把轻视的心收起来了,更殷勤地笑:“那先生是喜欢什么样的孩子陪着,我们这里类型齐全,什么样的都有。”   白还歌把黑色皮手套摘下来在掌心里拍打两下又戴回去:“要乖的,懂事的,你都叫来我看看。”   经理一听便懂,连连点头,请白还歌到旁边雅间落座,先上了香槟伺候,没两分钟进来七八名衣着整洁打扮精致的年轻男子,每人衬衫下还挂一只小小的工号牌,齐齐对白还歌鞠躬致意。白还歌漫不经心扫了一遍摆摆手,这些人便退了出去,又换了一批进来,直换到第三批,白还歌一眼盯住其中一个工号牌上写着“Andy”的年轻人,招手示意此人留下。   Andy身量很高,皮肤很白,乍一看与王一寒的清秀有几分相似,他乖乖走到白还歌身边,先替白还歌斟了杯酒,双手捧着送过去,白还歌接杯的时候,Andy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在白还歌手指上一划,白还歌心底打了个哆嗦,很想把杯子扔了,强忍着笑道:“好。”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经理待其他人都退出后进来伺候:“先生眼力真好,Andy是我们这里最乖的孩子。我给您找间舒适的屋子。”说着,引两人到楼上一个包房,一推门白还歌就看见房子中一张巨大水床,靠窗一侧有一只高大的X型木架,木杆又粗又长,杀气腾腾,架子旁挂着几根粗细不一的鞭子,再往里还有若干摆设,白还歌根本叫不上名字,他偷偷打量Andy,Andy泰然自若,俨然久经考验,这点调教的烈度根本不在话下。   经理微笑道:“Andy好好陪先生聊天,机灵点儿。”   白还歌突然道:“这屋子不好,你给我换一个。”   经理怔了一下:“怎么,先生是想要什么规格的?我这就给您安排。”   “设备不到位,我怎么知道人够不够乖,嗯?”白还歌斜睨着Andy,目光森冷,一瞬即收,随即淡淡地向经理一笑,“我知道你们还有好玩的地方,你们VIP聊起来赞不绝口,你就拿这种小玩闹哄我。”   “明白明白,先生请稍等,我这就为您安排。”经理微笑不改,心里却想这年轻人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客人介绍来的,一句口风不漏,看着嫩生生的,倒像个老手。   经理带着白还歌又开了几间房,白还歌都摇头不满,经理陪笑道:“您看,我们这儿的客房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别的没了。”   白还歌翻翻白眼:“真的没了?你们挂铜钩带水池那屋子怎么不给我看看?” 第69章   白还歌说得经理错愕了一秒,赶紧解释:“有是有的,那可只对黑卡VIP开放,您看您要不要办一张,先生您懂行,我直接给您底价,蓝卡10万起,红卡五十万起,黑卡一百万起,您这儿一律八折,今天开到黑卡另外赠送五万元额度。”   “怎么,连个体验都没有,上来先让我掏八十万?你们很会做生意呀。”   “哪里哪里,不是不是,不过黑卡VIP房单次体验价格三万起,您看您需要吗?”经理温柔地开价了,看这小子的钱包能不能配得上他的口气。   白还歌不动声色地从手包里拿出三叠硬邦邦的钞票放在经理手中:“要过过数吗?”   “您说哪儿去了,这边请,这边请。”经理眉花眼笑,知道又来了大客户,趁白还歌去洗手间的功夫使劲儿捏了一把Andy,附在他耳畔小声道,“好好伺候,别留情。”   Andy冷笑了一声:“谁不给谁留情呢,于南望抽我那一身伤五六个星期都好不利索,中间不能见人没业绩算谁的?要说给的小费不少,五个星期平均下来还抵不过外头卖酒的No.1,黑卡客户包的红牌就这么点收成,说得过去吗?”   “那你是想怎样?”经理拉下脸来,“要么你去前头卖酒,谁来就伺候谁,要么你踏踏实实伺候这一个,养伤清净不累钱也没少得。别光想跟No.1比,你怎么看不见后头还有压根上不了榜的好几十人。”   “今天的包房钱二八开,我要拿大头。”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规矩。”经理往后撤一步,眼睛眯起来盯着Andy,“照我说,你有这心思,还不如出去自立门户,没人跟你抢,挣多少都是自己得着。”   “于南望每次来是什么派头你知道,干不下来被打走了多少人你也知道。”Andy满心忿怨,“别以为打走一个换一个无所谓,老板供奉着他也不是为赚这么点皮肉钱,就怕人家于总大把扔钱,你们都挑不出合适的人哄他开心!”   经理噎了一下,换了个面孔抚慰道:“这我明白,是辛苦了你,这不又来了新客人?看着也挺和善的,再说你那手段我们都知道,哄着点儿,他也不忍心发狠,钱还不是由着你细水长流地赚?于总那边再来,你该怎么伺候怎么伺候,亏不了你。今天的包房钱就按你说的分,行吧?”   Andy面色稍霁,白还歌从洗手间出来,Andy不等伺候擦手的小弟行动,自己已经亲自取了温热毛巾上前服侍白还歌。白还歌伸手任他服侍,脸上无动于衷,满心不自在,后背出了汗。整理完毕跟着Andy往黑卡包房走。这一次进了房间可真是别有天地,最外面一间足有五十平米的大客厅,茶几上摆满鲜花和各色水果,转角吧台里酒水琳琅满目,超大屏幕投影,地缸中锦鲤花团锦簇,活泼戏水,地缸开出的清渠一直通向卧室,卧室陈设布置仿宫廷风,极尽奢华之能事。白还歌目光如炬,瞬间便在床头、天花板、窗台下等处发现一些特别加装的铜钩,红铜打制,内壁被磨得发亮。水晶吊灯却不在房间中央,而是在偏左一侧,正中央的地方加装了一根粗长的红木横杆,上面还有几个铸铜吊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就是五月所说的黑卡包房。于南望曾经在这张大床上睡过,把一些人捆在这里虐待过。肯定有Andy,大概是有尤海,白还歌闭了一下眼睛,那些浮现在想象中的画面令他非常不快。说不定哪天他把祁蓝带来,那货万一精虫上脑不假思索地跟来,出一点意外就是万劫不复了。   他看了一眼Andy,Andy恭恭敬敬地问:“先生,先沐浴好吗?”   白还歌把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几遍,法医的目光看得Andy不寒而栗,只觉得这个客人虽然相貌俊美,温文尔雅,不知怎的身上带着那股子寒气却比于南望的残虐更慑人。   白还歌缓缓摇头,笑了一笑:“你先洗。”又顿了顿,温言道,“把门打开吧,让我看着你洗。”   Andy听话地脱衣服进浴室了,白还歌在身后紧盯着Andy赤裸的身体,Andy的颈部、腕部、上臂、胸部、腰部、腹部、小腿、脚踝……到处都有陈旧性伤痕,捆伤、鞭伤、噬伤、挫伤……在Andy的臂膀上,白还歌看到了他最熟悉不过的那种捆伤,在尤海、王一寒、甚至祁蓝身上都见过。   五月的声音幽幽响起:“于南望在凤凰台最喜欢一个叫Andy的,给钱也多,打得也狠,你去找那个Andy,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我就想知道尤海是不是跟于南望玩什么过分的游戏玩死的,白警官,您查出来一定要公布真实死因,我要让我姐姐死心,我要让她忘了尤海!”   五月最后的表情堪称狰狞,白还歌晃晃头把这些声音压下去。Andy很快洗完,裹着浴袍出来,白还歌起身让Andy坐下,拿了吹风机替他吹头发。Andy慌忙站起来说不敢当,白还歌温柔地扶着他肩膀坚持,Andy也就不再拒绝,乖乖等着白还歌替他把头发吹干。白还歌给人吹着头发,一低头发现Andy在镜中偷着望他,Andy来不及收回视线,只得向着白还歌腼腆一笑,低声赞道:“您真好看。”   白还歌给Andy吹着头发,自己满掌心冷汗。嫖男妓这种事儿破天荒头一回,还点了个红牌,要怎样才能装得像个风月老手,自己毫无头绪。想着是见机行事,可就Andy这种称赞,是该无动于衷,还是该大剌剌地反赞回去,还是干脆顺手在他脸上身上摸两把揩个油,到底哪种更相宜,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得低头一笑,伸手将Andy的额发吹得推向前方遮住了他眼睛,倒像是俏皮地和Andy开玩笑。   暖风似乎吹得Andy昏昏欲睡,白还歌放下吹风机,伸手解他浴袍,想再仔细看看那些伤痕。Andy惊醒,慌忙站起来自己往下脱,白还歌按着他坐回沙发上,附身仔细打量,目光如刷子般刷过Andy每一寸受伤的肌肤。   他意识到Andy的不安,抬头笑了一下:“这伤都是一个人打的吗?”   Andy像是想摇头,最终还是点点头:“一般我只伺候一位客人,不过他好一阵子没来了。”   “这里捆过?”白还歌的声音又凉又轻,指尖轻轻碰触着Andy臂上一处伤痕问,Andy点点头。   “为什么看起来像是被拉扯过?”   “捆着挂在钩子上了。”   “哪里的钩子?”   Andy起身披着浴袍走去指给白还歌看,白还歌跟着Andy走到卧室的壁画旁,很快发现那里有一道暗门,穿过暗门别有洞天,一个约四十平米见方的房间里,遍布各种奇诡设备,有些甚至是带电的,到处都是白还歌在卧室里见到的那种铜钩,这房间深处还有个月牙门,从月牙门望出去,是盛在玉色池中的一汪碧水,里面还飘着不少花瓣。   Andy指着其中一个与肩等高的钩子给白还歌看:“是这个。”   白还歌比量了一下,看看Andy:“这样你还能站住吗?”   “还能站,得踮着脚尖。”Andy笑了笑,对这种加诸于身的伤害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白还歌指着一个像不规则黑皮鞍马的摆设问:“这是干什么的?”   Andy走过去演给他看,躺下,拿起鞍马下几根皮带示意可以将自己捆上,然后从头顶部的盒子里取出一根小的电击器来:“往人身上洒水之后,用这个按上去。”   白还歌接过电击器看了看,高电压低电流,刺激人体会产生痛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Andy看他接过电击器,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掉转目光看着别处。   白还歌把电击器放回去了,又在房间里转着问其他设备,Andy十分驯顺,毫不避讳地一一回答了,白还歌听不懂的,就演示给他看。   白还歌这一圈转下来大开眼界,脑子里灌进来许多不可思议的新概念,Andy在这些道具中穿行并不显突兀,但试想祁蓝若有一天也被捆吊在此处,顿时整个人都惊悚起来。   Andy看白还歌半天没个动作,试探着问道:“先生想玩哪一项,我都可以陪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黑眼睛湿漉漉地望着白还歌,嫣红舌尖若有若无在唇边一舔,露出一个羞涩笑容,像一个年轻男生初次鼓起勇气邀请心仪的人去花园里走走,无辜着妖冶,天真着诱惑。白还歌心有旁骛都能感受到美人活色生香的魅力,心想无怪乎这人能在高端店里做到红牌,确实和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同。   他想了想道:“把绳子拿来吧。” 第70章   Andy立刻去取了绳子来,并且不是一卷,棉绳麻绳皮绳棕绳一字排开,呈在白还歌面前,跪在白还歌脚下仰头问:“您喜欢哪一种?”   白还歌没看Andy,他把几种绳子拿起来一一分辨材质,那根小指粗细的麻绳材质看起来最接近当初在尤海尸体上检验到的。他拎起那根麻绳问Andy:“打你的人,是不是喜欢用麻绳捆你?”   Andy笑笑:“是的。先生也喜欢用麻绳吗?”   白还歌把麻绳放到Andy手里:“那个打你的人怎么捆的你,你就怎么把自己捆上。”   Andy有一点错愕,温柔地对白还歌解释:“对不起先生,这个自己做不到的,得您来捆。”   白还歌像是跟什么人犯倔一样,坚持自己的要求:“你自己捆。”   “先生,我自己捆也可以的,不过没那么紧,只能算缠在身上。”Andy说着,立刻往自己身上缠绕麻绳,白还歌注意看着,Andy的手法很娴熟,不过确实如他所说,受人体关节限制,自己做不到缚紧勒出捆伤的地步,憋得脸都红了也只能勉强打一个不太松的绳结挂在胸前。   Andy向白还歌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他张着嘴喘气,额角上有一点细碎的汗,白还歌走去倒杯水给他喝,Andy惊诧地看着白还歌,虽然略有不适,还是就着白还歌的手喝了。   白还歌道:“除了被捆和鞭打,你还会做什么服务?”   Andy抬起下巴环示四周道具:“刚才已经给您演示过了,这里面所有的道具,大的,小的,软的,硬的,皮的,硅胶的,电动的,外用的,内置的,规则的不规则的……每一件我都用过,您想试哪件都可以。”   “都是同一个人对你用的?”   Andy笑起来了:“差不多。”   “他只对你用?”   “这个倒不是,有时候他也带其他人来玩。”Andy用舌尖舔掉自己嘴角的水,抿抿嘴唇。   “带其他人?你不怕同行抢生意?”白还歌话是笑着调侃,心里却已经激动起来。Andy的唇角向上挑去,露出一道雪白牙齿:“不都是同行,什么人都有。再说,客人喜欢了谁,我还能不准吗,您太会说笑话了。”   “还能有什么人?你是说,普通职业的人?比如?”   “学生,职员,工程师,生意人,娱乐圈的都有。”Andy耸耸肩,“很多的,不一定玩全过里面这些设备,但有的玩得也很辣。”   “比跟你玩得更辣?”白还歌眯起眼睛,目光投向刚才Andy介绍的一套电击设备,随手指着那边道,“那套带电的玩下来还能活着就不错了。”   “您知道有一种窒息游戏吧。”Andy想比划,手臂被缚,只能凑合着打了个手势,“卧室里有一根红木横杆,就是玩那个用的。捆起来,吊上去,吊上去的会爽到,看的人也很高兴。”   白还歌屏住呼吸道:“你玩过?”   “我不行,我太高了,他控制不好。有一个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的,他们玩得很好,每次来都玩。”   175cm,正是尤海的尸长,白还歌的心怦怦直跳:“那人你认识吗?”Andy想了想:“好像是个什么小公司的副总,抱歉我不熟悉。”   白还歌把尤海生前的照片从手机上调出来给Andy看:“是这个人吗?”Andy端详了片刻,努力回想几秒钟,认真点点头:“是他。你们认识?你是来查人的?你查他跟那个谁的关系来了?”   白还歌没说话,收起手机道:“于南望最后一次来找你是什么时候?”   “于……于什么?”   “于南望,宝鸿业集团董事长于南望。没有第二个于南望,就是他。他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Andy怔了怔,苦笑道:“你果然认识于总。一看你就不是来找刺激的,你就是来查于总的。你,你是他的……”他试探着问道,“你是他的新男朋友吧?”   白还歌紧抿着下唇,眼睛眨了又眨,脸上像是被人突然戳中了心事,三分尴尬七分羞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刚进门时的气焰一扫而空,手指在裤腿上抓扯了几下,别过脸去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道:“我……我不知道……”   “因为你发现不止一个人跟他有亲密关系,所以你不确定。”Andy被绳子捆着也不耽误善解人意。白还歌听了这话连眼圈都红了,长长地喘着气,好一阵子才道:“我喜欢他,可我不知道他喜欢的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会喜欢这个,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说的是祁蓝,他不知道祁蓝竟然会喜欢男人,而他一直以为祁蓝只爱女人,所以把自己那一点小心思紧锁在最深处,灌上铅水,沉进冰窟,预备着祁蓝结婚的那天彻底抛弃,永远都不会让祁蓝知道。   而这话在Andy听起来也是顺理成章:小男生邂逅大总裁,一番恩爱之后发现总裁另有情人一大群,脆弱的小心灵受不了这个冲击跑来查证,没想到又查出总裁还喜欢玩爆辣十足的性游戏……   白还歌说得巧妙,借着这话,满腹心酸委屈全都倾泻出来,情绪半点不假,当真是难过到了极点。Andy赶紧把缠在身上的绳子拽下来,扶他到客厅沙发上坐好,给他找了条毯子披上,倒了半杯酒端过来哄他喝。   白还歌围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端杯子的双手直抖,这丝毫不是作伪,实在是情绪激动难以控制。Andy扶着杯子灌了他一口,挺温和地问他:“你是做什么的?还在读书吗?”   白还歌哆嗦着小声道:“研二,明年该找工作了。”声音低得可怜,刚进门时的气焰一扫空,看着就像刚出校门打工的学生受了社会人欺负,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倔强地忍着不流下来。   “你怎么认识于总的?”   “……做瑜伽。”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玩这个的,他从来没跟你玩过吗?”   白还歌狂摇头,嘴角撇得像是要哭,又努力憋回去了。他把腿蜷缩着抱在胸前小声问Andy:“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他特别特别喜欢玩这些吗?”   Andy无奈地拍拍白还歌:“你也看见了,一个人有什么嗜好是改不了的,最好还是接受吧。”   “你跟他玩这些的时候不害怕吗,不怕会被弄死吗?”白还歌现在看起来确实像个底牌全部曝光的年轻学生,面对成人世界的光怪陆离仓皇失措,Andy安慰他:“还好,疼是肯定会疼,死还不至于。”   “你陪他陪多久了?”   “一年多,不到两年。”Andy起身拿了包烟来,递给白还歌一根,自己点了一根抽着,状态放松许多,“你呢,跟他认识多久了?”   “两个多月。”白还歌把时间往前推,Andy点点头:“于总对人其实挺好的,是吧。”   “他对每个人都好,那就不是对我好。”白还歌说话时眉头拧着,嘴抿着,腮帮子微微鼓着,像个将成年未成年的孩子在跟家长赌气。   Andy看他如此稚嫩天真,微微一笑,把一条臂膀圈在白还歌肩头,这动作没有邪心,纯是安慰:“他能对你好跟对别人好不冲突啊。人和人之间有个缘分在,多与少,厚与薄,那都是注定的,越强求散得越快。男人不比女人,女人可以结婚,还能生孩子。男人之间要想固定下来除非到外国去结婚,可他那么大盘生意肯定扔不下,你让他怎么办。这种事儿,早看开早省心。”他抽了口烟,“这儿伺候过于总的人多了,光是专门在这里伺候他的,光我知道的都有七八位,还不算他从外面带的,类型都不一样,跟集邮差不多,最后也都走了。你非得钻这个牛角尖干嘛。”   “那他们人呢?”白还歌抽了一下鼻子,回头望着Andy,黑眼睛可怜巴巴的,Andy笑一下:“走了就是走了啊,走去哪里谁知道。干这行的也就吃几年青春饭,有机会谁不想上岸,何况于总很慷慨,这你总知道吧。”   白还歌想着祁蓝开的豪车咬着后槽牙点头,手指直扯裤子。Andy道:“我听说过有真心喜欢他的,不过于总的心是海底的针,将心比心去换,难的哟……”他望着白还歌,笑容里带一点勘破的怜惜,“就是他真肯长长久久地带着你,也没人受得了他那么玩的。”   他起身去里面道具室拎了个盒子出来打开给白还歌看,里面四根形态各异的倒模道具,串珠倒刺各具特点,白还歌顿时瞪大眼睛,他是真没见过,只觉尾椎骨到后脑勺一阵子发麻,不由自主往后缩。   Andy叹口气道:“他一次能都给我用上,里面带电的,玩到失禁都不许哭。抽了鞭子要带我去池子里泡水,伤口感染发炎去治,落下疤痕他才高兴,觉得这是他给别人留的印记,可我就没法接别的客人了。我能坚持一年多,是时间最长的一个,也快撑不住了。”   白还歌抓紧问:“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啊?”Andy笑道:“不知道,一般都是自己悄无声息就走了。运气好的,于总直接接走,前头有个Dave,给他当司机呢,听说过得蛮好。”   “当司机?”白还歌心念电转,脱口而出,“王一寒?”   “谁知是叫什么寒,做这行的,花名比本名重要。反正于总宠得很,专门拨了辆蓝宾利给他开,你见过那车吧。”   白还歌只觉得心底一阵子一阵子冷上来,尤海、王一寒、Andy,这些人都和于南望有过密切联系,而其中两个已经死了。 第71章   Andy看着走神的白还歌,体贴地又给他倒了杯酒:“这种事儿,光想是没有出路的。我看得出你是真喜欢于总,于总长得帅,有钱,会玩,他把心思放在你身上,那就是完美情人。转眼喜欢别人去了,缘分尽了,就得想开点儿。”   白还歌深深吸口气,啥也没说。那些“走了就是走了,走去哪里不知道”的人,是真的没人知道,还是没人在意去向?他们都还活着吗?抽一顿鞭子不会死,泡了水伤口感染也保证不会死?身体好的不会死,身体弱的保证不会死?打一打捆一捆不会死,吊在横梁上玩性窒息保证不会死?法医界这种性窒息导致意外身亡的案例多了,尤海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有直接证据证实这件事和于南望有关系,包括王一寒的死……   白还歌把Andy替他点的那根烟吸了一口,呛得咳嗽,放下烟端着杯子喝口酒,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向后靠在沙发上,俨然是遭受了惨痛打击失恋的少年模样。一场来不及说出口便被无情打碎的暗恋,还卷入好几场命案,白还歌不信命,也觉得自己未免负彩中得太多太倒霉。   Andy温言劝慰:“不过于总没跟你玩过这个,也说不定对你就是真的。他喜欢玩什么和他爱什么不一样的,再喜欢的玩具也是玩具,真爱着就会疼惜了。缘分是深是浅,你得自己把握着。我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你可千万别跟于总说你来过。”   白还歌用袖子抹了把脸点点头,小声道:“我一定不说,你也不会说吧。”   Andy大度一笑,向白还歌伸出一根小指:“要不要拉勾?”   白还歌愁眉苦脸地也笑了笑,竟真的伸出小指和Andy拉了两下,Andy看他笑了,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两把,状如长兄抚慰幼弟,十分亲切。   白还歌眯着眼睛享受了两秒钟来自陌生人的慰藉,然后起身道谢告辞。Andy即刻又恢复成恭谨模样,认真送白还歌下楼,喊服务生替白还歌叫车。   两人隔窗道别,Andy微笑着向白还歌招手,所有礼节一丝不苟,直至白还歌看不见他为止。白还歌转身靠在后座上疲惫地掏出手机,那上面是Andy进浴室之前赤裸的侧影,他偷偷拍下来的。臂上那典型的捆缚伤清晰可见,白还歌看了又看关上手机,他想他似乎应该直接找局长谈一谈。   白还歌特地确认了祁蓝不在宿舍才回去。为了防止万一,他悄悄在祁蓝手机上装了一个定位软件,此时定位显示祁蓝在郊外,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于南望的别墅。这件事不能多想,想了心痛欲碎。白还歌把手机掏出来,反复播放Andy说的话,Andy介绍那些性虐道具,介绍那根玩窒息游戏的横杆,他提到于南望喜欢和尤海一起玩这个游戏,提到王一寒也是从那家店里被于南望领走……   信息量太大了,白还歌打开窗户吹冷风,他需要镇定一下。   手机里的自己低声说:“我喜欢他,可我不知道他喜欢的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会喜欢这个,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借戏演戏,戏是假的,情是真的。他喜欢祁蓝,他前所未有地确定自己是那么喜欢祁蓝,可是他没想到祁蓝喜欢的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   曾经的青梅竹马岁月静好是转瞬即逝的笑料,他曾以为自己是主角,其实只是个小丑,真正的主角登场,他就该灰溜溜从台侧退开,退到灯火阑珊处,只有从背后眺望的份儿。看真正的主角在一起说笑,看他们拥抱,看他们分享彼此生命中每一件美好。   而与自己无关。   黑卡VIP密室的冲击太大了,这才是于南望的真实面目,白还歌不知道祁蓝竟然会喜欢那样的爱,他打死也想不到。   “这是傻话。他能对你好跟对别人好不冲突啊。人和人之间有个缘分在,多与少,厚与薄,那都是注定的,越强求散得越快……”   Andy在手机里劝,声音柔柔的,弄惯了风月的男妓劝着萍水相逢的一个痴情少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虚话,也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祁蓝是对白还歌好,掏心掏肺的好,白还歌敢肯定自己要是断了腿,祁蓝绝不吝砍了自己的腿给他续上。   可这也并不耽误祁蓝会对于南望好,他肯砍一条腿给白还歌,也肯把另外一条腿砍给于南望,更说不定连头都肯给他割了去。   白还歌低声呻吟道:“你对别人更好,就是对我不好……”   Andy在录音里劝:“……你何苦钻这个牛角尖……缘分尽了,就得想开点儿……”   白还歌痛苦地捂住耳朵蹲下去,他明白Andy的话是在情感漩涡中唯一的真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在这颠倒涅槃的舞台上,七情六欲的浊流中,唯有无情无义才能保全自己。他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和祁蓝走到这个地步,那份他自以为最珍贵的友谊早已演化成单恋的爱情,然而社会准则、伦理道德、工作关系,处处都是牵绊,不只对他,对祁蓝是同样的牵绊。他知道这段恋情不容于世,便一厢情愿地拒绝承认这件事。可不管他承认不承认,爱情吸吮着他心头殷殷的血,在暗夜里开出烈烈的花。   友谊可以共享,爱情怎能平分?   他从祁蓝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一口,又呛又辣,眼睛瞬间流出泪来。他拼死把那口烟咽下去再喷出来,又吸了一口,眼睛在烟雾的刺激下持续流泪,只觉得整个身体都随着这些泪水流得空了。   他抽完这根烟,关上窗户,洗脸刷牙,回到桌前仔细思考自己面对的问题,彻夜未眠。   Andy收工,开着宝马X3离开凤凰台,他没有回家,而是按手机指示来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进门点了一份套餐走到店铺最深处坐下来吃。他吃了一半,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来了?”   Andy没有回头,喝口橙汁把嘴里的汉堡冲下去,很温和地回答:“来了。”   “你确定是白还歌?”身后传来咀嚼薯条的声音。   “跟您给我的照片一样,相貌都对得上。”   “他的目的是什么?”咀嚼薯条的声音更大了,Andy能想象是大把大把塞进口中去的。   “他对我说他是于南望的情人,想了解于南望除他之外还有多少床伴,有什么嗜好。”   “你怎么说?”声音有点艰难,大概薯条塞太满,随后是吸溜吸溜喝饮料的声音。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Andy啜了口橙汁,低着头微笑,“关于于总的一切。”   身后那人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问道:“白还歌怎么说?”   “他看起来很痛苦,就像面临一场失恋。依常规,我劝了劝他。”Andy回想起白还歌那张俊秀的面容,微红的眼圈,他替他吹头发时温柔有条理的手,Andy并不反感这位年轻客人,他甚至不介意白还歌也用鞭子打他几下。这位客人和于南望有本质区别,就算打也会止于调情,而不是像于南望驯兽般狠揍发泄。   “白还歌有没有特别注意的问题?”   “他问了于南望喜欢的游戏,以及都在那里见过什么人,我都说了,而且说明了他和尤海玩什么,王一寒也是从这里出去的。另外我身上的伤他看了又看。”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Andy并没有说他对白还歌的怀疑,白还歌在看他伤痕时,问他“是怎么造成的”,这样的口气太像医生或警察。不过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并不清楚金主为什么最近要他注意等着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来,他已经完成他的任务,该结账了。   “你做的不错。顺便问一句,白还歌给你多少?”   “他只付了包间费和酒水钱。”Andy轻声笑,“来查情敌的,本身已经受挫了,我不想多要。”   身后那人咯咯地笑起来,一只肥厚的手向后伸来,拍了拍Andy肩膀:“不错,很不错。”   Andy趁势道:“于南望有了白还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我是不是能退休了?这一行本来工作年限就不长,在于南望那里损耗更快。”   身后那人道:“退休?可以的,可以的。你今晚去找个人,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他替我给你结账,你就可以退休了,我给你这个数。”   肥厚的手伸过来,手机计算器上显示着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Andy想了想答应了,那手塞过来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叮嘱Andy一小时内一定赶到,同时抄走了Andy桌上来不及吃的薯条和红豆派,继续踞案大嚼。   Andy笑一笑,起身离去,在出门前借着明亮温暖的灯光自拍了一张,看看造型尚好,于是安心启程。 第72章   白还歌把王一寒、尤海的尸检记录、Andy谈话录音的文字整理等等资料都打印装订成册,放在一个棕色牛皮纸袋里,谨慎地封好了,捧着这沉甸甸的证据直奔局长办公室。   唯一要顾虑的是如何把祁蓝从这件案子中洗刷出来。白还歌思来想去,祁蓝曾经奉命保护证人,他没有轻举妄动,是避免打草惊蛇。   这个理由给局长是够了,但一直让白还歌心里忐忑不安的是祁蓝这个家伙会不会傻到为了于南望反水。   在祁蓝一口咬定自己跟于南望没关系之前,即使看见他们在车震,白还歌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说这只是一场雄性荷尔蒙导致的放荡游戏,而祁蓝欲盖弥彰的否认只是彻底坦白了他对于南望的情感已经远远不止一个炮友那么简单。   少年相识,十年至交,现在祁蓝竟肯为了于南望欺骗自己,远近亲疏一目了然,白还歌心灰意冷得一度想辞职走人,永不再见。但他职责仍在,祁蓝可以不要他,他却不能见死不救。那是祁蓝,是他从少年时代在心底盛了十几年的祁蓝啊!   祁蓝守着于南望,就如守着个火花四溅的火药桶。今天他是天堂,转瞬就变地狱。凭祁蓝那平滑如肌肉的脑沟回,说不定哪天就跟尤海王一寒一个下场了——这混蛋还死活不信!   白还歌比较窝火的是他搜集了这么多证据,也只能说明于南望有相当的嫌疑,却并不能完全证明于南望和两人的死亡有直接关联,现在和祁蓝说这个,只怕是把祁蓝又向对方推了一把,说不得提不得。   白还歌满心有苦说不出,憋着一口气找局长去,他绕到前院,却发现来了两辆上级机关的车,有个司机原来是本队借调到上级部门使的同事,白还歌见了随口打声招呼,问问有何贵干。那司机笑嘻嘻地说是送副厅长来参加公安业务技术用房招投标的,已经来了好一阵子,差不多该走了。白还歌也没在意,聊了两句便告辞。   谁知刚走到办公楼下,局长竟然出来了,白还歌刚要上去,局长身后扶着门的那人两步赶到局长身畔,笑得如坐春风,竟然是于南望!   白还歌硬生生止住前进的步子,一颗心仿佛被铁锤重击了几个来回,那两人边走边聊,局长日常的黑脸上荡漾着和善的笑容,于南望眼角眉梢的得意掩都掩不住,白还歌想撤回脚步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点头向局长问好,局长随意点点头,于南望没搭理白还歌,擦肩而过时,却回头冲着伫立在原地的白还歌挤着眼睛一笑,嘟着嘴用手在眼旁比了个剪刀,随即端起架子,摆出道貌岸然脸,继续跟局长攀谈着走了。   白还歌哽得一口气在胸腔里乱转,身后突然有人一拍,王锦江的声音响起来:“喂,发什么呆呢!”   白还歌怔怔地盯着于南望的背影道:“他怎么在这里?”   王锦江眺望一眼道:“于总啊,他来参加投标嘛。公安业务技术用房的标,最后他拿下来了。听说因为祁蓝之前救过他,他把标底压到最低了,算报恩回馈。诶哟,真想不到咱家祁队长还能起到省笔大钱的作用,真是意外收获。”   “都是上级拨款,省钱也没省到你钱包里去。”白还歌泼冷水。   “怎么不是省到我钱包里了?你想啊,历来这个,这个这个,啊,土木水利工程,皇上拨款能有七成用上就算良心工程,这前提还得能拨下来,咱们这儿历来经费紧张,甲方肯定要捞,乙方必须要赚,钱从哪儿来?现在乙方说感谢你们甲方有个中国队长救我于水火之中这工程我成本价给还包人工,人家不赚了,那甲方就能捞足。甲方在这儿捞足了,起码食堂啊日常福利啊就不会那么卡了呗,这都算不过来,笨死你了!”   王锦江一通儿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白还歌盯他一眼:“你这智商天天光对付死人真浪费,怎么没调去财政部。”   王锦江得意地把头发一甩:“怎么,眼气啊?”   “那你怎么就不想万一人家工程款也要,食堂的钱也拿怎么办?”   “不能那么黑吧!喂,做人不能太没原则了吧!”   白还歌笑了一下,不再跟王锦江磨牙,掉头就走,这会儿局长肯定没时间搭理他,还得另找机会。他夹着资料匆匆奔过前院,想穿小门回自己办公室。刚走到小门,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脊背靠着门侧,伸手抵住另一侧,姿势活脱脱是校园里拦路的小流氓,笑嘻嘻向着白还歌道:“白警官,哪里去?”正是于南望。   白还歌抿嘴盯他一眼,两人早都互相知道彼此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干脆连笑都省了:“我上班,麻烦让个路,谢谢。”   “白警官刚才找局长有事吧,不好意思我耽误你正事了,不如我现在陪你一起去找局长?”于南望站直身体,伸出一臂给白还歌,微微一躬身,俨然是舞厅里邀请女伴的姿势,越是有礼,越是蔑视。   白还歌吸口气:“我的领导我认识,不需要于总带路指认。”   于南望十指交叉互搓两下又摊开双手:“我猜白警官找局长,十有八九是想去关心一下我司机的身后事吧?上次深夜匆匆一面,白警官半裸着坦诚相见,我来不及陪您细聊,真是失礼,哈哈,哈哈!今天要是有时间,我陪白警官多说说话好不好?这个衣服穿不穿随您,哈哈哈,都脱了也行。不过我那司机死得清楚明白,人都烧干净了,白警官是想抓把骨灰去化验?”   白还歌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了两声:“于南望,别以为死后才有洪水滔天,留神活着的时候就没顶。”   “白警官这是说哪里话来,警民团结一家亲,我在贵局贵厅这条船上背靠大树好乘凉,坐着安稳得紧。”于南望一张口中利齿雪白,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知道萧敬腾是雨神附体,难道白警官是风神附体,还能把航空母舰吹个底朝天?来来来,我站在这里,白警官尽管放开了吹,吹得动算我输。”说着侧过脸去在自己腮上指着,姿势犹如索吻。   白还歌忍无可忍,突然从袖子里抖出一把铮亮的解剖刀,径直抵住于南望颈侧,于南望措手不及,竟没能躲开,那刀子精光一闪,寒意森然,一时间把于南望满嘴的刻薄荤话憋了回去。   白还歌咬牙道:“于南望,你不要得意太早,也别以为自己真能驶得万年船!我不管你船上有谁开到哪里去,你要是把祁蓝带沉了,我保证你会比我拼接过的任何一具尸体都要面目全非!”说完手腕一旋,“唰”一下收起刀子,喝道,“好狗不挡道!”振臂用力摔开于南望,大踏步走了。   于南望见他随身带刀,倒也不敢再造次,在身后笑道:“哟哟哟,好大的脾气,哥哥错了还不行,我请你找个地方快活快活,去哪儿你说了算,咱不带祁蓝,我保证不告诉他。”   白还歌头也不回,随手一挥,那把解剖刀脱手而出,直射入五米外的一棵大树树身,树皮开裂,那刀子至少扎进去一寸多,刀柄在树上颤巍巍直抖,于南望一怔,吞了口唾沫,目送白还歌离去,脸上那轻蔑怠慢的笑容都收了起来,只觉得脖子上微微疼痛,用指尖一探,颈侧被刀刃割破了皮,血擦拭在指尖上殷红一点。   于南望把那点血送到唇边吮着,眼望着那刀子,品着嘴里的铁锈味儿阴恻恻笑起来。   白还歌与祁蓝关系亲厚,为人灵动机警,对自己敌意百出,时不常还能给祁蓝吹吹枕边风说说自己坏话——就算祁蓝没跟他来过真的,两人同处一室同床共枕的时候肯定也少不了——真是让于南望想想就憋得肾疼,气得肝疼,结果这美人现在还学会拔刀子戳得他脖子疼了?   他怎能吃这个亏。   落下隔板的宾利车后座上,于南望惬意地喝掉半瓶香槟,躺在祁蓝腿上伸懒腰,祁蓝道:“我听说你接了技术用房的活儿,还不挣钱,是真的吗?”   “谁不挣钱谁傻子啊,”于南望手往上伸,勾着祁蓝头颈向下,两人接了个吻,祁蓝道:“价格都压到地下室了,你从哪儿挣?拿豆腐渣工程混过去?这种工程要求高,检验也严,别说你要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当奸商。”   “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于南望搂着祁蓝的腰,把他衬衫掀起来,脸在他腹肌上蹭,又亲又咬,“这个活儿当然赚不到钱,可是能赚名声啊。政府采购的桥搭上了,以后的工程都好接。”   “你还缺活儿?”   “谁还嫌钱多咬手是怎的,就像你,我天天上日日上也不嫌多,别动,我亲一口,今天这裤腰带怎么扎的这么紧你帮我一把……诶哟老公求你了我就亲一下你再闹司机听见了啊快点儿。”   一阵婉转舒缓的前奏音乐响起,一个女声优美而深情地唱了起来:“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是祁蓝的手机来电。俩人都在忙,于南望忙着吮吸祁蓝忙着喘,百忙之中祁蓝想拿手机,于南望手疾眼快抢过来丢到地上,继续埋头苦干。祁蓝被他弄得额头见汗,青筋暴跳,眼圈也红了,一手拽着头顶扶手一手扯着于南望头发,循着他的节奏晃动身体。于南望历来不把他榨干不算完。祁蓝挣扎着道:“我……我电话……”   于南望忙得都顾不上嘲笑他老干部铃声,祁蓝断断续续地抵抗着,“队里的……有事……喂……呃啊……哦……哦……嗯……”   女声不屈不挠地唱着,在张弛有度饱含深情的歌声中,于南望到底是干完了自己想干的事儿,借着最后一个明亮音色的爆发狠狠一捋,祁蓝当即缴械投降,大声呻吟出来。   于南望心满意足起来把嘴凑在祁蓝耳畔让他听见自己“咕嘟”一口咽下去的声音,这才咬着祁蓝耳垂笑道:“你说我为了谁,成天忙来忙去的还不是为了喂饱你上头下头两张嘴?”说着抄起酒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一抹嘴,从地上捡起余韵未收的手机递给祁蓝,一看上面显示“值班室来电”,还不忘体贴地替祁蓝抹了接听开了免提。   一名刑警声嘶力竭地在电话那边嚷起来:“祁队!祁队!局长叫迅速归队!有命案了!”   祁蓝一脚踹开还在企图扒他裤子的于南望,按下车内的呼叫铃大吼:“司机!回市区刑警队!” 第73章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郊外一处度假村的湖畔,祁蓝赶到现场的时候,白还歌和王锦江都已到了。王锦江不知道裹了谁的警用大衣,半身制大衣裹着他肥短身材,勉强能系上扣子。白还歌日常薄呢西服,连围巾也没一条。现场拉了警戒线,最先抵达现场的刑警正在清理围观村民。   死者是男性,衣着时尚,头发黑而浓密,看起来很年轻,身高腿长,俯卧在地面。背后看不出任何伤痕,王锦江先拍照划线,白还歌动手将尸体翻过来正面朝上,看到尸体面部的刹那手一滑,尸体掉在地上摔得头部“噗通”一声脆响。   王锦江看了一眼,那尸体眼睛微眯,唇部半张,脸的下半部全是褐色干涸血液,嘴里也不知塞了一块什么东西,血糊糊的,从下颏到前胸都被血染得一塌糊涂,看过去确实狰狞不堪。   不过就一个法医而言,比这料更足百倍的尸体也不是没有见过,白还歌何至于还能失手?连脸色都变了。   锦江心里转了个问号,没吭声,径直蹲下来放了比例尺拍照,测体温。   白还歌镇静几秒钟,单膝跪地支撑身体,伸手掰开尸体的嘴,从口腔中拎出一块长而柔软的柱状肉,又往尸体嘴里仔细检查一番,粗略翻检了眼皮、耳道、鼻腔、颈部等处,面色凝重地起身道:“死者被人割掉舌头塞回口中,初步判断有可能是呼吸道受阻导致的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具体死因和死亡时间要等尸检报告出来确定。”   祁蓝道:“我刚安排人去度假村调了监控出来,监控显示死者是凌晨两点十六分抵达度假村,一辆金棕色宝马X3,现在还在度假村停车场放着。死者没进度假村,下车后直接上了另一辆吉姆西房车,大约一分钟后房车开出停车场,从轮胎印迹来看应该是直接开往湖畔。死者手包在宝马车上,这是里面找到的名片。”   他随手递给白还歌一张,白还歌机械地接过来,那张名片非常精致,镀膜烫金,前面是三个大字“凤凰台”,后面印着名字“Andy”和凤凰台首席公关等字样,还有联系电话。   王锦江接过来看看,耸耸肩把名片还给祁蓝:“我还以为只有小姐是命案高发人群,想不到这年月连男的也不保险了。”   “不一样。”祁蓝把名片放回证物袋中,“杀小姐的绝大部分是为劫财,劫财过程中激情杀人的多。这名死者车在、车钥匙在、伯爵手表在、手机在,钱包里头两万四千块钱还是连号的,对方根本不是冲着钱来的。”   “舌头被割掉是什么意思?还给他塞回嘴里去了。”锦江用手背挠头,白还歌站起身道:“噤声。”   “啊?”锦江没明白,白还歌阴沉着脸道:“让他闭嘴,不要说话的意思。死者在夜总会工作,认识的人多又杂,也许是对什么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人盯上了。”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手指已禁不住微微颤抖,转身离开尸体。祁蓝看出白还歌表情不对,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后,两名刑警听王锦江招呼,将尸体装袋抬上警车。祁蓝趁着身边没人低声问白还歌:“你怎么了?”   “没有。”白还歌摇头,眨眼,微笑,摘手套丢垃圾袋,力证自己一切正常,祁蓝盯了他两秒钟,白还歌瞪视回去,祁蓝突然道:“别想骗我,我早看出来了。”   白还歌心底吃了一惊,祁蓝道:“别人冷,那个鼻尖是红的,你冷,鼻尖是青的,嘴唇都白了还说不冷?”抓起白还歌的手握了一握道,“比死人还凉。都供暖了你连个大衣也不穿,耍单等感冒?”三下五除二把羽绒服脱下来给白还歌裹上了,白还歌道:“你——”,祁蓝一摆手:“穿着穿着!我在漠河蹲大夜抓人的时候,你还在宿舍里抱着手炉烤暖气呢。你也就不怕死人冷,啥冷你能抗得住?”顺手把羽绒服帽子替白还歌扣上,白还歌哆嗦着扣那拉链,只是手指僵硬,怎么抓都抓不住,祁蓝俯身替他把拉链拉好,风带也给他系紧,那帽子巨大无比还带着一圈毛,把白还歌的脸罩了大部分在里面,看着越发单薄。   衣服里子上带着祁蓝的体温和熟悉的气味,白还歌来得匆忙,没穿大衣,确实已经冻透了,这会儿裹在温暖舒适的羽绒服里,望着祁蓝高大的背影匆忙而去,心里一阵子一阵子酸甜苦辣咸翻上来,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天白还歌和王锦江在解剖室忙碌了好一阵子,确定Andy确实是因鲜血呛入肺部造成窒息死亡。白还歌在给出这个结论的同时,也毫不遮掩地指出Andy身上留有一系列性虐造成的伤害,甚至精细到是何种道具所造成。这份连偏门伤都如此专业的报告令王锦江对白还歌的敬仰再上新高度,想问白还歌是怎么掌握的,白还歌刹那间笑容全收,王锦江顿时把满心的八卦又憋了回去。   白还歌把尸检报告塞给祁蓝,只说了一句:“凤凰台B座四楼左手走到头,黑卡包房,有你想要的东西。”祁蓝刚要问,白还歌转身走了。掂着尸检报告,祁蓝满心疑窦,还是决定立即动手调查。   局里例行成立调查小组,祁蓝牵头。他叫人调出了Andy近一年来的通话记录,没查到出事那晚他跟谁通过话,倒是在Andy那寥寥无几的客户群中发现了于南望的踪影,每两个月左右就有几天密集联系,非常有规律,那些客户中以他与Andy的互动最多,不过最近有三个月左右没跟Andy联系了。祁蓝丢下通话记录抹了一把脸,估算一下日期,自己认识于南望大概两月有余。对这个消息祁蓝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喜,他顾不上情绪,带人直奔凤凰台调查取证。   案子并不难描述,高端俱乐部里专门服侍贵宾的红牌少爷下班后出于某些难以描述的原因于深夜抵达一家高级度假村,上了一辆奔驰房车后惨遭杀戮并被抛尸。经理一开始还试图让刑警们相信Andy只是个偶尔到此地串场走秀赚小费的野模,祁蓝先摆出Andy跟大金主们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尤其是跟于南望那些“你什么时候再来凤凰台”“我在凤凰台等你打我”之类的互动记录,看得经理脸色发青,再摆出尸检报告,Andy身外性虐伤部分被祁蓝用红笔勾了个大红圈儿,最后是Andy的银行账户,每月25日有一笔固定流水打入,付款方全是凤凰台的财务人员。   经理憋得不行,推说Andy比一般野模质量好点价格高点合作时间长点……祁蓝懒得跟经理磨牙,一臂拨开,带人直奔B座四楼,经理想喊保安拦着,被祁蓝三拳两脚全部撂倒都没用其他队员。一行如狼似虎的刑警跟祁蓝顺着左手边冲到最末一间屋子,祁蓝拔枪问经理:“你开我开?”   经理哭丧着脸拿卡开了门,祁蓝带人进屋转了一圈儿,人人大开眼界。   祁蓝看得脸色青里透红,红里透灰,硬着头皮叫经理来,拿着Andy尸检报告依次对照伤痕出处。其实Andy之死与这些皮外伤毫无关系,可白还歌既然特别注明,又指点了方位,其用意显然不仅仅是Andy这一件事儿。祁蓝不想追究,事到临头却忍不住想追究下去。   他实在是不能不想于南望跟其他男人在这个屋子里时的画面!   Andy是被人在奔驰房车上杀戮的,凶手非常精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没下车,监控录像也没能拍到奔驰车的正面。从轮胎痕迹上看车上似乎载了不止一人,但也有可能是特意放的压舱物。尸体生前受到捆绑,但没有挣扎痕迹,经过凤凰台一役,刑警们对Andy受缚而不挣扎的原因已十分明了。当警察的接触社会背面多,难免不慎吸收些匪夷所思的知识碎片,前些日子办一个性侵案的刑警就给同事们科普了一番“糖爹”“伴游”“药娘”“扶她”之类的名词解释,听得那天中午好几个人没吃完饭盒里的红烧肉。今天这顿开眼界,又替食堂省了些食材。   祁蓝派人前往Andy生前有联系的客户处走访,而对于南望的调查,他必须留给自己。   通过画面精细分析,晚些时候调查组获得了车牌号,交管局很快给出结论,这辆车是宝鸿业集团资产,稍加询问便知这是于南望购置宾利之前的旧座驾。   祁蓝站在凤凰台走廊外的阳台上抽了三支烟,茫然望着北风呼啸的海东市,天气阴沉、昏黄,像罩上无数层密不透风的云,要下雪了。   祁蓝丢下烟头,狠狠一脚踩灭,扭头对队员道:“给于南望发传唤通知书吧。”说完这句话,他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又点了一颗烟,吸一口,扔地上踩灭,然后从地上拾起两枚烟蒂,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第74章   于南望是扔下正在召开的会议前来报到的,祁蓝坐在传唤室里等他,桌子对面的空位前摆着一杯水。于南望进门规规矩矩向祁蓝点头致意:“警官好!”   祁蓝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转不过来,他神情复杂地盯着于南望,于南望惯例打扮得精致,表情谦逊,眼睛在无框眼镜后面微微弯着,带着商人特有的和气生财笑,看到祁蓝时也没什么特别表情,只是更加谦卑了些,一如那些看见警察就笑看见警察队长更要笑的人们。   皮鞭。抛尸。电动阳具。秘密贵宾房。每次做爱时的捆绑。一声声叫老公。门票。掬水号。亲吻与抚摸。微笑。更多的亲吻与抚摸。死亡。高潮迭起。利用或背叛,爱情或欺骗……   祁蓝的脑子里一瞬间掠过无数画面与问题,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他示意于南望坐下,于南望点头哈腰地坐了,祁蓝在说话之前欠起身子一把抓过对面给于南望准备的水,自己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祁蓝还没放下杯子,于南望赶紧伸手去接:“我给你再倒点儿……”话一出口知道不合适,讪讪一笑,坐回去了。   祁蓝下意识把目光偏开去,摸着嘴角道:“于总,这个,例行问话,请配合警方调查。”   “配合配合,我一定配合!”于南望使劲点头,态度十分良民。   “姓名?”   “于南望。南方的南,眺望的望。海东市宝鸿业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警官您怎么称呼?”   “祁……”祁蓝走神了,于南望的介绍完完全全是两人初相遇时的复制,那一天无意中救了于南望,没想到竟然开启了一次奇诡的体验之旅,将他带入前所未有的世界中,温存且光怪陆离,越卷越深,无法自拔。这外表斯文骨子里妖冶魅惑的男人是他命里的毒,也是他命里的解药,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生命竟然纠纠缠缠牵牵绊绊到这般地步。   于南望毕恭毕敬地点头:“祁警官好,您有什么问什么,我一定配合警方调查。”   祁蓝定定神道:“昨晚你在哪里?”   “昨晚在公司开了一天的会,晚上十一点到金园酒店请开会的中层吃了顿夜宵,十二点半司机送我回家,今天早晨六点钟出发去公司,继续开会到刚才几位警官传唤。”于南望说完,隔壁的刑警纷纷低声感慨当个有钱人也不容易,没能比警察多休息一会儿。   “有证明人吗?”   “有。司机、还有我家的服务员,还有派驻在我家保护我的警官都可以证明。另外我公司里、我家门上都有实时监控,我几点出入的警官可以调监控看。”   “这期间有其他人和你在一起吗?”   于南望看祁蓝一眼:“没有人,有两条狗陪着我。”   祁蓝道:“你名下有一辆车牌照为17817的奔驰房车,昨晚在哪里你知道吗?”   于南望狐疑地道:“这个过户手续还没办完?”他掏出手机来向祁蓝请示,“祁警官,我能给管家打个电话吗,那辆车之前已经卖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我名下?”   祁蓝挑起一边眉毛:“卖给谁了?什么时候卖的?”于南望道:“前一阵子我给员工筹建了一个大病援助基金会,凑启动资金的时候把我游艇掬水号和一些闲置的车子都处理了,您说的那辆奔驰也卖了。具体操作是刘管家办的,我得问他。”   祁蓝眼前掠过那艘在夕阳下停靠在海边的掬水号,通体洁白,犹如澎湃而来的雪白浪花一片。他们乘着掬水号出行,海底的鲨鱼惊魂,抢着给对方用掉最后一口氧气,于南望藏在海底的少年心事,拥抱着裹在毯子里,礁石上难忘的一夜……   祁蓝吸一口气,对一旁的刑警道:“把刘……?”他看一眼于南望,于南望赶紧道:“刘瑞强。”   “把刘瑞强也传来。”   刑警答应着出去了,祁蓝若无其事地把Andy照片拿出来给于南望看:“认识这个人吗?”于南望扫了一眼,有些惊愕地看着祁蓝,祁蓝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稳定。   于南望顿了一秒钟,祁蓝一双眼睛紧盯着他,瞳孔里射出光来,于南望知道没退路了。找个刑警队长当情人,有些雷是早晚都要炸开的,只不过他想象中最多炸在床上,可没想到要炸在刑警队里。   于南望点点头:“认识。”   “怎么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认识多久了?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平时走动得密切吗?”祁蓝的问题连珠炮一般抛出来,于南望心底苦笑,把无框眼镜拿下来,用手指揩了一下眼角,低声细语地道:“我只知道这个人叫Andy,这肯定不是真名字。他在一个叫凤凰台的地方工作,主要是提供一些、一些那个。”   于南望吞吞吐吐不说,祁蓝不耐烦地道:“说清楚!”   于南望尴尬得脸皮发麻,明知说了准糟,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讲,“……提供性服务。”   于南望刚说完就听见祁蓝手指关节捏得“咔吧”一声,吓得一哆嗦,赶紧看祁蓝,祁蓝微笑着做个手势:“没事,继续。”   于南望看他那一嘴闪着寒光的白牙就知道有事没事,一咬牙一闭眼道:“怎么说呢……我29岁了,刚找到一个自己特别爱的人。在那之前想解决性生活,除了花钱也没什么好办法。我要是能早十年认识我的爱人就好了,这辈子被浪费的时间太多,我真羡慕能在十年前就认识他的人,真的,特别特别羡慕能那么早认识他陪着他的人。”   祁蓝没说话,目光落在桌面上,浓密的睫毛垂着,过滤了眼里的寒光。于南望道:“Andy吧,我大概认识了有一年多,一般两个月左右我去找他一次,他不是很喜欢我,但我给的钱多……”   祁蓝的手指哒哒哒轮番敲在桌面上,于南望赶紧道:“不过我起码有三个月没见过这人了,警官您问他干嘛?我一分钱都不欠他的,我是说我跟他只是有买有卖,银货两讫。除此之外这人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且早都不来往了,真的,我保证说的是实话,祁队长!我绝不敢欺骗警察同志——”   祁蓝捋了捋鼻梁,用手撑住上唇两侧道:“他死了。”   于南望猛然挺直身体,怔了一秒钟道:“Andy?Andy死了?怎么死的?”   “昨天夜里,白鸟度假村,被人把舌头割掉了,塞在他自己嘴里,尸体就抛在湖边。”   “我——操——这、这这、这谁干的?”于南望吃惊得叫起来,“把你叫回去是因为这个?”   隔壁的刑警们和心理专家都在观察于南望,于南望流露出的震惊是真实的,没什么悲痛,单纯的震惊。   然而大家也都听到了于南望震惊之余说的第二句话,祁蓝立刻道:“抱歉警力有限,对你的保护做不到那么周全,请于总谅解。”眼睛一瞪于南望,于南望立刻晓得自己失言了,急急问道:“Andy被杀跟我有关吗?”   “我们都希望与你无关。”祁蓝希望于南望能洗脱杀人嫌疑,于南望却问:“不是杀王一寒那伙人干的吧?”   “王一寒?”祁蓝的大眼睛转了一转,“你怀疑Andy的死也是有人想迂回着对你不利?”   “我怕是这样。”于南望皱着眉头,他是真担心了。王一寒是他自己弄死的不假,都推在做绑架案那帮人头上,他查来查去也只查到是一群毒贩,没接触到更多内容,王一寒把自己的信息都给泄露了出去,那帮人绑架失败吃了好大亏,再找自己麻烦是很容易的。毕竟Andy是他在祁蓝之前关系最密切的性伴侣,这么搞下去下一个目标说不定真的要直指祁蓝。   隔壁旁听的谁也没想到嫌疑人把被害者当成是自己可能受到威胁的警示牌,这倒是个崭新的角度。祁蓝踌躇着道:“这当然也算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你对Andy的人际交往了解多少?这人平时有什么癖好或者特点吗?”   于南望蹙眉道:“实在是一无所知。”他想了半天才道,“除了很喜欢钱,我也不知道这人还有什么特点,反正为了钱是……挺有职业道德的。”   祁蓝黑着脸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知道了,除了爱钱,别的呢?”   于南望想了半天才道:“他好像还很喜欢吃肯德基。我每次去都能看见他打包的全家桶什么的,他说差不多每周都要去。”   祁蓝问是去的哪一家,于南望说不出来,祁蓝也看不出这线索有什么价值,随手在记录上写了,心想只要有完美不在场证明,洗脱了于南望嫌疑就好。他收起谈话笔录,对于南望露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笑:“于总受惊了,一会儿我安排车送你回去。”   “不敢劳烦警官们啊。”于南望把无框眼镜戴上,欠着身子猛客气,“我自己回去就好,祁警官辛苦了!”   祁蓝虚情假意地伸臂扶着于南望肩头往门外走:“于总别客气,我送你出去。”   于南望怎么点头哈腰地婉拒也婉拒不了,祁蓝捏着他肩膀头呢,手指一根一根都陷到肉里去了,疼得半边身子发麻,只好龇牙咧嘴苦笑道谢,心想这下子要糟要糟。 第75章   两人走出谈话室到僻静处,祁蓝薅起于南望的领子就将他拽得双脚离地,按在墙上冷笑道:“你他妈一直玩儿得挺猛啊,放得很开嘛!”   于南望两手两脚下垂贴着墙,活像后颈被挂在墙上的猫,哭丧着脸道:“你看,我这主动配合警官调查呢,该说什么就得说什么不是。”   “你这意思我得给你发个官方荣誉证书?”祁蓝手指一紧,差点把于南望的喉结挤出来。   “不是不是!”于南望上不来气了,狂摆手解释:“我知道那地方装个大镜子就是为了让镜子后头的人看我们,我这么说隐私都暴露了,跟脱裤子裸奔有啥区别?”   “凤凰台那现场拍了四百多张照片,队里所有的人都开眼了,你以为你隐私藏得住?”   “那不一样……那儿就是一空舞台摆点道具,你可是直接叫我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了,能一样嘛。”于南望还挺委屈,一脸我为你献身牺牲你还不领情。   “嚄,嚄!你可以不演。”祁蓝磨着牙东张西望,看样子准备把于南望从窗户里丢出去。   “我不演你怎么收场?祁队长盘问嫌疑人的水平不能那么差呀!”于南望绝地求生,拼命自救,两手颤巍巍抓着祁蓝手腕,猫一样在嗓子眼里咕噜咕噜。   祁蓝气得够呛,还不得不承认于南望说得在理,如果这货死鸭子嘴硬扛到底,自己一时三刻还真拿他没办法。眼看于南望被他勒得脸发白,没好气地一丢手,于南望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在地上啪嗒一声。   于南望也顾不得疼,手蹬脚刨爬起来,左右看看没人,搂着祁蓝的腰小声抱怨:“老公你真损,明知道你来问我我啥都得说。公报私仇,把我这点儿陈年往事全挖出来了,不信你换一个人来试试,我准保让他一个字儿都得不着,好歹我也是常年上谈判桌的人呐!”   “废话,我不问还让谁问?这事儿里头顶数你嫌疑最大,杀人的车是你的,死的那人也是你的……那什么……”祁蓝盯着于南望的下身,“就他妈你裤裆里那玩意怎么这么能惹事儿?”   于南望捂着自己裆部辩解:“不是,你看,这就像当年陈冠希陈老师,他那些照片就躺自己硬盘里,跟别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甭管三讲还是八荣八耻,哪样儿人也没犯,我跟他一样啊!就自己一点点小癖好,干了就爽,不干就不那么爽。陈老师当年勾搭的还有已婚少妇呢,我可没耽误已婚男人,繁荣性产业也是拉动GDP,八大胡同不交税是怎的?再说我又单身,又不能结婚,你以为都得跟你一样全靠撸?”   他这番理直气壮反而把祁蓝说傻了,缓了两秒钟才冷笑道:“你小子当着警察聊你嫖爷们儿的事儿还聊得这么理直气壮——我看下个月你妈叫你结婚了,你有没有底气跟你媳妇儿聊这事。”   祁蓝信口打个比方,谁知于南望脸色竟然变了,嬉皮笑脸瞬间全收,眼睛不断眨着,紧张得直吞口水。祁蓝瞬间想起当日于南望求他做一月伴侣时聊起未来的经济联姻极为痛苦,自己被凤凰台见闻冲得妒意上升,出口讥讽,无意间戳了于南望的心。   于南望有钱有颜有地位,他想要什么人,应该是很容易得到的。他说得对,二十九岁的男人,没有女伴,没有男友,没有婚姻,不买春难道还天天自渎不成?就算买春买得口味重了些,顶多也就是个人喜好。而且他认识自己之后,确实没再跟那个Andy有任何联系。而那时祁蓝还只是把他当一个倒霉的路人,别说肌肤之亲,就连兄弟之情都谈不上。   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有前任,笑笑也就过去了。何况Andy对于南望来说根本不能算是前任,而且现在人都没了。祁蓝在心底叹口气,有点内疚自己这口醋吃得没有道理。   他正想安慰于南望,于南望小声道:“老公你生气了?我真不是有意气你,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一边道歉一边小心翼翼扯祁蓝袖子,他被勒得发白的脸色还没恢复,眼圈有点红,嘴唇有点青,半死不活的还在给祁蓝赔礼道歉,让祁蓝很有一点过意不去了,觉得自己没必要为往事计较到这一步。   正这时,走廊另一头有动静,祁蓝赶紧把于南望拽一旁,眼看调查组的人从另一个房间陆续出来,只得低头在于南望耳畔小声道:“没赶上扫黄打非算你运气好,回头再跟你算账——”说着把于南望推开,替他正了一下领带结,自己大踏步迎着调查组走过去,一名刑警说是刘瑞强管家已经应传而来,祁蓝顾不上于南望了,立刻赶往另一个谈话室。   要说整场事故中最让于南望担心的,还是祁蓝的态度,听了最后一句话,知道这件事暂告平安,当下松了一口气,疲疲沓沓走到刑警队一楼大厅,在门口的长凳上坐下来小憩。   他一脸愁苦地坐着,好像惹了大官司,心里却美得唱了八台大戏,恨不得跳起来载歌载舞。   祁蓝为我吃醋了!   祁蓝吃醋了吃醋了他因为我吃醋了!   他吃醋还担心刺激到我,发作完了一脸歉疚,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孩子做错事一样手足无措,这表情真好看真好看妈的要不是因为在警察局老子简直想立刻上了他!   千万别道歉,可千万别说出来!这点儿内疚你就好好搁在心里,道歉的诚意必须在床上才能体现,心里的愧疚越深,床上配合度就越高。于南望直后悔刚才应该想办法刺激祁蓝给他两巴掌,过后好加倍向祁蓝讨还这笔帐。可惜自己还是太胆小,出谈话室时祁队长随便一捏自己都觉得要半身不遂,万一真揍他一摆拳,说不定自己就从走廊窗户里飞到楼外面去了,多少风流债也讨不回来。   于南望在心里叹口气,苦肉计虽好,但安全要有保障。周瑜打黄盖第一要素是别把黄盖打死,祁蓝万一火大,下手可没准头。   没事没事,风物长宜放眼量,来日方长。眼下还有一点小麻烦得考虑一下,Andy的死非常突然,这个男孩素来乖巧懂事,于南望不大相信他会惹上什么仇人。然而斩断舌头塞回口中的方式都太过有针对性,这完全是杀鸡儆猴式的手法,跟图财害命或是性游戏意外都扯不上关系。而自己已经卖掉的房车竟然成为杀戮现场,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心惊肉跳。王一寒怎么死的他再清楚不过,拿来当幌子对祁蓝喊了一个月的狼来了,总算把这大长腿美人骗上床,谁知这会儿竟然真有狼上门!   于南望对查出那车子落到谁手中完全不抱希望,自己临时拆借十个亿,刘管家想必是竭尽全力了,没去借竞争对手的高利贷已经算好,而仓促间能以大量现金置换实物并找到出处的人,从来就不会是良善之辈。   他有八成把握当时在地下袭击他的人只是王一寒的毒贩朋友们,但这一次的来头太模糊,他分析不出。在一切可能性中,最令他心惊肉跳的不是对他的威胁,而是对他伴侣的威胁。如果有人选择于南望做对手,必然是个实力强大的人,那祁蓝和自己的关系在对方眼中说不定早成透明。   谁会掌握这么多信息?   刹那间于南望心里竟闪过白还歌的身影,他随即摇摇头打消了这念头。   白还歌那厮虽然讨厌,不过应该没那么大能量,最重要是那小子骄傲得很,找些打手来弄死他男宠这种事,又没脸又危险,他肯定不会做。再说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白还歌很明显被身份拘束着,气得跳脚也只能跟于南望讲大道理,小刀子最多戳破他一层油皮,真要有敢杀男宠的狠劲儿,白还歌早都直接杀了自己了,哪儿还那么多废话……   刘管家证实于南望当时为筹集资金,通过自己把那辆奔驰房车处理给一个姓王的车贩子,刑警找到那王车贩时,王车贩说整车卖不上价,当时是拆零卖给汽配村了。   刑警知道那个地处西南郊区的著名汽配村,原名叫大屯村,家家户户以倒腾汽配零件为生,站在高处放眼一望,家家房顶上都晒着前后杠发动机,孩子们滚轮胎对撞着玩儿,再问卖给了谁,王车贩带着刑警们去了趟汽配村,找到三四个村民买家。村民们倒是认了这事,但具体这些零配件的去向何方,他们就彻底说不出来,线索再度中断。   送走于南望,祁蓝回到宿舍,身上发冷,心里疲惫,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白还歌推门进来了,自顾自换鞋脱衣洗漱,回到自己床上倒头就睡,恍如没看见祁蓝。祁蓝有心憋着不吭声,没憋过去三秒钟就坐起来,白还歌背对着他,肩头微微起伏,像是睡熟了,祁蓝知道他没睡,低声道:“还歌?”   白还歌“嗯”了一声,没回头。祁蓝道:“你怎么知道Andy服务的那屋子在什么地方?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白还歌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不大,可是这俩字落在祁蓝耳中不啻一声惊雷。他下地扑到白还歌床上,拽着白还歌肩头把他拉起来:“你上那地方干嘛去!你去找Andy?你见过活着的被害人?”   白还歌盯着祁蓝,慢慢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抹下去:“我见过,不但见过,还聊过。不但聊过,他还给我介绍了房间里每一件产品的效用。不但聊了他,还聊了于南望,聊了尤海和王一寒,这两个死者,不,加上Andy是三个死者!都曾在那间屋子里为于南望服务过。”   他一字一字地道:“祁蓝,你去过凤凰台,你见过那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你好好想想于南望能不能从其中撇清关系!” 第76章   祁蓝万万没想到尤海和王一寒都去过凤凰台,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睛,好几秒钟后才慢慢地道:“你在调查于南望?你是怀疑他什么?”声音怪异嘶哑,几乎走了音。   “尤海和王一寒的死可能跟他有直接关系,祁蓝,你是刑警,你知道绝大部分杀人案在出现相同特征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凶手就是同一个人。”白还歌说得又轻又慢,他的指尖扶在祁蓝手腕上,也是又凉又软,“那种捆缚伤,我在尤海尸体上见到,又在王一寒尸体上见到,在你身上见到过,你不承认,可我在Andy身上也见了。确实他们三个的死因不一,但要说你们四个是以同一种方式摔在同一个地方,这样的巧合怎么可能符合逻辑?”   祁蓝的心怦怦怦怦跳得很急,身上不但冷,还发软,肺部一阵阵抽动,喉咙却被堵住了一样出不了声。   白还歌垂眼道:“查凶手本不该法医出面,可是现在刑警身边有个最大的嫌疑人,你叫我怎么办?”他抬起眼来,真挚地望着祁蓝,“全国每年牺牲的警察有四百多人,在纸上,他们是统计数字。在身边,那就是活生生的人。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我想每次夜里读书的时候还能经常帮你盖被,我想每天睁眼时看见你晨练回来帮我倒水。我不想有一天你会出意外躺上我的解剖台你明白吗祁蓝!你就是执行任务牺牲了,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我不想我学的知识我储备的经验有一天用来查你的死亡真相!”   白还歌说到后面几乎是吼的,祁蓝呆呆地盯着白还歌,他忘了解释,也忘了回答,更无法分辨白还歌话里藏着更深情的告白。   白还歌吼完之后,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只有祁蓝粗重的呼吸声时断时续地响起。祁蓝嗓子干得冒烟,下意识去摸杯子,却不慎将杯子碰到地上,摔得一声脆响,把两人都吓一跳。   白还歌想下去收拾,祁蓝一把将他扯住大声道:“还歌你再说一遍,你调查于南望,是担心他会杀了我?”   “于南望的性伴换得比内裤还快,而这些被他抛弃的性伴侣,光是我们知道的就死三个了!”白还歌咬着后槽牙道,“你认识他才认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这是什么速度?这是什么能量?所有的目标矛头都指向于南望而我们找不到一丝一毫不利于他的直接证据,这是什么智商?还是说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   白还歌说着掏出手机来给祁蓝看,那上面是Andy进浴室前的裸体,身体上伤痕累累,其中一部分就是他们都无比熟悉的捆缚伤。他又找出录音给祁蓝,祁蓝盘腿坐在床上怔怔地听着,他听到Andy向白还歌介绍如何捆绑自己,介绍窒息游戏,直至提到于南望的名字——Andy把白还歌当成了于南望的新情人,而他对白还歌坦然又亲切的态度,足以证明于南望的新情人真是跟方便筷一样去了一支还有一双,作为旧情人早都见怪不怪了。   白还歌适时解释了一句:“查案方便,他误会我是于南望的情人,我没否认,你不介意吧。”   这话醋意漫溢,祁蓝却没注意,他只听见Andy在录音里说:“不过于总的心是海底的针,将心比心去换,难的哟……”   杀人。做案。罪犯。   性伴。滥情。惯骗。   祁蓝感到很冷,好像坐在没遮没拦的雪地里,身体被北风吹得洞穿一万次,他眨着眼睛,每一次眨动都干疼。Andy的声音像是飘在天外,飘在宇宙中,飘在不可知的几十亿光年之外,隐隐地只听见“于南望”三个字,渐渐连这三个字都听不见了。   录音结束了,白还歌在床上跪直身体道:“我确实没有证据可以指控于南望有罪行,哪怕是他一天三换性伴,也不是罪,但现在至少三桩命案和他的性癖好有关。你是刑警,我想你自己心里有个判断。”   白还歌没再说下去,祁蓝虽然还盘腿坐着,肩头已经塌了,正望着窗外发呆,不过这几分钟,他眼睛凹陷下去,嘴唇干燥起皮,胡茬在下巴上纷纷冒头,一瞬间憔悴了十年。   白还歌起身把被子围在祁蓝身上,祁蓝舔舔嘴唇,嘶哑着嗓子要白还歌帮他再倒杯水。白还歌下地给他倒了杯热水,把打碎的杯子收了,回来看祁蓝捏着喝空的杯子还在床上坐着,脸色难看得像死人一样。白还歌不忍心了,走到祁蓝身后把他的头往自己怀里拉:“别想了,先睡会儿好吗?”   这一摸,却发现祁蓝额头烫手,白还歌慌忙找了根体温计塞到他腋下,按着祁蓝盖了两床棉被。祁蓝呻吟一声躺下来,不自觉就蜷缩起身子。白还歌扶着他脉搏计数,果然比平时要快,等体温计拿出来一看,已经烧到四十度了。白还歌急得骂道:“烧这么高还瞎跑!”刚要再说,突然想起白鸟度假村本来就在郊区,空旷寒冷,他们在湖边验尸耽搁半天,祁蓝把羽绒服给自己穿了,多一半就是那会儿冻的。   白还歌又是内疚又是心疼,从抽屉里翻药给祁蓝灌下去,祁蓝闭着眼睛,牙齿嘚嘚乱敲。白还歌把能找到的被子、大衣都给他压上,跑去找个冰袋给他降温。祁蓝烧得晕晕沉沉,随白还歌怎么摆弄都没反应,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呻吟。   白还歌难受极了,他出去给队里打了个电话替祁蓝请假,然后回屋关掉祁蓝手机,锁门,拉上窗帘,钻进祁蓝的被子,张开双臂从身后抱住他,把脸贴在祁蓝肩后。   祁蓝的身体坚实、光滑,从上到下灼热一片,靠在白还歌怀里一动不动,那么蓬勃的生命力瞬间离他而去,白还歌闭着眼睛,把冰冷的额头抵到祁蓝后颈上,黑暗中,一点水渍不听话地从眼角渗出,越渗越多,湿了祁蓝颈后那片肌肤。   祁蓝恍惚中感觉有人在晃他,想睁眼又睁不开。过了片刻开始做梦,沿着悬崖向下俯冲,冲到深深的峡谷底部,那里有巨大的裂缝,冰屑夹着冷风从地缝中扑出来,扑到脸上突然变成大片大片振翅的蝴蝶,他转头跟着蝴蝶往峡谷上方飞,一直飞入高峰,飞入云端,飞向明亮的太阳。太阳晒化了那些蝴蝶,只留下他自己,飞得四面看不到人,越飞越累,心里有些发慌。正慌着,有人在头顶喊他,祁蓝一抬头,看见于南望不知什么时候正飞在他头顶冲他贱兮兮地笑,身上一对晶莹剔透的大翅膀正在阳光下融化。祁蓝吓坏了,赶紧喊于南望别飞了,你那冰雕的翅膀淌水淌得跟没关好的水龙头似的,于南望跟没听见一样,努力飞到祁蓝上方说,你在我的影子里飞,你翅膀化得就慢了。祁蓝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竟然也是一对冰翅膀,正在阳光下不断融化。他大惊失色,顿时乱了阵脚,拼命扑腾,于南望俯冲下来抱着他说别怕,要是不能飞,那我们俩一起摔下去吧……紧跟着两人就从高空中坠落下去了。   祁蓝大叫着于南望的名字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于南望那张脸。于南望看见祁蓝醒来,面露喜色:“乖乖,你可醒了!你再不醒我得找人叫魂了!”说着俯身在他脸上蹭了蹭道,“还行,没那么热了,先喝些水,我叫厨房给你煮了粥,等下就好。吃完粥才好吃药,你这肚子都饿瘪了,小腰一握……”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被子里去,在祁蓝腹部腰上胡乱摸了两把,祁蓝微微避开些他的手环顾四周,自己身在于南望的别墅,这卧室他熟悉得很,只是自己明明在宿舍听白还歌放手机录音,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好像是白还歌说他发烧了,多半是发烧期间失去意识,于南望趁白还歌不在又混进警局宿舍找自己,发现自己发烧就给弄了出来,于南望干得出这种事。   祁蓝在心底叹口气,于南望笑嘻嘻扶他坐起来,在身后塞了两个枕头,端给他一杯蜂蜜水还插根吸管:“喝一点,嘴唇干裂了。”   祁蓝没喝水,他调动起全部精力盯着于南望,努力翕张粘连的嘴唇,张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第一句于南望都没听清,赶紧凑近了些道:“怎么了,你要什么?”   他耳朵几乎贴在祁蓝唇上,却听祁蓝嘶哑微弱的声音道:“你……跟尤海……认识了多久……”   于南望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脖子僵直两秒,缓缓用脸去贴祁蓝的脸:“说什么呢,烧糊涂了?”   祁蓝有气无力,躲不开他的动作,然而闪避的姿态已极其明显。于南望一贴没贴上,向后退了半尺看着祁蓝,祁蓝烧得双眼迷离,努力盯着于南望看,也不再重复这话,很明显他知道于南望听得清清楚楚。   于南望向后坐下来,面对祁蓝的那一刻,笑容已经回到脸上,他把蜂蜜水递给祁蓝道:“认识,前后大概有半年多。你先喝点儿水,审我也别渴着自己,再不喝就凉了。”   从谈话室一别就打不通祁蓝的电话,听其他刑警说是请了病假,于南望绕到宿舍楼下时却见白还歌拎着几个饭盒匆匆跑出去,一看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要吃的。他带着司机保镖混上去,发现白还歌走时慌得连门都没带好,屋里祁蓝身上盖着几层大被,正在发高烧,身边桌子上有药有水有冰袋,估计白还歌已经服侍过一阵子。于南望当机立断叫人把祁蓝抬到车上带走,一秒钟机会都不留给白还歌。   只是看祁蓝这个态度,想必白还歌那死小子给他灌了不少信息,就是不知道灌到哪一步了。   于南望心底掂量几个来回,想想祁蓝既然已经去凤凰台看过西洋景,也知道自己跟Andy之间什么关系,现在连尤海这人也知道了,没有当场一巴掌呼死自己,证明还有缓,当下深吸一口气,取了个小凳坐在床边,两手规规矩矩在膝盖上一放,不论在审讯室还是卧室床头,都摆出一副夫君我都坦白但求您老从宽的姿态。 第77章   祁蓝眯着眼睛,尽量从一个警察的角度审视这男人。家资雄厚,事业成功,时至今日因性取向未婚,据说频繁更换性伴侣,而短时间内和他有过密切交往的性伴侣竟然死了三人。确实没有任何直接指向他的证据,可按常规逻辑推断,他似乎也脱不开干系。   于南望毕恭毕敬地道:“祁警官您想听什么,我交代,我全交代,保证不瞒报漏报。您先喝点水,别干着。”   祁蓝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现场气氛实在古怪,往常两人私密取乐的场所这会儿客串审讯室,可自己不单没穿警服,干脆就没穿衣服。不单在床上坐着,还靠着俩绣花枕头。话没出口先喘气,威慑力公信力哪一样都没在线,而于南望端坐在床边眼观鼻鼻观心,偶尔瞥祁蓝一眼,战战兢兢配合得十分到位,眼神里透着的害怕与其说是怕警察还不如说是怕老婆,看上去活像小两口因为家务事吵架,而自己仿佛受尽了委屈。   这感觉真是又别扭又荒诞又说不出的滑稽,祁蓝一瞬间甚至哭笑不得,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把杯子拍在床头柜上道:“我不问了,你他妈自己说吧!敢骗我,你知道后果。”   “我说我说,我全说……不是,祁队长,您让我说什么呢?”于南望乖得像个奶猫,软得像只旧袜子,态度极其端正,一脸无辜地望着祁蓝。   祁蓝抹了把脸:“尤海、王一寒、Andy,你先认识的谁就说谁。从你认识的活人,说到最后的死人,说吧。”   于南望马上开始交代:“这些人里我最先认识的是王一寒。在凤凰台认识的,他开始是陪别人,我去了给的钱多,他就专门陪我。过了几个月,他跟我说不想在那里干了,要出来,我就把他带出来,学学开车,给我当司机。”   “一寒出来跟着我,我还是喜欢去凤凰台,毕竟那地方有氛围,后来就认识了Andy。Andy跟了我有一年多吧,中间陆陆续续我还认识些别的人,尤海是有一回喝酒的时候遇到的。在一个Gay吧,他们那桌玩得很凶,一看就都是熟客。我看着尤海不错,就给他们那桌结了账,约他聊聊。尤海跟我说他有女朋友,是去开眼界的。其实圈外人去看热闹的一眼就能区分出来,尤海根本就是个老手。再后来我问他去不去玩,他就跟我去凤凰台了,特别爽快。”   “他第一次跟我玩的时候就要我用绳子用鞭子,我下手不用力他还骂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能玩的。后来他跟我说跟女朋友感情挺好,就是这方面一直满足不了,那女的提一句都要翻脸,他特别憋屈。真的,凤凰台里头那些东西尤海王一寒Andy他们都用过,Andy他们是忍着的我能看出来,尤海是真的很享受,还有些玩法是他看了国外录像来教我的,就像性窒息,给他脖子缠上活结套横梁上,挂一会儿,他射了就给他解下来。说真的,我特别怕玩出事,他说没事,我看着他就行。他不怕,可我怕,除了他自己要玩,跟谁我也没敢那么玩。再后来我都不怎么想带他去凤凰台了,每次都是他玩得爽,我从头到尾提心吊胆,回头我还得给他钱,我图什么呢。”   “再后来他就说女朋友催婚,要去北京,他不想去,那是女朋友想要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就想把关系断了算了,不耽误那女的。我觉得还有一点是他想跟我保持长期关系,但我不想啊!我就给了他一笔钱,跟他明说了大家好聚好散。他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圈里分分合合很正常,何况我跟他本来也就是上个床的关系。再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不知道是跟女朋友走了还是另外有人一起玩,反正他要找我很容易,但我肯定不主动找他。不不不,应该说从认识你之后,就他主动来找我,我肯定也不会见他!”   祁蓝一动不动地听着,于南望说得很快,也很清楚,从他经验来看,不太像是编的。   于南望道:“我一直比较喜欢Andy,他懂事,不缠人,还特别听话,该拿的就拿着,从来不找籍口跟我借钱,说真的,比一寒强多了。一寒变着法儿跟我要钱,我心里有数,他想趁这个金主对他好多赚点养老钱,能理解,要就给一些。可不久前我发现他原来是飞叶子!他说只是抽着玩,我揍了他一顿,说再看见就让他滚蛋。我不是吓唬他。毒品戒不了,我一个朋友,穿开裆裤时候我俩就一起玩,他家很有钱,吸毒把家败光了,戒毒所进去几十回,最后没钱了人也不让他进了,到现在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一寒吓得跪着求我说再也不抽了。我看他飞叶子就是在我认识你前一周的事儿,你要不在,我准完了。从金园饭店回来我就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想不通,我到底得罪谁了。可是这次Andy死了,我越想越害怕,这么大费周折的,要是跟我有仇,直接弄死我不就完了,干嘛弄死这俩跟我关系密切的人。我就倒着想,一寒要是吸毒,我给的钱肯定不够,他要绕过我直接打钱的主意就糟了,我的行动去向他了如指掌,说不定金园那次就是他找的人,要是被他们得逞了,小视频他能要挟我一辈子。就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出来救了我,那帮劫匪毁了车伤了人,我跟你在一起他们整不到我,要整死一寒还是容易得多,看见一寒尸体的时候把我吓坏了。就算他可能想害我,毕竟是没害成,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太惨了。”   祁蓝沉吟不语,于南望的推测很有说服力,他是王一寒最大的金主,如果被他抛弃,王一寒立即失去毒资。吸毒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找人绑架勒索于南望不稀罕。那Andy……   于南望仿佛明白祁蓝心理一般继续道:“Andy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我真不知道,干这个的交往多,可他那么乖,还能得罪谁?而且他舌头怎么被割下来塞回嘴里,这意思是他说错了话?”   祁蓝抿着嘴摇摇头,哑着嗓子道:“关键是你的车为什么出现在杀人现场。”   于南望一拍大腿:“对啊!特地开着我的车,去杀我认识的人,这指向太明显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跟王一寒找的那些人是一伙的,不过我肯定被人盯上了。”   他说到这里,表情明显有些踌躇:“他们要真盯上我,我也没什么办法。今天坐在这儿跟你交代问题,明天说不定就在哪个旮旯里头躺着了,身上能不能给我留件衣服都不一定。老公……不、不,祁警官……”   于南望吞口唾沫,眼神很紧张:“我一直以为我不怕死,那是以前的事儿,你在金园救我的时候,我还不怕死,但自从认得了你,我就越来越怕死了。我特别、特别想能跟你多待些时候。真的,现在死了我太不甘心了,我才认得你这一个来月,我真不想死!”   于南望这番话说得真挚又恳切,果然没有回避任何问题,交代的细节也和祁蓝掌握的信息对上了。看不出于南望有杀人动机,反倒是这些旧情人接二连三的死亡给他带来了空前压力,而他还不是担心自己性命,是遗憾万一死了就要和祁蓝永别。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尤海也已经死亡的消息告诉于南望,最后还是没说。尤海死状虽然诡异,但性窒息游戏玩到擦枪走火不是没有,Andy和于南望的话都证实了这一点,除了他为什么要到车库那种地方去玩这种游戏,别的都可解释。   王一寒死因待查,要说吸毒者搞绑架最后玩火烧身绝非罕事,于情于理都还说得通,就是欠缺直接证据。   只有Andy死得最为可疑,杀人者割掉舌头的举动,似乎是在惩罚Andy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调查得知他在凤凰台接的最后一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还歌。那他对还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祁蓝觉得还歌手里那个录音应该能透出很多线索。可录音里Andy除了讲述于南望丰富的性史,再无他话。   难道这就是他不该说的话?   那这唯一不利的指向就是于南望,而于南望确实没有作案动机,他并不知道Andy告诉了白还歌这些,更不会特意购回已经处理掉的房车去作案,那不等于拿刻着自己名字的刀去杀人一样的蠢么。   于南望在小凳子上坐得累了,挪开凳子蹲在地上。祁蓝没注意他,仍在苦苦思索前因后果。他心头猛然腾起一个念头:这是一桩企图嫁祸于人的案子!   所有这些死者确实都和于南望有关,王一寒的出现伴随着绑架,Andy的死伴随着明显指向,尤海的背景是通过Andy传递给白还歌的,也就是说——有人认识于南望,认识Andy,甚至认识白还歌?!   祁蓝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白还歌是怎么被卷进来的!他只是个法医啊!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是有过不服法医尸检结果的家属闹上门来,然而针对于南望的杀人案中为什么会卷进来白还歌,难道是未雨绸缪,还没等于南望出事就先把还歌搞定?这也太魔幻了吧!他们俩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   祁蓝陷入深深思考中,于南望眼巴巴盯着他脸上风云变幻,不敢插话也不敢走开,蹲得腿发麻,想活动活动,又怕打扰祁蓝思路,只好偷偷揉腿。   祁蓝想得头痛欲裂,氧气明显不够用,刚才一边听于南望口供一边分析,发过高热的身体跟不上大脑运转,现在又要扯上白还歌,关心则乱,这两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男人被扯进同一桩麻烦里,他要怎样竭尽全力才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噗通”!床边的响动惊到祁蓝,扭头一看,于南望腿麻得蹲不住,跪在床边上了。 第78章   祁蓝扫了于南望一眼:“新社会了,你有罪,跪着也没用。你没罪,站着也让你走。”   “祁青天祁大老爷,那您扶我一把成吗,小人的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于南望可怜巴巴地看着祁蓝,企图挪挪腿,奈何动弹不得。祁蓝只好伸手拽他起来,于南望顺势就往床上爬,一边爬一边哼唧:“腿麻了麻了诶哟诶哟哟哟哟……”   祁蓝叹口气,帮他捏了两把,虽然发烧没力气,这几下也捏得于南望大呼小叫,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抬起头正好爬到祁蓝胸前,一脸谄媚地道:“能不能先别想了,病得这么厉害,为党国尽忠也不差一顿饭的功夫,嗯?”   祁蓝想说什么,于南望已经按下床头电铃,冲祁蓝道:“祁队长,休庭15分钟,真不影响什么,我担心你再累昏过去!”   祁蓝嘴上说滚蛋,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于南望说得不错,高烧和情绪低落令他十分虚弱,他没再说话,伸手慢慢捻弄案头的杯子。厨房很快送上饮食,都是龙眼枸杞小米粥、上汤娃娃菜、山药胡萝卜烩蘑菇、青菜小豆腐之类的清淡饮食,比起两人平日里胡吃海塞素淡得多,半点荤腥不见。于南望用勺子盛了粥慢慢吹了送到祁蓝口边:“龙眼可是我亲自一粒一粒选的,看你平时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生个病跟猫一样软趴趴的,拎起来晃晃都不睁眼。来,张嘴,吃饱了你再审我。”   祁蓝不好意思,推开于南望的手,自己端着粥碗喝,几口香暖甜糯的粥下肚,精神确实好了些,于南望盛了半碗粥陪他一起吃。吃过饭祁蓝没再提案子的事儿,于南望打开窗帘一看,黄昏的海东市下起雪来,鹅毛大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很快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门外传来狗吠声,祁绿和于北望左一个右一个拼命挠门求散步玩雪,刘管家怎么喝止都没用。于南望吻了吻祁蓝额头,叫他睡会儿,自己带狗先出去了。   祁蓝见于南望出门,立即四处摸索,在自己外套中找到手机一看,果然关机了。他火速开机,随手打开房间内的音响,一恢复信号就立即给白还歌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在勃拉姆斯第五号匈牙利舞曲中,祁蓝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道:“我在于南望这里。他把我拉过来的。”   电话那边,白还歌的声音沉沉的:“我知道。”   “你知道?”   “我下去给你买饭忘了反锁门,回来时你不在,屋子里的香水味是雪松、柳橙和生姜,我先后四次跟于南望接触,有三次他用的是这款香水。除了他,没人能从这里带走你。”   祁蓝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用力晃晃头道:“还歌你听着,下面的话很重要。Andy的死一定是蓄谋作案,凶手很有可能认识于南望,认识Andy,也认识你!杀Andy的手法是惩罚他泄露信息,你是他最后接触的客人,这段时间你先不要离开单位,等我回去,你自己千万不要出门!”   电话那边白还歌低低地笑起来,祁蓝莫名其妙,又有些气,骂道:“这是很严肃的事!你傻笑什么啊你!”   “祁蓝,你是要赶回来保护我吗?”白还歌的笑声更明显了些:“你在于南望的别墅里放着那么响的舞曲给我打电话,你在心虚什么?论公你我同事多年,论私你我同学多年,这样的关系都要遮遮掩掩,你确信你能保护我?”   祁蓝一时语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对于南望隐藏自己给白还歌打电话的行为,而完全忘了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进行的。他心底知道于南望在吃白还歌的醋,而还歌对于南望的敌意他掂量不准来路与成分,只能确信一点:还歌并不喜欢于南望。   他暂时解决不了这之间的关系,在于南望别墅给还歌打电话也非常尴尬,他下意识想遮掩这件事,然而还歌并不领情。   本是好意提醒,这会儿弄个两头不是人,这事儿还越描越黑。当下也无暇顾及白还歌的讥嘲,只是用力道:“不管怎样,你不要离开局里!我很快就回去,这个案子没查清之前,你自己千万小心!听见没有,还歌,你一定一定要小心!”   白还歌的笑声消失了,过了两秒钟,听筒那边传来轻轻一声喟叹,电话挂了。   祁蓝捏着手机,只觉得一肚子憋屈带窝火,惭愧又内疚,要不是怕队里找自己找不着,真想摔了手机,这股子情绪不知向何处发泄,抡起巴掌抽了自己一耳光,刚好合上勃拉姆斯舞曲一段圆号之后的鼓点。   电话那边,白还歌缓缓将手机扣在桌上,整个人栽在祁蓝睡过的床里,把脸埋在枕头上用力呼吸着祁蓝留下的气息,满腔愤懑,满心气苦,满肚子的话无法言说,只想隔空抓过那傻子痛殴几拳,把他打到清醒,又恨不得一刀剖开他脑子,把里面波涛汹涌的水分倒出来控个干净。真正的凶手就在他面前,就跟他在床上欲仙欲死,百转缠绵,他却在提醒白还歌注意一个莫须有的潜在杀人犯。   白还歌仰起头来,那个女诗人的诗蓦然浮上心头:   ……   进到那个反转的世界去   那里左即是右   那里虚就是实   ……   白还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和意象,他下意识地念出来:   你身边没有凶手   前路光明   智慧洞彻天地   有黄金天使在前路   始终等你   ……   白还歌捂住脸,片刻后起身喝了一大杯冷水,冲掉那些令他不快的预兆。   他必须做些什么,不管这对手如何强大、聪慧、危险,他都必须为祁蓝做些什么,他绝不能让祁蓝沦落到尤海他们那样的下场!   于南望牵着两只狗在雪地里慢慢地走,刘管家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于南望知道自己离开后祁蓝一定会给白还歌打电话,这两个人之间彼此依恋的程度超过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只是一直不自知罢了。   白还歌只是个单枪匹马的小虾米,兴不起多大风浪,然而很讨厌。于南望未成年时撞破禁忌,青春年少精力好,这些年来床伴换了无数,可直到遇见祁蓝才如梦方醒,初尝情味之妙,竟还远胜于肉体欢娱。历来是他耍着别人纵高伏低,这一回却诚惶诚恐,念兹在兹,只恨不得整个人打碎化开和祁蓝重新熔铸在一起才有几分安全感,谁知祁蓝体内竟然还有那么一大块地方盛着个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死活跟自己不兼容!   而这位竹马似乎并不肯置身事外,对于南望和祁蓝的情事先是冷眼旁观,再是出言讥讽,醋意爆棚之处竟然拔刀相向,现在更釜底抽薪打算调查自己——于南望自凤凰台经理那里得了Andy新客人的面貌描述,眼睛一眨便想到白还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这小子敢查凤凰台无异太岁头上动土,笑这痴人为情所迷螳臂当车,却不知于南望这边磨磨牙便能将他如只昆虫般碾碎在血腥的夜里。   之所以没动手,多一半是太清楚白还歌和祁蓝关系亲厚非同小可,白还歌要是出意外,祁蓝必然遭受重大打击,于南望舍不得祁蓝难过。   另有一少半却是想起当日在双人宿舍门外用微信哄得白还歌裸身裹了件睡袍便赤着脚来开门,门一开看见是于南望,姓白的脸上表情相当精彩,从吃惊到坦然还带着点儿有恃无恐的表演也不过刹那间,比起当日在宿舍和音乐厅前的偶遇别有一番风味。于南望的手指捻在一起搓了搓,想不到祁蓝这竹马的姿容竟然能媚惑如斯,杀了着实可惜。他纵横花丛多年,客观看来,竹马先生够不上极品也要算上上等,倘若当日先见过白还歌,说不定下死力气去追的就是这小法医了,只不过这竹马比祁蓝狡诈机警百倍,不上手段,要泡到床上去可不容易,何况都到现在这地步了,再想那些也没用了。   不过明知无用,却挡不住脑子里瞎想。凭白还歌那份地利人和要想拿下祁蓝简直轻而易举,可依旧这么多年兄弟相称,怕是俩人自己都不知道那份情该定位在哪里才是真相。结果凭空杀出自己横刀夺爱,才让白还歌明白过来对祁蓝的那份心思,不然还能放祁蓝去相亲?   到底是被自己占了先机。这么一想心里着实得意,可再一想白还歌和祁蓝这些年里顶着老同学好兄弟的名头躲在宿舍里卿卿我我,就算没啥实质行为,这事儿也是叫他怎么想怎么腻歪,又嫉妒白还歌能正大光明守着祁蓝,又艳羡祁蓝日常能看美人鲜妍在眼前,又担心这俩人万一哪天突然说破,天时地利人和滚个床单,自己头上难免各种绿油油。干鲜两味醋,灌得心里这就叫一个难受!   刘管家只听于南望在前头磨牙磨得比狗都响,吓得不敢言声。   于南望磨了一会儿牙,喊刘管家过来,刘管家颠儿颠儿跑上去,于南望道:“技术用房的资金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刘管家道:“于总,差挺多的。这工程原本不在计划里头,您接了,咱们这钱确实供不上。”   于南望蹙着眉头想了想道:“从文苑和梅园那两个小区的三期里挤一挤。”   “您上次凑十亿的时候已经挤过了,再挤,咱连钢筋都买不起了。”   “那就从新海大厦装修款里挤一部分。”   “您忘了那活儿是杨市长夫人弟弟承揽给咱们的?回扣比别的工程本身多十个点,给完不剩什么了。再说技术用房这活儿咱分文不赚还倒贴,您何苦来呢,给宋老板不行吗?”   于南望疲惫地揉着眼睛:“你他妈看着办吧,能从哪儿挤,就从哪儿挤。实在不行,找我妈要点儿,我本来不想接,也是没办法。”   “嘿哟,于总!不是我没用,是老佛爷现在可真不好伺候!没三句就说您终身大事,念叨一月之约快到头了。老佛爷念叨,她身边那位大内高手就板着脸,瞪谁谁尿。您这儿……”刘管家手往祁蓝待的房间指,悄声道,“这一位,老佛爷是门儿清,每次一提就一声笑。”   “嗯?”于南望倒好奇母亲是怎么看祁蓝的,毕竟他从未在任何一个情人身上用过心思,可祁蓝不同,他甚至幻想过怎样把祁蓝介绍给于夫人。毕竟刑警支队长是个吃皇粮穿官衣的,比一般人不同。   结果刘管家学着于夫人吊着嘴角不屑的神情,“‘还是那个姓祁的小警察?哼,这么上心,干脆考公务员改行当捕快去算了。就怕、就怕……’夫人说,就怕您拿不了贼,再让贼拿了。于总这可不是我胡说,小王小武他们几个都听见了。”   他看着于南望脸色不好,又赶紧安慰:“夫人就是唠叨唠叨,您别当真。可是于总,您要是能做个长远安排,我们都替您高兴。您这,怎么说也奔三十了,遇到个合心的不容易,祁警官真不错,真的,我们都、都觉得他真挺好的,人实在,随和,跟您在一起不图钱,还仗义。他在这儿客串几天安保总监,大家都喜欢他,真的,特别喜欢他。”   于南望怔了怔,他对下属虽然出手丰厚不吝啬,却只当他们是下人,刘管家为人精明,说话素来不僭越自己身份,今晚这几句算是知冷着热掏了心窝子。想来他疯玩时他们只看着,他动了真情,他们也懂。忽然又想起宋立当日嘲他不懂何为返璞归真的幸福,想想与祁蓝交往这段时间的神思情动,百转柔肠,不由得悠悠地出了神,良久才叹口气道:“老刘,祁蓝这事儿难办得很,我妈、他自己、我这一摊子责任,都是绕不过去的天坑。分身乏术,真是分身乏术啊!”   要是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留下祁蓝,两人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该是怎样的人生!于南望眼前掠过一道光又消逝,他简直不敢想。抬头望着深远漆黑的夜空,寂寞苍穹下只有无尽的大雪不断飘落,洒满他头上脸上,并不因他身份显赫便不向他颈中灌入冷风,也并不因他情思纠葛便少洒几片雪花。 第79章   刘管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老板了,正这时于南望手机响,他一听那音乐便紧张起来,连忙叫刘管家将狗牵走,自己紧跑几步站到一处回廊下用手罩住话筒,接通电话。   那边是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子声音,叫于南望“小于”,于南望连连答应着毕恭毕敬问好,口称“伯父”。   伯父说话停顿多,语速慢,惜字如金,于南望捧着手机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屏息凝气地听着,伯父道:“凤凰台那边,是什么情况?”   于南望掂量着道:“有个孩子可能是遇到抢劫,对方图财改害命了,这两天公安在查。”   “为什么,有你的车?”   “伯父我也在查,这件事很蹊跷。”于南望立即意识到对方掌握的情况很多,这不是询问而是质问,瞬间脊背上冷汗都下来了,“Andy平时很乖,从来不打听不惹事,就是有人威胁杀他,他也真的不知道。您放心,这个事一定能解决。”   “有个王一寒,是怎么回事?”   于南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他吸毒,被毒贩追债杀了。怪我,没及时发现辞退他。”   “上次,孟光涛的事,处理得很好,警方,结案很快,这次,也要做好。关键时刻,不能造次,不要,让宝鸿业集团,和警方,产生瓜葛,会造成联想。”   “是的,是的伯父,是的我明白!”于南望大声回复,唯恐露出一点半点的犹疑。   “不能再出现,跟你有关的,命案。”   “伯父,您听我说!这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真不清楚!我在查,我保证自己不惹事但我怕有人暗中盯着我——”于南望话没说完,对方冷冷地将命令又重复了一遍:“不能,再出现,跟你,有关的,命案。”一字不差,只是语气更冷峻了些,于南望一肚子委屈,只是不敢再辨了,老老实实低头称是。   “现在,网络谣言,传播得很快,一旦形成规模,没有人能压住。船若进水,你在底层。认真划船,不要淘气,不要落人口实。”   “是的,伯父我记得呢!”   “嗯。”对方似乎满意了些,哼了一声。于南望抓紧时间道:“伯父,技术用房的工程款透支了,我……这儿周转有些难。”   “唔?”对方微微诧异,于南望道:“跟您请示一下,手头有笔款子刚好到期了,我借过来用几天,不耽误工程进展,不耽误下一期美联储发债券,撑到甲方结账就行。”   对方没吭声,于南望无奈道:“伯父,您能给谭副市长批张条子也好,提前结款,我这里现在真的需要。”   对方沉吟两秒道:“小于啊,你有些困难,我是清楚的,但你,有这个能力解决。关键时刻,一切,从大局出发,小于,不要想,规矩外的东西,那不好。”   对方又强调一遍:“不要想,规矩之外的东西,那不好的。”说完不等于南望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于南望握着冰冷的手机站在回廊下呆呆地伫立了好一阵子,这才迈着机械的步伐向楼上走去。刘管家慌忙拽着狗跑回来伺候听招呼,却见于南望一脸惨笑,刘管家上前搀扶:“于总,于总?您这是冻着了?”   于南望喃喃地道:“只有精神,没有政策,越是关键时刻越要严防死守越不上补给。”仰头向天吞了几片雪花,从身旁树上抓下一把雪来揉了个球塞在嘴里使劲儿啃了一口,嚼着咽了,恶狠狠地道:“妈的,先撤文苑和梅园的钱过来,大不了晚些交房怕什么,买房的翻不了天!”   刘管家被于南望狰狞的眼神吓得打了个立正,连连答应着去了,于南望抬头看着自己卧室灯光,想着祁蓝正在屋子里等他,突然浑身一阵燥热,胡乱把头上脸上的雪抹了一把,拔腿就往楼上冲。   他太需要祁蓝这剂强心针了。   于南望进屋的时候看见祁蓝靠坐在床头发呆,大概药效发作,脸没有刚才那么红,眼睛却没有平时黑亮的活气,听见于南望进来,侧头看他一眼,勉强笑笑算打过招呼。   白还歌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戳着祁蓝的心窝子,戳得嘶嘶冒血,四面透风,然而白还歌只是说出来自己在做的事,他没说错。   难道自己做错了?   到底哪里错了。   他没有谈过一次认真的恋爱,第一次就把自己谈得焦头烂额,进退无路,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何况里面还搅着不止一桩命案。他的恋爱从开始就伴随着各种命案,即使作为刑警,这种概率也太高了些。   于南望看出祁蓝情绪不对,精神头还不如他下楼之前,面容憔悴眼神放空,看着心疼。自己刚才在楼下一股子邪火渐渐散了,裤裆里那玩意儿也软了,走过去泡了一朵金丝贡菊端给祁蓝:“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身上没劲。”祁蓝声音不大,意兴阑珊。   “先别想了,喝点水早点睡吧,睡醒了好好吃一顿,什么事都好了,嗯?”   祁蓝没说什么,接过杯子沾沾嘴唇放下,于南望帮他把被子拉好,关了灯在他身后陪他躺着,躺了好半天,听祁蓝呼吸均匀下来,已经睡着了,于南望蹑手蹑脚地起身去祁蓝口袋里摸,摸到祁蓝的手机掏出来,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于南望眼睛一转,闪身到卧室外去开了机,翻通话记录,最后一个通话记录还是昨天的,于南望又翻信息,信息也没什么,点开微信,微信上除了几个同事就是他,最上面还是他给祁蓝发红包的记录。   什么都没有,于南望反而有些隐隐发慌,他蹑手蹑脚下了一层楼喊刘管家,刘管家颠儿颠儿地来了:“于总?”   “你叫人查一下这个号码,就今天的通话记录调出来,快!”于南望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个号码给刘管家,刘管家赶紧去布置,于南望随便向后靠坐在一处飘窗前,撩起窗纱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莫名烦躁,像是眼见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而自己面对来不及收割的稻田几乎束手无策。   他抽了两根烟,刘管家回来了,递给于南望一张传真,上面是通话记录。于南望接过来的时候,手有些抖,他从最下面看起,第一行就是今晚的通话记录,56秒。   通话方的号码他记得很清楚,他曾给那号码发过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发过去,带着轻蔑带着嘲笑带着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一丝恶毒,现在这号码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在嘲笑他高兴得太早。   祁蓝果然是给白还歌打电话了。   果然给白还歌打电话了!!   于南望料到祁蓝一定会给白还歌打电话,他把祁蓝从宿舍带走的行径几如绑架,祁蓝不可能不跟白还歌联系。而白还歌现在像个王八一样,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撕咬在于南望身后,咬不着于南望就在祁蓝身上找突破口。他袖口中抖出的解剖刀又薄又亮,架在自己脖子上时寒气森森,那时的表情像恨不得把手中刀换成嘴里牙咬过来。于南望确信如果祁蓝真的因自己受委屈,白还歌的刀也会真的捅过来。那小子着实是个美人,也着实是个狠角色。   他们隔空在祁蓝身上对弈,硝烟四起无声无息,于南望以前没把白还歌当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小小的法医,资源太弱了,除了会戳尸体,他还能干什么?然而现在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下一步棋,因为棋盘有了自己的思维。   他实在没想到祁蓝竟然会删除和白还歌的通话记录,还特地把手机关了放回原处,做戏能做全套,这傻子怎么突然会跟自己玩心眼了?   于南望的大脑飞快地转着,种种预想在大脑深处搅动飞旋,一阵子清晰一阵子模糊,似乎有点失控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像一口没去净壳的稻谷,又粗又锋利,硌着嗓子,喘气都有些艰难。   祁蓝知道他和白还歌三人处在同一时空的气氛总是尴尬而暧昧,即使是两人相对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也能造成这种效果。然而祁蓝总认为白还歌是他的好兄弟,这一点傻气傻得无比珍贵,让于南望很是感动又庆幸。   他突然不傻了?还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意识到了些什么?毕竟这男人是个优秀的刑警,他很聪明,只是没有恋爱经验,恋爱中的人被荷尔蒙耍弄着,总是格外蠢一点,可一旦聪明起来……于南望打了个寒颤,他不怕别的,怕的是祁蓝聪明起来看透这一切,自己精心打造的幻境会被从内部击成齑粉,从此他们除了以警察与罪犯的身份对峙,再无其他交集,他将彻底失去祁蓝!   于南望手心里出了汗,他把那张传真揉成一团,湿纸上带下来许多碎屑粘在掌心,他丢掉废纸团去洗手,冷静了片刻,决定先不动声色地观察几天。祁蓝就算怀疑什么,也没有真凭实据,至关重要的是自己绝不能乱了阵脚。 第80章   可是想起祁蓝可能与自己分手甚至反目,于南望心底就一阵阵惶恐、抽搐,他打心底往外怕那个结局,好像从离开幼儿期就没那么怕过,像是要被什么抽掉骨头丢到深渊里去一样,怕得后颈僵直,血液冰冷。   他慢慢走回卧室去,隔着门缝看看,祁蓝仍然在睡,一点柔光透过门缝打在他脸上,不顽皮不瞪眼不笑的时候,两道浓眉笼着挺直的鼻梁,睡得一脸严肃,像醒来就要去参加高考的学生。   于南望看着看着,心底有股凉凉的潮水漫上来,漫过一片罩着月光的沙滩,漫过嶙峋的礁石,潮声低回,沙滩湿软,他咬了咬嘴唇,把手机放回去,仍旧是回到祁蓝身后躺下将手搭在祁蓝的腰上睡了。   祁蓝慢慢睁开眼睛,听着身后于南望的呼吸慢慢从紧张到平缓,自己静静地望着卧室角落里的小夜灯出神。   祁蓝没睡着,他一直都没睡着。   祁蓝起床时是早晨六点半,翻身下地去浴室冲澡,于南望惊醒,追着他半跌半爬地拦着:“喂、喂你退烧了吗就去洗澡!”   “退了。”祁蓝感觉踩在地上还是有点儿飘,咬牙扛着,“没事,冲个澡精神好点儿。”   “行,那你洗完澡咱们去吃饭,吃完早饭你再睡。”   “什么再睡。”祁蓝已经站在花洒下开始冲头发,“该上班了。”   于南望把浴室门拉开:“能不能别这么劳模?缺你一个,刑警队塌不了!”   “一共就这么些人,还赶上命案,我歇一天可以了。”祁蓝在头上用力搓出大把白色泡沫,洗得泡沫横飞。于南望道:“你病没好利索呢,去了不怕累趴下给别人添乱啊?”   “一会儿我吃片布洛芬压着点儿,没事。”   于南望没辙了,他总不能爬祁蓝背上去扣着他别走,担心他没痊愈只是一方面,更担心的是白还歌那小子不知憋着什么坏,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攻击,祁蓝昨天夜里删通话记录这事儿让于南望老大忐忑不安,只好赶紧通知厨房备餐。   祁蓝三分钟洗完出来,于南望给他披上浴巾,祁蓝擦着头上的水道:“我没事,你别这么盯着我,一个小感冒,你这么紧张,就好像我缺胳膊少腿一样。”   于南望一肚子没好气:“就干你们这行致死率致残率这么高,你还哪儿危险就抢着往哪儿冲,病着都拦不住,保不齐哪天就挨上了,我不得提前操练操练怎么伺候爷啊!”   祁蓝拿白眼翻他,于南望不服气地瞪回去,他昨晚没睡好,眼睛有些肿,形象比起平时的风流倜傥着实要打个七折。祁蓝心软了,拍拍于南望:“别这么看我,我只是去上班,又不是上战场,你看你,瞎较什么劲。”伸手在于南望脸上后颈上搓了几把,又摸他头,犹如撸一只气呼呼的猫。   于南望被他摸得没了脾气,给祁蓝找身衣服,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吃饭,刚下楼,刘管家慌慌张张跑上来,点点头道:“于总,于总,那个……”看一眼祁蓝,于南望道:“生意的事情等我吃完饭再说。”   “不是,那个……是有人找……”   “不是我妈一律免谈。”   “不是夫人。”刘管家苦着脸道,“那人是要见祁队长,我说有公事白天去刑警队找,那人说他就是从刑警队来的,知道祁队长不舒服,特地上门来探望。”   于南望的眸子中蓦然射出两道精光,祁蓝怔了怔道:“他叫什么?”   “说是姓白。”   “白还歌?”祁蓝的声音颇有几分喜出望外,抢着往楼梯下面跑,刘管家看着于总在祁蓝身后脸黑得快要滴水,嗫嚅着解释:“他五点多就在这里等了,说祁队长电话打不通,门岗一直拦着他,刚刚才跟我说。我是请白警官回去来着,他说让我想想祁队长知道他被我轰回去的后果……”   于南望无计可施,苦笑着从鼻子里哼一声,转身回卧室去了。   祁蓝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远远地看见白还歌正站在门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向这边望,半边脸藏在大披肩里,鼻尖冻得有些发青,刘管家早拿对讲机一叠声地喊门岗快请白警官进来。   大铁门徐徐打开,祁蓝跑到门外一把握住白还歌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来慰问一下病号。”白还歌淡淡回答,睫毛上挂一点霜。祁蓝咽了口唾沫,尴尬笑道:“别,你说是慰问,我看这眼神怎么像问罪呢。”   “还烧吗?”白还歌摘下手套塞给祁蓝拿着,双手互搓几下,放在唇边哈气,祁蓝道:“不烧了,我正准备回队里上班呢,你不来我也马上就回去了。”   “我站了半天,你不请我进去坐坐?是主人不欢迎我,还是你在这里说不上话呢?”白还歌侧着脸,笑容像早春刚冒出来就被冻住的柳芽一点点,眼睛黑亮黑亮的荡漾着好几重光。   祁蓝心底莫名其妙发慌,比在大剧院门口被薛小冰堵住的时候慌多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管于南望,直接冲出来迎接还歌,还歌肯定是看见于南望没出来才敲打他。   他含糊了一秒钟,发现自己此时的角色实在尴尬,手抬起来一点又放下去,打着哈哈道:“这个……这个……你什么时候来的?”   “可能是五点多吧,”白还歌看看表,“这边风景不错,夜里有月光,天是黑的,山也是黑的,月光沿着山脊绵延,勾出来一条银线,非常美。我想叫你出来看看,可惜电话打不通。”   祁蓝道:“手机没电了。我也没注意。”   祁白二人在外面说话,于南望光速回屋洗漱剃须更衣,找冰块敷眼睛。撩起窗帘看一眼大门外,白还歌穿一件暖灰呢子大衣,围一条金驼间棕披肩,底下藏青蓝长裤,很有可能是配了一身西装,长身玉立,修俊得体,正站着跟祁蓝说话。于南望扯开衣柜门,暗骂白还歌太心机,出挑不出错的颜色都被他占全了,自己可不能再选。屏息凝气三秒钟,挑一件橙色衬衫,一条墨绿长裤,外罩莫奈风格睡莲图案毛衣,把头发吹得凌乱些,到抽屉深处去摸了盒高光粉,把颧骨两边都扫了一遍,这才拍拍手下楼。   他走到门外,见白还歌双手插兜,祁蓝背对着自己不知在说什么,白还歌的表情突然一凝,于南望知道白还歌看见自己了,便大声喊道:“稀客啊,是什么风把白警官吹来了?”   祁蓝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扭头一看,于南望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先责备祁蓝:“你看你,怎么不知道招呼白警官进去坐,你兄弟不就是我兄弟,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说着半个身子越过祁蓝和白还歌握手,一个劲儿道歉:“不好意思呀白警官,底下人怠慢了。您是贵客啊!请都请不来,还在外面待了半宿,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祁蓝瞠目结舌地看着于南望,不过几分钟时间这家伙就变了身,热情洋溢又俏丽活泼,好像从哪个艺术院校里钻出来的大学生,白还歌笑眯眯地跟于南望握手,口里寒暄:“于总不愧是搞建筑的,别墅建在这里真是风水宝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哈哈哈哈,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盖座房子,图个安静。白警官起这么早,用过早点了没有?一起吃点便饭吧。”   “好啊,那我就多叨扰于总了。”   “白警官说哪里话,就怕不合您口味,您过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叫厨房认真准备下。”   “没什么,临时起意来看看祁队长,于总不也是临时起意从宿舍里把祁队长拉过来的?”   “哈哈哈哈,临时起意真是太有艺术感了,天下事运筹帷幄能成的不稀罕,有趣就有趣在一个机缘凑巧上,白警官认为呢……”   两人一见如故般并肩往别墅里走,倒把祁蓝甩在后面,祁蓝盯着于南望和白还歌谈得热火朝天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刘管家善解人意,跟上来陪着祁蓝走:“祁队长您感觉怎么样,我一会儿叫医生来给您再看看吧,您不知道,这是从北京同仁堂请来的老大夫,有四十年的坐诊经验,看风寒感冒对症下药那是一绝……”   刘管家打着岔,几个人进了走廊尽头的餐厅。知道一大早就有客上门,圆桌中心新铺设了直径足有一米宽的鲜花台,香气扑鼻。有人上来接着白还歌的披肩和大衣去挂了,另一人接祁蓝的外套,祁蓝摆摆手,随便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靠背上。   白还歌对于南望谦让几句落了座,一身藏青蓝西装勾勒得身材青翠挺拔如新树初成,内里米色衬衫,姜黄领带,西服上钉着磨砂微镶碎钻的蓝宝袖扣,衬衫袖口是双折绅士袖圆角的,隐约可见银灰暗花,那袖口妥帖地包裹着白还歌的手腕,手腕比衬衫白了几个色度,手指修长、洁净、有力,一看就是捏惯了刀子的手。   于南望盯着白还歌的手看了两秒钟,微笑着铺开餐巾,示意侍者上餐。 第81章   先上了一道清汤银耳暖胃理气,跟着上了粳米干贝、玉米枸杞、小米桂花、燕麦枣仁四种粥,另有乌鱼蛋酸辣汤和鸭条烩海参汤,每人拣着自己喜欢的盛了些喝着,菜品一道道布上来,黄焖鸡、炒豆芽、烧银鳕鱼、清炖羊肉、什锦豆腐、炒黄瓜香菇酱,软炸牛柳、烧三冬,冷切了一盘酱肘子一盘鹅肝。跟着上主食,金丝饼、戗面馒头、紫薯面卷、蟹粉蛋卷、虾仁烧麦、三鲜蒸饺、流沙包,外加从鹿鸣轩进的秘制八宝酱菜,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于南望看了看,又叫刘管家去添一份手扯汤面,格外叮嘱要黄花卤,刘管家唯唯诺诺地去了,于南望又热情地招呼白还歌吃饭。   饭食够丰盛,香味扑鼻,祁蓝头一天发烧没胃口,这会儿缓过来许多,顿时饿得发慌,白还歌被冻了半夜,肚子也早瘪了,只于南望还摆出一副主人架势,每上一道菜便殷勤劝进,看白还歌喝过一碗粥,另取了个空碗亲自替他盛了碗酸辣汤:“白警官,早晨冷得很,喝点汤更暖。”   白还歌起身接过汤道谢,于南望道:“白警官是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祁蓝电话打不通,我估摸着他说不定在于总府上,就过来看看。”白还歌勺子在汤碗里搅了搅,“于总这风水宝地还好,不难找,路上也顺,很快就到了。”   “哈哈哈哈,开那么快,夜里路面没上冻吗?白警官开车要注意安全。”   “有一点,不要紧,车子四驱功能不错,去年跑天山的山路都没问题。”   “哈哈哈哈,看来白警官开车技术不错啊,哈哈哈哈,艺高人胆大,啊,什么地方都敢去。”   于南望打着哈哈,拣了块枣糕咬一口,白还歌道:“也没什么,很多目的地听起来有些神秘,只要做好准备,完全是可以征服的。”   祁蓝插嘴:“明年一起跑达喀尔拉力赛怎么样?”   于南望与白还歌同时答应,只于南望说的是:“没问题。”白还歌说的却是:“你和我?”   于南望扭头看一眼白还歌,笑嘻嘻地道:“白警官不想祁队长带我去呀?”   白还歌镇定地道:“我和祁队长可以同时休年假,但于总有没有机会出来不太清楚。”   “我自己的公司,想什么时候给自己放假都可以。”于南望夹菜,咸菜丝嚼得脆响,“怎么样,祁蓝?你定日子,我这儿随时准备着。”   祁蓝拿碗挡脸,含含糊糊应着,白还歌道:“我看于总这里好像只有一台轿车一台跑车,是准备再进辆越野?”   于南望笑道:“祁蓝不是有辆帕杰罗么,早都说好了开他的帕杰罗走拉力赛,比那些架子货的SUV强百倍。到时白警官可以开你那辆当备车,虽然帕杰罗车况很好,咱们还是有备无患。”   白还歌笑道:“不如于总派直升飞机跟着,更加稳妥。”   “可以考虑,可以考虑,哈哈哈,考个飞行驾照不算太难,直升飞机便宜得很。”   “比游艇还是便宜多了,”白还歌道,“听说于总为了资助受难的员工家属,卖掉游艇建立了一个基金会?”   “嗯,对。”于南望咽下去嘴里的枣糕,“光靠一般保险解决不了那么多问题,我希望公司能尽量给员工多提供一些保障。”   汤面来了,于南望亲手给祁蓝盛了一碗劝他多吃,祁蓝喝了几口汤,于南望才想起来招呼白还歌:“白警官要不要来一碗?”   白还歌微笑一下摇摇头:“于总对病号真是体贴入微。”   祁蓝顿时吃不下去了,于南望笑嘻嘻地又盛了碗酸辣汤给白还歌:“白警官,这酸辣汤虽然是小东西,可制作配方是唐宫里流传出来的,至少上千年历史了。”   白还歌接过来道谢,很含蓄地一笑:“哦,调配的老醋也是千年唐宫秘方了?”   “白警官想尝尝?”于南望面不改色抄起凉拌汁瓶子往小碟里倒,“我们明年在咸阳有一个项目,等做好了白警官随时可以过去,千年老醋有的是,怕白警官喝不过来。”   白还歌没接于南望这一茬,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据说孟光涛是把全部积蓄投入到一场民间集资里了,于总知道吗?”   于南望漫无目的夹了一筷子粉条放在粥里:“没听说。”   “我去现场的时候看见一些宣传图册,孟光涛是个粗人,看那些宣传还很上心。不过后来可能是集资的跑路了,孟光涛把那些图册都给孩子当了涂鸦本。”白还歌看着于南望。   “很有可能。”于南望点头表示赞同,“孟光涛要给女儿治病,到处筹款,他很容易成为猎物。”   “也许他本来有逃脱被猎杀的机会。”白还歌道,“我看了那个公司以前的财报,经济状况没那么糟,公司法人也是做实业的生意人,不是玩庞氏骗局的。但是有人突然截停了银根,资金断裂,公司垮台,老板潜逃,钱去了哪里还是个谜。”说着向祁蓝道:“我找你有正事,昨天夜里来信,那个老板在荆州落网,连夜提审,交代了不少,他提供的集资人名单上有孟光涛。”   于南望扭脸笑道:“好巧,这就捉住了?”   祁蓝抬头望着白还歌道:“那钱还能弄回来吗?”他隐隐觉得肚子不怎么舒服,吃饭速度明显减慢。   “老板说钱在澳门花光了,不过一个做了三十年实业的人,这种话没多少可信度。”白还歌眨眨眼,“资金链断裂的人通常会受到各种人身安全威胁,对么,祁蓝?”   祁蓝道:“对,很常见。杀妻案已经结了,这么看来没完结的问题还多着呢。”   “有些帐恐怕是要慢慢地算,不会来不及。”白还歌的眼睛眯起来,有一道竖着的光从瞳孔中闪过去,像猫。   于南望嘻嘻一笑:“白警官说得好,哪有来不及的事儿。”   祁蓝的筷子在桌子上戳了又戳,感觉肠子有些打转,一阵阵绞痛上来,勉强撑了片刻,着实是撑不住了,手在外套里划拉片刻,把筷子一放卷出门去,连个招呼也来不及打。   于南望还走出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祁蓝?”   祁蓝早跑没影了,一头扎进最近的洗手间。   于南望回头与白还歌对视,目光顿时撞得火花四溅,冷笑道:“白警官有什么话,现在可以直说。”   白还歌掏出手帕在嘴角边印了印,扬眉一笑:“于总是明白人,咱们一件一件说。第一件,尤海的尸体口腔内壁采集到了精液细胞,如果拿你的血液去做DNA比对,你觉得匹配度会有多少?”   于南望面无表情地道:“我跟尤海的事情他知道,这没有意义。”   “他只知道你们之间有来往,但不知道你们这段关系是因尤海的意外死亡而终止。性窒息高潮导致的死亡确实有,然而尤海不是。”   “或许尤海还没等享受到高潮就已经吊死了。”于南望漫不经心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半杯豆浆喝,“自缢现场你们警方不是看了吗,尤海的尸体也是你亲自解剖的,我想知道这个死人对你说什么了,白大法师,哦,不,白大法医。”   白还歌沉声道:“尤海死于淫性窒息的方式,并不代表他就是淫性窒息爱好者。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种叫做观淫癖的心理变态者,会在观看他人性行为中获取快感,在非常规性行为中获得强烈高潮。”   “所以呢。”于南望不动声色地又喝口豆浆,白还歌道:“尤海自缢的现场确实没什么,但就在他自缢现场向东十米的地方有一个隐蔽的平台,透过通风口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自缢的全过程。我昨天夜里打着手电找了很久很久,在那里发现了几个很清晰的脚印,还在墙上发现了一点奇怪的液体干涸痕迹。”   于南望捏杯子的手指紧了一紧,白还歌道:“脚印我送到痕迹检验科去比对了一下,出自成年男性,身高约176cm,体重约70公斤,42码的意大利手工牛筋底皮鞋,应该是Testoni出品,从花纹上来看,还是本年度秋季新款。”他抬眼看看于南望,“这双鞋现在似乎就穿在于总的脚上,只不过我以为是红棕色,没想到是纯黑色。至于墙上的液体痕迹,相信DNA比对结果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于总,你猜猜那DNA和尤海口腔里的精液DNA比对的匹配度有多少呢?”   于南望用不易觉察的幅度磨着牙:“白警官对穿戴很讲究嘛。”   “家里有亲戚开着服装店,略有所闻。”白还歌眼睛弯了一弯,“不如于总生意大,见笑了。”   于南望哼了一声,白还歌继续道:“我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尤海自缢的现场外去寻找线索,何况是那么远那么隐蔽的地方。不过在凤凰台那张漂亮的大床上躺下来的时候,正好能看见那根红木横杆,如果有人被吊在上面挣扎,躺在床上的人可以很方便地观看。”   他向于南望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甚至可以一边欣赏一边自渎。”   于南望嘴唇翕动,像是低声骂了句“操”,不过没出声。 第82章   白还歌缓缓地道:“所以重点不是有人吊在上面,而是有人要看别人被吊在上面,不管活着或是死亡,都可以带来性快感。打,固然很重要。但带有仪式感的打,以及欣赏整个过程更重要。整间黑卡包房都是用来干这个的,不是吗。”   “好啊,继续。”于南望脸上的笑容淡了,但还惯常性地勾着嘴角。   白还歌道:“第二件,王一寒的尸体里检测到一点苯巴比妥,尸体有生前反应,是在镇静状态下呼吸道受阻造成的窒息身亡。王一寒吸毒,是你从凤凰台带出来的少爷,培养成司机。在地下车库,你被人袭击,差点被拍下性爱录像,他作为司机仅受轻伤。有人见财起意,有人复仇杀人。”   于南望听见“性爱录像”四个字着实上火,这事儿肯定是祁蓝透给白还歌的,这事儿先压着不表,白还歌一张张摊牌出来却不下注,不知道是在卖什么关子。   白还歌看出于南望眼中不屑,抿了抿嘴道:“王一寒怎么死的,于总一定心知肚明,既然如此,认尸时那么惊慌失措,怕有人上门刺杀,都是做给一个人看的。这人虽然长了眼睛,不过更像个瞎子,只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虽然长了脑子,不过也像傻子,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若是平时,这几件案子早都被他联系起来了,关键这其中有个人,他就那么信任。不过于总也承认,没有什么来不及的事儿,有些帐慢慢算,总是算得清的。”   于南望的目光投向桌子中间那捧花,像是有些出神,淡淡地道:“相爱的基础本来就是信任。白警官说这么没趣的话,难道是这辈子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白还歌喝口柠檬水:“相爱的基础是信任,可信任的基础,首先要真实。提起信任来,于总,你确定你展示出来的就是真实的自己吗?”   “我非常真诚!”   白还歌没接话,转头道:“孟光涛死法意外,死因却很清楚。某个公司掌握着本市相当长的一条借贷链,拴着大大小小的公司银根,也锁着许多老百姓的存款。银行资金动用起来总有不方便的地方,自己有蓄水池,开闸关闸方便得多,上可通天,下可遁地。我只是没想明白一点,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公司火急火燎地抽取现金。从财报上来看,公司经营状况差强人意,如果需要大量现金,那确实是件非常严重的打击,甚至可以说是灾难,别说游艇,就是府上的豪车想必也没少卖。好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内里烂得再厉害,外壳总还是风光旖旎,不然主子们怎么信你还会翻身——公安局业务技术用房的标拿得不容易吧?标底压到最低,要干下来是不是还得再卖几艘游艇?其实上一艘游艇你卖得很划算,千万资金不算多,留在慈善基金会里稳妥得很,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好名声也落下了,这一点于总聪明,我佩服得紧。”   于南望摆摆手:“白警官,你今天废话连篇,到现在也没说到中心。你放心,你不说完,他回不来,你也走不了。”   “我敢来,就没打算能稳稳地走。”白还歌掀起眼皮,锐利的目光直射到于南望脸上,寒意森森,“我见惯了死人,也不怕交代自己的身后事。”   “你要什么不妨直说。”于南望向后一靠,“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废话,干脆说个完整,好让我看看一个人究竟能疯到什么程度。”   “你离开他,彻底从他生活里消失,就像你从来没出现过。”白还歌一字一字吐出这话,掷地有声。   于南望眼都没眨一下,轻轻一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那是两个成年人两情相悦两厢情愿,你就算对我发疯,难道还能强迫他不成?再说了,您算哪位?贵姓?老几?您是我老子还是他爹?小手儿白嫩嫩的不大,伸得可真够长啊。”   白还歌下颏微收,从睫毛下盯着于南望,黑眼珠有一半都隐藏在上眼睑后面:“呵呵,你对他说出真相,看看还能不能保证两厢情愿。”   于南望微微撅起嘴来,他唇形优美,撅起来时颇显俏皮:“哦,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你用一堆似是而非的线索推出来一个子虚乌有的结论?白大法医日常工作对象都是死人,仗着死人不能回嘴,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忘了活人是反驳的,不能由着你编故事。”   “很好,于总,你要是贼,一定是不抓住手腕在人口袋里就死不承认的贼。”   “承蒙谬赞,白警官,既然你们讲究捉贼捉赃,也要给我一点确凿的证据。这样公然上门挑衅污蔑,既不是执法者的规矩,也不是法医的规矩。你只适合跟不会顶嘴的死人打交道,还是别在活人面前现眼了吧?”   “你尽可以对我抵赖,和你交往的男人一个月死了三个,每一个都跟你有脱不开的干系,一旦立案调查,你觉得能把自己摘得一清二白?”   于南望耸耸肩:“不要强逼着无罪的人承认自己有罪,这本身就是一种罪。”   “于总,刚才你说你对他很真诚,这是偷换概念。我告诉你,真诚和真实是两个状态。真诚是你想让对方看到的,真实是你想不想都已经发生的。我承认你对他的态度很真诚,但你敢把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他看吗!你敢吗!你以为你和他之间有信任的基础?我告诉你,那就是一场海市蜃楼,太阳升起来就会彻底消失!”   白还歌掏出手机翻了几下,把屏幕对准于南望:“看这里,于总。”   手机上是一条新闻,粗黑的大标题很清楚:中央巡视组于昨日正式进驻本市。下面配着本市官员陪着巡视组在楼前漫步的照片,巡视组的人目不斜视,一脸的公事公办,本地官员竭力摆出自然微笑却掩盖不住眼底诚惶诚恐。   于南望静静地望着白还歌:“你想说什么?”   “真相。我只想说真相,你千方百计想要隐藏起来的,绝不能给他看见的那部分真相。你自己非常清楚,你不能给他认识到真实的你,你们的感情就像冰见不了太阳。犯罪事实摆在这里,你只能不断扯谎去圆,越扯越大,到你自己也盖不上的那一天,你怎么办?”   于南望的眼睛眯起来,像只打量另一只踏进自己领地猛兽的豹:“你想教我做人,未免太费心了。”   “我没义务教你,也教不了你,你是春风得意还是陷入牢狱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为谁而来你很清楚,我只关心一个人的安全,而你打着爱的旗号,把他陷在自私的囚笼里,企图用谎言和犯罪留住他,还美其名曰两情相悦,卑鄙就是用来形容这种行为的。”   “白警官,你很适合去做个煽动人心的公众号,你在对我发疯之前,这些话也没少对他讲吧,结果呢?有可信度吗?”于南望微微一笑,“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像慈善家一样付出宝贵的时间听你这套慷慨激昂的说辞,或许是酸辣汤给你喝多了有些烧胃,要不要来碗粥?”   白还歌咬了咬下唇:“所有证据我都已经扫描复印存档,邮箱里有电子版,我预设在十二小时后发送。你尽可以随便嘲讽我,一旦启动立案程序,这些证据就会成为磁铁的内核,源源不断吸取所有相关证据,到时铁证如山,没有人能阻止。”   “嗯?”于南望迅速盯了白还歌一眼,“既然这样,那就让它运行起来嘛。你要是能让这些案子按常规运转起来,又何必跟我谈这些。”他眼睛弯了一弯,“是假惺惺地对我说不想这么做呢,还是以你的能力压根做不到这一点,白警官?”   白还歌只觉得一颗心猛沉下去,于南望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只有表面荡漾着一层玩弄猎物般的笑意,一点点挤兑着对手,碾压对手最后的底牌,像用擀面杖慢慢碾着一条牙膏皮,直至吐出最后的底料,他才衡量如何出招。   白还歌沉默几秒钟后,深深吸口气:“于南望,我承认法律并不能涵盖一切的社会活动,总有漏洞可钻,总有人可以成为薄弱点。但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中,你昨天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今天就可能成为你跌下宝座的绊脚石。”   于南望举起手腕看表,放下来,手指敲敲桌面一笑:“要不要我给你倒杯茶啊?”   白还歌肃然起身,沉沉地道:“我确实投鼠忌器,在这一秒之前,我是真心想以这些证据为底牌和你谈判,只要他能从你的蒙蔽中走出来,顺利完成他的梦想,我可以违背我心底的良知,哪怕从此终生背上最沉重的负罪感。不过现在我明白了,法律与犯罪之间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有些代价必须要付,靠耍小聪明是绕不过去的。”   于南望冷冷地看着他,白还歌起身的刹那,整个人的气场都起了变化,来时的矜持还可说像绅士,现在的冷厉肃杀已完全是名战士。 第83章   于南望头侧着,下意识舔嘴角,肩部肌肉缩紧,视线随着白还歌转动。白还歌走过去取大衣穿在身上,很快地把围巾披好:“于总,谢谢你的早饭,这份人情以后再还。”   “那么好走不送。”于南望咯咯一笑坐回桌前喝粥,连看也不看白还歌了。   白还歌推门就走,于南望立即向祁蓝的口袋里摸去,摸到那手机时,手机都有些发烫了,录音一直在运行着。于南望停下录音倒回去听,手机里立刻传来两人的对话声,清晰可辨,光听语气都能感受到双方竭力压制着的不快。   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免提到祁蓝的名字,似乎在敌对中拥有某种默契:这是他们俩之间的战争,更因为杀人案的关系,不愿将祁蓝牵涉其中。   于南望狠狠地删除了那条录音。比起白还歌又是巡视组又是杀人案的威胁而言,祁蓝吃了泻药还不忘偷偷录音的举动,才真是让于南望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殚精竭虑地为这座冰山造了一间恒温冰室,原本以为足够抵御所有阳光,却不想在冰山底部裂了罅隙,祁蓝竟然在那里生起火来。   于南望把手支撑在额头上,心底一抽一抽地疼,委屈得简直想哭。   白还歌走出餐厅,侍者弯腰鞠躬,白还歌随口道:“祁队长呢?”   “还没出来。”侍者指着距离餐厅十米远的洗手间,白还歌皱皱眉头,目光投向走廊另一端:“这一层还有洗手间吗?”   “我带您去,您请。”侍者很客气地指引着白还歌,一直将他送到洗手间门口,这处洗手间在走廊另一端尽头,白还歌进去洗把脸,双手撑在洗面池上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男人虽然年轻,眼神里却透出深重的疲惫,脸色苍白,嘴唇发干。白还歌看了很久,直起腰来搓搓脸,深吸一口气,敲着镜面后的墙壁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回去找祁蓝一起走。   他估计祁蓝借着尿遁逃开修罗场,这会儿总该出来了,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一看,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踩着绵软的地毯走向餐厅,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又急又抖,喘咻咻的,碎成几个没意义的音节,听不出说什么,然而能听出那是祁蓝的声音。衣料摩擦,餐具推开,乒乒乓乓,窸窸窣窣。门缝欠开一点,早晨的阳光透过树枝洒在室内,光影斑驳,两个人在餐桌前纠缠着,吻在一起又分开,分开又再吻,于南望压着祁蓝反折在桌前,手伸在他衣服下撕扯,祁蓝力气到底是比他大得多,挣扎起来按着于南望低声喝骂:“混帐东西,现在不行!”于南望喘着,毫无理智的发着脾气:“我不管!不行也行!”又扑上来吻,祁蓝起初还抗拒着,被吻了片刻,又抱住于南望回吻,于南望把额头抵在祁蓝胸前绝望地求:“我想要你,我想要,就是想要……”他搂住祁蓝的脖颈,嘴唇在祁蓝脸颊耳垂上胡乱缠吻,像茫然的小动物在搜寻管理员藏起来的一块糖,偶尔仰面向天时,阳光把窗外树枝的阴影投在他脸上,将他英俊的面庞切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浓黑,一小片一小片的纯白。   白还歌麻木地调转头去,最后一战迫在眉睫,他已经无暇为情伤分神。   祁蓝没精神跟于南望厮混,也推不开他,两人吻了又吻,渐渐从凳子上滑在地上,于南望跪着抱住他,两人像藏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的小情侣,走廊外操场上欢呼奔跑的同学们,忘了课业的繁重和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在阳光后的阴影里拥有了仅属于两人的秘密。额头抵着额头,唇对着唇,互相看着傻笑,傻笑之后接吻,于南望猫一样蜷在祁蓝身前,手指勾着祁蓝一绺头发轻轻撕扯:“白还歌走了,他不让我告诉你。”   “他自己走的,还是被你赶走的?”祁蓝叹一口气,他知道于南望容不得还歌,于南望把头贴在祁蓝肩上道:“我要赶他,就不会让他进来,他早晨喝了多半盆酸辣汤,千年老醋吃得比我还多。”   祁蓝无奈道:“他跟我就是……”   于南望一偏头噙住祁蓝嘴唇,过了片刻才放开,笑嘻嘻地调侃:“我不想听你重复一万遍的解释了,反正酸辣汤随他喝,我就算倾家荡产,千年老醋还供得起。不管你什么人来,兄弟同学同事朋友,只管敞开了喝。”   祁蓝摸摸于南望:“起来吧,我该上班去了。”话音刚落,腹部一阵雷鸣般响动,登时疼得捂着肚子蜷在地上,缓过来一点推开于南望就往洗手间跑,于南望在身后喊:“我就说你今天上不了班吧!”   “不行!案子压着呢,我一会儿就走——”   外面传来洗手间关门的声音,于南望把刘管家叫过来劈头盖脸地骂:“你放了多少?”   “您说要即刻见效的,没办法多抓了一点,不过没事,这东西发作快,好得也快,今天别再吃东西就行了。”刘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嘴边多少是有点儿藏不住的笑,于南望斜睨着刘管家,轻轻给了他一记耳光:“去你妈的,耽误我正事儿。”   刘管家心想您是除裤裆之外别无正事,这话可不敢说出来,于南望把他一拽,低声道:“另外有件事,晚上去,要办妥,绝不能再出差错。”   刘管家附耳下来听着,听于南望说出一个名字来,眼珠子差点凸出去。于南望将一张银行卡向他手中一拍道:“放心做,嗯?”最后这一哼带出轻蔑的肃杀,刘管家诺诺地去了,于南望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阳光,点燃烟盒里最后一根烟。   祁蓝是下午归队的,局里来电话催,于南望再耍赖也留不住祁蓝了。归队之前祁蓝在于南望那里挂了一瓶生理盐水拌葡萄糖还饿了一顿饭,迈进局长办公室时多少有点脚步虚浮,局长和颜悦色,嘘寒问暖了几句,请祁蓝在办公桌对面就座。祁蓝有些诧异,局长不算难打交道,不过除了公事公办之外,跟下属并无太多沟通需求,今天这是要唱哪出?   局长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祁蓝,有一个去特警学院进修的机会,上级考虑了一下,你的年纪资历都合适,回去准备准备,一会去办公室主任那里拿车票,到财务领钱,今天晚上的高铁。”   祁蓝错愕万分:“今、今天?不是,还有案子没结呢!”   局长点点头:“案子移交给小吴他们处理,你先去,这次的特训,省厅很重视,务必要选拔优秀人才接受培训,时间呐,是三个月,比较辛苦,也很考验人,不过机会难得,年轻人多锻炼有好处!”   祁蓝怔了两秒钟:“小吴之前没主持过杀人案。”   “你刚开始当刑警的时候也没经验嘛,练着练着就有了。”   祁蓝蹙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放心,局长拍着他肩膀道:“我也想去啊,可惜年纪不符合条件了,哈哈哈哈哈,人家要30岁以下的,我们都不行了。”   祁蓝道:“这是去学什么?”   “具体的你去了就知道,机会很难得啊,上级领导争取了好几次才争取到的,你可一定要珍惜,争取拿个名次回来,啊!”局长用力拍拍祁蓝肩膀,祁蓝还想再问,局长的手机响了,局长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爸——加拿大这边冷死啦!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去新加坡——”   局长咳嗽一声,祁蓝知道不宜久留,立刻快步离开。   他去办公室主任那里拿了行程安排,发现这个班已经开学三天,自己去要算插班生。车次晚上六点,得抓紧时间。   回到宿舍,床底下取出行李箱,一五一十往里面装衣服和日用品。行李简便,不到十分钟收拾完毕,就剩下坐在自己床上望着还歌的空床位发呆。白还歌的床铺很干净,像是好几天都没人睡过一样,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每一件物品都收在固定位置上。祁蓝看了片刻,感觉要远行的不是自己,倒像是还歌,而且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掏出手机来翻录音,于南望派司机把他送回来的,一路也没找到机会听,祁蓝翻着文件,却没找到早晨录的音频。他有些疑惑,身为刑警,悄无声息录音的技巧自己是练得熟极而流,怎么这次却失手了,难道是早晨肚子疼得失了准头?不大可能啊!   他缓缓将手机放在桌上,瞪大眼睛将手机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看了足足五分钟是十分艰难地做出一个决定。   他带着手机去找了王锦江。   结果很快出来,手机上除了祁蓝指纹还有其他人的。虽然只能提取到指纹残片,不过可以清晰推断出那绝不是祁蓝的指纹,而且还很新鲜,没有被祁蓝的指纹盖尽,油脂和氨基酸、蛋白质都保留得很好。   这么新鲜的指纹,只能是在于南望别墅那里印上的。而能接触到他手机的人,除了于南望似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第84章   祁蓝眨着眼睛,觉得喉咙很干,干得发疼,腿也有些软。毕竟他昨天还在发高烧,而今天早晨又狂泻了一上午,铁打的汉子架不住病,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把头靠在墙上,觉得胸闷。   他想自己在宿舍里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于南望来把他带走,也许帮他拿过手机。自己在别墅里休息的时候一直没有电话,应该是于南望帮他关了机。自己不在早餐桌旁的时候,他跟还歌会说什么?讥讽?争吵?相敬如宾?闲扯八卦?他们俩都是绅士,受过良好教育,彬彬有礼落落大方,谈谈天气和建筑,聊点儿诗词歌赋专业术语,他们不吵架,自然也不会动手,但他们会说什么说什么?我的录音呢录音呢!他们到底会说些什么!还歌一直都不喜欢于南望,于南望也不掩饰对还歌的疏离,他一口咬定还歌在吃醋,还歌是不是吃醋不知道,自己对还歌的心思却是真的揣着明白强装糊涂。这些年来同吃住同出入早如情侣甚至夫妻一般,如此密切默契的关系怎能一句好兄弟就揭过去?刑警队人人都忙也没耽误结婚生子,以他两人的条件却堪堪活到二十五六岁还单身,他们的世界早已被彼此占满,滴水不漏,并不需要各自成家,哪怕优秀如薛小冰也是画蛇添足。   可是为什么会插进来一个于南望?   如果时光倒回一个多月前,他要是知道会和于南望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会去奋不顾身地救人吗?祁蓝自问自答,救人是会的,也许不会和他进一步认识、了解、熟悉、发展……   他试着在心底假设世上没有于南望这人,只是黄粱一梦,他不曾认识过他。刚刚这么一想,心口几乎是绞碎般疼起来。   怎能没有于南望!这世上怎么可以没有于南望!他是彩虹上的光,是天堂里的音乐,是异次元的水世界,无限新奇,无限有趣,光怪陆离,他是祁蓝活了二十几岁遇见过的最好的礼物,没有什么可以替代,也绝对不能失去。   但是还歌呢?可以假设这世界上没有还歌来过吗?   还歌就像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有了于南望之后,他似乎更深刻地意识到白还歌的重要……   祁蓝下意识扼住自己的喉咙,很快就额头上青筋凸起,满脸通红,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放开自己,立刻猛烈地呛咳起来,咳得满眼都是眼泪。   祁蓝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掏出电话拨给白还歌,白还歌的手机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始终没有人接,祁蓝迈开大步往宿舍走,上楼,拐弯,迈进走廊第一步就怔住,白还歌正站在他们的宿舍门口静静看他。   下午的走廊静悄悄的,阳光斜射进来,透过窗户,在地上形成一道一道光柱。白还歌轻声道:“我从走廊窗户里看见你往这边走了。”   他平时就注重仪表,此时穿戴更加整齐挺拔,头发新理过,发型纹丝不乱,一身米白色西服镶着黑曜石扣子,宝蓝色领带上的领带夹闪着耀眼光芒,祁蓝一时间辨不出他具体变化在哪,只觉得还歌像是要去参加一场舞会,又像是什么娱乐公司推出的新晋小生,格外俊美,格外漂亮,脸上每一个角度都闪着柔软的银光。   祁蓝道:“你要去哪儿?”声音出口,哑得他自己都吃一惊。   白还歌道:“我看你收拾了行李,你要去哪儿?”   “我……”祁蓝看着白还歌,还歌的表情看起来又陌生又熟悉,祁蓝眨着眼,他拼命回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表情,太少见,他一定藏在记忆深处。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高考结束的那天他跑去找白还歌,两人顶着下午的烈日沿着运河走了许久许久,祁蓝一直送白还歌到家门口,白还歌都沉默不语,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又安静又哀伤,像是用眼神与他诀别。祁蓝知道他们少年时代相依相伴虽成习惯,奈何从报志愿的一刻便知分离在即,不得不淡出彼此的生活,想要维护这段珍贵的友谊只能靠网络与电话,四年之后能否再聚首更是未知数。   白还歌脸薄嘴硬,分别时是一句动情话也不肯说的,一个清瘦身子站在夏日午后风里,又孤独又清冷,就那么看着祁蓝,满眼都是不舍。   而祁蓝想憋了那么久终于考完,可不能误掉直播的拳赛,兴高采烈地对白还歌挥挥手就走了。   早熟早慧的人,总是要比晚熟的人多承担那么一些,愿意不愿意的,也得担着。   这本就是不公平的感情,谁让世上竟有情这件事,一个人竟会爱上另一个人?   感情无形,有秤难称。   千般的眷恋万般委屈,谁更成熟些,谁就受着,心被绞碎了,流出血来,只能浸透一个伤感的微笑,半点儿腥气都透不出。   白还歌现在的眼神和那时一样,眼中的不舍漫溢,像深秋的银杏树叶,微风一吹便簌簌落了一地,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发。他还是那么瘦,细伶伶地站在走廊断续的阳光中,米白色的西服妥帖地裹着他身体,像开错了季节的玉兰,香气清远,花瓣青白,孤独又落寞。   祁蓝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十几年前,他们相识相知,相依相伴,竟然一晃就这么多年。白还歌就站在眼前,那么沉静那么忧伤地望着他,满眼都是不舍,就是不说。   而祁蓝也知道世界上比一场比赛更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   祁蓝哑着嗓子道:“我去北京学习,不会很久,三个月就回来,真的,我、我也是刚知道……”   白还歌低声道:“我知道的。你自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少喝酒,会发胖。”   “我不喝。”   “不破案熬夜,也少抽点烟吧。”   “我不抽了。”   白还歌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着头,两手握成拳不住搓动,祁蓝看着他,慢慢走过来将他抱住。白还歌全身一僵,眼睛瞪大,眼睑下肌肉跳动,颤抖着回抱住祁蓝,一瞬间几乎不能自已。   祁蓝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   他没有计划没有防范没有任何预案可拿,第一次知道在情感面前没有衡量可言,两段关系都是戳心戮骨,失去谁都等于将他拦腰截断,永世不得超生。   男人之间没有后代可言,国内也并不能缔结婚姻契约,所以,三个人都在一起可以吗?   祁蓝在心底苦笑一声,于南望和白还歌势成水火,这一点齐人之福的梦太狂妄,他要将这两人拖进一段只成全祁蓝自己的关系中,不仅无耻,连想想都觉得卑鄙。   可他如何抉择?他也不过是命运一颗小棋子,在漩涡中被抛上抛下,完全不由自主。   白还歌的手慢慢攀到他肩头,脸贴着祁蓝的脸用力摩挲了几下,咬着牙道:“祁蓝,你还记得你要做一个刑警的理想吗?”   “记得,我这辈子只想做这一件事,这永远都不会变。”   “那就好,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你的理想。”白还歌的手抱得更紧了些,“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了什么吗?”   “……我问你食堂几点钟开饭。”   “十一点五十。”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还歌。白色的白,有借有还的还,歌唱的歌。”   “我说班里这些男的顶数你最像女的,有特点忘不了。其实我心里想你真美,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美的。可我不能那么说,我不敢。”   “如果你那么说了,现在会有什么不同?”白还歌的声音透着无尽哀伤,像浸在深深的冰海下那么压抑寒凉。   祁蓝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也编不出虚拟时空中另一段生命轨迹,他只知道眼下的路似乎走到某一个尽头,不管他愿不愿意,总有些什么是他拼死也抓不住的。一桩桩案子是做下的,一个个嫌疑人是鲜活的,迎着带血的刀、乌黑的枪冲上去,拳拳到肉虎虎生风,人或线索,他总可以抓住些什么,然而在此之外的世界如此浩瀚无穷,有太多他解不了的难题,哪怕是这样温顺地抱在怀里,也还是抓不住解不开的题。   白还歌喉结抖动,全身血脉近乎倒流,一阵阵往头上冲去,现实确实惨酷且无处不在,要跟于南望这么狡诈的罪犯拼个鱼死网破,早有身败名裂甚至一死的觉悟,自己活这二十几年坦荡清白,没什么后悔,可真要到那一步时,从未对祁蓝表露过真心才是这一生遗憾。   分别在即,前路叵测,难道竟不能夺出几秒钟时间来告白么?   做出这决定的刹那间,仿佛心都被光芒照亮,祁蓝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死也要死个不留遗憾。兄弟情深,再深一步有那么难么?何况祁蓝他并不抵触男性的亲热,这给了白还歌勇气。他抱着祁蓝宽阔的肩膀,将心一横,张口道:“祁蓝,我……” 第85章   告白的话已到嘴边,白还歌透过窗子猛然发现外面院子里有人,那人靠着一辆金色宾利,手搭凉棚向楼上眺望,一双眼被遮在阴影中不见光泽,那菱形双唇勾出犀利的笑却惊心动魄。   白还歌与祁蓝在窗边缠绵拥抱的景象早落入那人眼底,竟不知看了多久。   白还歌心底一惊,那句告白顿时说不出口。他这样殚精竭虑,无非为着保护祁蓝,他早知于南望先入为主,祁蓝情陷其中,自己这时告白,又将祁蓝置于何地?   不但如此,更坐实了自己是为情所困,醋意翻涌,这才拼死要从祁蓝身边清除于南望,反倒洗脱了于南望真实的罪名。   白还歌张口重重咬在自己唇上,咬得嘴唇绽裂出血,疼得清醒了,压着心底的疼,他咬牙在祁蓝耳畔笑道:“去吧,我等着你,学回来再好好来给我捣乱。”说着握起拳头在祁蓝肩头一捶,向后退开一步笑笑。   这保证像一粒定心丸,祁蓝只觉得堵在心头那块棉花突然松了些,透了口气进去,可为什么隐隐还有些不甘?   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祁蓝望着白还歌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三份酸七分涩,眷恋满怀说不出口,只得在白还歌身后喊道:“那我回来你陪我看比赛!”   白还歌头也不回地向后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祁蓝又吼道:“看比赛要一起喝啤酒!”   白还歌停下来,缓缓回头望着祁蓝露出一点笑。眉翠唇红,明眸皓齿,在阳光下端丽不可方物:“好啊,不过不许放冰。”说完这话,也不等祁蓝答应,立刻转身脚步极快地下楼去了。   祁蓝怅然若失,一直听着白还歌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这才想起白还歌根本没说他打扮成这样到底是要去干嘛?   白还歌脸上那点笑一直转过楼道口才收住,仰起脸喘口气,拼命把鼻腔里的酸楚压下去。他听着有熟悉的脚步走过来,在于南望现身前,白还歌把眼泪咽回肚里,调拨出最平静的状态等着他。   于南望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这人不过中等身材,背对着阳光走进来时,那浓重的阴影却投满了整个走廊,连白还歌都笼罩在内。白还歌盯着这道阴影向自己逼来,越来越近,直至阴影开口说话:“白警官,半天没见,打扮得这么漂亮去相亲?”   白还歌单刀直入不绕弯子:“叫祁蓝去外地学习是你干的吧?”   “随便你怎么想。”于南望笑眯眯的,不承认,也不否认,手插在裤袋里,姿态很潇洒。   “他离席也是你干的。”白还歌与于南望插身而过,眼冒火星。   “是啊,我很心疼,不过没办法。大人说话,小孩子最好不要在场。”于南望微微撅嘴,说得轻描淡写。   “于南望,你太轻视祁蓝了,他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刑警,总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白还歌扭头,恰与于南望的目光撞在一起,这一次目光中已无火花,只有无尽的深沉。两个人的眼睛都是黑洞,吸尽外界的光线,绝不溢出半分。   于南望耸耸肩道:“好啊,我会好好守着他成长的,慢松土勤浇水精心培育,我有的是时间耗,白警官放心。”阳光落在他柔顺的黑发上,打出一片淡金色光泽。   白还歌盯着于南望堪称完美的侧脸心底叹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既然是贼,劝又劝不得,赶也赶不走,只能背水一战,当下咯咯一笑:“于总,你跟祁蓝真扯不上关系。他还是继续做他的刑警支队长,但你可只剩下六小时了。”   于南望无动于衷地道:“一秒钟就可以决定世界大战的走向。六小时?那还有时间去喝一杯。”   两人背对而行,各自咬牙,白还歌暗自捏着拳头大踏步离去,于南望一场嘴仗没占便宜,无处撒气,抽出袋中钢笔顺着窗户摔出楼外,甩得水泥地面上满是钢笔水。   这事确实已无关祁蓝,只是他两人之间的较量。   于南望走上宿舍楼,站在楼梯口便看见失魂落魄般站在那里的祁蓝,祁蓝两只眼睛失了焦距,对于南望视而不见。。   于南望放重了脚步踏过去,祁蓝这才一惊,仿佛魂儿落了地:“你怎么来了?”   于南望掏出一个小瓶塞在祁蓝手里:“你出门太着急,没带药。”祁蓝接过来一看,是最常见的盐酸小檗碱片,怅然一笑:“谢谢你,这么远跑一趟给我送药。”手里捏着药,眼神还是放空。于南望看他这样,索性道:“我在楼下遇见白还歌了,打扮那么漂亮,是要相亲去?”   祁蓝顿时一怔,他只觉得还歌状态反常得让他心慌,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千想万想,却着实没想到相亲这上面,白还歌历来像个单身主义者般对婚姻家庭毫无兴致,打扮得如此隆重,情绪如此反常,又似乎跟相亲很靠得上。   想到这里,祁蓝更不是个滋味,心里像揣了一团浸了冰水的乱麻又冷又粗砺,像被抽成真空的针筒又紧又生涩,而且他发现自己无法接这句话,不管他赞成或反对,哪怕是一句虚伪的客套都说不出来。   他没资格跟现任情人八卦暗恋对象是不是去相亲,这让他感觉自己尤为卑劣。   他只是捏着药瓶,像老花眼看不清一般慢慢地念下去:“盐……酸……小……檗……碱……片……”他念得很慢,声音很低,念了两遍,于南望把他的手握住了:“祁蓝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该吃药了,哦,吃完药要赶车,局长刚通知我到北京学习三个月,还没跟你说。”祁蓝转移了话题,此时此刻他觉得即使是要和于南望分别三个月之久,都没有白还歌离别的一个拥抱、远去的一个背影震撼。   于南望抬了抬眉毛,菱形双唇撅起来,双手揣在兜里踮踮脚,让祁蓝的眼神集中到自己脸上:“这是好事啊。虽然我挺舍不得的,不过我老公的前途比较要紧。什么时候走?”   “六点。”祁蓝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吃完药就走,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从这里到车站还要一点时间,怕堵车。”   “我送你。”于南望扶着祁蓝的腰往屋里走,进去替祁蓝倒了水开始翻他箱子,“没落下东西吗?充电器、剃须刀、各种证件……你这么放着占地方,我教你,得卷起来。”说着动手把祁蓝的行李取出来重新整理,果然比祁蓝收拾得更整齐妥当,他收拾完箱子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要钱用吗?你在外面别对付,食堂吃不好就出去吃,回来别饿瘦了,宿舍条件不行就住酒店,挑好的住,不就三个月么。”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塞进祁蓝钱包。   祁蓝道:“我用不着……”于南望仰头在他唇上吻了吻:“你在外面我又不能照顾你,你再照顾不好自己可不行。”   祁蓝哭笑不得:“特警学院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跑步,夜里还要拉练,伙食得保证学员体力,好得很。再说那地方远离城区,旁边都是村子,要想找个酒店得先上八达岭高速,这边紧急集合,我还在三十公里外堵着,一天就被开除了。”   “旁边没有高档小区吗,能租就租,租不到我买一套给你住。”   “早点名晚点名呢,别瞎出主意了,我还不知道你那心思,不用琢磨往北京跑,一周就休息一天,还得轮流请假出门。”   “一周一次是少了点儿,一日一天的话平均值马马虎虎过得去。”于南望若有所思,祁蓝在他腹部轻轻一拳,打得于南望哎哟一声蜷缩起来,祁蓝把他放翻在床上道:“想都别想!那儿的训练可不得了,跟你混一天腿都发软,局长还叫我拿优秀学员,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这也太狠了吧!”于南望一声惨叫,不知道是说特警训练太狠还是祁蓝不许他跟去太狠,从床上滚过来抱着祁蓝的腰拱他后背,“你不去不行吗?”   “等你当了我们局长再拍板吧。”祁蓝被于南望缠着打岔,失魂落魄的心思略淡了几分,也还是提不起兴致,心里总有些不得劲,看于南望一脸失望又不忍心,拍拍他道,“别闹了,我该走了,你要去北京就去,就怕我陪不了你多久。”   “其实去了也不想做什么,能看见你就好,看不见你,知道跟你在同一座城市也行。”于南望蹭在祁蓝膝头躺下,伸手在他脸上抚摸,“最怕就是见不到你,你要走,我的水世界就被关闭了,逼着我上岸用肺呼吸,干燥得难受。”   “我知道。”祁蓝吻了吻于南望放在唇边的手指,“我也不想去,又不能不去。凤凰台的案子没结,走了心里也不踏实,何况中间还牵涉着你。”   “我不妨事啊,早都卖掉的车,被人买去做了什么跟我没关系。”   “唔……”祁蓝出神片刻,于南望伸手在他眼前晃:“老公想什么呢?”   “其实我是想今天早晨你跟还歌聊什么了。”祁蓝握着于南望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还歌说话一直都那样,不过他对你真的没什么恶意,你别计较。”   “白警官不计较我已经够好,我还计较他呢。”于南望耸耸鼻子,“他就是太会吃醋,千年老醋喝一盆都不够,当然啦,得说我这么帅,让谁吃醋不够格呢。”   “我出去的时候你拿我手机来着?”祁蓝决定单刀直入,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可已经紧张得不住眨眼。 第86章   于南望笑嘻嘻地道:“我拿你手机干嘛?你一出去,白队长掐着水蛇腰骂我勾引你,我招架盆醋泼头还来不及,有功夫拿你手机玩?”说着得意洋洋一笑,“我跟他解释了,咱俩之间是互相吸引,两情相悦,他跟你在一起混了十年还没到这地步,说明根本没缘分。他不爱听就摔碗走了,溅我一身汤。”   这话掐头去尾转移视线还损了一番白还歌,祁蓝听着就觉得不尽不实,只想再问下去也是无用。   还歌对他有没有意思不好说,自己对还歌确是已经动了心,再深质问于南望也没那么坦然,自己的耳光自己已经打过了,打过也拦不住那份儿不应该的心。不知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就算没有实质行为,心里的摇摆不定已经是铁板钉钉。   对不起于南望,也对不起白还歌。祁蓝想,一颗心不是个西瓜,可以劈开来,还歌和于南望各分一半。也不是一条命,不管他们哪一个受到威胁,他都肯冲上去把命抵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他死不了,他得活着,还没个解决的办法,师父没教过,领导也没教过,于南望说不定知道答案,但他准得想方设法搞掉还歌,与虎谋皮,不如不说。   祁蓝暗自叹口气,揉揉于南望头发道:“你就忽悠我吧。”   “我能忽悠亲老公吗?你兄弟牙尖嘴利的我差点招架不住,都想跟你一起躲厕所里了。”于南望得寸进尺把手往祁蓝裤腰里伸,被祁蓝一巴掌拍开,“什么我躲着,别拽了,该走了。”   于南望抓着祁蓝俯身下来深深一吻:“我送你去。”起身又趴在祁蓝耳畔笑嘻嘻地道,“老公我还没问你呢,你对白还歌没别的意思吧?他那么理直气壮吃我醋,可别是你给撑的腰。本来外面生意就难做,你再对我三心二意,我就没活路了!”   祁蓝顿时被戳到痛处,当真是硬着头皮把于南望推开,咬牙道:“瞎说什么,走了!”   白还歌到达五月工作的地方时,五月正在一楼酒吧里陪客人掷骰子喝酒,喝着喝着加了噱头脱衣服,有个年轻人输得惨了,脱到只剩一条内裤,眼看就要光屁股,五月笑嘻嘻地捏了个兔女郎的尾巴球给那男孩绑在下体姑且遮羞。那男孩又输一局,手捂着裆部死活不肯摘那毛球,客人当场挂了脸,五月便出主意让客人给那男孩穿,或穿或画怎样都好,不多一时那男孩身上又多了许多亮晶晶的饰品,五颜六色的图案,有许多是荧光笔画的,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光怪陆离。   白还歌远远地给五月一个手势,五月早看见了他,只是抽不开身,待客人一心一意向那男孩胸前画起假乳房时,五月趁他们扭打嬉闹偷偷溜到白还歌的包厢里,随手抓起白还歌的大衣裹在身上缩到包厢里面藏起来,低声道:“怎么样?”   “你把这个袋子收好,这是有关尤海死因的法医鉴定,还有其他一些相关材料都在里面。”白还歌把一个手包推给五月,五月道:“然后呢?”   “你收着就行,后天我要是没来,你就把这套东西复印一下寄到市纪委,巡视组的人还走不了。”   “你要干嘛去?”五月一下子警惕起来,白还歌道:“尤海的死因跟其他几桩命案相关,所有命案都指向于南望。但于南望有后台,包括我们局长可能也牵扯在里面。这个案子最后捅到哪里不好说,会在哪里绊住也不好说。我现在手头的证据足够推导出于南望有重大嫌疑,如果后天我回来,那你继续收着,我还是按隔二、隔三、隔一的频率来见你。万一我来不了,这案子就可以直接捅到中央巡视组了。”   五月怔了一下:“为什么不能直接给巡视组?”   白还歌笑了笑:“你当古代拦轿鸣冤吗,直接冲着钦差大臣递血状?于南望直接牵涉的是刑事案,巡视组管的是官员。我先走正常程序,要是运作不成,那你就去找巡视组吧。”   “你说官官相护这个雷你得先去撞一遍?当官的不管这案子,我就可以找巡视组告当官的了?”   “不然呢?”白还歌淡淡一笑,“撞是一定会失败的,可不撞出点声音来,能办这案子的人怎么听得着?”   “我操,你这人……你不会是已经撞了吧?”五月睁大眼睛,白还歌放下杯子:“我写了个邮件,估计这会儿已经都发送出去了,至于有什么回音,这就不归我操心了。”   “你动作也太快了吧。”五月皱着眉,咬着嘴唇斜睨白还歌,眼神里带着几分对流氓吞刀子的敬佩,“真豁得出去!”实在表达不出什么,拿起面前杯子跟白还歌重重一碰,一仰脖喝尽了。   两人自认识后,白还歌隔三差五偷偷和五月见个面,聊几句五月在业内打听到的各种与于南望相关的消息,他不信任手机,只能私下见面说几句,按照隔二隔三隔一的频率,唯恐被有心人摸到规律。五月有时能带来有关于南望过去的荒唐事,有时一无所获,只好问白还歌案子进展如何。自祁蓝与于南望双宿双飞之后,白还歌孤身一人与看不见的敌人作战,寂寞如影相随,倒是五月还能说上几句话,温言暖语,偶尔替他解个心宽。   自己这一去,又岂止是和区区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做对呢,于南望背后的人最低也得是市级领导,只怕还有省里的干部。权势、金钱将这些掌握着资源的人脉紧紧结合在一起,绞扭成冷硬的钢索,你看得见上面有缝隙,然而插不进去。一个法医就算专业知识举世无双,在这样的天然壁垒前面仍然渺小如蝼蚁。   他有什么,无非一条命而已。   白还歌捏着杯子出神片刻,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干,从五月身上剥下大衣道:“我走了,你记着,后天我不来,你就去市纪委找巡视组。”   五月只觉得白还歌此时气场肃杀,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此去不复还的悲壮,这份悲壮让五月心里很压抑,毕竟是他去求这个人帮自己和姐姐,然而这人要去做的事情,他却帮不上忙,他低声道:“谢谢你,白警官。”   “记得我交代你的事,这是做警察的本分,你不欠我什么。”白还歌低垂着眼微微喟叹,双手轻轻摊开,表情就像西洋画中的殉道者。   五月站起来抱抱白还歌,在白还歌脸颊上贴了两下,这礼仪让他们看起来就是一对寻常的恩客少爷,只是各自心中盛着一段悲壮,几如送别敢死队。他再替白还歌拿了帽子出去,一直送到大门口。门外正在下雪,大片大片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已经在地面上积了一层。白还歌阻住五月脚步不许他出来,接过帽子向头上一扣,只身扑入茫茫雪夜中。   五月盯着白还歌纤长背影消失在雪夜里,一分钟后他走到洗手间去抽出白还歌留给他的材料来看,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艰难地看清了里面的照片、文件、法医鉴定,一道火线顺着大脑盘桓,烧得他有些眩晕,他扑出隔间趴在洗手池上狠狠喝了几口冷水,把文件塞回小包,抓件羽绒服就冲了出去。   白还歌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看邮件发送情况,所有邮件果然已经如期发出,对方邮箱也发来自动回执。省委、市委、省公安厅、检察院、法院、本市的法院检察院,包括本单位的对外公开信箱,他都发送了一份。   和于南望撕破脸之后,他动作必须要快,对方随时可能组织反击,就两边掌握的资源来看,白还歌几乎毫无胜算。按正常程序上报这些资料只能石沉大海,他唯一出路是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材料散发出去,尽可能扩大影响面,广泛撒网,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找到重点捕捞的对象。   绝大部分邮件都是得不到回应的,那些大门貌似对公众敞开得很大,事实上门背后的通道极其幽暗深狭,非内行不得入。从收发邮件的办事员那里,这些邮件就会遭遇第一次过滤,大量类似“我们这个小区有人违章搭建”或“十八年前的血案,我儿子不是杀人真凶”这种难以查证又不好解决的邮件在这个阶段就会被过滤出去,下一步这些邮件被转发到相关部门的办事员手中,在那里解决不解决两可的问题被过滤掉,解决起来十分麻烦而社会影响力又非常小的问题也被过滤掉,留下来的是一些解决起来比较容易、具有新闻热点的,比如为某个白血病患儿圆一场公主梦什么的,至于刑事案件直接转交公安部门就好,在那里所有邮件都会得到深浅不一的过滤。   毕竟人只不过是这样一种生物,这样一种社会组成,科技发展不过是这么几年的事情,并不能超脱几千年来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即使是通过网络递交的诉状,也不会比跪在大老爷轿子前递上去的诉状获得更高重视。   除非那状子本身足够惊悚,比如—— 第87章   省政府机要处信息安全科的小徐并不喜欢凭空加在他头上的这份工作,他一个堂堂985大学毕业生,当年的县城高考状元,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获得公务员身份,被安排在信息安全科,每天守着几台不准上外网的机器,空有技术傍身,在机关里也不过是个有文凭的技工而已,比起同期来那些会写公文会喝酒说话的笔杆子,堪称毫无发展前途。而最近的活儿除了修机器,又加了个收发邮件,这让小徐想起在工厂收发室对着各种信件报纸过了半辈子的父亲,用残存的一只手供养儿子。父亲是工伤致残的,厂长答应他可以让儿子子承父业,父亲不服,拼命供儿子读书出去,结果自己读了重点大学出来还是收发信件,只不过换成了电子的,寒窗苦读十余载,最后跟子承父业又有什么区别?   小徐冷笑一声,他今天没能按时下班,等着领导开完重要会议回来传达会议精神,薛副省长主持的。   他不住看表,就怕耽误了跟女友的约会。玩了三局扫雷两局空当接龙喝了一杯茶吃了半包奥利奥,主任还没回来,对外开放的邮箱传来收到邮件的提示音,他本来懒得看,不过实在太无聊,就打开瞅了瞅,有些民间邮件跌宕起伏趣味横生可当地摊文学读,但愿这次也能给他带来一点乐子。   小徐打开邮件,信件正文第一句话就吸引了他。   “各位领导好,我是海东市公安局法医病理损伤检验科队长白还歌,经法医学鉴定,至少一名性窒息死者、一名裸身坠海死者、一名断舌死者的死因与海东市宝鸿业集团董事长于南望密切相关,经分析,于南望具有重大嫌疑,疑点如下:……”   小徐吃了一惊,他从未收到过这样的邮件,一名法医通过这种方式反映一名房地产商有杀人嫌疑?这是什么套路?怎么不按程序办事?他立刻点开压缩包附件下载,杀毒,检查文件夹,第一张图片吓了他一跳,一具尸体横躺在解剖台上,皮肤苍白,咽喉勒出紫红深痕,痕迹上摆着比例尺,底下有一段文字说明,小徐对着那具尸体鲜活清晰的照片很有几分心惊胆战地念出声来:“尤海,男性。约30岁,尸长175CM……颈部系有软缢索,呈固定性开放式索套,索套留有瓶口结,典型缢型位……”   后面还有其他尸体照片以及各种死因说明,辅以大量资料佐证,所有的证据都在指控一个人,海东市的宝鸿业集团董事长于南望。   小徐好像听说过这个人,他翻开手机查了一下,没错,市级杰出青年,年轻有为,荣誉等身,英俊儒雅,人中龙凤。   然而现在有个法医指控他和数起杀人案有关,还是通过投省政府公开信箱这种方式?   小徐觉得自己公务员做时间太少,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站起身到窗边去抽了根烟,心里有点忐忑,拿不定主意把邮件转给哪个部门,应该等主任回来确定一下,他听见走廊里有动静,迅速掐灭烟转过身站好,门开了,进来的不是主任,怎么是薛达成?   薛达成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小徐啊,怎么没下班呐?”   “啊,薛副省长好!加、加个班,有点儿活没完。”小徐平时跟省委班子领导打招呼的几率不高,薛达成恰好分管他们这个部门,不然根本叫不上他姓什么。薛达成走进来微微笑道:“年轻人,应该多锻炼一下,当初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小徐连忙点头,薛达成一眼看见电脑桌面上还没关闭的邮件,诧异了一下:“这是什么?”   小徐赶忙解释:“这是下班后刚收到的邮件,还没来得及转呐。”   薛达成俯身轻轻念那邮件正文,镜片闪着微光,读了片刻道:“要发几个不同部门,你直接转孙文雅邮箱吧,这个记录不用记了,发完你就走吧。”   孙文雅是薛达成的助理,年过半百,资深北大毕业生,家庭出身不好耽误了,接近退休才混上省长助理,薛达成虽前途无量,这老太太却只怕跟不到他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了。小徐一听,忙不迭给孙助理转发过去,清空收件箱关机,向薛达成道:“那,薛副省长,您还有别的安排吗?”   薛达成很愉快地摆摆手:“没事了,早点回家吧!”   小徐道了再见,轻松下班,薛达成盯着小徐远去的背影,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响了三声,那边接通,薛达成立即恭恭敬敬地道:“领导,我刚截住一个邮件,是小于的事儿。”   那边“嗯”的一声:“到我办公室来。”   薛达成说了声明白,挂机,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一直奔向四楼书记办公室。   白还歌逆风而行,步伐不快,北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眼前路和心里的路一样黑、寒冷、漫长曲折,完全看不到光明在哪里,而他却不能停止前行的脚步。   不能再回宿舍了,也不能回自己住处,手里有一张从黑市上买来的身份证,那年轻人跟他有三五分相似,拿着到小旅馆栖身没问题。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堂吉诃德不过是和风车作战,他却要跟鼓起大风的风神进行较量,基本没什么胜算,可如果不做,那是绝无胜算。   挂在峭壁上的人,多一茎草的助力也是好的。白还歌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停下来辨别方向,他记得附近应该有几家十分廉价的小旅馆,多的是那种铺着花格粗布床单的四人间六人间。电话卡暂时还不能丢,实名举报,必然有真刀真枪对战的时候。   而他还想再接一次祁蓝报平安的电话,明知不会有什么事,他还是想听祁蓝亲自对他说些什么。   白还歌解开围巾,冷空气顺着鼻腔钻进肺里,冷得干脆,爽利,发疼。末班公交车从身边开过去,上面灯光昏暗,没几个人,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奔过来,有人喊师傅等等,然而公交车越开越远,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在雪夜里错过末班车一定糟糕透了,白还歌略带怜悯地向后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一名高大的男子冲到他面前,张开蒲扇般大手向他扑来。   白还歌的心脏瞬间擭紧,他无处可避,脚下一滑当即仰倒在地,那名男子在白还歌身上绊得一个踉跄跌了出去。白还歌一翻身抓住手机,张口咬掉手套,一边挣扎起身,一边飞快点击着已经摔出裂痕的屏幕。   男人又扑上来,白还歌袖子一抖,解剖刀已经滑入掌心,他举起刀子对准那人,与此同时,街道两旁又冲出两名男子将他围住。   看见白还歌手里有武器,那三人也都亮出刀子,开了血槽的三棱刮刀寒光闪闪。几个人戴着口罩,毛线帽子压在眉心,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是懂行的,这不是偶遇的劫匪,这是有预谋的伏击。白还歌向左右看看,手指悄悄在屏幕上划着。   其中一人向白还歌冲上来,白还歌向后闪避,那人的刀擦着白还歌鼻尖过去,白还歌反手外推,解剖刀钉在那人小臂上,顿时鲜血如注。另外两名男子一起扑过来,白还歌看对方来势汹汹,大吼一声:“于南望呢!”   那两人停了一下,对视一眼,眼神里透出一点茫然,随即变成不屑,白还歌立即明白这些人不一定是于南望养的打手,说不上是他指使人从哪里雇佣来的流氓。   白还歌大声道:“我跟你们没有仇怨,雇你们来的人给了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们!”   那两名男子又停下来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摇头道:“不行。”另一个却向着白还歌道:“”你准备出多少买你自己的命?   白还歌吞了口口水:“一百万!”   这个数字还是让两人眼里放出光来,受伤那人向两人喊道:“别听他的,他有一百万吗?”   “当然不会随身带着,你们放我走,明天银行开门我就取给你们。”   “放你走了,我们还拿得到钱?”   “既然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们都找得到我,我当然逃不了。”白还歌急速眨动双眼,尽力谈判。   三个人都沉默了,显然雇凶杀人的价格并不如白还歌开出来的价格诱惑,其中一人向另外两人道:“据说这小子开的车也得好几十万?”另一人道:“他要是跑了就把车卖了,车号我记得。”   白还歌心想于南望这王八蛋提供信息提供得着实到位,自己存心买个便宜的北京现代免得受人注意,内里的改装费确实花了五六十万不止,多半祁蓝这小子日常跟于南望聊车把这些信息都给透了出去。多亏自己早有防备,来找五月从不开车,不然说不定在停车场就被伏击了。   受伤那人显然并不买帐:“车子不能过户卖不上价,还得找买主。踏踏实实把这小子做了,到手的钱才是钱,别惹其他麻烦。”   另外两人听了深感有理,举刀又围上来,白还歌无处可躲,硬着头皮应战,一人当胸一刀刺来,白还歌闪身扑在墙上,那人刀子戳在石墙上火花四溅,白还歌一脚将那人踹个趔趄转身就跑,身后两人早包抄过来,一个彪形大汉从后面将白还歌抱住了,两条臂膀绞扭住白还歌胳膊。白还歌死命挣扎,却像掉进捕兽笼一般挣扎不动,他试图向后别那人小腿将那人摔出去,姿势是对的,可没有祁蓝的力气和技巧,连着运了几次气都没能扛动,反而累得自己双腿发软。 第88章   受伤那人左手提刀走到白还歌面前冷森森一笑:“小子,别怪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自己想想是挡了谁的财路,冤有头债有主,死了找他报仇去,别缠我们哥儿几个。”说着举起三棱刮刀抵在白还歌咽喉处,白还歌被逼得仰起头来,艰难地道:“动手的是你们,你们以为警察找不到你们?”   “没办法,到嘴边的肉不吃,天理难容。管他将来如何,先吃了再说。”   “你们杀了我真能拿到钱吗?”白还歌呼呼地喘,还在负隅顽抗,那人叹口气:“人家先付三成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七成。兄弟们得生活,这钱很重要。要怪,只能怪你没有先下手找我们去杀你的仇人。对不住了啊……”   白还歌还想说什么,那人眼中凶光毕露,将手中刀子向前推进,白还歌大叫:“我兜里有卡,这就把钱给你!”   “卡里有一百万?”   “有、有……”白还歌直咳嗽,连连点头,“我带你们去取钱,给你们看看卡上余额,密码告诉你们,卡给你们,行不行?一百万!少一分,你们当场扎死我行不行?”   那人嘿嘿一笑:“你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刚才怎么没有。”   “现在有也不晚啊。”白还歌强作镇定,那人伸出手来:“卡。”   白还歌道:“你叫他放开我,勒着我动不了。”   那人努努嘴,身后的歹徒松开手,不过仍是拿刀子顶着白还歌的背,白还歌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张卡夹在指缝里,亮给几人看。受伤那人接过去看看,又交给白还歌:“打银行客服电话,开免提,让我们听听余额。”   白还歌怔了一下:“我没开手机查询功能。”   “别想骗我们,小子。你是交钱,还是纳命?”   白还歌道:“我真没开,你们仨人拿刀对着我,我还能骗你们吗。”   受伤那人看起来像是几个人的头儿,当下握住刀子直指白还歌胸口:“别使诈,银行取款机那里有监控头,想把我们都照下来?你很聪明,但最好放得更聪明些!”说着将刀在白还歌颈部一拖,拽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白还歌默默地把卡揣回口袋里,向着诧异又凶狠的三人摊开双手,做了个近乎于“演出终于开始,欢迎大家围观”的动作:“很好,你们终于注意到监控了。”   他扭头向后指了指,“看那里,看见没有,那扇门?”   这一带路灯很少,几个男人看了半天,发现黑黢黢的石墙一角确实有一扇门,还掩映在两株大树之后,门上遍布枯死的爬山虎枝蔓,白天都难以引起人注意,更不要说深夜。   但是监控在哪里?动手的时候看得分明,不管是云台的还是鱼眼的还是普通的,这里一个摄像头都没有。几个人警惕地盯着白还歌,白还歌向左右竖起一根指头,缓缓地道:“你们来杀我之前,有没有问过我是做什么的?好了你们不用互相看了,你们肯定不知道。”   他从兜里掏出证件飞快地掠过三人眼前,料来他们也看不清,只知道是个顶着国徽的工作证罢了,然而这意味着他们今晚招惹的是个穿官衣的,某些说辞将更有力度。   白还歌朗声道:“看见那扇门没有?那门左前方的楼里曾经挖出来一个贩毒集团,右前方的楼里打掉过两个抢劫绑架团伙,这些都不稀罕,关键是这一带一直有邪教组织出没,所以安全部门在这里设了监视点,不管人在不在,监控设备一定是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就在那扇门后头!”   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那扇毫不起眼的大门,白还歌加重语气道:“你们今晚的所作所为,那扇门后头的监控早已经录下来了,你们现在罢手,今晚的事最多算械斗,双方都有责任。你们要是杀了我,那就是坐实了刑事案,公安部门有要求,命案必破,你们知道戴口罩避监控头,估计是于南望给你们的钱够生活不够逃亡吧?有本事你们就破门而入拆了监控走,安全部门的人有配枪,我可提前跟你们说。”   那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气势明显退缩,为首那人顿了顿,用刀一指白还歌,恶狠狠地道:“别耍花招,你逃不了!”   白还歌扯着嘴角一声冷笑:“我没指望能逃,不过提醒你们要承担的后果可能比你们想象中严重得多。现代技术获取人的相貌根本不用拍全脸,你们的眉骨、鼻梁、眼窝、脸的宽度、身材已经足够拼凑出全貌,全世界联网的时代,通缉令能发到地球上每一个角落,你们逃脱的几率有多大?给你们的钱值不值?一个人逃难都不够,还三个人分?”   那几人都不说话了,明显踌躇。白还歌把钱包里的钱都掏了出来,足有两三公分厚,冲那几人大声道:“今天这就是一场误会,我误伤了这位大哥,跟您说声对不起,大半夜的都挺累,咱们私了,我赔您这些医药费,我脖子上的伤自己处理,怎么样?您是拿了钱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呢,还是您哥儿几个就在安全局的监控前面戳死了我,后头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   对方几人是明显含糊了,也心动了,只有带头的依然狐疑地打量着白还歌:“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那扇门后头是安全局的监视点?”   白还歌道:“这一带好多酒吧,你们不瞎就看得见。一到夏天野鸳鸯遍地开花,省钱不开房,就藏在这两棵树后头干,自以为挺隐蔽,其实里面看得清楚着呢!夏天上岗都得备清凉油,受不了那刺激。”说着翻了翻眼睛,“你问我怎么知道,我跟弟兄们轮岗,三天就得用一盒清凉油,我怎么不知道!”   为首的肩膀松懈了,眼神收敛了许多,白还歌捏着钱的手仍然直直地伸着,看起来诚意满满,三人交换了几个颜色,为首的那人咳嗽一声,身后一人上前一把夺过白还歌手中钞票,白还歌道:“你们往后退十米,我也往后退十米,咱们都出监控范围,今儿这事算不算结了?”   为首那人接过钞票数了数,带那两人向后退去,大声道:“算你小子走运,今天老子不舒服,改天再约!”白还歌也步步向后退去,笑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天再约,你们可别怂!”   便在此时远处突然响起警报声,一辆小车顶着警灯疾速开来,那三人再无迟疑,掉头就跑,白还歌眯着眼睛盯住那车,那车开到白还歌身畔,司机探身过来打开门叫他:“快上来!”那人竟是五月,白还歌纵身跃起钻进车里,五月狠踩油门,狂开过拐角减速落车窗拽下顶灯,随手递给副驾驶座上的白还歌:“收一下。”   白还歌没接,五月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白还歌半躺在座椅上,颈部流血不止,汩汩地染红了他的围巾和衬衫领子,人已经有些恍惚了。五月急得直叫:“白警官!白警官!”   白还歌虚弱地打个手势,五月一脚急刹,俯身过来按白还歌指示替他堵着伤口,白还歌将五月颈上围巾扯下来,狠狠扎住自己伤口,低声道:“快找药房……”   列车在铁轨上飞驰,天已经黑透了,祁蓝望着窗外发呆。   是于南望把他送上火车的,还给他准备了一大堆零食,拎进包厢时对面小学生指着零食包问他妈:“”为啥叔叔这么大了比我还能吃零食?”弄得祁蓝一脸不好意思,于南望哈哈大笑,拍拍那小孩儿:“叫哥,他不是叔叔。”再指指自己,“叔叔在这儿,叔叔送哥哥去上学。”   祁蓝哭笑不得,把于南望推出去,两人并肩在站台上抽了根烟,于南望道:“说好了啊,我可不管你有没有假期出不出来,反正周日我去看你。”   “你干点儿正事行不?公司不要了?生意不做了?”   “反正也他妈是为人作嫁衣裳,做不做的能怎样。”于南望抽一口,轻飘飘地吐着烟圈道,“诶,我要是生意垮了,从此没钱没装备了,你还跟我一起玩儿吗?”   “这有什么,以后你做饭我养家呗,就怕警察工资太少养不起你。”   “我吃得又没你多。”于南望看看祁蓝,一脸小心翼翼,“真要到让你养我的地步,我还可以吃得再少点。”   “你啊,人家都是穷光蛋做亿万富翁的梦,只有你是当着亿万富翁做穷光蛋的梦。”祁蓝笑着摇摇头。   “是你的存在才让我知道自己的奔忙是为了什么。”于南望趁没人,扭脸在祁蓝手指上吻了一下,“你是那个一,一不存在,后面有再多的零都没意义。”   祁蓝有些感动,无论怎样,于南望在他面前的表现一直是言行合一,他们拥抱了一下,祁蓝上了车,两人隔窗相望,于南望抽出钢笔在手上画了一个笑脸,将手掌贴在玻璃窗上,祁蓝见那小孩儿一直看他,便不好意思将手贴在上面,他想在手机上打字给于南望看,于南望手机却响了。   看于南望那表情,原是想挂掉的,看了来电显示又赶紧接了起来,立时向后转,背对祁蓝接听。听不清他说什么,肩背肌肉看着却颇感紧张。 第89章   祁蓝将手扶在窗上,忧郁地望着于南望的背影,车已经开动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大,于南望背对着动车一边说一边打手势,全神贯注交谈,一直到祁蓝已看不见他身影,始终都没有回头。   祁蓝怅然靠在座位上,平时觉得于南望黏人黏得头疼,这一刻看着于南望在自己视线里消失,却又倍感孤寂清寒。一天之内连续目送白还歌和于南望两人背影远去,心里怎么着都不是滋味。脑子里纷至沓来的尽是尚未了结的案子,白还歌欲言又止的哀伤眼神,于南望斩钉截铁的示爱与占有欲……车厢在铁轨上晃着,旁边的孩子插上耳机看电影,一个电影完结,屏幕一黑打出四个字:千年以后。   祁蓝心想,真要是千年以后再世为人,这些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吧。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与于南望的初见,不知怎的又想起在学校时抄白还歌作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如流水中红叶黄叶般在眼前飘过,飘着飘着天黑了,飘着飘着天亮了。   那孩子换了个电影,老武侠片《笑傲江湖》。有那电影时,祁蓝还是个婴儿。他少年时看过许多武侠片、武侠小说,他以为是自己习武的缘故,后来发现原来几乎每个少年人心里都曾经有过一个英雄梦,只不过自己的英雄梦持续时间格外长。   已经是一代人过去,想不到这小朋友也喜欢看武侠片。可见英雄梦不死,总还是在一个个充满热血的年轻躯体里澎湃涌动。   那孩子看着看着突然一扭头,冲祁蓝咧嘴一笑:“哥哥,你也在看吗?”   祁蓝温和地笑起来,露出璀璨白牙:“是啊,我也喜欢这片子。”   “一起看吧。哥哥,你看过吗?”   “看过,好早了。”   “这里头谁是坏人啊?”   “不好说,咱们一起看吧。”祁蓝拒绝剧透,“你猜谁是坏人。”   那孩子递给祁蓝一只耳机,祁蓝接过来塞进耳朵里,熟悉的乐曲“沧海一声笑”立刻灌了满耳满心。海也笑,天也笑,江山笑,清风笑,那个世界里无生命的万物都在笑,唯有人很难一笑。那些江湖人物曾经活在祁蓝年少的梦里,如今又鲜活在他眼前。   果不其然,岳不群的真面目暴露时,那孩子一阵子乱拍椅背,连声叫嚷,孩子妈和祁蓝慌忙一起叫他噤声。那孩子指手画脚地发泄着心里的疑问和不满:“为啥他是坏人!为啥他是坏人?令狐冲不是很聪明吗,为啥总看不出他是坏人!”   祁蓝小声哄着他:“令狐冲是他徒弟呀,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就像令狐冲的爸爸,哪有儿子平白无故怀疑爸爸的。”   “怎么不能怀疑爸爸啊!我巧克力丢了肯定是我爸偷吃的没跑!”   “哈哈哈,好,你比令狐冲聪明。”祁蓝拍拍那孩子肩膀,“但是你有经验,肯定是抓到过你爸偷吃巧克力对吗,令狐冲他没抓到过他师傅的漏洞,所以一直都信任他。你也就是知道爸爸偷吃巧克力,别的事情还是会信任他,是吧?”   “我游戏里的金币没了也是他用的,指导我写作业都是错的,而且他洗碗从来不洗锅,我妈老骂他。哥哥,你爸会这样吗?”   孩子妈挂不住了,剥个橘子给孩子堵嘴,祁蓝笑道:“我很小就离家了,我爸从来没机会偷我糖吃。”   “那别人呢,有没有你很信任的人偷过你糖啊?”   孩子妈拍拍孩子叫他踏实吃东西,又给祁蓝递过来另一只橘子,祁蓝赶紧接了道谢,撕开橘子皮,浓郁的香气弥散在鼻端,祁蓝掰一瓣橘子放在嘴里,可嘴里的甘甜压不住心头越来越浓的异样感。   忐忑不安中丝丝缕缕地冒出恐惧,恐惧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脚下冰冷,寒气沿着小腿迅速蔓延到腰身,不多时连胸口都冻上了。   有没有过你很信任的人偷过你糖啊?   有没有你很信任的人像岳不群那样,做一些你绝对不会想,也不愿相信的事呢?   白还歌的声音幽幽在脑海中响起:“那种捆缚伤,我在尤海尸体上见到,又在王一寒尸体上见到,在你身上见到过,你不承认,可我在Andy身上也见了。确实他们三个的死因不一,但要说你们四个是以同一种方式摔在同一个地方,这样的巧合怎么可能符合逻辑……祁蓝,你是刑警,你知道绝大部分杀人案在出现相同特征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凶手就是同一个人……于南望的性伴换得比内裤还快,而这些被他抛弃的性伴侣,光是我们知道的就死三个了!所有的目标矛头都指向于南望,而我们找不到一丝一毫不利于他的直接证据,这是什么智商?还是说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   杀人。做案。罪犯。   信任。相爱。期盼。   性伴。滥情。惯骗。   温存。纠缠。眷恋。   凤凰台无数的道具。集中死亡的性伴侣。盗取自己手机删掉录音。避重就轻,似是而非。还歌说,于南望很聪明,非常、非常聪明。   令狐冲是直面师父要动手杀他,这才死心塌地信了岳不群是奸佞小人这件事。祁蓝,你确定你比令狐冲更聪明?   祁蓝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很快,橘子仿佛变成一把刀割着他的舌头咽喉,又凉又疼,耳机里的音乐还在响: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谁爱谁欺骗,谁知晓?   动车速度慢了下来,快要进站了。祁蓝把耳机摘下来还给孩子,走到车厢连接处的空地上给白还歌打电话。响了一声白还歌就接了。不过几秒钟祁蓝便回到座位上取下箱子,顺手把那一堆零食都给了这对母子,在广播声中拎着箱子提前下车了。   于南望收了手机,一颗心跳得噗通噗通,双眼睁大,牙关紧咬,眉毛蹙成一团,竭力深呼吸了几次放松面部肌肉,回头想再跟祁蓝说句话,身后站台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列车的影子。他赶紧拨祁蓝手机,连打了几次都是无信号,他专心通话,竟连列车开动的声音都没听到。   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须立即驱车前往省城。萧瑟不能开,跑车也不方便用,从一位副总那里调了辆老款丰田佳美,天寒地冻,长途跋涉,心里比外面的严霜还冷。   白还歌真敢动手,是真敢动手!不止一地的耳目反馈回来情报,对外办公邮箱里收到白还歌实名举证自己涉嫌重大杀人案的邮件,公检法司各级政府新闻媒体……白还歌都发了个遍,现在连省委廖书记都惊动了。   于南望知道白还歌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以如此鱼死网破的姿势出现,从姓白的决心到自己这里来谈判时,就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于南望狠狠磨牙,网不见得破,鱼是必须要死的。长得再美也救不了他自寻死路。早餐后白还歌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安排了刺杀,下午在刑警队宿舍楼下白还歌冷森森通知自己还有最后六小时的傲慢无礼令他极度不爽,想到这小子左右活不过今晚,又强压下这口气。   不和死人计较,不和死人计较……于南望念叨了好几遍才上楼去见祁蓝。他那时已经安排人雇佣黑客闯入白还歌电脑寻觅那封致命邮件却一无所获,白还歌反侦察意识极高,整个过程他没有使用自己电脑,没注册自己用的手机号,要想在茫茫互联网中寻觅到他的踪影,无异于要在大海中找一滴水,盐罐里找一星糖。黑客失利,邮件如期发出。   于南望抿着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白还歌的指控,认为自己并不是无缝可钻,何况即使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反正案子都是人办的,只要人是活的,案子就不是死的,不过多费些周折罢了。白还歌显然清楚按正常程序走绝对告不下来自己,才会干出这种漫天贴大字报的事儿,扳不倒自己也得恶心一把。不过不要紧,凭他小脸儿多么美,脑子多么好,手脚多么快,都是开水锅边上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他很快抵达省城,直奔省政府。政府大楼除了几个房间还亮着灯,其他都沉浸在黑暗中。于南望驱车到门口,门岗对过车牌后立即放行。于南望在车里喝了两口水,振作一点精神,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向楼内走去,去省委书记廖恒广的办公室。   廖书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径直推开进去,廖书记正在窗边站着,手边放着一叠文件,这人身材矮小,脸型尖瘦,黄而长的眉毛搭下来,眼睛在眉下眯着,间或闪过一道银光。于南望反手掩上门向前走了两步,恭谨地低头道:“伯父。”   廖恒广几步走过来,一言不发,抬手一记耳光抽在于南望脸上,“啪嚓”一声脆响,抽得于南望打了个趔趄,尚未站稳,廖恒广反手又一个耳光,将他抽得歪向另一边,两边脸颊上顿时高高肿起两记鲜红掌印。   于南望抬手都不知捂哪边脸是好,太阳穴轰鸣,脸颊热辣,心率似乎瞬间抵达一百八,嘶哑着嗓子叫道:“伯父息怒!伯父息怒!” 第90章   廖恒广把那一叠材料拍给于南望:“看看你干的好事!”   于南望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眼睛焦距都有些对不清文字,只隐约看见王一寒尸体照片,知道这便是白还歌那小子坑他的系列黑帐了。拿起来翻了翻,越翻越是心惊,耳目的汇报中他已得知材料十分齐备,没想到齐备到如此地步。尤海口中的与车库墙上的精液DNA一致,几名死者身上如出一辙的捆缚伤,自己打给尤海、王一寒、Andy账户上的钱,甚至历次在凤凰台消费的花酒账都赫然在目。花酒账数额惊人,只是说穷奢极欲都罢了,按这个速度逛窑子,于南望只怕折腾得肾亏透血,瞎子也看得出不是花酒账那么简单。白还歌业务精湛,能分析出尸体伤痕,查勘现场都不意外,可于南望与凤凰台的帐目往来绝不是法医所能掌握到的信息。   于南望掌心出汗了:白还歌背后还有人!如果说白还歌的目标只是祁蓝的话,那么他背后的人明显是针对自己来的,甚至野心更大,狩猎的目标更高,连自己也只是一步棋而已。   风流韵事闹得再大都是题外话,但这份材料早已褪去风流案表面的脂粉香,透出赤裸裸的白刃来。凤凰台和宝鸿业集团一样都是廖恒广指挥的产业,风流案子是于南望的,这些帐目的指向却极容易烧到廖恒广身上。正是班子换届的关键时刻,廖恒广极有可能成为中央大员,至不济也可再连任一届,关键时刻牵扯出这个案子,且来势汹汹,直指廖恒广掌控的产业,他焉能不怒。   而那人的目标若当真是廖恒广,可就难弄得很了。   廖恒广哼了一声:“看清楚了没有?”   于南望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强撑着笑道:“侄儿已经开始着手清理了。这个叫白还歌的今晚就会消失,其他案子分明是白还歌作祟诬告,他是法医出身,要做手脚容易得很。”   “这个法医,你们有仇?”   于南望知道躲不过去,硬着头皮道:“他有个男朋友在我身边。”廖恒广看他一眼,于南望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啊伯父……”   廖恒广摆摆手,显然无意听于南望狗扯羊皮:“其他的事,你怎么办?”   “诬告,统统都是诬告!”于南望眼睛眯起来,“我会请最好的律师还我清白,伯父放心,侄儿一定把所有问题都拦在宝鸿业集团墙外,保证不影响您换届选举。”   廖恒广牵动嘴角:“你?”随手抽出一张财报丢给于南望,“解释解释,你的生意,像是要垮,我的钱呢?”   “没问题的。”于南望一双眼清亮漆黑地望着廖恒广,“伯父放心,出入账目清楚,一分一毫不少,我拆东墙补西墙也要先保证您的资金周转。”   廖恒广呵呵地笑了:“小于啊,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有委屈。”   于南望立时垂首立正站好:“伯父言重了!没有伯父照拂,侄儿哪有今天。侄儿对伯父感激涕零,伯父有令,侄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恩的。”   “嗯,你怎样粉身碎骨?”   于南望讪笑一下:“全听伯父吩咐。”   “白还歌,不能死。风口浪尖,杀人灭口,不是亡羊补牢,是欲盖弥彰。”廖恒广走回到桌前喝口茶,“你要除情敌,不可沾公事。”   于南望诺诺地应着,心想刘管家业务精熟,这会儿白还歌说不定已经沉尸大海,左右是杀了,捅出天大的漏子也得扛着,心里想着,嘴里连连应承:“是,是,伯父教训得对!”   “凤凰台,和宝鸿业,里外账目要平。你为情色,挥霍无度,拆借公司资金,十分荒淫无道。”   于南望想自己为祁蓝三天之内筹措十亿都没拆借公司资金,倒要承认逛个窑子挪了公司款项,这个锅背得着实冤枉,心里叹口气道:“侄儿明白。”   “命案这边,省厅会处理,不用担心。”廖恒广手端茶杯眺望窗外夜色,“我老了,精力不济,你好自为之。”   于南望慌忙道:“伯父夙兴夜寐,着实操劳,侄儿那里有今年新进的老参,这就叫人送过来。”心想就算白还歌把电子大字报贴得满天都是,查案破案还是要这些警察处理,指挥他们的还是廖恒广手下的官儿,就算开始闹得灰头土脸,主动权依然在他们这边。何况跟暴露的账目相比,死几个卖身的牛郎算什么啊!   “有我才有你,你记住。”   “是、是,侄儿时刻铭记在心,一分一秒不敢忘。”   “你伯母,在丹麦,把钱给她打过去。”   于南望心里打了个突,看一眼廖恒广,廖恒广那张瘦黄脸没有任何表情,扫帚眉倒挂着,说话时纹丝不动,于南望道:“伯父的意思是所有的钱都打过去?”   “已经出去多少?”   “十亿三千万,还有八亿六千万。”   “务必本周全部出清。”   “伯父,走公司的网银账目有据可查,我叫婉如做贵金属对冲,只是风险太大。”   “风险你来控制,盈利即走。”   于南望舔下嘴唇,点点头。廖恒广道:“希望这准备,用不上。我在,你就在。”于南望脚跟一磕:“全仰仗伯父庇佑,侄儿定当尽心尽力,为伯父做好保障。”   廖恒广话锋一转道:“白还歌的那个刑警男友。”   于南望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廖恒广道:“紧要关头,闲情逸致,当断则断。切勿因小失大。”   于南望不敢分辨,当下低头称是。自己素好男风的习性廖恒广十分了解,只是这一次动了真情,他怎肯轻易放手,说来又有谁信。   廖恒广不再说话,沉沉地望着窗外出神,于南望等了片刻不见另有吩咐,便倒退着离开省委书记办公室,掩上门转身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这时才觉出脸上疼得厉害。   他掏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看看,脸上指印清晰可辨,很不体面,只好回车里寻个口罩戴上,只觉得汗透衬衫,两腿都有些发软。廖恒广屡次三番提醒他这层依附关系,提醒他认下凤凰台的花酒账,又叫他转移资金……明显是意识到这次危机来势汹汹非同小可。中央巡视组正在此地驻扎,全省大小官员自廖恒广以下均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据说前天军纪委的调查小组已进驻东北军区司令部,召集全体师级以上军官开会时第一句话是“同志们不要紧张,我们尽量少带几个人走”,当场有人失手打碎了杯子。中央要动真的,可这些年来甚至不止一代人在平台上获利的模式又怎能是只开一次会就可全部翻盘拨乱反正?当年痛整官场,风云激荡之下暗潮汹涌,官员出逃,特工追杀,斗争得十分激烈。两名特派员在南方明察暗访,寻获大量一手资料,临返京前一天所住宾馆却因电线短路失火,两人死得不明不白,资料全部被毁。盘城市长到省城述职,高速上遭遇车祸两死两伤,遭竞争对手暗杀的流言甚嚣尘上,不过官场内另有看法,竞争对手未见得有这种胆量,多半是上级出手灭口,那十几个亿的资金失了去向便顺理成章。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要没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受虐体质,这片云彩的荫蔽也担当不起。廖恒广喜怒不形于色,出手却绝不含糊,自己若不是替他守着财库,这一次危机几乎在劫难逃。钱与权是廖恒广的死线,自己踩了死线,那是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偿了命也不够的。这么一想更恨白还歌,恨不得将那尸体捞回来踹几脚解恨。   然而他不知道白还歌还好端端地活着,虽然是受了点伤……   白还歌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闭眼休息,脖子缠着绷带,嘴唇苍白,身上盖了两件大衣。五月在他颈后塞了个小枕头垫着,拿吸管来给他喝点水。   出租屋不过十几平米,收拾得很利落,五月在电磁炉上煮碗面端过来,白还歌吃完热汤面,脸上恢复些血色,靠在床头向五月道:“谁给了你凤凰台的帐目,现在能说了吗。”   五月摇摇头:“不是不说,我真不知道。”   白还歌放下碗,突然探手捉住五月手腕,五月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你真不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咱们俩能不能活下去,你一定要说实话!”   五月瞪大眼睛道:“我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弄来的帐目!”   “我这阵子跟凤凰台的人走得很近,经常跟他们聊哪个VIP最慷慨大方,有一个家伙跟我讲Andy死了之后他就是头牌,于南望给他的小费特别多,可他名字并没有在红榜上。我叫他拿钱出来看看,他没有,我就嘲笑他,过了两天他给我看他偷偷从财务室拍下的帐目明细,证明他小费能占到于南望打到凤凰台帐目的百分之五,是真正的头牌。”   “这人撒谎!于南望这一个多月天天缠着……那个,连Andy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给他那么多打赏,这就是找个名目好把底账透给你,有人在盯着我们!”白还歌的手不由自主狠狠一握,握得五月一声呻吟。 第91章   白还歌凝视着眼前空空的面碗自言自语道:“所以我问你说这东西怎么来的,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心里也很茫然,怎么天上掉馅饼会偏偏砸中你。可你知道这东西的份量,你希望通过我尽快整垮于南望,弄清尤海死因,拯救你姐姐,别的你都不在意。现在举报材料上去,我已经开始受到于南望追杀,你知道这些东西都生效了,这才告诉我。”   “抱歉。”五月的声音很轻,“那时我确实没对你坦白。后来再找那人,也找不到了。”   “嘘——”白还歌止住五月的道歉,仍然盯着面碗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份材料牵涉的数额远超宝鸿业集团里于南望个人可使用的份额,花钱渠道不违法,打赏金额模糊不公开,来源难以查证,这不是嫖资这是洗钱。他为什么要洗钱?毒品?涉黑?走私?恐怖活动?还是搞金融诈骗?宝鸿业集团有实业,多年来财报清清楚楚是纳税大户,虽然现在实业艰难,毕竟倒驴不倒架,申请一个项目就能盘活整个公司。他要申请,向哪里申请?只能向他上头有权势的人申请,有权势的人怎么获利?不能光指望于南望这一处获利,所有贪污受贿的钱,都需要洗,自己不能洗,就安排于南望来洗!”   五月听得目瞪口呆,白还歌越说越快:“这件事肯定是被人盯上了,所以才会注意收集对于南望不利的证据。不但注意这件事,还注意到我和你都在注意于南望,所以才会把证据交给你,再由你交给我。能弄到这样证据的不是一般人,手中肯定有相当权势和人脉。于南望不是为自己洗钱,攻击他洗钱的人,目标也不是于南望,而是于南望背后的高层!咱们现在等于直接和于南望的后台为敌!”   他松开五月的手,低头沉思一秒,深深吸口气道:“这件事怪不得你,其实我和你一样,明知这材料来得蹊跷,为了给于南望致命一击,也就顾不得这把刀是谁递过来的,后面有多少凶险。虽然是被人当枪使了,不过我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给你五分钟把财物收拾收拾,咱们得赶紧走!”   他站起身迅速穿大衣,五月惊道:“于南望会一直杀到这里来吗?”   “不是于南望,是于南望后台的对手。凶手作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凶器,现在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拿上车钥匙,带上所有现金,必须马上走!于南望都能想到杀我灭口,给你资料的人深谋远虑,绝不会错手一步。”   五月定定神,不再发问,匆忙收拾了一点财物,连白还歌那套材料都背在小包里。白还歌几步走到门边刚要拉门,突然趴在门上听了听,扭头向五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五月很懂事,即刻贴在白还歌身后。白还歌回头低声问:“窗户能跑吗?”   “这个隔间不行,隔壁的窗户可以跳到楼下阳台上,再从阳台上爬下去。”   “咱们都出不了自己的门,怎么去隔壁?”   “这些隔断都是胶合板打的,一踹就开。”   “隔壁的人呢?”   “这时间都在夜总会上班,哪有人。”   “好。”白还歌一眼看到电磁炉上的面锅还没收拾,里面尚有半锅温水,一蹲身将火力调到最大,还没等他起来,门外已经响起拍门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嘶哑而疲惫地叫着:“306!开门!谁用电暖气呢,楼下又跳闸了!”   五月悄声道:“是房东诶。”   白还歌板着脸摇头,向五月举起四根手指,那意思是门外至少有四个人,五月吃了一惊,听房东又在喊:“306!开门!是不是你在用电暖气!快开门!”   白还歌示意五月回话,五月拿手捂着嘴喊:“我没用啊赵婶儿!你看看别人吧!”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嘴里没实话!开门让我进去看看!”房东太太开始砸门,咣咣咣咣,声音着实强劲,不像是个衰老女人。   白还歌跑到窗边向下看,楼下黑洞洞的,窗台很窄,三米之外是另一个窗台,那窗台比这边略宽三寸,下面有一个非封闭式阳台,阳台上摞着好几叠空花盆,楼下还停着一辆面包车,简直是天赐良机。   五月冲门外喊:“我洗澡呢,婶儿!你先上别人家看看去,过会儿再来!”   “别想藏电暖气,快开门!”咣咣砸门的声音更响了,有人开始踹门,   白还歌从沙发靠背上抄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瞬间将音量调到最大,频道上在放一个不知名都市剧,连男带女老老少少正为个什么事儿吵得不可开交,还伴随着襁褓中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闹得恰到好处。喧嚣声中,白还歌举起一张凳子狠砸房间一角墙壁,没几下便砸开个大洞。   与此同时,外面踹门的声音和力度也更急了,五月紧紧顶着薄木门板,隔着门被踹得一晃一晃,快要撑不住了。白还歌冲过来端起电磁炉上的面汤锅,示意五月撤离,五月会意,抵着门板喊道:“赵婶儿别生气,我这就出来给您开门!马上就开!”说着向后一撤,随手拽开房门,立即向板壁破洞处逃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还歌连看都没看门外是谁便将手中汤锅里的沸水残面拼命向外一泼,蒸汽铺天,沸水盖地,门外数名男子狂呼惨叫连连,白还歌恍惚中都闻到了肉香味儿。他将汤锅向外一砸,在蒸汽的掩护中,迅速跟着五月钻过破板壁,爬出窗子,跳进二楼的阳台,又从阳台跳到楼下的面包车上。两人双脚落地,在清晰可闻的怒吼嚎骂中,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于南望驱车回府,老车空调不中用,冻得他瑟瑟发抖,要不是深夜店铺都关了门,真想路上买辆新车换着开。   祁蓝这时候早都睡熟了吧,于南望点了颗烟,想到祁蓝,叹口气。白还歌是可以除掉的,案子是可以由省厅出面摆平的,唯独廖恒广的钱不好办。   于夫人明面上似乎并不关心生意,实则对宝鸿业集团的账务情况了若指掌。她要十亿保证金,摆明了就是出一个天大的难题,要想凑足,于南望得把实业之外的所有物产拿去折变抵押,如果给他一年半载兴许能凑上,短短几天之内靠折变抵押那是绝对凑不够的。   所以到底是动了廖恒广的钱。   资金周转本已艰难,有些给上头看的面子工程却不得不做,咬牙接了公安技术用房,还要挪文苑和梅园的资金。这会儿一口气没转过来,廖恒广竟要抽了资金。前头那些钱要保稳,前后慢慢用了几年才转出去,这八亿多却要一周内转出,老貔貅纵横官场三十余年,必然是嗅到某些危险的信号,倘若不好,立即跑路。他耳边响起廖恒广反复强调的那句话“我在,你才在。”   那要是廖恒广不在了呢?   于南望叹口气,以后在不在另说,眼下廖恒广还是省委书记,手里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挪了廖恒广几个亿资金去对付于夫人,这钱在一周内可怎么弄出来呢?其他工程款挪无可挪,再变卖家当,最值钱的莫过于那栋别墅,要用钱顾不上心疼,变卖家产这等事情传出去对宝鸿业的形象着实不利,最关键的是这么短时间内到哪里找人接盘——除非卖给于夫人。要么跟于夫人把那十亿元要回来,才能堵上这个窟窿。   于南望想到亲妈,比想到廖恒广和白还歌加起来还头疼。迫不得已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清除得干干净净,哪怕代价再惨烈也是可以除掉的。唯有亲妈,那是太行山一样的存在,除了一锹一铲挖,不到老太太自然离世那一天没有出路。   为了自证实力拿出这一大笔钱给于夫人,现在去要岂非自抽耳光?面子是其次,如果明说自己已经受困于现金流的贫瘠,以后的人生就会彻底被于夫人控制住。当妈的垂帘听政,哪天忤逆了就把他发配瀛台看落日也说不定。他要是自保无能,祁蓝怎么办?他不想离开祁蓝,不能想象没有祁蓝。可他再怎么不肯,只怕到那时也由不得他。珍妃是给塞井里弄死的,祁蓝一身功夫,不一定受人身伤害,可于夫人跟上面通通气,把祁蓝远远地调离开,塞到哪个小县城派出所里管管后勤保障,管发劳保手套领办公用品报销取暖费,婆婆妈妈的日子过上三五年,这人的精气神也就熬完了。   于南望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自觉瞟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恰逢对面一辆大车远光灯打过来,不到三十岁的鬓边竟也生出几根白发,在远光灯下银丝一闪,隐于阴影。   于夫人天天带着帅哥保镖吃喝玩乐活得神清气爽,自己被摧残得憔悴不堪,保不齐还得死在妈前面,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南望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无奈地又点了根烟,自己死了亲妈哭是肯定的,不过是哭儿子还是哭没人扛着宝鸿业集团这江山就不太好说。譬如要有个能干又听话的兄弟姐妹来接过这烂摊子继续干,哪怕是于北望能接着干,于夫人眼泪的数目说不定都能打个三折,让保镖擦了,继续游山玩水全球逛。   反正有儿子顶上江山,离婚对她来说毫无压力,不过她可很盼着自己结婚生子,早点养出个孙子扛鼎,她继续背靠儿孙好乘凉,乃是理所应当。自己对孩子毫无兴致,也不太相信母亲生他是出于血缘之爱,和资产有关的婚姻需要继承人来稳固,生孩子是一本万利。   但做为完成目标计划被生到这个世上的自己呢?   于南望的烟烧了手,疼得一抖,赶紧开窗扔了。科技发展到上天入地,人类却依然靠最初级的血缘关系维持社会群体,这对不以繁衍为目的生活的同性恋者可太不利了。孩子大不了收养一个,皇帝没子嗣,不也是到亲戚里划拉一个纳入接班人培养计划嘛,关键是不结婚不成……生活像条莫比乌斯带,翻来覆去地跑,跑了半辈子却跑不出命运规划的魔幻。于南望憋得难受,落了车窗,油门踩到时速一百七,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飞驰而去,北风呼啸着灌满车厢,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他心里堵得慌,真希望祁蓝在身边。   可这么乱的场子,祁蓝是真不能在身边!于南望希望在祁蓝回来之前自己能搞定一切,尽管他还没有想出任何办法。 第92章   海东市的汽车电影院分两种,一种是私人车开过来,影院提供车位共享巨幕。一种是公用小车,基本是报废车改装,车身喷得五颜六色,座位海绵包垫灯芯绒裹紧,可放平,窗上有可拆卸简易窗帘,后备箱还有来路可疑的棉被。票价比电影院贵,比钟点房便宜,吸引了不少野鸳鸯。   五月带着白还歌买了两张票,往同一辆车里钻,进去就把窗帘拉上了。卖票的见多识广倒没觉得俩小伙子钻进去有啥不妥,只不过这俩人看着不像住不起正规旅馆的人,要么就是急不可耐正好路过,一看就不熟悉业务,也不知道去后备箱拿被。不过没啥,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别看外头天寒地冻,里面那安乐窝一会儿就得汗气蒸蒸……瞧瞧,眼瞅着就晃上了。   卖票的踏踏实实躺铁皮小屋里睡了。门外,汽车晃了几下就停下来,车里五月帮白还歌重新包扎了迸裂的伤口,消毒用品只有一瓶小二锅头,五月怕白还歌疼,慢慢给他滴,白还歌抢过来泼在自己伤口上,顿时在车里打了几个滚儿,将那辆十二手的捷达晃得天摇地动。   他缓过来一点,就撕了衬衫让五月帮他重新包扎。两人空身逃亡,五月却还记得白还歌交代给他的证据材料,依然是在身上带着。白还歌感激地握一握五月的手,倦怠万分地躺到座位上,眯着眼睛透过玻璃看外面巨幕上的电影。   一部相当老的片子,周星驰全盛时期的喜剧《审死官》,正演到主角宋世杰为了打抱不平出面告官,遭陷害入狱,身败名裂,被关入囚车游街示众,几近家破人亡。   那个满腹经纶巧舌如簧的讼师,他叱咤风云的片段已经演过去了。为了赢案子,他入狱,装疯,挨打,要保护证据,宁可伤了最心爱的人,宁可失去一切。没有地位和功名傍身,他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危急关头深情地念着他们约好的暗号劝爱人离开,转回身笑嘻嘻面对酷刑。   只要你安全,什么事我都可以扛。   镜头紧张与诙谐交织,悲情与搞笑同在,虽然是二十几年前的片子,依然能穿透时空带动观众情绪,时而大笑时而愤慨,时而揪心时而喝彩。   白还歌捂着颈上伤口看着看着,巨幕蓝幽幽的光线照进来,映着白还歌俊美的容颜,他看得极其投入。五月悄悄看他,只见白还歌目光凝神专注,眼眶中却转着两点泪。五月不敢打扰他,摸着白还歌手指冰凉,悄悄把自己大衣脱下来给他披在身上。   白还歌受伤疲惫,看着看着就靠在椅子上渐渐朦胧过去,五月到后备箱取了被子来隔着自己大衣给白还歌盖上,拎着从后备箱里翻到的扳手坐在驾驶位上警惕地注视周围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自他做了失足职业者,身边睡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个睡得呼吸轻缓,蜷缩在椅子上猫一般用手挡着脸,闭着眼睛令人牵挂令人心疼,睁开眼就是精光四射独力扛鼎。   五月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跟白还歌在一起的感觉是满心敬意又禁不住自卑。那张睡颜年轻又好看,皮肤在屏幕的明灭中泛着银光,鼻尖藏在掌心里,耳朵在光线照射下变成透明的。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么温和自然,思考时却仿佛在黑眼睛里藏了整个宇宙。他为什么这么美。   五月知道自己不能多想了,他轻轻推开门下车去方便,冷空气会让他清醒。   白还歌的手机响了,那音乐是单独设置的,他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接通,那边是熟悉的声音:“还歌?”   “祁蓝……”白还歌意识到他的手机很有可能受到监听,必须抓紧时间,大声道:“你好好读书,不要乱跑!”   “还歌,你有足够的证据吗?”   祁蓝没说是什么,但白还歌清楚他的意思,祁蓝问的是于南望和杀人案之间的关系。   不是问他有没有证据,而是问他有没有足够的证据。祁蓝知道自己曾那样劝他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只是想知道这证据够不够说明于南望真的有罪,可以送上法庭。   白还歌一刹那间掌心出了汗,鼻腔发酸,眼眶发热,心头一阵阵抽搐着疼。要不要告诉祁蓝真相?曾经白还歌那么想对祁蓝说明真相,让祁蓝认清于南望的真面目,尽早抽身。可现在不同,现在自己已经孤注一掷,跟于南望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反而希望祁蓝不要牵涉其中,最好是能远远走开,走得越远越好。   祁蓝的学习机会来得十分蹊跷,略一思忖就能想到这多半是出于某种保护,让他远离是非之地,幕后操纵者除于南望外别无其人。于南望和警方上级多有联系,随便给祁蓝找个机会调离很容易。白还歌现在很高兴于南望这么做,如果自己输了——这几乎占到95%以上可能——他不希望祁蓝知道自己死得有多惨,他知道祁蓝会心疼。如果自己侥幸赢了,于南望身后势力在坍塌时会连带多少人根本无可预估,祁蓝和于南望之间的关系一旦曝光,以目前社会环境的宽容度而言,对祁蓝的职业生涯将是覆灭性打击,对他这个人的影响将黑暗而深远。   他想告诉祁蓝自己知道许多内幕,也做了一切可做的事,但他不能对祁蓝说,他要彻底关闭这扇通往危险的大门。   风萧萧兮易水寒,不回还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可如果不告诉祁蓝呢,他的未来会怎样?自己赢了,直接给他一生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自己要是死了,他会不会去追查真相?自己要是死了,以后谁替他挡在于南望的前面,让他不至于沦为下一个尤海、Andy、王一寒?   白还歌握着手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一瞬间他感到深深的绝望,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力量保护祁蓝,也没有力量与整个现实抗衡,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祁蓝在那边感受到他良久的沉默,知道事态真的严重,大声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白还歌这才惊叫一声:“你不要过来!”   “还歌,这是我该干的活儿!”祁蓝压低声音吼,“我的辖区出了命案是不是我的事?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别忘了你是法医,我才是警察!”   祁蓝绝少对白还歌这么暴躁,白还歌意识到他此时状态异样,也许是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于南望的话终于起了作用,也许他想到了什么。还歌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了解祁蓝,起码他没有对付祁蓝发怒的经验,尤其是生死攸关。   “还歌,我是警察,我得做我该做的事。”   是,他那么想当一个英雄,喜欢这个职业,不惜流血流汗冲锋在第一线。从他们认识起,祁蓝就是这样,现在没变,将来也不会变。   如果还有将来的话。   隔着数百公里的距离,白还歌明白了祁蓝的心情,祁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自己不提供任何信息,他一定亲自去找于南望调查。他无论怎么想保护祁蓝,祁蓝都有自己应背负的命运,那是避不开的。   而显然祁蓝此时更希望直面命运,放手一战。   自己是希望他能实现做一个好警察的理想,而自己现在所做的,却实实在在是把他往他理想的对面推开了。白还歌扶住额头,鼻腔发酸,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一股浓烈的情绪在胸口奔腾,既然明摆着怎样也都不得善终,不如大家一起轰轰烈烈地战一场。谁知明天的太阳在哪里!   白还歌轻声一笑:“我知道呀,读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当警察了。咱们班主任小欢老师也说你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报警校的志愿代码写错了,还是他帮你改的。”   祁蓝顿了顿道:“你还记得这些事。”   “咱们读书时的事情我都记得。我这里真没什么事,你别瞎想。去培训要好好读书,这次我可不能帮你作弊了。”   “还歌。”   “嗯?乖啦……”   白还歌打断了他,在电话里轻轻吹口气,笑声又轻又软,顺着电波抚在祁蓝耳畔。一声低响,白还歌挂断了电话。祁蓝再拨,还歌已经关机了。   祁蓝静静地凝视着车厢角落,过了几秒钟,他揣好手机,收拾行李,就在这一站下了车,出去叫了一辆出租直奔海东。   小欢老师确有其人,只不过不是他们的班主任,而是祁蓝在执行任务时从歹徒手里救下的一个高中生。小欢父母赌博欠下高利贷,小欢遭人绑架,祁蓝孤身一人从六楼的外墙攀缘下去,连根安全绳也没有,爬到四楼破窗而入,打倒歹徒救出小欢,从此小欢把祁蓝视为大神。这小孩热爱电脑游戏,擅长编写代码,可以轻而易举黑进那些防御性极低的机关网站。为了感谢祁蓝,小欢时不常帮祁蓝开些外挂打游戏,白还歌就讥笑祁蓝连玩游戏都不肯用心。不过对小欢玩电脑的水平,两人都是服的,一直叫他小欢老师。   现在还歌提到小欢。 第93章   “乖啦”,不是抚慰祁蓝的,是小欢每次动用他那台老破电脑前一定要对机器念的一句话,希望运行正常不突然死机。白还歌跟祁蓝去看望小欢时觉得那电脑实在太破烂,也是觉得这小孩聪明伶俐,不想他被耽误,自费送他一台新设备,让他能接点零活补贴家用。   新设备配置高档,运行如飞,白还歌给新电脑取名“乖啦”,这意思是真的乖了,听话好用,简直太棒。   小欢和他的“乖啦”,就是还歌告诉他的秘密。   祁蓝忧心如焚,路灯光线微弱,在黑暗的天地间勾勒出一条弯曲的路。路面在施工,磕磕绊绊,颠簸不已,就像他要去的地方,黑暗、漫长、看不见尽头,没有一步是坦途。   方便归来的五月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黑暗中,手里拎着从看门人那里偷来的暖瓶,看白还歌挂机,用暖瓶盖倒水给他喝。白还歌喝完水,握着五月的手给他暖了片刻,两人迅速裹紧大衣,消失在茫茫雾气中。   于南望星夜跋涉,回到家中已经是后半夜。精疲力竭,满心不自在,不自在中存着太多无可奈何的悲凉。廖恒广要甩手不干,他该投往何方?宝鸿业集团该怎么办?白手套脏了,摘下来另换一副就是,用旧的只管往垃圾桶里一扔。管他曾经是怎样的崭新、柔软、白光细腻,脏了便再不堪用。   于南望站在车下抽了一支烟,嗓子干疼,眼里冒火,脸上的掌痕颜色淡了,边缘肿得模糊,整个人塌了肩膀,眼里泛着血丝,看过去又憔悴又衰弱,和日常趾高气昂的状态判若两人。   他在楼下发现了于夫人的车,这真不是他希望见到的人。刘管家匆匆跑上来给他披了件皮衣,看见于南望一张俊脸肿到变形,刘管家一愣,也不敢多问,小声道:“夫人在楼上呢。”   “我妈?我妈怎么来了!”   “夫人可能是听到些什么,说……廖书记生气了?”   “我妈怎么知道的!”于南望一惊,于夫人来得太快,连个缓冲余地都没了,刘管家道:“是个什么邮件?闹得满城风雨,夫人说就等您回来呢。”   于南望知道糟糕,就着后视镜把自己整理一下,把刘管家递过来的口罩戴上,姑且遮住脸上的掌痕。心情像一条腿卡在下水道里还不得不抬头面对镜头微笑,于南望揉着眼睛,觉得眼有点儿涩,想滴眼药水。   于夫人就在客厅里等着他,每次来如登台表演般夸张的精细礼服旗袍这次都没穿,胡乱套了身家居服,披着大衣站在地上,保镖一声不吭地双手互握扣在身前望着女主人。   于南望跑进去,陪着笑脸喊声“妈妈”,于夫人答也不答,一巴掌挥起,直搧到于南望脸上来,大骂道:“那个白还歌,你是不是睡了人家没给钱,把你老底都揭出来!”于南望一晚上耳光挨得有了防范意识,往后一退,躲过这记巴掌,于夫人指甲长,于南望的口罩被指甲带了下去。于南望措手不及,只得低着头埋怨道:“妈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哪儿睡他了……”   于夫人恨恨地道:“你没睡他,那就是睡了他男朋友,我还不知道你——谁把你打成这样!”声音陡然拔高,于南望一惊抬起头来,突然在客厅对面的镜子中看见自己模样,一张苍白的脸,两爿淡红肿起的掌痕,嘴唇都破了一点,挡是挡不住了,于夫人尖叫着又问了一遍:“谁打的!”   于南望笑道:“妈您知道还问……白还歌的男朋友打的。”   于夫人眯起眼盯着儿子,于南望若无其事叫佣人拿温毛巾来擦脸,于夫人一把抓住于南望的衣领把他拽得贴近自己,咬紧牙关道:“你是从省城回来的,白还歌的男朋友在那里?”   “打完去的。”于南望死扛到底,于夫人怒不可遏:“没人能打你!没人能打你!是不是廖恒广那老东西,你说,是不是!”   于南望这次是真惊了,母亲不问江湖事已久,她怎么猜到真相。于夫人看他表情,知道自己说对,表情渐渐从暴怒变成阴郁,从兜里掏出软缎手帕替于南望擦脸,压着火气道:“是怎么了?”   “还好。”   “说实话!是不是因为白还歌?”   “嗯……”于南望犹豫着到底说不说真正的灾难,白还歌制造的小麻烦最多也就是让他挨两个耳光,他挪用廖恒广的钱才是真正要命的事。   于夫人见他含糊其辞,已明就里,廖恒广打他多半有白还歌的事,但于南望心里揣着的只怕还不止白还歌的事。到底什么事姑且不论,自己的儿子自己揍能算他孝顺,被别人揍就是戳娘的心头肉了。眼看于南望一张俊脸高高肿起,又丧又颓,还撑着笑脸相应,当妈的心里怎能好受,手里给于南望擦着脸,越来越心痛,咬牙切齿,嘴唇直哆嗦,于南望反而要安慰母亲:“妈您别这样,您老说我脸皮厚,一点都不疼。”于夫人气得一笑,一滴眼泪掉下来,扯着于南望的耳朵想拧又放开,搂着儿子道:“还有心思扯淡?你先给我说说白还歌是怎么回事?”   “我撬了他男朋友。”于南望简短直说,这是最接近真相也最能掩盖真相的答案。   于夫人知道宝贝儿子风流成性管不住下半身,眼泪又收回去,恨恨地道:“叫你早点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情人都处理了,你就不听!你处理不了我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实证,都是猜测,就算公安局上门调查也没事。时间地点人证物证总要齐全了才能拿人,他有什么?只有满脑子幻想。我跟他说了,让他赶紧改行写小说去,当法医糟蹋他这份儿人才。”于南望轻描淡写,于夫人皱眉道:“他既然敢这么做,就有底气,不然一个警务人员要走到鱼死网破这一步可不容易。”   于南望迎着于夫人狐疑的目光道:“没事,明天我先跟金律师打声招呼,老金手里没输过官司。”   他嘴上应付于夫人,心里想的却是上哪里找笔足够的钱填廖恒广的窟窿。真要是填不上怎么办,找人做了他?于南望心底突然杀意一闪而过,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那从哪儿弄钱?把别墅卖了?时间不够,也填不满。把工程卖了?这倒能凑上,不过临时找人接盘只怕也要打个大折扣,那些法律合同改都改不及,到时廖恒广一张机票冲天去也,留下自己收拾个根本无法面对的烂摊子。我特么凭什么要替他这么做?   可要不做呢?廖恒广没跑之前,以他的权势来碾死自己还是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没法儿抗衡,只能忍。   于夫人道:“白还歌的事,廖恒广怎么说?”   事到如今,再怎样舍不得自由生活也得保命要紧,毕竟是亲妈,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亲妈虽然平时对自己差点儿意思,关键时刻这几滴心疼儿子的眼泪还是掉得于南望心里暖融融,握住母亲的手低头片刻,再抬头时眼底已经泪光闪烁,于夫人还没开口,于南望身子一矮跪了下去。   于夫人低头盯着他,于南望只觉得犹如两把冰锥从头顶上倒着扎下来一样,生死都不由自主了,事到临头只好硬着头皮道:“妈,我有事跟您商量。”   “我没有钱。”于夫人不愧是亲妈,不等于南望出招便已一剑封喉。   于南望道:“您最好有些钱赶紧在这两三天内给我支应一下,不然廖恒广一定杀了我。”   “我会在他动手之前杀了你。你动了他的钱?”   “您上回要的十个亿,大部分都是他的。”   “啪嚓!”于夫人把一个大耳光摔在于南望脸上,于总本来就肿的脸又增色三分。于南望纹丝不动,把右脸掉过去冲着于夫人道:“妈您再打一会儿,打完一起说,免得断断续续我说不明白,您听着生气。”   于夫人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有眼中怒火熊熊,停两秒钟,果然翻掌劈劈啪啪又抽了于南望几个耳光,刘管家吓得扑过来跪在于夫人脚下替少爷求情,抓着于夫人的大衣下摆一边磕头一边哭:“您可别打了!您可别打了!您不知道于总受了多少委屈。您打坏了他,您自己过后也心疼啊!”   于夫人气得一脚蹬开刘管家:“你个狗腿子撺掇着你主子干了多少事你自己不清楚?滚开!”   刘管家被踹得坐到地上不敢说话,只好陪于总一起跪着。混血保镖眼观鼻鼻观心,静等着这帮东方人按自己礼节解决问题。   于南望直挺挺地跪着,拿脸接他妈左一个右一个摔过来的大耳光,只觉得脸颊已经发麻,火辣辣的不知是疼是烫,嘴里泛起咸味儿,估计牙齿又把口腔内壁磕出血了。   等于夫人甩着手喘粗气时,于南望把嘴里那口血水咽下去,也不刻意陪笑了,叹口气向于夫人道:“妈,集团运转困难,您是知道的。我乱花钱,也有我的责任。您要儿子传宗接代,我想有个自己的爱人,您没错,我也没错。您跟我要十个亿,我拿不出来,拆借了廖恒广的钱,现在他要。我给,他就跑。我不给,我得先死。您就是想打我,也得儿子活着才能领您的嘴巴不是?”   “你干出这种事儿,还挺理直气壮。你以为你的脸值多少钱?扔大街上让人打,能不能打出十个亿!”于夫人气咻咻的,于南望道:“我的脸挨揍是不值钱,但值钱的都给您了。”   于夫人向后退开,于南望盯着母亲的脸看。于夫人的表情很绝望,不是演出来的,是真绝望,眼神放空,嘴唇苍白,脸上每一处高傲的起伏都近乎坍塌。于南望感觉不妙了,从地上爬起来追着于夫人问:“妈您怎么了?”   “钱不在我这里。” 第94章   “您放哪儿去了?”于南望有些发急,于夫人道:“洪都拉斯开了一座金矿,我已经控股百分之六十,投了七千万美元在上面。”   于南望腿脚一软,差点又跪下去,苦笑着道:“妈,您真敢干。”   于夫人道:“克鲁斯陪我去看了那个金矿,储量大,出产高,日产矿石六百吨,提纯的黄金一个月至少一千八百盎司,一年净利润能达到一千五百万美元,等下一期扩建完工,一年四千万美元都是能赚到的。只要金矿扶起来,你这边的公司还愁资金吗,不管廖恒广还是哪个张三李四在台上,咱们都不怕了。”   她轻轻喟叹:“你以为我不心疼你,只知道逼你赚钱生孙子,不理解你真心想做什么。你当你妈这么狠心吗?那个金矿我去五六次了,有些矿被开过几百遍,矿道比地道战还复杂,难得那地方还没被糟蹋得太厉害,纯度也高。克鲁斯的祖父是洪都拉斯当地的官员,他陪着我跟当地有点势力的官员都见过面,能打点的都打点了,请了律师,招募了工人,钱下去,金子出来,早晚有一天能救了咱们,就权当生意从地产变矿产,还是叫宝鸿业。你要带着那个小警察出去就出去,到外面你们是分是结婚,我都不管,也管不动了。”   于南望鼻子发酸,真的掉下泪来。于夫人道:“这份家业担着累的很,你老子就是玩不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为了保命,抛妻弃子逃到外面去隐居,他不爱我了,但还爱你,只是不敢回来。这些年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于南望道:“您跟我爸爸一直都没联系吗?”   “他在电视上见过你两次,很高兴,偷偷打电话过来跟我夸你,就是打完电话他得赶紧搬家,换个地方。他年纪也不小了,再折腾不动,最近两三年都没来过消息。”   于南望伸指尖把眼底的泪揩了下,于夫人道:“你贪玩,花钱买痛快,我管不了你,只能抽些钱出来替你守着,万一不成了给你救急。没想到你连这点家底都没有,还要拆廖恒广的钱。你还差多少?”   “少说六七个亿。”   “宝鸿业拿不出这些钱?”   “妈,廖恒广是阎王爷,我但凡还能拆出钱来,何至于动他的!”   “金矿要盈利得往十年以上看,现在别说撤不出,撤出来那些装备也换不成现钱。”于夫人沉吟着。   于南望心想那金矿真伪莫辨,一年一千五百万美金都要算高利润,四千万美金纯粹胡嘞,有这个利润当地人自己赚了,轮不到中国人去分蛋糕。说不定于夫人被这混血小子床上吹了迷魂风,晕头转向的把钱都打了中美洲的水漂也未可知。离不开漂亮男人这一点,亲妈跟他倒是上下一致,半点不走样。不过转念一想,于夫人是见过世面的人,官场商场的交际圈都混过,这些年许多人出去开矿淘金,输得倾家荡产跳楼的有,一夜暴富就此翻身的也有,焉知于夫人不是下一个女富豪?   只是这时候现金没有,说啥也是无用,母子相顾无言,于南望肿着脸先笑起来:“妈,我要是跑还来得及吗?”   “跑吧,放心,有我替你撑着,老刘,赶紧给你们于总订机票去。”于夫人倒是半点不含糊,刘管家赶紧爬起来,鞠了个躬匆匆忙忙往外走。   于南望走过去拥住母亲,在她面颊上吻了吻,于夫人温柔地侧头与于南望拥抱在一起,这一刻难得母子连心,于南望用额头抵着母亲额头道:“妈,我爸跑了这么多年都是让您顶着,我不能再跑了。”   “傻孩子,你不跑,等死吗?”   “还没到山穷水尽呢,妈,我再想想办法,我不学我爸,我不能再扔下您了。”   于夫人的眼圈红了,手抚着于南望的脸道:“疼不疼?儿啊,妈妈不该打你,还疼不疼?”   于南望笑道:“妈,您都没舍得用劲儿,还问我疼不疼。”于夫人眼泪顿时下来了,几度哽咽,于南望道:“妈,我有个想法,你要觉得克鲁斯还不错,不如你们结婚算了。”   于夫人杏眼圆睁,竟忍不住回头看克鲁斯一眼,这才冲于南望呵斥道:“胡说什么呢你!”   “要是结婚你也得算半个洪都拉斯人吧,万一矿上有什么事好说话,我不能娶个印第安老婆,可不就得您亲自上。”于南望说话没大没小,态度却郑重。于夫人没发怒,沉吟片刻道:“这么说,你也想着搬出去了?”   于南望道:“总是条后路吧,这不还没法儿移民火星呢,先想着地球上走走呗……”   他话未说完,刘管家突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保镖队长。保镖队长站住了,刘管家快步走到于南望身边,低声向他耳边说了几句,于南望脸色瞬间白了,向母亲道:“妈,您稍微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于夫人看着他微微一笑:“去吧,回来咱们娘儿俩好好聊聊。”   等于南望走了,于夫人突然倒退两步,似乎要踉跄着跌进沙发里,保镖克鲁斯迅速扶住她,及时吻掉她眼睑下的泪。只是这次和调情时那一点两点的泪不同,于夫人是当真哭个不住了。   深夜二十三点五十分,祁蓝终于找到一个ATM机,把于南望给的卡插进去一看,现金一百八十万,这是打着祁蓝一天两万的开销存的,祁蓝真想不明白一天两万该怎么花。   祁蓝迅速按下取款,在这天最后一秒结束前使用了当天取款两万的限额,紧跟着又取了两万。拎着四万块钱,祁蓝在大街上拦了一辆看起来最落拓的出租车,三言两语过去,四万块交割了车子。那车是个开了二百万公里的夏利,二手车贩子都不肯收的,那司机再想不到该论斤卖废铁的车还能得着这样的好价钱,喜孜孜地抱着钞票把车钥匙给了眼前这漂亮的小伙子,一边走一边看,只见那小伙子屈着大长腿蹲下来把前后车牌都包住了,那司机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见钱眼开,完全没想这小伙子花大价钱买这么个破车做什么,包车牌子,可别要去打劫吧?刚才解开大衣掏钱时隔着衬衫都能看出胸前的腱子肉浑圆壮硕,打劫这种体力活一个能顶仨……快走,万一哪天穿官衣的找上门来,就说车被偷了抢了,绝不能露一点马脚,整整四万块钱呢!   司机脚底抹油溜了,祁蓝包好车牌,看那破车油箱倒是满的,用围巾裹了头脸,锁好门窗,缓缓踩下油门,越踩越深,那夏利外表破败,其实日日运转,反而比许多搁置的高档私家车车况还好得多,祁蓝不多时便将时速提至一百七十公里,在空旷的省道上疾驰而去,连夜赶往海东。   祁蓝驾驶技术娴熟,不到三小时便赶回海东,先直奔小欢所在地。小欢住处贫寒无比,祁蓝怕惊扰他家人,攀着树爬到三楼,轻轻敲窗。   十秒钟后,窗户开了,小欢探出乱蓬蓬戴着眼镜的一个头,年轻,瘦,皮肤黑黄,一双眼睛在镜片后大得惊人,嘟嘟囔囔地抓住祁蓝的手接应他进屋。   祁蓝也不寒暄,直接表明来意:“还歌给乖啦留了信息,你赶紧看看!”   小欢一听来劲了,等开机光景,从冰箱里操出两罐冰可乐塞给祁蓝一罐,自己仰头喝了一罐,坐在键盘前十指如飞,迅速调出所需界面进入一个逃生小游戏。   小欢道:“这就是白哥留的。”   祁蓝惊讶地道:“还歌的信息藏在这个游戏里?”   这游戏是之前小欢做给他们玩的,游戏场景选用了几个祁蓝和还歌都熟悉的地方,警局宿舍、图书馆、料理店、公园,还有祁蓝还歌曾经一起就读的学校,逃生物品有很多种组合方式,每组五个,可以自行更换,而逃生最终出口也可以由祁蓝和还歌自己设定。他们两台电脑可以联机玩,在线存档,小欢读取了白还歌的存档,发现还歌已经把逃生物品准备齐全,小欢抓起逃生物品推开最后的大门走出去,门外是图书馆。游戏到这里就结束了,小欢倒回去重新读了存档,仔细检索还歌在逃生包里留下的东西,有绳索、钥匙、图书借阅证、红色水杯和一张照片,那照片上有一只黄白花猫和一只黑猫。   祁蓝用手指点着屏幕道:“绳索是1,钥匙是4,红色水杯是触发,图书借阅证就是图书馆。”这是他们日常玩游戏时约定的答案,看着最后的照片,祁蓝犹疑道:“但这两只猫是什么?我之前没见过还歌存这个图片。”   “Let the cat out of the bag,”小欢低声念道,“秘密就在这里。红色水杯不是触发,是图书馆资料库的意思,那里的工作人员都有一只红色水杯。”   “找第14号书架?”   “不是14就是41,咱们去看看。”   “赶紧走!”   “喂,蓝哥!现在是半夜!图书馆没开门呢。”   “跟着我需要开门吗!”祁蓝把小欢的衣服揉给他,抓了条毛巾缠在手上,喝掉那罐可乐。小欢兴奋了,赶紧换上棉衣跟着祁蓝溜出去,坐上那辆老破夏利,一溜烟开到市立图书馆。小欢人瘦小,祁蓝索性背着他,手脚敏捷地从墙上翻过去,用围巾裹着头脸撬开两道大门,溜进资料库,先扛着小欢上去用毛巾把摄像头挡住,俩人赶紧用手机照着去翻书架。这一看,资料库内书架林立,高大巍峨,成千上万本书码放得整整齐齐,犹如千万列兵居高临下盯着他们,要想找出白还歌留下的信息真不容易。祁蓝寻14号书架,小欢找41号书架,一顿翻找中,祁蓝叫道:“这里!” 第95章 密码   小欢循声而去,看见祁蓝正指着一排哺乳动物相关资料。祁蓝展开长臂一本本翻过去,果然在一本古代猫谱资料中取出一叠缩印文件,就着手机光亮匆匆翻阅一遍,再抬起头时,他在那一点点灯光中咬牙切齿的表情狰狞无比,把小欢吓了一大跳。   祁蓝开口,声音却酸涩:“小欢,走吧,我先送你出去。”小欢不敢言声,让祁蓝背着又翻墙出去,祁蓝默默开车送他回家,到楼下塞给他五百块钱道:“欢儿,好好学习,不管有什么事,都别耽误你读书。今天这事儿,任何人问不要说。”   小欢没接钱:“蓝哥,你跟白哥怎么了?”   “没事。你小孩儿不懂。”祁蓝的笑容像二斤铁观音里拧出来的一口茶汁,又深又涩又苦。小欢道:“白哥没事吧,他要给你留个信息,干嘛这么费周折,你们都是警察,还住一起,有啥话不能宿舍里对面说?”   祁蓝听小欢这么一问,简直鼻腔里冲上来一股酸涩。是啊,都是警察,还住一起,有啥话不能宿舍里说,竟然要费这样的周折!   可就是要还歌费这样的周折,伤这么多脑筋,多少次对自己欲言又止,多少次眼神里藏着无奈与绝望,迫不得已只能采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留信息。祁蓝知道,白还歌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已经把这些爆炸性消息传播出去了,他很了解白还歌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他意识到自己的尊严与领地受到侵犯践踏,反击将是致命的。   白还歌提供的证据包括从尤海口腔上皮细胞中提取到的于南望精/液细胞、尤海死亡现场附近提取到于南望的脚印以及精/液,附观淫癖类型特点爱好,尤海、王一寒、Andy身上如出一辙的捆缚伤,于南望打给尤海、王一寒、Andy以及历次在凤凰台花销的次数金额,还有凤凰台的账目明细。祁蓝在图书馆里越看越是心惊,最后几乎握不住那叠材料。   而白还歌在那些材料上附着的第一句话是,傻瓜,保重。字迹潦草,像是有人随便在上面涂鸦,但祁蓝知道那句话是写给自己的。   他知道还歌写这句话时,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抗争的。   以及,他为什么要把材料放在这里,是做的第二手准备。即使祁蓝无法找到,这资料也会在不久后被别人发现。如果他存心要放个足够存百年大计的地方,就不会塞在一堆猫谱狗谱里。   还歌这些日子担了多少责任又受了多少委屈啊!而自己就这样沉湎在于南望的温柔乡视而不见,还歌就这样揣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替他去奔走查案——祁蓝开着车,一边开一边喘息,气粗如牛,喘着喘着,突然握紧拳头在方向盘上狠狠一砸,砸得老夏利的汽笛在黑暗中一声哀嚎,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和车子一起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接近于南望别墅时,老夏利终于被祁蓝开爆缸了,祁蓝丢下车,在凛冽寒风中走了最后一公里,心里窝着火,头上冒着气,嗓子发干,眼眶发烫,脑子里乱嗡嗡的,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想不出来,仰头看满天星斗似乎都在旋转,一颗一颗闪着晶光,都像于南望的眼睛。   那么美的眼睛,忧郁又深情,也能藏着这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祁蓝,你是刑警,你知道绝大部分杀人案在出现相同特征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凶手就是同一个人……所有的目标矛头都指向于南望,而我们找不到一丝一毫不利于他的直接证据,这是什么智商?还是说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   是的,没有巧合。只是杀人的罪犯,利用了他的信任,那些虚伪的温存与纠缠,不过是一场滥情的欺骗。祁蓝痛苦地低下头去,再抬起来时,眼中几乎喷出怒火。   欺骗他的后果是严重的,无论是谁。   祁蓝做过一段时间安保总监,熟知于南望别墅内安保系统的死角和人员安排薄弱环节,轻悄悄便混进了别墅。白还歌在材料里给了他一个信息:于南望的别墅一定有密室。他在于南望别墅外观察过,在别墅内走过,看过,走廊尽头的镜子后面不是尽头,一定别有天地。   祁蓝想起那天还歌凌晨时分就赶到于南望的别墅外,他一定是冒着严寒围着别墅仔细观察,就像审视尸体上的蛛丝马迹。而自己躺在于南望温暖的大床上,对还歌遭的罪一无所知。那顿早饭期间,还歌是对于南望要求了什么?是不是和自己有关?于南望又回答了什么?怎么让还歌一离去立即孤注一掷上告,而于南望删除了所有录音。   还歌那么爱笑的人,最近都很少笑了。   背着自己的时候,他有没有哭过?   祁蓝心底一抽一抽地疼,他灵敏地避过所有监控镜头,来到白还歌说的镜子前,他举起手叩了又叩,没错,镜子后面的墙是空的。他俯身在镜子后面观察良久,蹲身到洗手台后摸索,那里果然有一个隐蔽的开关。   祁蓝按下开关,镜子悄无声息的转到一旁,露出背后狭小盘旋的楼梯,与电影里一般的密室不同,这楼梯不是盘旋向下,而是通往高处。祁蓝走上楼梯,镜子门自动关上了。   祁蓝轻抬脚缓落步,铸铁楼梯毫无声音,大概走到三楼的高度,眼前出现一个小门,门锁有密码。祁蓝傻眼了,他试着输入于南望的生日,无效。输入于南望的手机尾号、车牌号,都无效。他打电话给小欢:“欢儿,帮哥一个忙。”   “蓝哥,您说。”   “帮我开个密码。整个系统的密码我这就给你,你看看这个密码在不在系统里面。”   祁蓝指挥着小欢操作,耳机里顿时传来密如骤雨般的敲击键盘声,过一会儿小欢道:“蓝哥,马上。”   然后祁蓝听见小欢滴滴嘟嘟念叨起来:“零……对、零……九、蓝哥,第二个数是九,然后……二、六。第五个数还是零……七……后面是二,最后一个是三!妥了,蓝哥,开了没有?”   祁蓝依言按下数字,09260723,手指按下最后一个键,祁蓝怔住了。密码门应声而开,小欢还在耳机里问:“蓝哥,开了没有啊?开了吗?”   九月二十六,是他和于南望相识的日子。而七月二十三,是他自己的生日。祁蓝的指尖抵在冰冷的密码盘上,突然有些发抖。   他低声对小欢道:“开了,谢谢你。”   “行,蓝哥您有事随时叫我。”   小欢挂了电话,祁蓝慢慢往里面走去,他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他出过碎尸案的现场,亲手捉过杀死十数人的凶犯,什么血腥凶残的场面都见过,也怕过,怕是常态,最终都要克服所有的恐惧,直面枪,直面刀,直面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扑上去,他都胜利回来了。   可此时他的心跳得不同寻常。他知道自己是要直面心底最不愿接近的那一部分,哪怕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是不得不面对,他却第一次是真心不想面对。他想逃开,想下楼去,想关上那扇密码门,佯装从来都不知道一切,甚至想连夜开着夏利去北京,或许还能赶得上报名上课。   祁蓝站在原地用手抹了一把脸,深呼吸,停顿两三秒后,他还是走进了那屋子。令他意外的是那屋子布局十分熟悉,他想了一会儿,想起来那是他曾经见过的于南望的画室,那画室中曾挂着许多枪械的画,素描的、油画的,现在也有,M99半自动狙击步枪、AK/47、鲁格GP100转轮、MR-73左轮、史密斯维森……所有他曾在画室中见过的枪械这里都有,置放在玻璃展柜里。他往前走几步打开展柜,拿出一支枪来试试,没错,不是模型,是货真价实的枪。祁蓝站在这货真价实的枪械库中冷汗涔涔而下,于南望无需有什么动作,单是这些枪就够他铁板钉钉坐上几年牢。   祁蓝环顾四周,密室没有窗户,他明白还歌是怎样发现奥秘的了。这层楼从内里看绝无异样,外面要仔细数过去才知道少掉一扇窗户,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但白还歌是个尸体少根头发都会计较的法医。唯他明察秋毫,才能看破端倪。   于南望,注定要折在白还歌手里。是他该历的劫,逃不过去的雷。   枪械库的西南角地上有一个保险箱,祁蓝走过去蹲下来,对着密码锁沉吟片刻,输入一串数字,刚要按确认时又停住,过片刻,他重新输入一串数字,保险箱应声而开,祁蓝叹息一声,面色瞬间变得十分复杂,愠怒淡去,只剩下三分柔情七分凄楚。他便是想到这些日子对于南望来说很重要,也想不到他这样看重,要把那段记忆注入每一段曲折蜿蜒的小心思。不是别人,是他和祁蓝共同拥有的人生段落。   保险箱里躺着一个软皮本,祁蓝拿出来看看,都是密码书写,凭经验他猜测这是账目本。账目本旁是个不锈钢小盒子,那盒子有些眼熟,祁蓝打开来,里面果然是那些泛黄的旧票据,电影票也有,戏票也有,门票也有,机票也有。都是三联单的,所有日期都在一天,还有几张上面带着泪痕,祁蓝记得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水下历险,于南望咬着牙讲自己的家庭,怎样缩着身体发抖,又怎样被他拉到怀里安慰,最终在那个海上的深夜里放声大哭。   有一个善款簿,第一页,巨大的黑笔粗粗地写着祁蓝的名字,一千元。后面用细的碳水笔写着其他捐赠者的名字,再没有比祁蓝名字更显眼的,也没有比祁蓝更低的,都是些大额捐赠,最低十万起步。   保险柜里还放着几叠美金,几根金条,几块腕表,祁蓝见惯于南望日用的奢侈品,知道这些东西能折个两三百万,对于南望来说,并不算多。   这么一点钱,何至于还要收在这么隐秘的地方。祁蓝翻检着这几件东西,扶着保险柜缓缓站起来,身后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两千万的现金,有三百公斤。一个你是七十八公斤,一次性带两千万现金走,等于一次性扛着四个你。我体能不行,扛不动这么多钱。” 第96章 劝降   熟悉无比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尤为震撼,祁蓝回过头来,正对上于南望一双黑如点漆的眼。   于南望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苦笑道:“我大概只能扛住一个你,多了,真的不行。”   祁蓝没见于南望时,心里有一万句话喷薄而出想问他,这会儿见了,千言万语都不知去了哪里,一颗心像热油浇进雪地,冒着烟喷着气一边沸腾一边上冻坑坑洼洼千疮百孔,只是用力盯着于南望,目光里仿佛喷出火来。   于南望道:“是白还歌告诉你这个地方的吗?”   祁蓝闭了一下眼睛,一抹苦涩的笑意一闪而过。于南望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发现不了这里,唯有还歌同时具备猫科动物的敏锐与奸狡、犬科动物的嗅觉与韧性,才会发现这个秘密所在。   越发觉得对不起还歌了。祁蓝重新睁开眼,冷静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于南望慢慢走近他,毕竟祁蓝此时就像一头已经掀起嘴唇的狮子,獠牙若隐若现。于南望目光里满是恳求,身子微微缩着,透着谨慎:“我没想隐瞒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你是我最爱的人,可你还是个警察,跟你说一些事情可能不太合适。我本来以为我还有时间,可是白警官太心急,总想一次性把我的老底都露给你。”   他轻轻地道:“有些夫妻一辈子也不一定把对方了解清楚了,何况我只有这么一点时间。即使时间这么短,从你接受我那天开始,所有那些可能影响我们未来的因素我都处理了,有些比较复杂的,还需要一点时间。你放心,这个密室我也会处理掉,如果有需要,整座别墅都可以不要。”   他说着走到祁蓝面前,眼圈有一点泛红:“求求你,祁蓝,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你别说不要我了。”   祁蓝慢慢伸手抚摸于南望的脸,那张脸很憔悴,两边的脸颊都红肿着,一望可知是掌痕,祁蓝用两只手捧着于南望的脸,于南望歪头在祁蓝手背上吻了吻。他的黑眼睛忧伤地望着祁蓝,眼中含着一点泪水。   下一秒钟,祁蓝的手往两边滑,抓住于南望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高高吊举着按在墙上,一字一句地道:“他们三个是不是你杀的!”   于南望像皮影人一样被祁蓝摁在墙上挣扎不得,祁蓝的眼睛冒着血丝,他病后憔悴,胡茬在下巴上纷纷冒头,看上去悲伤又愤怒,满脸都是绝望。   于南望惨笑道:“尤海的死是意外。我没想杀他,他喜欢玩那东西,本身就有致死率。王一寒怎么死的我不知道。Andy也是,谁会傻到开着自己卖掉的车去杀人。”   “凤凰台的账目呢?”   “我替人办事。”于南望倒是供认不讳,“没有红顶子,别想做生意。想戴红顶子,就得付出代价。”他倒笑起来,把左右脸上的掌痕轮番转向祁蓝给他看,“代价。”   “谁打你的!”   “廖恒广。”其实廖恒广那两下的肿早都下去了,现在脸上青红淤紫都是于夫人打的。   祁蓝听见这名字,手腕微微一颤,随即更紧地抓住于南望,“你替廖恒广做什么!”   于南望的眼神里透出一点惨然的悲悯,唇角还噙着笑:“洗钱,我的祁队长。你还不明白吗。我父亲就曾是廖恒广的马前卒,撑不住逃走了,他不跑会死,他跑了我就是人质。父债子还,替廖恒广当牛做马。无论投在房产上还是股票里,都不是我的钱,除非花了才是我的。买些无用的奢侈品,甚至买春,就这样。”   祁蓝紧盯着于南望的眼睛,于南望无所畏惧回望过来:“还要谢谢你,是你让我想到给孟小佳捐款,建立一个基金会,让钱有个正经去处。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是你教会我好好用钱,别给钱当奴才。”   祁蓝的声音有些喑哑:“你跟我们局长之间有什么交易?”   “他女儿要留学,钱从技术用房里出。我接了那个活,自然是我来出。附加的交换条件是我要他安排你去北京镀金,回来再升一级。”于南望坦然道:“跟我打交道的人里,你们局长要求的金额是最低的。”   祁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于南望道:“就你看见的这些枪也不是我的,我不敢动,造个密室供着,其实怕得要命。”   祁蓝看着于南望,于南望脸上有一点绝望的笑,眼睛湿漉漉的,嘴唇却发干:“祁蓝,我自从认得了你,每一天都是怕的。怕你知道我这一重身份,怕你卷进这个不干净的漩涡,怕我万一失手暴露,上头为了自保一定会料理了我,我怕再牵连到你。怕我那些靠山失手暴露,唇亡齿寒,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像只虫子一样消失掉,永远都见不到你。祁蓝,从我爱上你,就没有一天不是怕的。我知道我不该爱上你,可我忍不住。”   于南望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越是怕失去你,越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我所有想隐瞒的真相都在这里。廖恒广抽血太厉害,宝鸿业集团已经快不行了,我在保险柜里偷偷留了一点钱,说不定哪天用得上。我记着你跟我说的话,直升机过不了海,两千万钞票的重量我也背不动,这些钱,去个小国,也够咱们俩人安家。”   “你,想,跑,路?”祁蓝咬着牙,一字一句。   “除非你肯一起走。”于南望垂着睫毛,他颓丧得像一只发现储备粮被人类挖空的田鼠,“你不走我也不走,只要你在这里,挨枪子儿我也得死在这里。”   祁蓝恨恨地道:“你死不了,也活不成,你该蹲监狱了!”   于南望不接这话,只是深情款款看祁蓝:“你怎么猜到密码的?”   “我没猜,蛮力解码。”祁蓝把脸转开了,额头到鼻梁的侧影依旧俊朗,只是眉头蹙起,形成两道深沟。   于南望道:“门口的能蛮力解码,可保险柜没联网,你进来才多久,哪有那么多时间试。还是你猜得准。”他眼睛弯着,笑容春水般温软。   祁蓝很明显走神了,他陷在回忆里,渐渐的手松了些,把于南望放下来。   于南望整整衬衫,腆着脸握住祁蓝手腕:“还生气呢老公?”   祁蓝看起来像是想给他一拳,又忍住了,过一会儿道:“去自首吧。”   于南望苦笑:“我倒想自首呢,也得有那个资格。你见过傀儡翻过来斗倒了主子的先例吗?想勒死嘉靖皇帝的那帮宫女一个个都被凌迟处死,现在文明社会了,我倒不至于变成涮羊肉,可上午翻盘下午就得进精神病院也说不定。”   “廖恒广不是皇帝。现在也不是封建社会,是法治社会。”祁蓝看着于南望,“有人能管他,你也逃不掉,跟我去自首吧。”   “我自首了你怎么办?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你根本摘不清干系,刑警队长的身份更敏感,没事都能给你查出事来,杀人凶手是张三就不会是李四,但你有没有徇私枉法有没有暗通嫌疑人这些事只有你我心知肚明,谁会信你清白无辜?”于南望的笑容收起来了,“白还歌就是个王八蛋,他干这件事完全不顾你的安危你懂吗?我知道你看过那些材料了,里面没有任何实证,他就这样漫天散,不单他完了,还会影响你。他要是还记得你一辈子理想是当个好警察,就不会这么做!”   祁蓝咬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于南望知道这番话戳中他痛处,进一步道:“也许有无辜的人,但没有无辜的岗位。居其位谋其政,哪怕现实根本不给你谋其政的条件,可你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得不背负责任,委屈也好冤枉也罢,总归是逃不掉,你也是,我也是。我不要你原谅我,我只是不想把你扯进来。如果有办法把你彻底摘清,我愿意立刻去自首,后半生都在精神病院度过也认了。”   祁蓝紧紧咬着嘴唇,手指关节捏得青白,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于南望轻轻从身后将他抱住,把脸埋在祁蓝高大的背后:“可我舍不得你,真舍不得你。让你受委屈比让我死了还难受。老公,你回去读书好不好,这边的事我来处理,我保证处理好,真的。就……就是白还歌,我也保证他不受影响,保证让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你别管了,求求你别管了。”他说得动情,“我爹就是管了不该管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放逐了一辈子,有家不能回,有孩子不能认,人是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祁蓝感到背后一阵濡湿冰冷,知道于南望流泪了。他慢慢转身把于南望搂在怀里,于南望抬起脸来,两人四目交投,于南望睫毛上带着一点泪,眼睛一眨一眨,满脸求恳,恨不得用头在祁蓝身上蹭。祁蓝低声道:“你说得不错。”   于南望大喜:“老公你想明白了!”   祁蓝道:“居其位谋其政,也许有无辜的人,但没有无辜的岗位。还歌做得半点没错。既然我做了这个刑警队长,就要对得起这个身份。我但凡能早点听他的,也不至于让你弄到无法收手,早都把你控制起来了。”   于南望嘴咧得快要掉了下巴,心想妈呀要糟。 第97章 蜃楼   果然祁蓝道:“所有国法难容的犯罪,都是我们的敌人。我到这时候才参与进来,已经晚了。如果还歌需要我去当个挡子弹的沙袋,我也愿意。至于你,我希望你去自首,不要弄得大家都难堪。”   于南望憋得脸通红,咽了口唾沫:“祁蓝,不是我不肯自首,是这趟水太深了,自首也不一定能保证把人扳倒。何况那些人只要自己在位置上安全,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祁蓝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我懂这个道理,可人活一次,不能就把自己当成一段流水流完就算。国家、道义、情分、良心,我都得对得起。实在对不起,把自己放在最后,国法为大。”   “国法能改,你的命能改吗!”于南望急了,“不用多,你死一次就算完!咱就唯心着说能投胎转世,喝完孟婆汤你都不知道前世是谁了,那不还是彻底死了!”   祁蓝道:“你别叫。当年我第一次出警就赶上持枪歹徒杀人,带我的师父被火枪打中胸口,当场牺牲,一起去的几个实习生都吓坏了。我也怕,怕得要死,还是冲上去把歹徒按住。当警察的不往上冲,难道让身边卖烤白薯的大婶儿往上冲吗。”   “你那是抓人破案,这、这不一样,这、这、这是官场斗,能一样吗!”于南望急得嘴绊蒜,感觉祁蓝的工作很不好做,“甭管你师父还是你,当场中枪牺牲那叫因公殉职,牺牲在明处,那叫赢得生前身后名,算烈士,年年你们单位领导得上你坟头献花去!官场斗里死了算怎么回事,嗯?人说你是徇私枉法死有余辜,你就是死有余辜,你不过一条命,一个名,你以为你抗得过几回涂抹?说你死了只值臭一块地,还不是全凭别人嘴一张!”   祁蓝抿着嘴点点头:“嗯,我知道。”   于南望快气死了:“知道!知道你还要干!”   祁蓝的声音反而温柔起来:“我小时候一直想做个英雄,练武吃了好多苦头也不后悔。长大了,第一次出警就被师父的心口血喷一脸,抓住杀人犯之后好多天夜里做噩梦,睡不着,那时候我就想过还要不要干这个,性命和工资哪个重要,也想了很久。”   “换我肯定当场就不干了!”于南望急赤白脸,“是,谁都需要个英雄,但特么英雄就一条命,就一张嘴,死完就没!”   祁蓝笑了一下:“我师父牺牲时不到四十岁,荣誉证书半柜子,他从来不拿那些东西当回事。他说过人生下来本来没啥意义,但自己得给自己找个意义,社会上这么多人活在一起,肯定有好有坏,他就觉得当警察甭管大事小情都能把坏的铲少点儿,对好的多保护一点儿,对谁都好,毕竟都在地上活着,谁也没在天上修仙。这么想,什么性命跟工资哪个更重要就不是问题了,我们的价值不是那点工资,也并没活在谁的评判里。”   两人初相见的尴尬场景突然闪回在于南望脑海中,他那时深陷危机,倒还不忘赶祁蓝离开,吼祁蓝“你一个月工资几个钱,犯得上把命丢在这里?”他吼祁蓝,是三分倨傲三分尴尬,还有三分不忍这么漂亮的男人给他陪葬。   而祁蓝比他吼得声音更大:“你管我挣多少,你现在是我保护的人质就得听我的!”   于南望轻轻道:“嗯,从咱们认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年轻警察一直没变过,从两人结识第一天起就是这样,没计较过钱也没计较过命,甚至不计较世俗的声名,他想维护的只是心底那份正义,这是他的本质他的骨气,当年敦促他迎着枪弹往上冲的是这份骨气,从绑匪手里救出于南望的是这份骨气,吸引了于南望不顾一切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也是这份骨气,这个变了,他就不再是祁蓝。   于南望知道白还歌清楚这一点,才竭力想掰开他和祁蓝。自己是深渊里的微生物,太需要祁蓝这道阳光的拯救,才不致万劫不复。可祁蓝却不该生长在这么阴暗的土壤上。爱情的基础是信任,他知道他给祁蓝的基础是一座海市蜃楼,一片乌托邦,一场虚无的幻梦,所谓爱情,当不起现实的铁锤雷霆一击。   是他太贪婪。   可在深渊中下坠太久的人,怎能抵御对阳光的向往。那是人的本能。需要光,需要暖,需要信任、善良和爱。需要没有心机的笑,无所求的慰藉,温暖有力的拥抱。在祁蓝出现之前,他坐拥金山却一无所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自由落体状态里呼吸,怀里美人走马灯般换,心飘得不知在第几维度。   于南望心口发酸,一阵阵痛上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掠过一道白光一片彩虹现出一座高大的金色殿堂,像虔诚的信徒见到神祗,像追寻真理的旅人寻到圣地。   停了片刻,他握着祁蓝的手认认真真地道:“老公,我听你的,天一亮我就跟你去自首。”   祁蓝没说话,他把于南望搂过来,下颏抵在于南望额上,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头发中反复摩挲,不住在他发间亲吻,无尽疼痛无尽不舍,情至此时,无可多诉,一股热流冲上鼻腔,“我爱你”三个字脱口而出。于南望身子一颤,抓着祁蓝衣领,仰起头来拼命吻他,祁蓝扣着他后脑深吻下来,恨不得把他揉在自己身体里。万般不舍,却又绝难保全,一颗心像是被撕成两半,丢在锅里煎了又摔在地上踏。   于南望放开祁蓝,抬起头小小声道:“来一炮吧,下回再干/你都不知道是哪年了。”   祁蓝本来伤心,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你还有这心思?不想想怎么将功折罪少判几年吗!”   于南望道:“怎么着也得判了,还不抓紧时间来一发?听说里头也让见家属,到时候能给你开个后门不?”扳着祁蓝的脸左右端详,“模样儿挺俊,扮上更好。就是你这个身材要男扮女装有点儿费劲,说你是女篮的行吗?”   祁蓝拎着于南望后颈,提猫一般把他提起来摁在墙上,于南望脸上还带着笑,眼神中是遮掩不住的无限凄苦,祁蓝心软了,低声道:“你怎么想着用那个日子当保险箱密码的。”   “我猜你从那天开始有点爱我了。”于南望吸了一下鼻子,有些腼腆,他素来荤话说得不眨眼,这会儿苍白的面庞上却漫起两片绯红,目光也转到一边去。   祁蓝沉默,于南望说中了。他第一次输入时,下意识选了他们发生关系那天的日子,那天的体验对祁蓝来说具有爆炸性的冲击力,将他彻底带上不归路,临到确认时他却收手,再三思忖,换了两人出海的日子。   那天他们一起出海一起遇险,都为对方出手御敌,又把生的机会留给彼此,在星空下,在海面上,他们四肢相拥而无**相求,于南望第一次向他吐露心扉,童年的冷与寂寞,不为人知的痛和向往,他永恒的笑容面具后流的泪,从童年起不曾凝固的血,一点点一滴滴的流在他脸上,滴在祁蓝怀里。   是一个孩子温暖另一个孩子的心。   那一天起他们开始相爱,对于南望来说,性唾手可得,而爱太珍贵而罕见。祁蓝选择了出海的日子,一击得中。   保险箱打开的瞬间,祁蓝来时带着的怒火、见到满屋枪械时的震撼都减少了大半,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不觉间燃起的柔情。他知道自己是爱着那个混蛋家伙的,他无法回避,对自己强调一千遍一万遍职责所在,也回避不了本心。   祁蓝轻轻地道:“你别担心,我……我肯定帮你,不是你的事,一分一毫也不会让你担着。”   于南望笑嘻嘻地道:“有我老公罩着我,还怕什么。你别趁我蹲大牢时偷偷跟别人好了就行,女人我都不担心,我担心白还歌那小子说不定趁机撬行,他要色诱你的话,你不会那么没良心地将计就计了吧?”   祁蓝又气苦又想笑,屈起中指在于南望额头上狠狠一弹:“想点儿正事吧你!”   于南望“哎哟”一声缩起脖子来叫道:“这比什么事都重要,怎么不能——”   他话音未落,身后却有人轻轻冷冷地叹息一声:“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你什么时候能有句实话?”   于南望一个笑容凝结在唇边,瞬间面如死灰,祁蓝听着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惊异回头时,身后站着的却是个并不年轻的贵妇,穿一身精致绣花家居服,披一条厚羊绒大衣,耳畔一对翡翠坠子,半张粉面都给衬得绿幽幽的。身旁还有个混血男子,一望可知精通技击。那贵妇人修眉俊目,美艳不可方物,于南望正是脱胎于她,只是换了更坚硬璀璨的材料,犹如珍珠一侧立着钻石。   于南望慌慌张张从祁蓝手里挣下来,咕嘟吞了一大口唾液,期期艾艾地向那贵妇人叫了声“妈”,祁蓝不知怎的也突然紧张,赶紧立正,整理衣服,嗫嚅着叫了声“阿姨”。   一瞬间变成两个未成年的男孩般,像是被家长突然撞破看成人录像,都紧张得手足无措,一脸潮红。   于夫人眯起眼睛把祁蓝上下打量几个来回,祁蓝被她看得心口怦怦乱跳,早听于南望说过母亲如何如何,他却没想到在这么个时候这么个地方和于夫人见面。于南望硬着头皮道:“妈,这我朋友,祁蓝。”   于夫人脸向着祁蓝,眼睛却瞟着于南望淡淡地道:“上过你的床了,就不要叫朋友,你每个朋友都有这么亲密的?” 第98章 真相   祁蓝脸红到耳朵根,于夫人对他毫不客气,而且敌意十足,偏偏这话又不是冲着自己说,自己还不方便打断反驳。况且话虽难听,却是实情,就是反驳也无从反驳,当下涨红了脸低着头无话可说。   于南望也不客气地道:“妈,您到这里来干什么,这地方不能让外人进来。”说这话时他盯着克鲁斯,于夫人冷笑一声:“你男朋友来得,我男朋友来不得?这是你该对亲妈说的话吗?”   于南望笑嘻嘻地道:“您到了儿还是没饶了这个保镖,我以为得有个不给我当干爹的例外呢。”   于夫人赶到这当口儿来密室到此一游,于南望知道来者不善,索性也不掖着藏着,心里有气一并撒出来。   于夫人没接这话,向着祁蓝道:“我知道你。于南望为了和你保持关系足足花了十个亿。但这个钱不是他的,是廖恒广的。现在廖恒广跟他要钱,他拿不出来,廖恒广要杀了他。”   祁蓝听得瞠目结舌,都没顾上于夫人语气鄙薄:“廖恒广的钱?”   于夫人冷笑道:“他跟你说过这十个亿?”   “他说他用自己全部身家向您买了一个月的自由。”   “我就说他没一句实话,也就你这种人信他。钱是廖恒广的,让他在凤凰台转一手变个来路。买的不是自由,是腾出时间专心对你下手。不然白还歌的材料哪有那么大效力,怕是交上去就被人当痴人说梦丢了。”   祁蓝知道于南望是替人做事,只不过没想到涉案金额竟有十亿之多,何况只是于夫人指出跟自己有关的这一笔,而且手头的账目还仅仅是一处凤凰台,其他的呢?替廖恒广洗钱是一码子事,把这笔钱洗成自己的,那可就完完全全是另一码子事了。   于南望怒叫:“妈!太过份了!”   于夫人斜睨于南望:“可笑,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指责我过份。实情就在这里,我不说难道就能变?”转向祁蓝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清白,宝鸿业集团危在旦夕,我儿为你不肯结婚救场,反而自毁基石,把廖恒广这块最大的垫脚石搬起来砸自己的脚,现在他要钱没有,要命么?很快这条命也不是他的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他能为你编这么多谎话,对你也算真心实意了。”   于南望叫起来:“我结不结婚是我的事……”   祁蓝反而握住于南望的手臂制止他:“阿姨要说话,你拦得住吗。”于南望再想说什么,祁蓝手指用力捏下去,于南望顿时疼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张了张嘴把话咽回去。   于夫人轻轻一笑:“南望,事到如今,你再骗他还有什么意义。你打的算盘我都清楚,我告诉你,没用。你跟廖恒广打,你赢不了,他树大根深,上头要挖也挖不干净。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还钱,走人,赶在他之前逃出去。可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再休想带着他一起走,你不听听这个小警察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国法道义情份良心他都要,世间哪来的那么多两全其美,他还想四全其美,你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就看上这么个只会做白日梦的傻子?还自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看四周实在没什么摆设可摔,从自己身上扯下羊绒大衣劈头盖脸砸向儿子。   于南望没动,拿脸接着于夫人的大衣和怒火,脸色已经由红变青。于夫人向着祁蓝笑了一下,这笑容三分无奈七分凄厉,即使声音再年轻,那眼神也沧桑得如百年老妪了,看得祁蓝也不由得打个寒战。   于夫人收敛着声音,慢慢地道:“祁警官,我刚才忘记向你问好了。”   祁蓝头皮发麻,本来没有窗户的密室里不知怎的感觉阴风阵阵,勉强笑了一下,眼光扫到于夫人身后的混血保镖,心底寒意直冒,于夫人相貌优雅,那份冷感尚不明显,但保镖高鼻深目,肌肉虬结,整个身体姿态都带着浓重的杀意。祁蓝咽了口唾沫,对面这女人不仅仅是于南望的母亲,她手里还有个足以当杀手的保镖,当即微微一笑:“冯丽堃冯女士,您好,或者,称呼您冯艳妮女士,可以吗?”   于南望惊回头看一眼祁蓝,祁蓝要调看一下自己亲属信息再容易不过,只是他什么时候查看的,自己却一无所知了。   于夫人幼年家贫,少年从艺,巅峰时期迅速息影成婚,就此过豪门阔太生活,再不提任何往事。祁蓝一口气把她艺名本名都道出来,这个反击又快又准,于夫人眼神有瞬间凶狠,随即睫毛低垂下去,再抬起来时,已经言笑晏晏:“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咱们时间不多,简短截说吧。第一,南望肯定不会跟你去自首。第二,你们两个就算上了一张床,也永远不可能一条心。第三,你知道的太多了。”   于南望咬牙切齿地道:“我怎么不能自首!我现在就跟祁蓝去警察局!”说着就往门口走。祁蓝看着于夫人,于夫人咯咯乱笑:“好儿子,把戏演够了。你去自首,谁替你呼风唤雨谁替你享受?”   “我折腾够了,我他妈下半辈子就想踏踏实实找个清净地方呆着!不抽烟不喝酒天天劳动努力学习不惹是非,我就愿意过这种修行生活怎么了!”于南望气急败坏,“出家当和尚还得考试,我就乐意蹲监狱行不行啊!特么宝鸿业谁爱要谁要,谁愿意挨廖恒广的大嘴巴谁就去挨!”   “你明里占多大便宜暗地里就得吃多大亏!”于夫人半点不心软,“一周换三个小情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挨嘴巴子的事儿?那么多钱你都只替廖恒广洗了自己一文没落下?红得发紫耀武扬威的时候你不是沾了身后老虎的光?跟我装什么清白无辜,蹲监狱算什么,你这条命在不在都不一定!”   “行,行,您真是我妈,我亲妈!”于南望整张脸都狰狞了,“高检还没立案高法还没开庭,您先审我一道是不是?您怕亲生儿子死不了是不是?”   “要寻死的不是我是你!我是你亲妈所以来拦着你找死!”于夫人倒吼回去,声音尖利得像划着玻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要反水,要找个新靠山,把廖恒广交出去,你想抱着新主子重新上岸,你前脚说自首进去,后脚就当污点证人了!再把廖恒广的钱交给了新主子保平安——你得先保证新主子别被廖恒广吃了!黑吃黑的故事天天演,你有多大把握保证你不是被吃的那一个!你又有多大把握跟新主子脚下的旧奴才争宠!你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于夫人凄厉的声音划过祁蓝耳膜,在脑海深处蹿着嗡嗡作响:“这趟浑水你沾一天,除非扒层皮重新投胎,不然一辈子别想上岸!你心里是明白的很,还编套瞎话骗这个小警察!你打错了主意于南望!你干不过廖恒广,你也抱不上更合适的主子,是因为你的心没那么硬了!你被这个狐狸精迷昏了头,你这王八蛋!有你之前收拾那些情人的狠劲儿,在省里你就弄死廖恒广了,还回来哭什么委屈!”   有那么一瞬间,于南望看起来想扑过去按住于夫人的嘴,但祁蓝抓住了他,祁蓝的手指深深陷入于南望的小臂中,几乎要捏断了他的臂骨。于夫人愤怒中乱骂一气,也顾不得字斟句酌,句句直指祁蓝让于南望色令智昏,自取灭亡。   于南望尖叫起来:“妈!妈!我求求您不要再说了!”他在祁蓝手掌里挣扎,渐渐跪了下去。而于夫人头发凌乱,随着嘶喊不断摆动手臂,几根头发拖进嘴里,带出一丝唾液,已经完全失了日常的风度:“我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啊!你爸这个窝囊废,得罪了人只能跑路,我拼老命把你扶起来,你还使劲儿往地上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我恨死你们这些姓于的了!你舍不得这个男人,越跟他厮混越心软,他存在本身就能害死你你知道吗!”   于南望绝望地撑在地上:“妈,是我要祁蓝,不是他要我,他不会害我,你放过他吧!”   于夫人放声大笑:“好啊,你在害他,你告诉我,廖恒广会干掉谁?是你,还是他!是谁毁了凤凰台?是谁挪了十个亿?是谁该出手时不出手,啊!”赶上两步,一脚踢在于南望胸口,把他踹得坐在地上,“廖恒广揭你老底跟你要钱你拿不出,在那里就该做了他!什么叫夜长梦多!你清了他,才能抱别人大腿,不然谁都知道你是廖恒广身前一条狗,他不倒干净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聚齐一批人,谁敢收留你!”   于南望双臂撑在地上往后挪:“妈,我杀不了他,我杀不了人!”挪着挪着躲到祁蓝身后,带着哭腔向于夫人喊道:“我杀不了人!你别让我干这个了!我不干了!”   于夫人盯着于南望的眼神半是愤怒半疯狂:“你再说一遍你杀不了人?你???”目光喷火,几乎要把于南望烧死。   于南望抱着祁蓝一条腿拼命冲于夫人喊了一嗓子:“我杀不了人!你杀了我吧!”   于夫人想冲上来再踹他一脚,祁蓝轻轻一拦,把于夫人拦在一米之外,左手向下抓起于南望肩膀把他拖出来,低声道:“你其实并不是打算去自首,对吗。” 第99章 恳求   “老公你听我说,我肯定会自首,但自首也要将功折罪对吗!我肯定要拿出诚意来对吗!”于南望狼狈万分,祁蓝道:“之后呢?”   “之后……法院怎么判,我就怎么办……”于南望只觉得祁蓝脸色太平静,比歇斯底里的于夫人更吓人,说话时嘴唇都发抖。   “你知道法院判不了你,监狱也关不了你,廖恒广的钱,你不打算充国库,是想当赎罪费给下一个能代替廖恒广主宰你命运的上位者,对吗?”   “我一个老百姓,法院怎么判不了我……就是老公你也罩不住啊……”于南望绝望地抵抗着,试图绝地求生。他抓着祁蓝的手,祁蓝没把手夺走,但也没反握回去,就那么冷冷地让于南望抓着,手指僵硬。   于夫人冷笑道:“儿子,游戏已经结束,你错失良机,没能力再跟廖恒广抗衡了。也别指望这个警察能跟你一条心,你们从根上就不是同路人。看开些,嗯?”她此时情绪看起来稳定许多,向着祁蓝道:“祁警官,见笑了。您得理解做母亲的心情,看着儿子自寻死路,总要做点什么。”   祁蓝静静地望着于夫人:“冯女士,那么您现在是想做些什么呢?”   “我儿子在认识你之前虽然荒唐,至少还不失大局为上。自从他为了接近你挪了不该用的钱,一切就都失控了。”于夫人眯起眼睛,“祁警官,我得承认你看上去非常正直,勇敢,还很富有正义感,几乎颠覆了很久以来我对你们这个职业的看法。你跟南望天生不是一路人,他有他的命运和责任,你有你的。强扭的瓜不甜,自己乐意也不甜,命不能逆,也改不了,懂吗?”   祁蓝微笑一下:“冯女士,我只知道国法和纪律,我是无神论者,不太信命。当然了,您有您的立场,我知道您肯定要为儿子着想,可以理解。”   于夫人道:“不仅是为他着想,也是为我自己着想,更为所有靠着我们活着的人着想。南望一直清楚丛林规则,他也乐于遵守丛林规则,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变成一滩屎就没人踩在你头上,不过是故意不故意的区别,而人一旦被踩在地皮上,几代人十几代人都难以翻身。”   祁蓝道:“您说得有一定道理,不过人类社会和丛林规则还是有区别,不然您一进来就会开枪崩掉我,何必跟我说这么多。”   于夫人笑了,这笑容居然十分赞许:“你比我想象中聪明,祁警官,所以更应该明白南望不会跟你去自首的,他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为了你也不会。他只想得到,从来不舍得失去,除非他自己不想要。我从小到大哪怕想要一朵小红花,也得努力争取,为着弥补我童年的缺憾,我对儿子无比娇纵,他从小到大,要什么东西什么人都得来太容易,厌倦抛弃得也快。你确实是唯一的。”她点点头,“你改变了他,不,是他以为你改变了他,其实没有。”   于夫人摘下自己一枚长长的翡翠坠子用力去掰,坠子下的黄金受力,先变形了,坠子晃了又晃,始终没动。于夫人松开手,翡翠水润依旧,造型却已经变得乱糟糟。于夫人道:“你是翡翠,南望是黄金,他可以依附于你的形状,但终归是扛不起任何外力,很快就会顺势而动保全自己。而你——”于夫人张开手让那坠子落地,“啪擦”一声,坠子正面着地,当场摔成三截。   她笑了笑:“你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于南望跪着爬过去把那几块碎翡翠捡起来拢在掌心望着于夫人道:“您放心,我保证能用金子给它重新镶好,还会更好。”   于夫人居高临下以悲悯的目光扫视于南望:“孩子,你为什么不死心呢。你想镶,也得问祁警官愿意不愿意。他要是一直被你骗着也算了,现在你的计划你的罪证他都知道,你说他会不会去告发你呢。哦,他自己就是警察,不用告发,回去召集人马直接来拘捕你就行了。我没说错吧祁警官。”   祁蓝抿着嘴,他嘴唇干了,干疼,眼底也干疼,他没说话,只是拳头暗暗捏紧了,捏得骨骼隐隐作痛。   于南望呻吟一声:“妈……您这是要逼死我……”   于夫人惨然一笑:“我有什么办法?都说养虎为患,你还把虎养在床上,怪谁?”   “您本可以不过来。”于南望双手撑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嗡嗡的。于夫人森然道:“你还是怪我揭穿你的骗局对吗?你们不是同路人,早揭穿早解脱。就算你这次计划成功,他还能被你骗一辈子不开窍?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儿子。”   “至少让我死得有个缓冲。”于南望苦笑,拳头在地面上狠狠一捶,“妈,您真是我亲妈!您就这么恨我跟他在一起?”   “够了!你这个懦弱的小孩!”于夫人声音不似前度尖利,变得深沉喑哑,充满愤怒的力量:“你没有能力驾驭全局,也没有一辈子说谎不露马脚的本事。为什么我反对你们在一起?他在改变你!你欲望依旧却失去了辅佐欲望的能力!你的狠辣呢?刚愎自用呢!冷漠无情呢!不用一年前的你,就是三个月前的你挨了廖恒广的耳光都会想办法让克鲁斯做掉他!但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退路,你在想怎样跟你的小情人双宿双飞,他是警察,你要上岸你要洗白你要重新做人了,你洗得白吗!幼稚!单纯!愚蠢!蠢!我叫你认清这一切,也叫他认清你!你不要摇摆不定,那条路你上不去,你得在这边的路上飞到死!别撕了羽毛硬学鱼游泳,下水能淹死你,回来你又没了翅膀两头耽误,这不是一桩买卖,这是命!你的命!”   室内突然陷入静寂,只有于南望呼呼的喘气声,片刻后,反倒是祁蓝开口道:“冯女士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   于夫人略带悲悯地看了他一眼:“祁警官,你这孩子很好,南望配不上你。可惜,他是我儿子,我得保他。”   祁蓝点点头:“我懂。”   于夫人脚步后撤,克鲁斯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祁蓝面前,向祁蓝微微颔首致意。祁蓝没动,没还礼,向于南望道:“于总,介绍一下你家的保镖,打死过多少人?”   于南望突然猛扑起来挡在克鲁斯和祁蓝之间,绝望地向于夫人求情:“妈!妈!您放过祁蓝吧,我什么都听您的!您放过祁蓝吧!”   于夫人叹口气:“南望,你是真的变傻了?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你的小情人不肯放过你。不信你问他,能不能做到立刻回北京读书,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于南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回身咣当就给祁蓝跪下了:“祁队长我求您了!您就暂时失明一会儿行吗!我这就叫车,不不不,有飞机,有直升飞机!我调一架直升机送您回北京行吗!克鲁斯是他妈的重量级金腰带!我可求您了,别吃眼前亏行吗!您先走,回头您把我卸吧卸吧扔监狱还是扔精神病院都行,我都没意见!我求您赶紧走行嘛!”   祁蓝低头看看他:“还歌呢?”   于南望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但廖恒广恐怕不会放过他,祁蓝我求你赶紧走吧,你有的是事儿要做。”   于夫人冷冷地道:“他走不了了。从你看上他那天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   祁蓝把于南望推到一边,双肩下沉,两脚微微打开,向着于夫人道:“冯女士,你现在是在明知警察正在依法执行公务的基础上仍然加以阻碍,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于夫人的眼神中充满轻蔑:“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起来只有你不知道。克鲁斯是WBC次重量级拳王,我会叮嘱他速战速决,不让你受苦,算是我对公务人员的一点敬意。”   于南望拦在克鲁斯面前,竭力抖擞精神:“嘿哥们儿,你真要想好在中国杀警察的下场,他可是个大人物,我保证你干完这一票就再也回不去美洲,真的,他们有一整个刑侦系统和检察机关负责破案,到那时谁都保不了你,我妈也不行。”   克鲁斯不怎么懂中文,于南望这话是说给于夫人听的,于夫人笑起来:“不会有人知道的,除非你去告发我,儿子。到那时大家同归于尽,谁都跑不了。你这小情儿死了也不能算牺牲,说不定报告书上要算警匪一家,火拼毙命。”   祁蓝向前一步脱掉外套丢在地上:“别说了,来吧,我愿意用战斗解决这件事。”   克鲁斯直到这时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显然他对于氏母子的争论不休也厌烦已久,巴不得跟眼前这个满身肌肉的小伙子打一架活动活动筋骨。   于南望绝望大叫:“妈!你要杀了祁蓝,我肯定也不活了!要死一起死!”   克鲁斯根本不理他,于夫人的声音平静如水:“我宁可让你倆都死了,也不能让你带着这艘大船的人一起撞冰山。” 第100章 战斗   于南望几步冲到墙边抓起一把枪对准克鲁斯:“你放他走!”   “没子弹的。”于夫人面带讥嘲:“这里每一把枪克鲁斯都检查过,有些还是他弄进来的,你骗他?”   于南望黔驴技穷,抡起那挺冲锋枪砸克鲁斯,克鲁斯看也不看,一把捏住枪管,随便一扯便将来不及撒手的于南望带了个跟头,枪托向下用力一戳,正戳在于南望腹部,于南望“哇”的一声,被戳得当场吐出一大口黄水,跪在地上眼泪口水流个不停,没两秒钟跪都跪不住,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打滚。他以往被祁蓝不小心碰到撞到,必须各种惨呼哀嚎,务必营造自己伤重难愈的惨状,这会儿不知是疼得无法出声还是突然硬气,竟再怎么满地打滚也一声不出。   克鲁斯看看于夫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于夫人面色不善,就算儿子欠揍,被自己抽一顿耳光和被次中量级拳王用枪托戳腹部可不是一回事。只是用人在即,勉强给了克鲁斯一个手势,让他盯住祁蓝。   祁蓝顾不上于南望了,知道于夫人在场,克鲁斯肯定不会伤到她儿子,但对自己只怕上来就要下杀手。眼看克鲁斯扩胸,伸臂,活动手腕,身上每一处肌肉都昭示着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力量,这不是只会三拳两脚的普通毛贼,这是金腰带拳王。祁蓝飞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长处,感觉跟克鲁斯对战胜率实在太低,折手断腿都好说,关键是能活着离开这里。   就算是死,也得有人知道他死在这里啊!祁蓝压着怒火,缓缓蹲下弓步,盯住克鲁斯的褐色双眼。   克鲁斯左右两个摆拳,奔袭祁蓝两边太阳穴,祁蓝伸臂格挡,向后退了两步。这都是虚招,克鲁斯在试探他,可就这么两下格挡,祁蓝已经觉得手臂隐隐发麻。克鲁斯再度出拳,这次袭击祁蓝的胸腹部,祁蓝再度格挡,克鲁斯力大,祁蓝震得连肩膀都麻了。那密室面积不算很大,祁蓝这两步已经退到墙边。他知道克鲁斯拳头厉害,目光向下观察克鲁斯脚法,克鲁斯脚下不住挪动,必然有重心交换,趁克鲁斯重心挪动之际,祁蓝率先发难,蹲身扫腿,克鲁斯反应十分敏捷,向后撤步,随即翻身侧蹬,祁蓝纵身跃起躲避,人翻在空中,心里咯噔一下,克鲁斯这一个侧蹬分明是搏击技巧,拳击加自由搏击,挑战难度更大了。   祁蓝落地时仰面向上,克鲁斯追上来向他面门狠跺,祁蓝向上招架,一个身子泥鳅般从克鲁斯裆下滑过,这姿势十分不体面,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上,返身立掌对准克鲁斯脚踝狠劈,克鲁斯这下子没躲过,一声痛叫跳开。   祁蓝从地上起来,只觉得掌缘隐隐作痛,紧跟几步跟克鲁斯打在一处,拳来脚往打了几个回合,祁蓝觑见一个空档,一脚踹在克鲁斯肋骨上,克鲁斯踉跄两步扑上来,趁祁蓝尚未站稳,朝他下颌骨上猛地一拳。祁蓝躲闪不及,拳边擦在脸侧,顿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扫得眩晕。   两人分开数秒,祁蓝突然冲上两步,蹬着墙壁跃起,用膝盖直击克鲁斯,克鲁斯举拳招架,将祁蓝在空中推得转了半个圈子,祁蓝头下脚上跌下来,双腿夹住克鲁斯脖子,企图靠腰力将他扳倒。他这招数半点不打折扣,可是克鲁斯身高力壮,一手撑着墙壁,双腿如老树般扎在地上,祁蓝连着发力,竟然没能撼动这人,反而被克鲁斯掐住腰身抡起来,祁蓝叫声不好,赶紧双手抱头蜷缩身体,克鲁斯已经抓着他两条腿将他扫了三百六十度,狠狠摔了出去。   这一下几乎要把祁蓝摔成两截,爬起来只觉得满嘴血腥,脊背像是断了一样,勉强走了两步,找不到腿在哪里。克鲁斯抓紧时机冲过来照着他头部狠狠几记直拳,打得祁蓝口鼻喷血,一颗槽牙松动,左眼瞬间青肿,几乎不可见物。   克鲁斯再出一记重拳,祁蓝软软垂下,那一拳擦着他头皮砸在展柜的玻璃上,砸得玻璃四溅,里面的枪支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祁蓝不顾疼痛,抓起一大把玻璃碴照着克鲁斯脸上狠掷,克鲁斯猝不及防,用手挡着脸接连踉跄后退,祁蓝抓起一把AK/47当做哨棒挥起,狠狠砸在克鲁斯胫骨上,克鲁斯一声惨叫向前跌倒,祁蓝把枪管倒过来抓着,没死没活地用枪托往克鲁斯头上狠砸,克鲁斯来不及避让,被砸得血流披面,双手举起护头,大叫投降。   这两个字竟然是用中文说的,而且字正腔圆,半点不差。祁蓝满口是血都禁不住又诧异又好笑,这拳王敢情不是一句中文不会,是要用在关键地方。   祁蓝本为护身反击,并无害人之意,见克鲁斯叫投降,也就不再追击,将****丢到一旁。于南望满地打滚之中有暇抬头看一眼,正看见祁蓝用****抡倒克鲁斯,克鲁斯叫投降,祁蓝便住手不打,于南望急得蜷缩的身子都伸直了,他知道祁蓝是心存良善,也是做警察率先垂范遵守法纪做得傻了,这不是分胜负,这是定生死,若不趁机打死克鲁斯,克鲁斯稍做喘息立刻就会反攻。   于南望大叫:“祁蓝小心!”他没经过打人与挨打的锤炼,被克鲁斯那一枪托戳得在地上翻滚半天要死不活,自以为大声怒吼了,其实不过是嗓子里呻吟出几个缠绵音节,还没有猫打呼噜的声音洪亮。祁蓝根本没注意到,转身向于夫人道;“悬崖勒马……。”   于夫人向他做了个很优雅的手势,类似歌唱家登上高高的舷梯向她的歌迷挥手道别,祁蓝还没明白过来,只觉得身后一阵劲风卷到,他凭直觉向旁一闪,克鲁斯的摆拳随后紧跟,他这一闪虽然卸掉几分气力,到底是来不及躲避,被这记摆拳扫得横跌出去。克鲁斯可没给祁蓝喘息机会,扑上去一记肘击撞在祁蓝胸口,祁蓝大叫一声,满口鲜血淋漓,胸前一阵剧痛,眼前金星飞舞,克鲁斯翻身坐在他腰际,伸手卡住他脖颈收紧,竟是要将他活活扼死。   祁蓝手指掰着克鲁斯的手不住挣扎,克鲁斯力气极大,压制得他动弹不得,肺中氧气急剧减少,双腿踢蹬却无法摆脱,手指狂乱撕扯,指端按着克鲁斯手背上暴起的一根根青筋,如果他指爪有钩,一定把克鲁斯的青筋扯断了。   于夫人把脸别过去,不看祁蓝满脸通红乌珠暴凸的惨状,她怕做噩梦。于南望撑起身体往祁蓝那边爬,长这么大连被绑架那回都没挨过这么狠的打,一路爬一路吐苦水,每前进一尺都像丢了一截儿肠子。短短几米,像是爬过珠穆朗玛峰那么艰难。   他到底是爬到克鲁斯身后,摩拳擦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克鲁斯小腿上。于南望那口牙洁白细密,保养得极好,这一口下去,克鲁斯小腿上登时鲜血淋漓,于南望且咬且撕扯,克鲁斯放声高叫,禁不住松了手,弯折腰一个肘锤砸向于南望。于南望可长了记性,听克鲁斯惨叫,立刻松口滚向一旁,顺手扯脱克鲁斯一只皮鞋丢向他,克鲁斯头一歪躲过去,狰狞着脸站起身,暂时放弃祁蓝,先解决内部叛徒。   于南望见克鲁斯朝他过来,高声喊亲妈救命,于夫人猛回头,发现气氛不对,赶紧叫克鲁斯住手。克鲁斯怒冲冲地向于夫人说了几句话,虽然发火,语气还是压着,不敢对于夫人太过无无礼,于夫人柔声安慰两句,克鲁斯恨恨瞪一眼于南望,知道奈何不了这公子哥儿,低头看伤,于南望咬的那块皮肉血淋淋地掀起来老高,虽然没伤到主要神经,这一大片疤痕是注定落下了。   于南望一口气松下来,顿时瘫软在地动弹不得,勉强扭头一看,祁蓝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了。于南望仰面朝天反着往后看,只见祁蓝倒挂在天花板上一步步如吸血蝙蝠般向克鲁斯娜去,那些枪支停留在半空中,也跟他一样仰躺着。单只翡翠坠子撑着于夫人的身子飘在空中,克鲁斯脚踝上有张血盆大口,正在喝天花板上滴下来的血。祁蓝这蝙蝠挪过去,专门朝克鲁斯脚踝上那张嘴招呼拳脚,克鲁斯很顽强,打得祁蓝蝙蝠把喝下去的血都吐出来了,好像还有几滴溅在自己脸上。祁蓝蝙蝠不会被打死了吧?于南望很艰难地翻身,没翻过去,躺着继续喘气的功夫,祁蓝蝙蝠抓到一把鲁格当飞镖砸克鲁斯,克鲁斯脚上不方便没躲开,一下子砸得他飘到天花板上去了。他皮实,又沉下来跟祁蓝蝙蝠打,祁蓝蝙蝠明显是血喝多了在发疯,出拳踢腿毫无章法,哦,不是他没章法,是自己倒着看呢。   于南望还是拼命翻过身来,祁蓝眼睛血红,脸色铁青,鼻下唇畔到处是血,身上也到处是血,于南望从未见祁蓝脸上显出过如此疯狂的神色,他在搏命,比搏命更可怖的是他的招式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开大阖攻击头部和胸腹部,变得小巧敏捷,阴狠毒辣。克鲁格一拳打到,祁蓝肩膀抵住,返身抓扯着克鲁格袖子向前滑步,出手如风,两根手指直戳向克鲁格双眼,克鲁格低头,祁蓝手指不等戳到他额头便握成拳头,向他颈后重击。克鲁格伸臂将祁蓝夹在臂弯里,用手卡他下颏,祁蓝狠踹克鲁格脚踝伤处,鞋尖插进他伤口拧动,疼得克鲁格放声高叫,放手把祁蓝摔出去,祁蓝翻身爬起又扑过来。两人缠斗中翻翻滚滚,摔了无数跟头。   克鲁格仗着比祁蓝力大,猛扑上前抱住祁蓝锁他双臂,两人肩抵着肩胯顶着胯,脖子别着脖子,用后脑勺互相抵着呼呼喘息,克鲁格喘息三秒便腾出一只手向祁蓝面门猛击,紧跟着立刻锁住他双臂继续休息,再休息三秒,仍是腾出一手狂殴祁蓝面部。祁蓝被他锁着动弹不得,干挨揍,被打得鼻血狂喷。   克鲁格第三次故技重施时,拳上突然一阵剧痛,竟是祁蓝避开他拳面,一口咬在他拳头侧面小指根部,紧跟着祁蓝放手插入他腋下,拼着自己肋骨上挨了两记重拳,双臂狠绞,脚下猛蹬,只听克鲁格手臂上喀喀两声脆响,一只手被祁蓝拗得向后翻转一百八十度,顿时软软地垂了下去。祁蓝闪步向前,沉膝横踢,这一脚力度极大,正正踹在克鲁格腰肾部,这是人体极其脆弱的器官所在,既无胸肌厚实,又无骨骼支撑,踹得克鲁格当场翻倒,竟然没能挣扎起身,口中发出一连串惨呼,没一句中文。   祁蓝这次再没停顿,径直扑上去捏紧拳头照着克鲁格面庞狠揍,边揍边骂,骂来骂去的只有一句话:“骗我!你敢骗我!你!再!骗!我!啊!”拳拳到肉,虎虎生风,老拳之下,克鲁格脸上皮开肉绽,鲜血飞迸,和祁蓝脸上滴下来的血混在一处,也不知谁流得更多些。   克鲁格嘴里还在叫,只是越来越微弱混乱,腰上挨的那记重击令他肾脏破裂,已经全无还手之力。祁蓝已经不知道在往哪里捶,拳下有时是硬的,打在颅骨上,有时是软的,打在眼眶上,每打一下,自己的拳头也疼,心也在疼,心比身上的伤还疼,混乱,委屈,自责,愤懑。所发生的这些事他不理解,不相信,却不得不理解,不得不相信!他憋屈得要发疯了,一拳又一拳砸着身下那张破布般的脸,唾液和血沫伴着嘶吼喷在空中:“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啊!说话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于南望蜷缩在密室一角瑟瑟发抖,他知道祁蓝在问谁,也知道祁蓝想揍谁。人的大脑是魔幻的,身体是诚实的,如果祁蓝照这个标准对他饱以老拳,他挨不了三下子只怕就把所有的实话都说出来了。   可是说了祁蓝会信吗?那些真真假假的情话,在心底一闪而过的真诚,留在灵魂深处不多的善念残片,靠着这些东西偶尔天真一下,才能进入祁蓝的世界。   他说真话又怎样?那些虚伪的狡诈的伪善的荒谬绝伦的光影早已渗透他血脉骨骼,终生难以解脱。   他说的是就是真话啊!人在虚假的环境中,真话没有根基,心底再真,落在对方耳朵里也是假的了。   他眼前燃起绝望的落日,光线渐渐萎缩在天边。荒郊的月亮,寒意浸透每一寸土地。瘦落的街道,孤独、清冷而贫瘠。他在其中走着,想要爱,想要拥抱,要一点温暖,要在这浩渺宇宙中保全一个小小的自己,在一个被漩涡吞噬着不断往下扯的自己身上保全一点干燥温暖的地方,希望还能燃起火苗。   他在梦幻的泡影中蠕动着开裂的嘴唇低声道:“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砰!”   一声清脆枪响,祁蓝应声而倒,于南望从迷惑的痛苦里清醒,瞬间变回原来的自己。他瞪大眼睛向后看,于夫人举着一把手枪对准祁蓝倒下的方向,枪口还在冒烟,满屋子硝烟臭气。克鲁格的腿在抽搐,祁蓝肩胛骨下有一个弹洞,趴在克鲁格身上不知死活。   于南望狂叫起来:“祁蓝!祁蓝!祁蓝!!”   祁蓝慢慢挪动着身体,发出痛楚的呻吟,他还活着!于夫人调整枪口,慢慢向祁蓝走去。于南望来不及阻止于夫人了,他就地抓起一块三角碎玻璃抵在自己咽喉上往里戳,鲜血瞬间流下来。   于南望尖叫道:“妈!你再开一枪,我立刻戳死自己!” 第101章 绝境   于夫人停下脚步,枪口依然对准祁蓝,她向着于南望缓缓回头,苍白面容上浮出一个恐怖的笑:“你,舍得去死了吗?”   “我一直舍得死,但这次我是舍得为他死!”于南望说着话,手不停,玻璃锋刃已经在脖子上划出半寸长的口子,鲜血流个不住,他撑着墙颤巍巍站起来摸索着前进,走一步,玻璃向里多深入一分。   “好,好。”于夫人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娶了媳妇忘了娘,哈哈哈哈,你还不肯娶媳妇,已经跟我势不两立了!你个混蛋!”手头实在没东西丢,扯下剩的翡翠耳坠砸儿子,于南望虚弱得紧,照常拿脸接着,避都懒得避,当场划得额头流血,顺着鼻梁往下淌。   “妈,您最好是歇一歇,我看您不对劲。”于南望扶着墙,说一句话就得喘口气,还在劝亲妈息怒。   于夫人咬牙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打什么鬼主意!”   “祁蓝不能死,他去北京学习是公派的,天亮没报道,学校马上就要通知单位追查他下落。警察要想找个人还不容易?追到这里咱们能瞒得住嘛?”于南望情真意切,于夫人道:“能拖一时是一时,处理了他,我们立刻就走,连廖恒广那边也不用管了。”   “祁蓝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于南望表情平静,一双手在身后紧握,指甲都扎进掌心里。他一万个不想提这件事,但他没办法,亲妈用枪指着祁蓝呢,“他要检举我,就要把我跟他的关系公之于众,不然他的话没可信度,但要是出柜,他的话就更没可信度了。”   祁蓝挣扎的身影一挫,显然是听见于南望的话。于夫人吊起嘴角冷笑,目光略有停顿,于南望笑容苦涩,充满自嘲:“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点。人类的精英部分已经上了天,还有许多人的思维停留在中世纪。原始的生殖崇拜比思考的作用更大,一个男人的性能力联结着他的社会地位,性能力弱的、没有雄性子嗣的,全部被认作是失败者,哪怕你威胁不到别人的权利和利益,只要你不符合这个社会大环境的习惯和文化,你就是罪人,别人就有资格质疑你的智力和品行,哪怕你是个英雄,而那些人只是你庇护下生存的一群蛆!”   他望着祁蓝僵直的背影缓缓道:“主流社会深处的清规戒律只会比表现出来的更严苛,尤其是公职人员,身上沾不得半点风言风语,人们只愿意信任他们想象中的圣徒,却不肯信任帮助保护他们的普通人。如果你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们不会反思自己要求太高,却会指责你没有满足他们的幻想,你不结婚生子就是没有责任感,你卷入某一场大案就是为人不清白,你甚至是个和男人交往的男人,这意味着你彻头彻尾地不堪信任,不能为组织所用,也不能容于你所在的团队。你的举证和你本人一样有污点。是偏见吗?是,这不止是偏见,甚至是歧视!可这是现实,你会为此感到委屈和愤怒,可没有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   他微微苦笑:“我们生不逢时,但在整个人类社会历史上,这已经算最好的年代,要怪,大概怪我们没有再晚生三五百年。可是之前和剑齿虎一起生存的人类想不到这么多,也闷头想办法活了下来。”   他的话已经不是说给于夫人,更是说给祁蓝。这是他存在心底的真话,一直不敢说,甚至不敢想,他有钱有面有小圈子,他和祁蓝不一样,是他把祁蓝带入不该带入的水世界,让祁蓝见了前所未有的瑰丽景色,也将祁蓝浸透在深深海底的冰水中,就此与烟火人间隔绝。现在哪怕他想让祁蓝回去,祁蓝也回不去了。   祁蓝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肩膀塌陷,浑身是血,他慢慢回身,目光有些涣散,甚至盯不紧近在咫尺的枪口。一张俊脸上到处是淤血青紫,右眼肿得变成一条缝,嘴唇开裂,涎水混着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   这只绚丽的极乐鸟已经溺死在大鱼的温柔乡,起因是鱼爱上他,而大鱼不得不承认,鸟和鱼终归无法在同一种空气中生存。   一步错,步步错,全是错,却不知该怪谁的错。   于夫人看着祁蓝伤痕累累的脸,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仍是举枪对着他。于南望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这个警察能否在短短时间内觉悟,还要看他反应,以及他是否可堪信任。   于南望哀伤地叫着祁蓝,祁蓝粗重地喘息着,吐出一口血,于南望几乎是带着哭音恳求他:“答应我,你什么都不会说,祁蓝!不为我,为你自己,你也不要说,我求求你了,答应我吧!”   于夫人一手插在腰间托着自己,一手把枪口向上抬了抬,瞄准祁蓝头部,颇不耐烦。起码从祁蓝目前的脸上看不出他对于南望这番开导有任何反应。   于南望绝望地大喊一声:“祁蓝!”   祁蓝翕动着肿胀带血的唇,说了句什么,谁也听不清,只看见他仅存的那只眸子里似乎燃着蓝色的火。   他拖着腿艰难地向枪口迎去,黏稠的鲜血不断从头上身上滴落,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于夫人撑着腰,举着枪不断倒退,祁蓝此时已完全不似刚见面时那个腼腆如学生般的年轻人,他现在是一头负伤的雄狮,眼神透支着生命力,愤怒地裂开嘴唇,亮出最后的獠牙。   于南望绝望地叫道:“祁蓝你说句话呀!”   “开枪。”声音不大,微弱的气流通过肿胀的咽喉,但还是让屋里的人都听清了。   祁蓝又重复了一遍:“开枪!”   于夫人的手有些颤抖,撑腰的那只手抬起来一起握着枪,于南望不敢贸然接近母亲也不敢随便靠近祁蓝,贴着墙壁慢慢往一侧挪动。   祁蓝强撑着身子向前走,每一步都挪得艰难无比,于夫人尖叫道:“站住!站住!”   祁蓝停下来,不是因为于夫人的话,是他已经精疲力竭。   他受伤的眼睛里流出血,没受伤的那只眼睛随着怒吼流下一道眼泪,血泪斑斑的脸因愤怒绝望而扭曲,眼睛失却了焦距,已没有了人,也没有了枪,只有直觉触及空气中涌动的危险,仿佛远方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天边,在另一个空间,在火山喷发中,在光焰万丈的眩目中,他快要忘却祁蓝这名字的本意,只是下意识捏紧拳头向危险行去。   自己还在保护着什么吗?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脚下的血人是谁?这个密闭的空间是哪里?那些枪,摇摇晃晃光影重重,处处都是杀机。我在做什么?我迎着枪口,子弹会穿透了我,我会死吗,不知道,好像哪里错了,可我弄不明白,也来不及弄明白了,也许死亡能挽回些什么……   我是想挽回什么呢……   是关于爱情的绮梦吗?   还是自己曾坚定无比的信仰?   左即是右?   影子其实是身体?   这些都只是错觉吗?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天堂浅近,大海深远   而你,爱我?   毁掉一切的爱我?   我都做了些什么?   祁蓝目眦俱裂,血流披面,他向着于夫人的枪口挺起胸膛,发出愤怒的咆哮:“开枪啊!开枪!”   “砰!”   枪响了。不肯合作的警察没有出路,一枪毙命是他最好结局。于夫人瞄得很准,打得很稳。然而这枚子弹擦过祁蓝,穿过墙壁,消失在冷风阵阵的黑夜里。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密室墙上不可能的地方多了个窗户,而且还不算小,至少有半扇推拉窗那么大。于南望抱着祁蓝扑在窗边,用身体挡在母亲和祁蓝之间。没有这一下,刚才祁蓝的头骨就被击碎了。   冷风呼啸,瞬间灌满了整个密室,血腥味被冲得扑面而来,干冷干冷的空气令人清醒,这冷空气刺激到于夫人,她撑着腰干呕了一声,立即捂着嘴举起枪瞄准于南望身后的祁蓝。   于南望大叫:“你再开枪我先跳下去!”   于夫人冷笑道:“跳啊,只不过三楼而已,摔不死你!你听不见这个警察在说什么吗?就算你把所有问题都摊开来说,他还是不会听你的。”   于南望高高举起双手:“妈,商量个事儿。”   “我不管你说什么,给你三秒钟让开,否则我不能保证射不到你。一、二……”   “你不能给我弟弟乱取名字,必须看八字,别像我这么命苦!”   “你说什么!”于夫人鬓发纷乱,杏眼圆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也就是这么个当口,于南望奋起全身力气把祁蓝推出去,双手与祁蓝双手互握将他挂在窗外,于夫人只见于南望半个身体悬在外面,一双脚死命蹬地保持平衡,还隐隐听见他竭力大喊:“妈,你把我弟弟留下吧!”   于夫人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冲上前用枪托往于南望头上背上乱砸,于南望被砸得头上开了好几个口子也顾不上,竭力保持祁蓝身体平衡,两双互握的手拼死绞扭在一起,都已冻得僵硬冰冷,濒临滑脱。   祁蓝忍着疼痛透过血糊的眼睛向上看于南望,他艰难地抓着于南望的手叫道:“你会检举廖恒广吧?你会吧?!”   于南望没有回答,满头黑发在夜风中狂舞,一张脸在月光下映得几乎透明,柔润的唇上还带着一点笑,这个笑在夜色中尤为凄凉。   他念出最后那句诗:“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说这话时,于南望的眼睛仿佛穿过祁蓝身体,望向不知名的深处,像是说给祁蓝,更像说给自己。一滴泪水从于南望眼中落下来,打在祁蓝近在咫尺的脸上,冰珠子一样,又凉又疼。   于夫人把枪口从于南望肩膀一侧伸下来对准祁蓝,于南望大叫一声,返身甩开母亲,放开握着祁蓝的双手,随即按下暗处的按钮,将窗户关紧,用身体堵住窗口,再不许于夫人靠近。   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祁蓝落在哪里。   于夫人向着于南望连开三枪,子弹准确地打在于南望耳畔,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随后于夫人摔掉手枪,就那么坐在满地狼藉中啜泣起来。   于南望撑着身体走过去跪在于夫人身旁,把母亲的手握在手里,吻她的掌心和面颊,柔声安慰:“妈,好啦,好啦,妈。孕妇情绪起伏不要太大行吗,以后生出来小孩难带。”   于夫人哭得更伤心,于南望坐下来把母亲搂在自己怀里安慰:“行了,没事了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叫克鲁斯兄弟了,该叫爹就叫爹。别看比我小,那也是我爹。”   “祁蓝会说出去的。”于夫人哭得打噎,于南望没吭声,过了一会儿道:“妈您打了我好几个口子,怪疼的,帮我揉揉。以后有了弟弟,您就更不心疼我了。”   “以前想给你生个兄弟,你不愿意,说会分你的爱,还会分你的钱。那时候你才六岁,就知道拿小刀戳着自己脖子威胁我,说有了弟弟你就去死。后来我就对人说生养太累,是我不肯。”于夫人抽泣着,唇边露出一点伤感而脆弱的笑,“可我没想要这个孩子,这辈子都快结束了,我没力气养他。”说着,眼泪涔涔而下。   于南望把母亲的头抱在怀里,这女人殚精竭虑,在广寒宫一样的地方生活了半辈子也没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他柔声哄着母亲:“我知道,我混蛋,妈,别生气,克鲁斯年轻啊,生了让他带。不行就我带,真的,您什么都别管,睡美容觉最要紧。”   “你也知道你混蛋啊。”于夫人擦了把泪,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凄然一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杀他。我也知道杀了他躲不掉。你放走了他,你就得替他死。仗着肚子里有这个小小混蛋,我杀了他,法院判不了我死刑。你千错万错也是我亲儿子,你让妈怎么办?怎么办啊!”于夫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满脸。   于南望搂着于夫人静静地停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妈,您睡会儿吧,睡醒来就好了,没事,没事的,所有问题我都能解决,啊。别怕,别怕。”   他像于夫人哄幼年的他睡觉一样哼起一个调子,断断续续,低沉婉转。“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于夫人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很快就无声无息地伏在儿子肩头没有了响动。   于南望一边哼一边将头仰起靠在墙壁上,只觉得满身骨头犹如断掉般疼,一颗心沉甸甸的揣满该有的不该有的,他无暇细细咀嚼其中百感交集,须得迅速开动脑筋盘算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其实并没有负担情感的余地,情感太奢侈,而他太贪心。 第102章 结盟   祁蓝感到自己有一瞬间沉入冰冷的海底,海底全是白色细砂,柔软,细密,有些冷。他倒在地上,月光洒满一身,全身疼,疼得钻心。身下是软的,他用手一摸,灰色砖块是画上去的,底下有垫子。   远处似乎有人试探着跑过来,祁蓝眯着眼,鲜血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五米外的景物。也许是于南望的人,大概能放过他。也许是于夫人的人,那他还要积攒力气做最后一战。不管是谁,都还有几秒钟才能达到这里,在这点空隙中,头顶传来三声沉闷的枪响,随即是女人凄厉的哭号。   祁蓝费力抬头向楼上看去,那扇窗户消失了,整栋别墅沉在黑暗的死寂中,连其他房间的灯光都消失了。   他知道于夫人手里有枪,也知道于南望拼死拼活挡着母亲把他推出窗外。   他已经离开,为什么还会有枪声?于夫人在哭谁?祁蓝的心猛沉到底,扶着墙爬起来,挣扎前行,试图再进入那间密室。他仅存的神智只够思考这件事,忘了身后有人向他跑来。   他挣扎了几步就被人拖住手腕,紧跟着那人抱住了他,喊他名字:“祁蓝!祁蓝!”那人的声音、气味、拥抱都太熟悉,那是白还歌。   白还歌告诉祁蓝去小欢那里查乖啦信息的时候,已经料到祁蓝必然会来于南望的别墅,带着五月就往这边赶。千小心万小心,路上还是被追踪的人劫了。   得罪的人太多,白还歌都算不出到底是哪一位神仙派来的小鬼儿。幸亏五月多了个心眼,从影院守卫那里顺来的不光有热水还有半瓶洗马桶的稀硝酸,摔出去见空气凝成大片白雾,五月一叠声喊着爆炸了爆炸了,吓得那帮人满地躲闪,白还歌一刀扎得对方司机鬼哭狼嚎,俩人趁机抢车逃走。也不敢走大路,专门绕小路曲折前进,这一来就没堵住祁蓝,只得在别墅附近徘徊,想找个突破口。结果没多久别墅中便传来沉闷的枪声,白还歌立刻朝这个方向跑来,来了正赶上祁蓝被于南望扔下楼。   纵然隔得远,那微弱灯光勾勒出的身影也足够白还歌看清那是谁,他死都忘不了那俩人在警局宿舍楼下宾利里的身影是如何翻云覆雨。   但这一次于南望不是把祁蓝压在身下,他是把祁蓝扔到楼下。   有那么一瞬间白还歌脑子轰一声,心脏几乎扑出口,绷紧的神经差点断弦时多看一眼,于南望是握着祁蓝的手把他放下去的。   连祁蓝一米八八的身高带于南望自己半个身子两条臂膀长度的助攻,让祁蓝下坠的高度减少两米多。别墅里依然有枪声,有女人大哭,等跑到那里察觉到脚下地面绵软时,白还歌基本可以断定于南望是帮助祁蓝绝处逃生。   似乎这个王八蛋对祁蓝还是有真心的……白还歌抱着祁蓝软垂的身体,脑海中掠过于南望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黑沉沉的眼睛,嘻开的薄唇,那人的笑像个面具,挡住所有真情实感。他的所作所为看不到,是要靠蛛丝马迹去查的。就是这么个人把祁蓝带到歪处,逼上绝路,也是这么个人帮他从死地逃出来。白还歌抬眼向上望去,别墅沉浸在一片黑暗的死寂中,沉得就像于南望的眼睛,永远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白还歌抱着祁蓝喊:“五月!”五月赶紧跑过来帮白还歌架住祁蓝,祁蓝人想站直,腿却往下滑,他透支得太厉害,失血过多,全身发软,上牙磕着下牙。白还歌立即察觉到祁蓝身负重伤,掏出手机照着匆匆检查了一下祁蓝,扯下围巾先替他把肩上枪伤裹住,脱下大衣披在他身上,对五月道:“赶紧走,去医院。”   “还歌……”祁蓝嘴唇泛白,咽喉处的血沫往上翻,气息微弱,说得断断续续,“楼上有枪……”   “我知道,快走!”白还歌和五月一边一个架起祁蓝,祁蓝歪歪倒倒,全靠这两人支撑,他挣扎着还想说话,白还歌斩钉截铁地阻止了他:“别说,我什么都知道!快走!”   祁蓝到底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廖恒广。”   白还歌一怔:“什么?”   祁蓝吐出一大口血水:“于南望背后是廖恒广……”   白还歌架着祁蓝的肩膀一滑,险些把祁蓝摔了,五月也紧张地盯着祁蓝,赶紧帮忙把祁蓝往上扶。白还歌仰头看深远苍穹,许多不解之谜瞬间在眼前明亮起来,喃喃道:“原来是廖恒广!”   他抱着祁蓝,祁蓝竭力睁着还能见物的那只眼睛勉强与还歌对视,白还歌沉重的表情中带着许多茫然无措,还歌知道捅了大篓子,却没想到一刀竟捅到那里去了。   给五月材料的人,果然目的远远不止是于南望,拔出萝卜带出泥,在这件案子中,于南望怕只是一尾小鱼,以他为饵钓出来的才是大家伙。   祁蓝声音微弱:“还歌,廖恒广的事,多半要着落在于南望身上挖出来……你别管我,快……报……案……”他越说声音越小,瞳孔向上翻去,高大的身躯贴着白还歌往地上滑,依稀听见白还歌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越叫声音越远,随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白还歌觉得心脏跳得飞快,他定定神,叮嘱五月:“咱们快走!”   五月懵懵懂懂:“走,走哪儿去?”   白还歌一咬牙:“解剖室!”   最危险的地方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们藏在解剖尸体的房间里。虽然是小口径子弹造成的贯穿伤,依然很严重。还歌一点点替祁蓝处理着伤口,麻醉剂不足,祁蓝疼得醒来两次又昏迷两次,五月在一旁帮忙,看祁蓝一片血肉模糊看得脊椎骨都麻了。   处理到一半,白还歌手机响了,白还歌心里一震,示意五月帮他掏手机。   手机上是一个没有储存名字的电话号码,但白还歌死都认得那个号是谁的。   于。南。望。   他沉吟三秒,拿着手机走到隔壁去接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熟悉又热情洋溢的声音:“还歌呀,你好你好!”   “好你个头!”对于南望强行套瓷的行径,白还歌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混账王八蛋!我一刀杀了你!”   于南望一点不生气,声音更加殷勤:“好的好的,还歌你要杀就杀,就是你得排队,排在我妈和廖恒广后面。祁蓝怎么样?”   白还歌忍下这口气:“贯穿伤,勉强捡回一条命。”   于南望的声音没那么喜气洋洋了,低沉许多:“我很对不起他。”   “要说情话你当面跟他讲,挂了吧!”白还歌知道于南望打电话来肯定不是单纯慰问祁蓝,果然于南望换了个郑重的腔调:“白警官,闲话不说,你玩过老虎棒子鸡没有?现在我生死掌握在祁蓝手里,他生死掌握在你手里,你生死掌握在廖恒广手里,但廖恒广的生死,掌握在我手里。”   白还歌的瞳孔有瞬间放大,哼了一声,电话那端,于南望缓缓地道:“我很爱祁蓝,不希望他再受伤害。”   白还歌怒道:“滚蛋吧你!他都快被你害死了!还好意思说爱?”   于南望难得没还嘴:“白警官,我放祁蓝走,他一定会报案。他这个人脑袋热起来就要行侠仗义,虽然勇敢,差不多也算得上是愚蠢,说不定就把命丢在哪条沟里。我宁可他冲锋陷阵死在前线,总比莫名其妙死在这种事情上更值一点,这本来也不是他的责任。”   白还歌道:“勇敢是责任心,不是愚蠢。你最好拎拎清,要不是他的勇敢,你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于南望道:“那是那是,他要是个不认识的警察,我巴不得他越勇敢越好,现在可不行,伤在他身上,疼在我心上,有危险宁可我上都不想他上。”   白还歌尴尬得无以复加,于南望又道:“你肯定比我更心疼,不然这么拼命难道就是为了整我?咱俩还没到生死仇人的份儿上吧。”   白还歌道:“你以为呢,人人得而诛之。”   于南望老脸皮厚装没听见,继续道:“我有个请求,你劝他不要报案,不要说密室的事,我才能有余地运作。”   白还歌冷笑:“耗子跟猫谈判,你凭什么?”   于南望道:“凭你爱他。凭这件事说出去祁蓝一定好不了。”   白还歌牙齿磨得咯咯乱响,却不得不承认于南望说得不错,那个可怕的后果他也能预料。于南望的命捏在祁蓝手上,廖恒广的命捏在于南望手上,自己和祁蓝的命却都等于捏在廖恒广手上。   白还歌恨声道:“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于南望叹口气,十分真诚地道:“白警官,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傻,要是能计划好,会搞到今天这么乱七八糟的地步吗?最起码我不会希望自己有一天还得求你吧。”   白还歌咬牙道:“于南望,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威胁警务人员跟你同流合污,你想过后果没有?”   于南望道:“正义未见得靠正义手段就能够推行,你觉得是杀了我这条小虫重要,还是打上面的老虎更重要?要不是为祁蓝,我干脆出国一走了之,何必对你低三下四的求情。”   白还歌捏紧了手机,头皮隐隐发麻。于情,他自然一百个不肯祁蓝再处于危险中,何况他也要自保。于法,法需实证,亦有漏洞,最需要的是强劲聪慧的执行者,正义二字说来简单,可是手中没有足够权力与资源,要伸张谈何容易。   从于南望说出老虎棒子鸡那个游戏起,他就有这种预感,于南望果然是临战求结盟。按说铁证如山,若是怼死于南望这只小虫,当然再容易不过,简直大快人心。但上面的老虎血盆大口仍然张着,随便咀嚼一口,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就是满地狼藉,包括自己和祁蓝都要粉身碎骨,却未见得能还人间一片清白。   是打死这只虫子重要,还是打那只能吞噬更多人的老虎重要?   于南望是讨厌极了,可他明知祁蓝会举报他,还是冒着陪葬一切的危险放走祁蓝,宁可到自己这里来碰万分之一的运气,对祁蓝用情不可不谓不深。   然而他还是一个坏人。   白还歌满手都是冷汗,若不是隔着手套,几乎握不住手机:“就凭你一句话,怎么让人相信!”话一出口,自己都惊异于自己声音的沙哑。   于南望叹口气:“还歌,有句话说你的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你,咱们打交道这么久,难道我会在这种事上拿大家的命开玩笑?”   于南望措辞轻松,语气却前所未有的郑重。事关重大,白还歌顾不得计较于南望这个人了,只觉得自己额上汗水一滴滴冒出来,顺着眉毛糊在睫毛上辣了眼睛,他侧身在肩头蹭干净汗,于南望道:“那材料递上去是什么结果你知道的,我敢说想杀你的人也是得排队。如今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肯定竭尽全力保住你们两个,你劝住祁蓝别自投罗网就行。”   白还歌冷笑一声:“这话你怎么不对他讲,需要我在你们之间做和事佬?我可真是二百五十瓦的电灯泡瓦亮瓦亮的。”   于南望苦笑道:“我现在跟他是公私最难说明的,想分都分不清。这话非得你来说不可,只有你跟我站在一起,他才能站过来。”   白还歌只觉得胃部一阵阵痉挛得疼,这摆明了他无论如何也得跟于南望结盟。整件事像梦一样,处理起来却不能像做梦那般睁眼即可,意气用事绝非出路,只感到苍穹浩淼,宇宙深邃,自己一颗心却无个安放处,思前想后,除了于南望这主意,竟是再难有万全之计。   良久,白还歌叹口气道:“这件事结束,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不是一路人,硬挤在一起,最受伤的还是他。你要是真爱他,就放他一条生路,”   于南望这次沉默了几秒钟才低声答道:“幸好他还有你,我真的很羡慕。”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肺腑之言,却不知他是羡慕祁蓝有还歌这样一个亲人,还是羡慕还歌能陪伴在祁蓝身边。   白还歌实在不知如何答复,契约已成,轻叹一声,把电话挂了。   他再万般不甘,也只能承认于南望的确只是一只棋子,而他和祁蓝的命运却不知不觉在这盘棋上和于南望捆在一起,不得不同生死共进退。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唯有更大的势力才能铲除他们动摇不了的势力,或许能在遮天蔽日的五指山中为他们几人漏出一丝缝隙,一线生机…… 第103章 出柜   祁蓝从昏迷中醒来时,鼻子上插着输氧管,手腕上扎着输液针头,触目所及到处都是白色,床头柜上有鲜花有果篮,情知自己还是进了医院。   环顾四周,这还是个单间病房。抬眼一看,身边有局长,还有两名穿便衣的人,一脸吃官饭独有的城府气。看他醒了,局长点点头,敷衍了事地慰问几句,介绍道:“这两位都是省里的领导,跟你了解点情况,你有什么说什么,啊。”   局长说完,干咳一声,站起来对那两人点头哈腰地致敬了一下走了,祁蓝闭上眼睛,知道床前只剩下那两名便衣。   他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祁队长,上级委派我们向你了解一点情况,你们李局长知道,你只管有什么说什么。”   祁蓝睁开眼,面前这两人一个瘦小些,三十上下,相貌俊秀,脸色蜡黄。一个偏胖,五十左右,眼皮厚重,下巴前凸。身材瘦小的那个黄脸在说话,笑眯眯的看着很温和:“我姓叶,这位是吕处长。祁队长,问几个事儿,啊,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就是核实一下。”   祁蓝道:“嗯。”他嘴唇粘连,声音沉闷,姓叶的起身到床头暖瓶里给他倒了半杯水递过去,微笑着道:“于南望,你认得吧。”   祁蓝点点头:“认识。”   “能说说是怎么认识的吗?”   祁蓝看了姓叶的一眼,姓叶的眉宇间有一道悬针纹,让这个人看起来很有几分老谋深算。祁蓝道:“之前有一起杀人案,局里怀疑于南望可能是凶手下一个行凶对象,对他进行了一段时间监控保护,我当时是组长。”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于南望遭遇过一次绑架,劫匪一直没抓住。过不久当时跟他一起遭遇绑架的司机被杀害抛尸了,根据掌握的线索我们怀疑是一起报复行为,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于南望自己有没有怀疑对象?”   祁蓝眯起眼睛,隐隐不安,这两个人绝不是警察,是吃官府饭的不假,却不像公干。祁蓝的目光从姓叶的脸上落到姓吕的脸上,又落到两人手上。都是文人的手,指甲修得整齐,洁净,姓吕的指间有墨痕,这年月还坚持手书的人不多,有可能是签字时弄上的。   他们真实的来意是什么呢?   祁蓝沉吟一秒钟道:“调查了几次,他都说日常生意往来的对象太多,竞争对手也非常多,很难怀疑某一个人。”   姓吕的看了一眼姓叶的,姓叶的继续问:“据说他还和另外两起杀人案有关?”   祁蓝正色道:“其中一起经调查,确信是因性癖好引起的意外事件。另外一起杀人案里凶犯使用于南望出售的车子当做作案地点。”   “他认识死者吗?”   “认识。”   “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于南望认为这件事和杀他司机的人可能有关系,特地使用他以前的车当做作案工具,指向性很强。但到底是谁,我们仍然没有查出头绪。”   “那于南望有没有提过为什么有人要杀那个服务生呢?”姓叶的望着祁蓝,脸黄,瞳仁却特别黑,祁蓝摇头,“于南望提过他给的小费多,那个服务生对他特别殷勤,一来二去的恐怕是得罪了什么人,是谁就不清楚了。”   “那祁队长怎么看?”姓叶的目光澄澈,问题一个接一个。   “我们只能根据线索追查,从目前线索中查不到太多有效信息。”   “我们在调查中有充分证据证明凤凰台涉嫌黄赌毒,祁队长,你们不会连这点信息都没掌握吧。”姓叶的开始不客气了,祁蓝镇定自若:“确实有色/情服务,可惜被害人死无对证,于南望不承认,我们不能刑讯/逼供。”   姓吕的和姓叶的对视一眼,均感觉祁蓝说话太过滴水不漏,要不是半点不知内情,就是内情知道太多。姓吕的咳嗽一声道:“祁队长,局里指派你去北京学习,怎么没去学校报到,又是怎么受的伤呢?”   祁蓝沉默一秒钟道:“火车上遇到贼,追着贼下了车,被团伙打了。”   “就是说这些贼在半路上打完你,还特地把你送回海东市,并且交给你的同事白还歌?听说是他送你来的医院。”姓吕的不说则已,一说就是致命处。   祁蓝沉默,姓叶的起身给他杯子里加水:“喝口水,喝口水。于南望牵涉的案子不小,是他的问题,他躲不掉,不是他的问题,也绝不会冤枉他。祁队长,你得相信组织一定有能力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啊,哈哈,祁队长不要有顾虑,放心说。”   祁蓝喝了一口水,眼睛往窗外看,姓吕的道:“祁队长,于南望是这个案子里比较关键的人物,希望你对组织说实话,说真话。我来之前看过你的许多英雄事迹,非常佩服,非常可敬可叹,这是一个人的丰碑呀祁队长,办大案要案是挑战,也是机遇,年轻人,有机遇不能错过,对吧。”说着,轻拍祁蓝胳膊,目光无比慈祥。   姓叶的看祁蓝没说话,追了一句道:“祁队长,组织掌握的情况永远比个人多,有人反映你没去北京报到那天夜里出现在于南望别墅,有这事吧。”   祁蓝抬眼看看姓叶的,姓叶的很温和,一双眼睛弯弯地看着他,胸有成竹地笑。姓吕的道:“另外你被公派去保护于南望之前,也去过于南望别墅吧?还在别墅之外的地方和于南望一起出现过,有没有这回事。”   祁蓝点点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干,淡淡地道:“有。”   “那祁队长能否对我们刚才的问题重新做个说明呢?”姓叶的把手握在一起,一脸真诚的期待。   祁蓝放下杯子,看起来在思忖什么,过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我跟于南望确实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具体什么时候?”姓叶的赶紧追问。   “有一次,我去金园大饭店办事,遇到他被人抢劫,我帮他把人打跑了,这么认识的。”   “于南望跟这几起杀人案之间的关系,麻烦祁队长给讲讲?”姓吕的紧跟一句。   “尤海的案子调查下来,是一起性癖好引起的意外事件。Andy的死,相信是蓄意报复,具体嫌疑人现在还没有线索。我虽然是刑警队长,在这上面也不能给他提供任何信息,更没办法帮谁。”被盘查是非常不快的一件事,而这两个家伙来历不明,局长说是“上级”,到底是哪里的上级,办什么事的上级,自己一概不知。   这很好,大家谁都别信任谁,祁蓝在心底冷笑,又有几分凄凉。   姓叶的咂咂嘴:“性癖好引起的意外事件,是怎样的意外事件?”   祁蓝目光阴沉沉地看他一眼:“两位领导,案卷你们肯定都看过,需要我重复?”   姓叶的目光如炬盯着祁蓝,对祁蓝的态度非常不满。这一手祁蓝再熟悉不过,当下无所畏惧地回盯,四目相对,犹若猛兽对峙,祁蓝目光中的挑衅与冷峻压都压不住,显然,从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很难靠这一手就能威慑住,姓叶的想到这一层,很快把目光放柔和了。姓吕的出来打圆场:“于南望对Andy的死怎么看?”   “也许死于争风吃醋。”祁蓝也不避讳,“于南望说他出手阔绰,他去的地方,服务生都特别巴结,Andy之前的客人不少,他去了就只伺候他。大概是这方面得罪了人。”   “那你为什么半途下车?”姓吕的再度发问,祁蓝这次并无沉吟,坦然道:“学习是于南望帮我创造的机会,我不想去,得回去跟他说个清楚。”   吕叶二人又对视一眼,面色十分复杂,姓叶的咳嗽一声:“这个,怎么是于南望给你创造的机会,具体讲讲?”   祁蓝道:“于南望他妈叫他结婚,所以他给我弄了个学习的机会,找借口把我支走。我回去就是问他这个事儿,他妈叫保镖把我打伤了,通知白还歌带我求医。”   姓叶的哽了一下,姓吕的措着辞:“就是你跟于南望家人也有联系,是吧?”   祁蓝不耐烦地道:“你对象要跟你分手,你总得问明白是他的意思还是他妈的意思吧?结果一上门就被他妈找人揍了,他也没拦着。你们放心,我都被他家打成这样了,肯定有什么说什么,是他的问题我决不替他掖着藏着,但我不知道的也没法硬栽给他,瞎他妈举证要负法律责任的,这我很明白。”   姓叶的和姓吕的虽然想到这一层,却没想到祁蓝这么痛快就认个清楚,花了一点时间才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位,姓叶的打着哈哈道:“对对对,要是那样,哈哈哈,还真是,嗯嗯,祁队长你说的对,对对对!”姓吕的道:“这个,这个,幸亏祁队长底子好,大夫说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出院。别的都还好,主要是肩部的刀伤比较严重,是吧?哎呀,这个,幸亏抢救及时,祁队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万幸,万幸!”   祁蓝道:“于南望那司机也跟他上过床,也没少花他的花酒钱。于南望风流债多,赔钱挨嘴巴都是常事,相好的那些人争风吃醋急了打起来的也不少。他不细说我从来不问,娘们唧唧的,我没那个闲心管别人事。”   姓吕的频频点头,姓叶的道:“那么祁队长还了解什么?”   祁蓝混不吝地道:“祁队长了解的东西,队里会议记录上都有。祁蓝了解的东西,除了床上的事儿我都交代了,两位领导还想知道什么?”   他此言一出,吕叶二人再也接不住话,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整整衣服站起来,姓叶的帮祁蓝又倒杯水,姓吕的笑容可掬地道:“祁队长辛苦,打扰你休息了,暂时没别的事情,好好养病。”一指床头的鲜花果篮,“一点心意,一点心意,祁队长多保重,我们先告辞。”姓叶的也颔首致意,两人竟没再多问,告辞离开了。   祁蓝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慢慢在果篮里摸了个苹果狠狠砸出去,砸在门上咣当一声脆响。 第104章 放逐   输液管一直在工作,祁蓝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清醒瞬间,他疑心那液中混了镇定剂,他总是在睡。手机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收走了,反正不在他身边。睡着也好,省得憋闷,也省得费口舌,就是对外界的刺激缺少反应。有一次觉得依稀是还歌握着他手在耳边叫他,祁蓝嗅得到还歌身上的气味,听得出还歌的声音,就是还歌说了什么不能输入大脑,他微微握着还歌的手,过了片刻,还歌变成了李局长,抑扬顿挫地给他念了篇最新的省委班子精神,化成空气中的泡沫消失了。   他开始做梦,梦里有鎏星嘶鸣,鎏星在天山脚下的大草原上纵情奔跑,遍地绿草如茵,野花绽放,五颜六色连绵不断直至天涯,鎏星踏上这座鲜花桥,一直跑到天上去,天上有一弯新月,鎏星四蹄飞起,踏上弯弯的月牙,站在那儿顿顿蹄子,胁下生出金色双翼,它一声嘶鸣,从月亮上向更高更辽阔的宇宙飞去,冲破一道透明的水雾,进入一个崭新的水世界。那里如彩虹般绚丽、新奇、充满童趣,无忧无虑,空气清新,大量氧气冲入鼻腔,令人心旷神怡。到处是生着翅膀的奇妙的生物,每个生物心脏处的肌肤都是透明的,当它们开心时,心脏噗噗跳着,当它们忧愁时,心脏就变成蓝色,情绪没有隐藏的必要,难受的时候,就跳到温柔的湖水里去洗个澡,出来时心脏就恢复成美好的颜色,继续飞翔。   这就是于南望形容过的地方吗?祁蓝在梦中露出真心的笑容,他很久没睡过好觉,很久没做过美梦,非常喜欢,潜意识里不肯醒。   有人开始叫他:“祁蓝。”   祁蓝听着像李局长的声音,他不是很想见这位一手把他提拔起来的老领导,当然自己惹出这么多事儿,局长也未必想见他。李局长在他眼里一直是刚毅正直的形象,结果被于南望揭出来以权谋私。祁蓝自己不沾不贪,但他不是眼里完全不揉沙子的人,官场上有些跌宕起伏见不得人的事儿,他明白谁到那个位置也干净不了。你干净,还拦不住底下人占便宜呢,清正廉洁什么的,除非像他这种在基层只管破案不管审讯的,没权力才谈得上清正廉洁。李局长为女儿他能理解,只不过这些事想到不能戳破,现在看见局长就想起材料里清清楚楚的金额,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局长继续叫:“祁蓝。”   祁蓝醒了,揉眼睛,房间里没开灯,光线柔和,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李局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能看见局长蹙着两道浓眉,俨然一副得意门生期末考试爆冷不及格的痛心。李局长带了个果篮,上面还插了个贺卡,祁蓝没话说,抽出贺卡看一眼,上面印着两行字:“我们不常拥有新年,却常拥有新的一天”,后面还用英文印着“Happy new year”,明显是办事的不走心,随便拿了张新年贺卡就戳送病人的果篮里了。   李局长道:“身体怎样了?”   祁蓝真心实意地道:“我不知道,我觉得没事了。”   李局长没话说,从果篮里抽出根香蕉给祁蓝,祁蓝也没话说,接过来剥皮两口吞了,李局长道:“小祁呀,你这次的犯的错误有点严重,影响很不好。”   祁蓝嚼香蕉:“给领导添麻烦了。李局您吃根香蕉。”   “我不吃。你怎么想?”   “听凭上级处分。我犯的错误,我自己担着。”   “光是个处分就完了?”李局长声音提高些,“我们怕是保不住你啊,小祁。”   祁蓝把嘴里那口香蕉咽下去:“那就该判的判,该关的关。没事儿局长,我监狱里头有人,经我手送进去好些个,大家脸熟,能照应。”   “我没吓唬你,别没正经。”李局长皱着眉头训斥祁蓝。   “那怎么办。”祁蓝把香蕉皮隔空扔到垃圾桶里去,准头甚佳,“您都说保不住我了,我不多往好处想想,还能躺着哭啊是怎的。”   李局长道:“我不跟你逗嘴皮子,小祁,你这次弄的动静太大了,一直闹到省里去。你跟那个于南望到底是什么关系?”   祁蓝道:“之前那是俩哪儿来的领导来着,问了我半天,难道过后一点儿都没跟您说?这不应该呀。他们管这个案子,我是您手底下的人,上您这儿提人,完了一句都不跟您说,太不仗义了,也没这个礼儿。”   李局长有些尴尬:“小祁,我不管你私人的事儿,但私事牵涉到公事里面,这就是你不对了。包括小白也是,什么材料扔得满天都是,办事能这么办吗?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祁蓝一听就知道那俩人把话传到了,不然局长表情不至于这么尴尬。他从果篮里摸了个橘子剥:“李局,我跟您这么多年,您知道我私事没往公事里夹缠过。但我私下里认识的人缠到公案里,这我可管不着。”   李局咳嗽一声:“你管不着是吧,现在检察院已经立案侦查于南望涉嫌行贿的事,你别说你不认识他。啊,还有点儿别的事,那都不重要,关键是现在上头批评你的几个问题:跟犯罪嫌疑人于南望关系不清,界限不明,知情不举。长期保持密切来往,这个,这个接触期间有没有趁职务之便索取好处,有没有泄露过工作机密、国家机密……你别瞪眼,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小白那份材料我不知道你看过没有,里面有的没的一大堆,于南望呢,肯定有事,问题是你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你跟于南望来往密切,这你承认吧?”   祁蓝没说话,递给李局长半个橘子,李局长不接,祁蓝往自己嘴里扔了两瓣。李局长道:“你们私人关系,这个,这个我就不深说了。总之这段时间你们走得这么近,他出事,你作为刑警队长,肯定不能干干爽爽站在岸边看着,起码别人眼里你已经跟他一样在缸里了。小祁呀,我是你老大哥,这么多年交情下来,看你前途毁在这里,我不忍心呀!”   祁蓝道:“谢谢局长关心。”心想你上来就说保不住我,这会儿又说不忍心,不知要峰回路转到哪一站。   李局长道:“想想你刚来时候,压根就是个愣头青,能打能干能惹事,我给你压着篓子拼命报功,提拔你当队长,还不是看你小子是块好材料,想好好栽培栽培。”   祁蓝态度郑重了些,把橘子放下了,低声道:“李局,我刚来的时候,您头上还没这么多白头发呢。”   李局长道:“说那个干嘛,谁还不会老,关键你还年轻,你的路还长呢。现在这事儿早都超过我权责范围了,就是挂在专案组底下当个跑腿办事的。你啊,怎么就顶上这么个雷!”说着,手在腿上一拍低下头叹口气,头顶上花白的头发刚理过,一根根立着,黑白分明。   祁蓝道:“专案组,什么专案组?查于南望的专案组?”   李局长把眼镜拿下来揩拭:“查廖恒广的。”   祁蓝道:“哦,前些日子来的那俩人说是查于南望的。”   李局长道:“差不多,于南望有不少事情都牵在里头。你怎么跟人说的?”   祁蓝把橘子又拿起来了:“知道多少说多少,不添一个枝,不加一片叶,不知道的不能随便作伪证。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局道:“于南望都做了什么?”   祁蓝心里有数了,李局多半不在专案组里,最多在里面挂名打酱油,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调查对象,这会儿还放他在外面溜达,十有八/九还是为了有个可靠的人来监控自己。   祁蓝把橘子扔进嘴里,橘子水气很足,汁液四溢,非常甜。祁蓝道:“骑马开游艇,听音乐画画,游泳吃饭看比赛,抽空上班,反正挺忙。”   李局长瞪着长年戴眼镜戴成鼓突的眼睛看着祁蓝,祁蓝把橘子吃完了,手在提子和猕猴桃之间游移不定,李局长道:“凤凰台的事儿你知道吧?”   祁蓝拎起那串提子:“知道知道,于南望总去那儿吃喝嫖赌,啊,不是。吃喝嫖有的,赌不赌我不清楚。李局您来个猕猴桃?”   李局把眼镜架回鼻子上:“酸唧唧的,我不吃那玩意儿。凤凰台的后台老板就是于南望,调查组在那里几天了。”说着看看祁蓝。   祁蓝觉得李局说话像咬皮筋,伸伸缩缩,总想逗着自己开口,他看着李局道:“我心里有数,领导,您尽管说。我都做好蹲监狱的准备了,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局看他一眼,祁蓝面不改色,李局道:“于南望一口咬定凤凰台的钱就是拿来吃喝嫖赌了,跟他有关系的男人名单列了一长串,反正我上岁数了记不住,就知道他也提到你。说你花了他不少钱,在这些人里要算大头。”   祁蓝耸耸肩,随手把提子在衣袖上蹭蹭就往嘴里塞:“花钱这事儿要核实才行,我账户随便查,每个月工资奖金都有数的。宿舍、办公室随便搜,搜出一件值钱东西只管往于南望账上算。我跟他花过最大一笔钱是给他员工家属建了一个基金会,他卖了游艇当启动资金,好像是一千多万。这算吗?”   李局长搓着鼻子:“这当然不算,当然不算。我就知道嘛,你怎么会是那种人。外面传你靠模样傍大款什么的,都是胡说,你心里要是揣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早都不在一线干了,多危险。”   祁蓝嘴里的提子变酸了,他跟于南望之间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无法为外人道,局长对他说这些,半是宽慰,半是借着别人的话敲打他,让他听听风言风语,不信他半点儿不闹心。至于于南望说自己花了他多少钱,那十个亿的事儿都要摊在花酒帐上,着实得用力分配一番,自己已经坦承和于南望关系非同一般,这笔帐中的一部分着落在自己头上责无旁贷。   祁蓝把提子囫囵吞了:“局长,您别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我承担我自己承担,大不了我辞了不干,保证不给队里抹黑。”   李局长道:“哎呀,小祁你想多了,没别的意思,还是那句话,你年轻,前途远大,不要为了一时意气用事毁了自己前途,也别多想,那些闲话时过境迁,早晚要吹过去的。你放心,组织上信任你,现在不妨先出去避避风头,锻炼锻炼,过几年锻炼好了,不耽误进步。”   祁蓝心里画了个问号,只见局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是一封调令,调任祁蓝到西部某市下辖喀吉沙县任县公安局副局长。   祁蓝捏着那张调令看看局长,李局长笑道:“恭喜祁副局长,那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要不了几年就是祁局长,万一开全国公安机关大会,你可得过来跟老大哥坐在一起。”   祁蓝本想着自己在此地已难有立足之地,不如索性辞去,见局长拿出这么一份调令,倒惊讶了:“调我去……当副局长?”   局长道:“高兴得糊涂了?副局长算正科,你这个副科代理正职的去了理所应当转正,用不了几年就该提拔局长,要是能兼任县政法委书记和副县长,可就是县常委班子成员了。虽然地方偏一点,条件艰苦一点,这都不要紧,关键是避开这边风头,还能到那边重新立足发展,其实是个大好的机会,嗯?”   祁蓝笑道:“还有这好事,我看看。”一只手捏着调令看,一只手又去果篮里摸水果,李局道:“我不吃,别给我翻了。”   祁蓝抓了个火龙果撕开皮,一口一口啃,眼睛盯着那调令。诚如局长所说,确实是个重新立足的机会,不管怎样,都等于间接把他的警察身份保了下来,而且换个地方给了现职另起炉灶,这边的事干扰有限,并不是个不靠谱的发配,别的犹可,还能继续做这份自己热爱的工作是真,一时间竟颇有几分动心。再想一想,那地方一去千万里,边疆警情复杂,空降过去当个副职,好时辛勤劳作,差时慷慨背锅,动不动还要满戈壁围捕逃犯,这都罢了,海东市有他惦记的人,想到一去千万里,胸口瞬间空了许多,连眼神都茫然了。   他略一踌躇间,无意中瞟到局长衣领上落着一根长长的棕黄色头发,一截在衣领外面,一截裹在局长脖颈里面,他心思都在盘算调令上,一时没多想,伸手便从局长衣领上把那根头发拽出来。   那根头发大概是缠在衬衫袖子或背心上,拽的时候明显割了一点皮肉,他这一拽不要紧,李局长竟然吃了一惊,往前猛迈了一大步,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祁蓝,黑脸霎那间苍白,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祁蓝傻了,手里拈着那根头发,目瞪口呆地望着局长,李局长的姿态让祁蓝想起那些老片子里打入敌人内部还一身正气的男主角,活着是英雄死了是烈士,表情和眼神又颇有些像剪了辫子狠啐伪军的妇女主任,刚烈自贞,凛然不可侵犯。   局长看清了祁蓝手里捏着的那根长长的漂染黄发,面色由惊怒交加变得有些尴尬,僵硬的肌肉放下来,渐渐堆出一个笑:“嘿呀,小祁,你这动作太快,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好好,你考虑考虑,啊,好好考虑一下。我这最近几天都没睡好,有点儿走神。”   祁蓝笑了一下:“好。”说着伸出手去与局长相握,局长一双手没放处,来时手里拎着果篮,这会儿却没有遮挡,眼盯着祁蓝的手,祁蓝看看自己被火龙果汁液染红的指尖,大大咧咧向病号服上擦干净了,重新伸出手去,局长显然是下了一点决心才伸手,在祁蓝指尖上轻轻一握,随即立刻举起手来向祁蓝致意:“我忘了还有个会,我得赶紧走,小祁啊,你好好休息,这里的事不要多想,我晚点再来看你,啊!先走了!”   说着,一径从祁蓝身边擦过去,慌慌张张走了。祁蓝阴沉着脸踱到门口目送局长离去,局长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快步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免洗消毒洗手啫喱瓶那里,用力挤了不少啫喱在手上,把指头、掌心手背都仔细涂抹一遍,甩着手等干了又涂一遍,这才稍稍安心些离开。   祁蓝记得他刚参加工作时,局长也是亲自带枪冲锋陷阵过的,近距离持枪打死一名歹徒,那歹徒的热血脑浆飞溅了他们一脸一身,出来时局长糖尿病犯了,也没地方洗手,在衣襟上蹭蹭,就那么抓着祁蓝替他带的饼干大口小口吃。什么细菌病毒,鲜血脑浆,到底多少粘在饼干上吞下肚,根本无从计数。   原来一个被群体所抛弃的警察比歹徒的尸体更令人嫌弃。   原来一个爱男人的男人比歹徒的尸体更脏。   祁蓝觉得脊梁有些空,有些疼,脚下有些摇晃,他慢慢撑在墙上歇了一会儿,没吼叫也没捶墙,他把那份调令折起来压在果篮下,坐在窗台前仰望天空很久很久,直至房间沉入一片黑暗都没去开灯。 第105章 时间   祁蓝再睡醒时,白还歌坐在床前看他,脸色苍白,形如鬼魅,见祁蓝醒了,向前俯身抱住祁蓝,一个清瘦的身子在祁蓝怀里微微发抖。   祁蓝回抱着还歌,声音有些虚弱:“都打发走了。”   白还歌声音哽咽:“太让你遭罪了。”   那一夜祁蓝伤势严重,须得住院治疗,还歌待祁蓝清醒一点,便直截了当跟他说了于南望打电话的事,字字句句复述一遍,祁蓝听得脸色惨白,一言不发,良久良久才翕张着粘连的唇道:“伤口,你来处理。”   他没想到还歌赶来救他,更没想到自己眼睛一闭一睁还歌换了阵地,跟于南望掐得你死我活一场,末了儿这俩人竟站一起去了,让祁蓝有种先天下之忧而忧之后落了个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失衡感。   不过这都是小事,在伤口第一轮剧痛结束后,祁蓝强撑着把进入于南望密室后发生的事情尽量详细地讲给白还歌,包括于南望怎样替廖恒广洗钱,怎样挪用廖恒广的资金,于夫人直指于南望要甩脱廖恒广另觅靠山等事,一五一十告诉还歌。白还歌听得一头冷汗,抓着祁蓝的手指不住颤抖,指尖冰凉,听完密室风云,再想想于南望的建议,他们确已走投无路,合作是唯一抵御外敌有效的办法。   白还歌还在犹豫,祁蓝道:“别管我。”说着一声不吭地在停尸台上闭起眼睛,随手抓起一条毛巾塞在口中,拿出关公刮骨疗毒的气势,看得白还歌心惊肉跳。   是夜,白还歌亲自操刀在枪伤上造假,将那伤口切割开来,混充刀伤,直戳得深可见骨。他切惯了支离破碎的尸体,什么惨状都见过,可是这样对祁蓝,真是用尽了全部勇气。要不是五月帮他,几乎握不住刀。   这会儿祁蓝想笑一下安慰还歌,伤口实在是疼,笑不出来。白还歌握着他的手道:“你歇会儿吧。”   祁蓝道:“这些日子你来过没有,我睡得太沉,不正常,八成有人要暗害我。”   白还歌垂首一笑:“你伤势挺重的,给你加镇定剂了。我每天都来,前几天跟你说话,你好像有点儿反应,结果又睡过去了。”   祁蓝道:“我觉得你跟我说话呢,就是听不见说了些什么。我一直以为有人在控制你,不让你来,不让我醒。”   白还歌冷笑一声:“他们没理由控制我,谁拦着我探视也不行。”   祁蓝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我担心他们不会放过你。”   白还歌故作轻松:“还好啦,这些人都忙着神仙打架,顾不上我这个小鬼儿。我来是想跟你说于南望没跳票,每天宾利开着到处跑,反正也没闲着。”   祁蓝苦笑道:“跟我说这个干嘛。”   白还歌斜睨他一眼:“你不是惦记吗?”   祁蓝道:“我自己都顾不过命来了,还惦记什么。倒是前些日子,我也搞不清楚是哪天,来了俩人,查我跟于南望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还歌道:“省厅的?纪委的?巡视组的?”   祁蓝道:“肯定是公家人,但不是公派,要么就是公派了来查私事的。要如你所说于南望还能到处跑着办事,多半是有了新东家。廖恒广据说都被控制了,没理由放他在外面乱窜。我猜那两人最大可能就是于南望新靠山派来查他底细的。他去投靠,肯定带着大利益,但他今天能反廖恒广,明天就能反新东家,必须掌握清楚,小心行事。对方掌握着他一些情况,包括我跟他的交往,他们都清楚。”   白还歌眼睑下肌肉一跳,谨慎地看着祁蓝,祁蓝道:“所以我索性就把我跟于南望的私人关系供出去了。所有的丑闻里面,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桃色新闻,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桃色新闻更劲爆,有了这个筐,什么烂事儿也好往里装。”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还歌看着却只觉得凄然,祁蓝道:“新东家肯不肯信他,多少该查查底。不过我也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他但凡让我知道什么,早都完了。那俩人一听是这个事儿,就没往深里问。我还担心他们追究,密室的事儿可不好遮拦。”   白还歌心里一阵酸楚,握着祁蓝的手道:“这件事都是我捅出来的,我对不起你。”   祁蓝静静地道:“是我对不起你。这些事本来应该我去做,却让你冲锋陷阵在前,刀尖上打滚不是你的责任,是我失职。”他话说得平静,只是眼神中沉痛几如水满漫溢,白还歌将额头抵在祁蓝额上,听得见祁蓝粗重的呼吸。他一言不发,手指都插在祁蓝发中,反复地捋。   祁蓝道:“现在我就算想把于南望的事交代出去,恐怕也没什么人会信任我,我更信不着他们。我不知道来查案的是公派来查公事的,还是私派来查公事的,还是公派来查私事的,还是私派来查私事的。”   这话说的十分拗口,白还歌却瞬间了然于胸。祁蓝爱于南望,可以为他拼命为他死,但真真切切知道于南望涉嫌犯罪后不得不选择同上一条贼船,同饮一杯鸩酒,对祁蓝的打击是空前绝后的。从内到外,从爱情到信仰,痛苦狂暴来袭,瞬间将他穿透。白还歌确信他告诉祁蓝必须要和于南望三人携手时,祁蓝的面如死灰不仅仅是因为伤口疼痛。   他心里的伤,还歌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那种疼。   还歌自己已经被那种疼痛折磨太久。   权力交迭之际,表面云淡风轻,暗里风起云涌,谈笑间多少人命运被彻底改变,完全不可计数。祁蓝和白还歌卷在其中,稍有差错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他们的命运很大程度都维系在于南望的安危上,此时此刻可说是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必然俱损。   更令人绝望的是祁蓝根本无法摘清自己,对方来找他谈话之前已经确认了他和于南望的亲密关系,谈话不过是看他一个态度,探他一点口风。他就是纵身一跃粉身碎骨,也不见得能换来更多的信任。   两害相权取其轻,出柜,总比入狱强。被人说是同性恋,总比被当成犯罪同伙要好。一口咬定于南望只是个耽于花丛的狂蜂浪蝶,比说什么都更具有隐蔽性,也是最让两人能远离风口浪尖的答案。还歌可以想象祁蓝心一横向对方坦白私生活时的破釜沉舟,他豁出去了职业前途,也将自己置于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   何况这段经历如此离奇,除了白还歌,还有谁信。而白还歌自己本身就是这段风暴掀起的导火索,要不是廖恒广已被控制,他根本无法露面。于南望倒是能证明祁蓝清白,可他自己的不清白让他无法证实任何人清白。   事情走到这一步,于南望、祁蓝、白还歌三人已是殊途同归,不得不捆在一起艰难前行,唯有他们三人能互相扶持度过难关,任何一人孤立出来都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白还歌不管不顾地搂住祁蓝,把脸贴在他脸上,祁蓝满脸冰冷濡湿,还歌抬手替他擦脸,祁蓝低声道:“还歌,我准备辞职。”   还歌急切地劝:“祁蓝你不要放弃,你是最好的警察,你千万不要放弃!”   祁蓝冷静地道:“不用安慰我,还歌。你我都清楚我干不了警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警察捍卫的是法律,但我已经为于南望踏破了警察的底限,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裂隙,只会越来越大,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先是日常,随后会蔓延在我每次任务中,每一个决策里,最后彻底毁掉我的职业生涯。与其那样结局,我宁可现在就亲手了结了自己。上头调我去喀吉沙公安局,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我想来想去都不该去,我不配再当警察了。”   白还歌喉头哽咽,泪水在眼中涌动,祁蓝反而冷静,扶过他来,注视着还歌泛红的双眼,“我救过于南望两次,他也救了我两次,命,是扯平了。有些感情上的事,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白还歌身子一晃几乎瘫倒,祁蓝!祁蓝!!他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还歌惶急中一手按在祁蓝唇上,拼死不让他再说。多少年来的心事猛然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气短,胸闷,耳鸣得厉害,他挣扎着按住祁蓝,手指上传来湿润温柔的触感,那是祁蓝的嘴唇!   白还歌甩开手,站起来就往外跑,跑到门口突然站住,手扶着门框咬牙道:“祁蓝,我一直有个错觉,以为我们过去的生活能天长地久。为了维护这个错觉,我不敢说,不敢做,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肥皂泡,最后碎得这么难看,我也没想到。”   祁蓝低声道:“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可我们都回不去了。”白还歌声音低垂破碎,近乎呜咽。   祁蓝扯下手上针头,艰难地挪下床来,将手搭在还歌肩上,还歌回头抱住他,祁蓝凄然道:“是,跟你道歉一次和道歉十次都是一样,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曾经的同学少年,曾经的青春岁月,曾经的耳鬓厮磨抵足而眠,对对方的照顾责无旁贷,心无旁骛,都以为那日子似乎是天长地久。   想过也许有一天会分别成家,或是单身到底,想过有一天两人之间会出现女人,却从没想过会出现第三个男人!谁也没有想到过!   终于是回不去了。   还歌呜咽着道:“不是你的错,不要你道歉,不是你的错,我不想听你道歉!”   祁蓝的下颏贴在白还歌的眼皮上,还歌薄薄的眼皮在惊慌中不断颤动,清瘦的身体在祁蓝怀抱里瞬间僵直,祁蓝闭着眼把还歌揉在怀里,白还歌满脸都是泪,抬起下颏,嘴唇在祁蓝脸上吮吻,他在祁蓝眼下吮到了咸味,祁蓝的鼻尖是冰凉冰凉的,祁蓝的唇是干涸的,颤抖的,想说什么而说不出的,两人四唇碰在一处,还歌如溺水人捞木头一般搂住祁蓝后背,竭力吻过去,祁蓝用力回吻,痛苦、内疚、心疼、自责、怜爱,后悔莫及,几乎将白还歌勒断在怀中。他唇上的伤在拉扯中绽裂,这个吻和着泪带着血,腥咸满口,眼泪满腮,终于是深深吻在一起。   迟到了那么多年的吻。回不去起点的吻。表明心意也无法获得救赎的吻。然而终于是吻了,祁蓝伤口疼得阵阵抽搐,白还歌吻得几近窒息,输液瓶子没放好,在架子上慢慢晃着掉下来,摔得一声脆响,液体流了一地,屋里拥吻的两人听不见,门口巡房的大夫护士听见了,都赶着进来,两人仍然吻在一起。   是告白,也是终结。这段时间的经历对他们的生活来说,就像洪水劈开亘古不变静止的大山,灌溉并催动了那些藏在地皮下蠢蠢欲动的萌芽,带来春风也带来冰雹,带来生机也带来杀气,当洪峰过去,一座高山已经变成了两座,两座山之间留下一条宽阔深远的大河,叫于南望。   这个吻在两座高山间架起永恒的桥梁,而大河仍在,静静向上凝望。   道一次歉和道十次歉是一样的。出一次柜和出十次柜也是一样的。   白还歌从祁蓝怀里抬起头时,知道自己也完了。他和祁蓝陷入同一条猜疑链,自己绝无可能挣脱。他豁出性命的举报即使有人正视,也会被记上一笔起因源于同性恋者的争风吃醋。但他毕竟是做到了。他看透并查明了这一切,举报,引起满城风雨,一道自廖恒广而下的巨大利益链因此碎裂,而他和于南望祁蓝捆在一起陷入舆论的江底,永世不得翻身。   他莹白的面容因深吻泛起两颊绯红,嘴唇漫上血色,双眼泪光迷蒙,越发盈盈动人。他向着冲进屋来这一群人嫣然一笑,目光完全落在不可知的远方。这一笑落拓不羁,别有一番妩媚风流,看得许多人心脏漏跳一拍,女人动了心,男人也走了神。错愕间,白还歌就这么扶着祁蓝走出病房,穿过走廊,就这么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是谁也没想起阻拦一下。 第106章 问心   一个月后,张五月在白还歌常去的那家小料理店跟他见了一面。去时还带了一个人,他的姐姐张芙蕖,白还歌这边坐着祁蓝。张五月介绍他们是负责办理尤海一案的法医和刑警队长,张芙蕖化了淡妆,分别和两人握手,向他们致意。   就白还歌所见,张芙蕖并没有祁蓝形容的霸气侧漏,也许时过境迁,情绪已经稳定,她坐在白还歌对面,非常温和地提出要求,希望白警官亲口对她讲一遍尤海的死因,不管多么难以启齿,公事公办就好,甚至不介意看尤海的尸检图片,她只想知道真相。   白还歌以法医的专业术语为张芙蕖做了解释,他指出这是一起意外事件,只不过发生的缘故和人们通常推想的不同,自缢者的死亡并非因为厌世,相反是出于某种特别的取乐目的。在世界各地都有这种极端例子存在,死亡方式无奇不有,那些普通人活着的时候与他人无异,个体的爱好无可厚非,只是意外的死亡令他们最隐秘一面不得不曝光于天下,成为街巷茶余饭后谈资,并给家人伤痛之余造成心理上的羞窘与困扰。   张芙蕖静静听着,偶尔提一点问题,都是关于专有名词的解释。当白还歌介绍完毕,她又向祁蓝发问,希望祁蓝介绍一下案件相关的信息。祁蓝在她惆怅的注视中清清嗓子,讲起尤海混迹于一个同类俱乐部里,认识了一些相同爱好的人,这些人佐证尤海的死因确系日常行为,其中部分人以此作为特殊服务项目来获取收益,需求量并不小,交易额也很高,视危险系数,越高越贵。尤海有个账户,里面存款来源均与这个俱乐部有关,前后十几笔,每一笔额度都突破万元。   张芙蕖虽然薄施脂粉,越听下去也是脸色越发难看,那层薄薄的脂粉都干在皮肤上,透出底下的青色。祁蓝宽慰道:“张女士,逝者为大,多想也没什么意思。”   张芙蕖双手互握,停了片刻道:“已经不想了,只是我希望知道真相,再糟的真相也比我凭空胡乱猜测要好。毕竟是爱过,所以也恨过,想忘掉没那么容易。不过感谢两位警官。”她勉强一笑,眼角堆出细纹,“有个真相的结局,比没有好得多。谢谢你们让我知道这一切,谢谢!”   白还歌道:“五月很勇敢,他非常想保护您,很积极地协助我们调查。”他向五月伸出手去,“谢谢你。”   五月和白还歌重重的握了手,张芙蕖喝一口茶站起身,向两位警官微微鞠躬告辞。白还歌和祁蓝起身送姐弟二人到门口,五月驻足,看张芙蕖走远了一点,向祁蓝道:“祁队长,能告诉我真相吗?”   那天夜里五月陪白还歌逃亡,历尽惊险,最后在于南望别墅下救起重伤的祁蓝,白还歌和祁蓝之间不知藏着什么秘密,让五月心中无数个问号,他知道祁蓝与白还歌要好,也是这案子的关键人物,把这一篇疑问都埋在心底。他到底是江湖历练过的,不多久便打探出祁蓝与于南望之间的八卦,而白还歌检举材料里直指尤海之死系于南望一手促成。现在姐姐心愿已了,只剩下时光流逝中慢慢疗伤,他却不能不多想一点:尤海到底怎么死的?是不是这桩惨剧本可避免。   五月直直凝视着祁蓝道:“祁队长,我知道你跟于南望关系不一般,也知道你替他藏着很多事。你放心,我不是要替尤海报仇,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份儿心,只要我姐好就什么都好。她想知道真相,谢谢你们没让她知道真相。但我想知道真相,没别的,就冲我跟着白哥办了这些事白哥没拿我当外人,冲白哥办这些事不是为他自己着想。放心,干我们这行的,嘴严是第一,我没处说,说了也没人信。但我想知道真相,尤海那会儿想甩了我姐姐跟着于南望,他到底是不是于南望弄死的,祁队长?”   这下白还歌也无处置喙,祁蓝沉吟数秒,下决心般道:“兄弟,我只听于南望提过一次,他把Andy捧成凤凰台头牌,把王一寒赎出来当司机,他会给看上的人花许多钱,买对方一个死心塌地殷勤伺候。结果尤海竟然死了,让他的钱都打了水漂,所有投资里面,顶数这一笔最亏。”   五月眨巴着眼睛沉默良久,脸上时青时白,怆然苦笑,咬着下唇道:“原来真是意外……小老百姓命贱,尤海心比天高,也一样,没啥区别,都一样!不过还是谢谢祁队长没告诉我姐,她真爱过尤海那个王八蛋,要是知道自己的爱人就是个玩物,她一定缓不过来。”   祁蓝拍拍五月肩膀,五月道:“我废话多,祁队长别往心里去,白哥人好,比于南望强一万倍。”   白祁两人面色都是十分尴尬,五月没再说下去,深深望了两人一眼,向白还歌道了声“白哥保重”,没跟祁蓝告别,转身走了。   白还歌与祁蓝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张氏姐弟对这事发表的看法各有一份伤痛,那几句话在彼此心头沉甸甸地压着,都不怎么好受。   祁蓝打破沉默道:“他们姐弟俩还会在这里吗,张芙蕖不是要去北京?”   白还歌怅然道:“我不知道,不过前天局长通知我有个援疆名额,点名劝我去,我就答应了,下午就走。”   “新疆!”祁蓝瞪大眼睛,“下午就走?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多余。还歌卷入此事,在这里前途尽毁,若还想从事这份热爱的工作,除却远走他乡再无出路。上头给个援疆名额,敲锣打鼓披红挂彩一边赞颂一边远远地发配了去,其实和自己被调任一样,已经算最体面的处决方式,想明白这一点,顿时心里一阵难受,面色凝重。   白还歌看他突然住口,知道他心思,微笑着道:“从我递材料那天就想到结局,这比我想象中还好了很多呢。带薪挂职,还算海东市的编制,而且享受副处级待遇,工资涨了一大截。时间也不算很长,五年而已。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没有那么多人干扰,挺好。”   祁蓝如鲠在喉:“还歌,你根本不在乎那点工资和编制。我已经向上级提出辞职了,批不批我都不会去赴任的。”   白还歌轻叹一声:“祁蓝,咱们要去的两座城市一南一北相距甚远,放心,我不是为你才答应去援疆。不过你最好答应去赴任,别辜负于南望一番心思。”   祁蓝目瞪口呆,白还歌道:“你我是风暴眼里的小麻雀,竟然能安全靠岸,不过是被吹远了点儿,凭你凭我,能做到么?有他替你撑着,用不了几年你也就调回来了,这边的人脉换一批,该用继续用,过去你在人情世故上从来不走心,以后也别那么傻了。总不能二十几岁提拔起来当支队长,一直干到退休了还是支队长。”   祁蓝心里五味杂陈,胸闷得很,只是摇头:“我不用他这个人情,这么做也弥补不了给你带来的伤害。不但他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   白还歌道:“于南望对我而言当然是个王八蛋,但我知道他对你意味着什么。不管怎样,他冒死把你救出来,我还是谢谢他。至于你,非要跟他相提并论说对不起我,太生分了。”   祁蓝脸上发热,只觉得过去的白还歌又回来了,只得呐呐地道:“都是过去的错,不要提了。”   白还歌无声一笑:“只有往事,哪有错事。人生不能重来,倘若重来一遍,你我之间能保证不争吵不分手不出意外吗,不会的。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要想爱,早都相爱了。既然心里还掺杂着那么多羁绊,就是有缘无份。”   祁蓝迷惘地注视着还歌:“你从来不是个有神论者。”   白还歌的脸上也尽是迷惘:“谁知道呢,有些事用科学解释,我们没那个智慧,用玄学解释,自己又不肯信。就算明知道是几率问题,谁又肯承认自己的一生可以被数字轻描淡写地总结过去。”   祁蓝看着他,还歌的话,他经常都是似懂非懂的,但他这一刻能清楚地感知到还歌的情绪,那一点带着感伤的怅惘,一点凄清,一点孤独,一点劫后余生的放空,一点无计可施的彷徨。   他知道该哄哄还歌,他过去经常要哄还歌。不用什么手段,随便说个笑话,揉揉还歌的头发,挠他痒痒,还歌很快就会笑起来,没多久就恢复挤兑祁蓝当开心的常态。祁蓝一直以为自己哄还歌是一把好手,现在他知道还歌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哄,之所以好哄,是因为爱他。可惜他们之间毫无裂隙的那些年,自己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   等他终于在于南望那里学会了如何去爱,还歌与他之间的距离却早已在无声无息中拉远,他们面对面站着,中间却像隔了一道峡谷,峡谷上面是灰蒙蒙的天,一眼看不到头。   祁蓝感到喉头哽咽,勉强一笑:“你说着说着就深了。”他看看表,“你几点走,我跟你一起走。”   白还歌道:“你当飞机是绿皮火车还带上车补票的?”   祁蓝道:“我坐下一班飞机去。”   白还歌秀美的双眼弯了一弯,像调侃又像讥嘲,这倒是往日惯常挤兑祁蓝的神色:“告诉我,尤海究竟是怎么死的?”   “跟于南望那么玩儿死的,你比我知道的还早呢。”   白还歌道:“于南望跟你说后悔给尤海花过那么多钱?”   白还歌的眸子晶莹剔透,一直看到祁蓝心里去,祁蓝顿了顿,叹口气说了实话:“没说过。” 第107章 逐风   “尤海死因是个谜。你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意外,还是于南望真心想借这个机会甩脱累赘。但你选择诱导五月相信那真是一个意外,强调于南望给尤海花了钱,还没玩够,并不想他死。”白还歌幽幽地道,“祁蓝,我知道永远无法查证的事干脆给当事人一个安心的说法好减少些麻烦是惯例,可这件事上,你不是哄五月,你是哄自己,你最希望这真的是个意外,不仅尤海,包括王一寒、Andy,都是一系列意外。”   他停下来,糯米牙咬咬上唇,咬咬下唇,眉宇间带着苦涩和自嘲:“祁蓝,你比你想象中更爱他,爱得愿意放弃你自己。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最先知道春天来了的不是花,是等着花开的蝴蝶。”   祁蓝沉默不语,白还歌拍拍他肩膀:“于南望那人……是蒸不熟煮不烂响铛铛贱嗖嗖的一粒铜豌豆,除非阎王叫神鬼勾,他还得讨价还价才肯走。他放不过你的,你也忘不了他。张芙蕖说得对,爱过恨过,要忘了哪有那么容易。我不想你人跟我去了新疆,心里还是于南望。”   祁蓝咬牙道:“我不会再见他了。再见面我会揍他,真的,狠狠揍他。”   白还歌紧追不舍道:“揍哪里?”   祁蓝窘得很,只得硬着头皮道:“随便哪里,他又不是死的,我还没到指哪打哪的地步。”   白还歌忍俊不禁笑出来,伸手在祁蓝脸上摸了摸:“傻得不行。”   祁蓝握住他的手:“还歌,我肯定要走,就算不去新疆也要去别的地方。你不能让我先去看看你待的地方吗?”   白还歌道:“于南望换了个东家,也并没倒,反正你跟他关系已经公开,何必避而不见,心里又惦记着,不值当的。”   祁蓝感觉有些倒牙:“我不见他!我现在真搞不清你是哪头的。”   白还歌长眉一挑,带一点淡淡嘲讽的笑:“曾经是情敌,前些日子算战友,现在么,也许算难兄难弟吧。我发配边疆,他也靠边站了。”   “你不恨他?”   “你都不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敌人,有些事过去了,江湖相见也不妨一笑。”还歌不以为然地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给祁蓝看。   这话说得祁蓝心里空荡荡,下意识接过报纸翻,就是本市报纸,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题目,他翻过来看时,一张照片跃入眼帘,那照片上一排六七人,中间一位官员模样的正接见几名商人,标题是“代理省长庄汝丹会见本省优秀企业家代表”,跟代理省长握手那人是个十分眼熟的胖子,祁蓝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那是在于南望别墅聚会时见过的宋立,再仔细看时,角落里也有一人,排队等着接见,正是于南望,只是太靠边,镜头把面孔拉得变形,还被另一名摄影记者挡了半个身子。新闻是昨天上午的,祁蓝很快在通稿里找到了于南望的名字,   到底是上了另一条船,不太容易,扒着船舷,没座位,可他还是扒了上去。下头风高浪急,不管姿势怎么难看,扒上去才有活路。于夫人说得对,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变成一滩屎就没人踩在你头上,不过是故意不故意的区别。不小心踩了你又怎样,你死了,还要被嫌弃你心血染脏了人家的鞋。   要人前像人一样活着,难免人后不得不跪着,争着抢着求着斗着,拳打脚踢撕抓挠咬,才能换来台前片刻优雅微笑云淡风轻。这都算好,至少,还没搭上命。于南望,白还歌,凭他们再怎样聪明机敏,也只是大漩涡中旁人的垫脚石一枚。有句话叫“看前台白手套兴衰,猜后面黑社会胜败”,多少惊心动魄在不知不觉中翻过页去,翻过去就是翻过去了,再也翻不回来。   祁蓝盯着照片上那个变形的小人看了很久很久,抬起头来,才发现白还歌已经离开了。   是爱过,恨过,怎能轻易忘却。   祁蓝手指在图片上抚摸片刻,将报纸折起来狠狠塞进料理店门口的垃圾桶,大踏步走出去。   几分钟后,祁蓝又转回来,静悄悄到那垃圾桶里捡出报纸,撕下于南望仅存半个身子的变形照片塞在钱包中,重新上路。   有些事过去了,有些事还存在心底,强装潇洒也强装不来,也许有放下的那天能把这些唤醒记忆的符号一并抛弃,可现在他做不到,何必欺骗自己。   祁蓝一直走回警局,楼下有几名同事正在抽烟闲聊,看见他时,这几个人面露尴尬微笑,明显想走,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留在原地,不咸不淡地跟祁蓝打招呼。他们没有给祁蓝敬烟,祁蓝掏出烟来散,被同事们拒绝了。祁蓝自己叼上一颗点燃,趁他抽烟时溜掉两个人,剩下两个敷衍几句也纷纷走了。   祁蓝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被嫌弃感,即使是读书时在学校天天打架闹事也没有过,即使老师白眼以对,还有一帮成绩不好的同学跟着玩,即使没有那些同学,他还有还歌。   而现在还歌也走了。   祁蓝抽完烟,习惯性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也在聊天,发现祁蓝进来的刹那,屋子里寂静一片,像有人踏入秋天的草丛,那些秋虫瞬间停止鸣叫,静得骇人。一些人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一点点淡下去,平整了,恢复面无表情。   祁蓝走回自己桌旁,自己惯常喝水的那只压手杯不见了,宝石花里堆着烟头,不知是谁戳进去的。他随口问了一句:“谁看见我杯子了?”   “上回检查组来给打碎了。”不知谁在角落里嘟囔这么一句。   祁蓝静心一看,自己办公桌确实被翻过。他眼前仿佛出现一些陌生人,公职身份,目的不明,但都是上面来的,围着自己的办公桌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可疑部分,在同事猜疑揣测的目光中他们打碎了压手杯,找不到什么想见到的东西,起身吸烟休息,随手把烟蒂碾灭在宝石花的盆里。   那花,那杯子,那个没坐在办公桌前的人,都不值得认真对待,甚至是不配被认真对待。   而办公室里的那些人,其中很有一些曾和他出生入死,受过祁蓝的保护,也和他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现在他们投过来的眼神或怜悯、或惋惜、或无奈、或不可理解,只是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知道怎么跟一个命案缠身的同性恋者说话而不至于尴尬。   祁蓝已经不生气了,他随便抄起一个本子往外走,肩伤未愈,走得匆忙,和对面一人撞个满怀,顿时疼得拿不住本子。   本子跌在地上,那人捡起来,叫了声“蓝哥”,正是王锦江。   锦江一点儿不介意周围目光,张口就道:“蓝哥,白队长要去新疆了!”   祁蓝没想到王锦江竟然还肯在大庭广众下跟自己说话,还惦记着跟他聊白还歌,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声意嘶哑,自己都吓一跳。   “你劝劝他呀!他不是去大城市,是去个什么特别偏远的小地方,在沙漠里,特别苦,还一去好几年!大沙漠西北风,吹倆月就老了。吃不惯住不惯的还没几个人懂汉语,你跟白队长熟,劝他别去了呀!”   祁蓝苦笑着摇摇头,锦江气呼呼地道:“你劝他他能不听吗!”   祁蓝道:“我劝过了。”   “你肯定没认真劝!”锦江呼呼喘气,鼻孔翕张,脸涨得通红,全不顾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看他,“白队长最肯听你的,你认真劝他能不听吗!”   祁蓝想分辨从来都是白还歌说一自己不敢说二,白还歌什么时候听过他的,看着锦江真心忧急,突然想起白还歌每次劝他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心底一阵剧痛,猛然明白锦江说出的真意。   他与还歌之间根本不在于确定下来什么关系,而是两人不管怎样都能在一起。还歌计较的也是这一点,只是他从来都不说。   锦江还在嘟囔:“是个特别出名的贫困县,白队长说去就去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祁蓝温和一笑:“没事,不用劝他。”   “啊?”   “他不需要劝,他需要人。”祁蓝大声说出这话,像是对锦江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王锦江只觉得祁蓝说完这话整个人都挺直起来,一直发灰的面容上重新绽放光彩,眼睛亮亮的,像是突然焕发了生命力一般,大手在锦江肩头一拍,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直奔楼下去了。   锦江趴在窗户上看,祁蓝回宿舍楼上去了片刻,拎着一个小箱子下来,大步流星奔向他那辆已经落灰的帕杰罗。   祁蓝把钥匙插进锁孔发动汽车,行李箱放在后座,系好安全带手握方向盘,心里充满平静的力量。行李箱里有他的拳击手套,有一本还歌放在枕边常看的书。他把导航打开,目的地直指新疆,走京新高速两千七百公里,还歌要转机,要停留住宿,如果他速度够快,就能在乌鲁木齐截住还歌,再亲自送还歌转往南疆。他还要沿达喀尔拉力赛的路线跑一遍,他想了很久,现在一定要去实现。   还歌拂袖而去,不是要“顺其自然”,还歌已经恨透了他们之间这些年的“顺其自然”。祁蓝也终于明白,世间根本没有缘分一说,那些传奇中轻描淡写的相遇,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苦心经营。   事在人为,哪怕是为了修复兄弟关系也好,他一定要去跑一趟,现在,马上,出发!   似明了,似决心,踏下油门,帕杰罗发出雄狮般的轰鸣,仪表指针各就各位,两吨多重的大车载起祁蓝和他的小箱子,风驰电掣般行向还歌飞去的远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108章 长歌   时光荏苒,转瞬三年,海东市夏来夜凉如水,于南望贴着面膜靠坐在阳台上吸烟,透过乳白色的烟圈看深蓝色天空上的星子一闪一闪,以西北方向的金星最亮。   不知不觉间高层换了一大批人,庄汝丹接替廖恒广,位置已经稳固。薛达成本来最有望受到提拔,可惜在这场动荡中没能把握机会,大权旁落,不多久就调往中部省份任了个闲职管管文教发展,薛小冰已经出国,也没带上何为。祁蓝那前上司李局长也双规了,兢兢业业半辈子,临了栽在子女债上,结果那女儿在国外找不到合适工作反而只能回国,白瞎她爹一番心血。   文苑和梅园的房子刚刚交工,之前一度停工,那会儿全国房价跌到谷底,买房人都哭这笔钱砸在手里又拿不到房不能赶紧出货,围了售楼处,在外面拉了许多白底黑字的大横幅怒骂开发商丧尽天良,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房价暴涨,买房的都在赞拖得好拖得妙拖得呱呱叫,房价翻两番,里外里赚大发了,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不干人事的宝鸿业拖了这么久!   宋立现在是庄汝丹跟前的红人了,跟了庄那么多年,现在得偿所愿。宋胖子低调,绝少抛头露面,背地里装钱背地里笑。于南望也终于知道白还歌是怎样得到的那些内幕消息了,泄露凤凰台的账目、买走于南望抛售的豪车、整死跟于南望最久的Andy、或许包括诱惑王一寒吸毒……知道自己爱着祁蓝的是宋立,密切关注自己动向的是宋立,能有力量运作这些事、有必要做这些事的也只有宋立。整垮于南望,他就该飞上去了,廖恒广不倒,于南望也不会倒,通过于南望扳倒廖恒广,这棋下得大胆又老辣,精心谋划步步为营,自己这么久以来太小看了这个胖子。常年打雁,想不到最后被企鹅啄了眼睛!   于南望吸了口烟,向天扬起下颏慢慢吐出去,把面膜揭下来丢了。人红是非多,人不红困难多。幸亏当年他当机立断,一方面拿出所有剩余资源去围庄汝丹,一方面尽心尽力向巡视组检举廖恒广,庄汝丹那条路并不好走,他拐了个弯先拿下庄太太,这些年跟于夫人斗智斗勇修炼得嘴比蜜甜,做小伏低功夫到家,哄得庄太太放他见了老公一面,这才好表忠心,上新船保平安。   三年过去,当年那满城风雨基本息了,只不过上了新船,资金、人脉、活源明显不如过去在廖恒广手下好,宋立挑剩下的才轮到他,苟延残喘虽不体面,生死存亡关头也顾不上脸面,好歹生存下去再说。至于扳倒宋立?不要想了。   于夫人那金矿开得断断续续,进展艰难,她已经跟克鲁斯结婚,领了绿卡入了籍,克鲁斯家族在当地威风八面,人脉上倒是罩着她了,可惜那矿脉不争气,金子找得万分艰难,开一段停一段半死不活,好容易挖到一段产金多一点的,又赶上国际金价狂跌,于夫人心中焦躁,一年有半年多留在洪都拉斯坐镇指挥,到处勘察寻脉,据说是又找了个富矿,刚开上就出了批金子,算抵得过这些年的投入,勉强混个收支平衡,且看日后出产如何,还都是个未知数。   别的都罢了,就是于夫人常年在地球另一边跑,只得把一对龙凤胎都甩给于南望带。于南望也没想到高龄产妇卵子分裂这种喜事会在亲妈身上发生,一生生倆,自己还没混上老婆,责无旁贷先替亲妈看孩子。一时间偌大个别墅上上下下到处奔走着育儿嫂、老妈子、保姆、厨子、抚触师、催乳师、儿科医生……别墅里常年飘荡着各种儿歌童谣,从土耳其进行曲到山魔王的宫殿不一而足,各种品牌的奶粉陈列一架子,婴儿不吃的就洒出去喂猫,把于府附近的流浪猫喂肥了一大圈。   于南望都快被育儿书埋起来了,一对混血弟弟妹妹孱弱如小耗子,全凭自己这老大哥兢兢业业带着一天天喂大,总算于夫人尚对长子有一分怜悯心,领了绿卡之后把老公留下给儿子帮忙。于南望乖觉,克鲁斯萝卜虽小长在辈上,该叫爹就叫爹,谁他妈让你睡了我妈,只遗憾老子对女人没兴趣没法儿找你妈扳回来这一场。   克鲁斯倒豁达,自己管儿子让于南望管妹妹,夜里婴儿闹觉啼哭成双成对,哪个保姆伺候都不中用,必须亲爹亲哥哥上,于南望和克鲁斯抱着哄,走着哄,绕着圈儿哄,在别墅里上上下下溜达着哄,不要说娱乐项目,连休息时间都严重不足,经常各自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相对苦笑,均不知为何会突然过上这种无厘头生活。   偶有闲暇,一对跨国父子瘫坐在地互相交流育儿心得,倾诉苦衷,关系倒比过去亲厚许多,克鲁斯也不计较于南望在他腿上咬掉一大块肉的仇了,有时还关心一下继子感情生活,问问那个大高个很能打的小伙子哪里去了。克鲁斯对他身手佩服得很,虽然输得怪惨,还想当面致敬一下。   每逢此时于南望只得苦笑,他当时陷入生死危机**无暇,派刘管家到处打听消息,知道祁蓝住院,赶紧叫刘管家去医院探视。结果刘管家带了个大八卦来,说祁队长在医院跟白警官亲上了,当着一大堆围观人群俩人亲得天昏地暗,亲完就都走了,人也没看成,礼物也没送出去。   虽说是主动和白还歌结盟,可没豁达到附赠这么一份大彩头,于南望差点被这口色醇香浓的醋呛死,嫉妒得天天睡不好觉。本来只运作让祁蓝先去边疆避避风头,现在还得尽快把白还歌弄走,最好是和祁蓝形成强烈落差,才好让他俩分崩离析,索性想办法把白还歌弄出国境线去最妥。   结果于总托的人在席上灌美了茅台,分不清辛辛那提和可可西里,大笔一挥将白还歌发到青海,醒了酒又觉得不对劲,就记得越远越好,先改去齐齐哈尔,又改去乌鲁木齐,乌鲁木齐又发到边境的县城,等于南望知道白还歌跟祁蓝都去了新疆,调令已经撤不回来了。   祁蓝手机变成空号,辞职走人,于南望打听了一大圈,他并没有赴任,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也没人问,谁都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于南望心里有数,祁蓝肯定追着白还歌去新疆了。   现在于南望经常贴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来,一点点回想他和祁蓝交往的日日夜夜,每一个画面,每一场游戏,每一次亲昵,每一句话,那些回忆现在只有他自己回放而无人分享,于总寂寞至死。   那个无比热爱事业的警察被他以爱之名毁了前程也毁了名声,而他自己几乎赔尽一切,险些丢掉性命,包括白还歌在内都被拉进这个没有赢家的战局。   命运就是这么残酷,杀人不眨眼,也不见红,没有人负责说一声对不起。   谈什么无辜不无辜呢,命运并没有关注到你们,只是一不留神,让你们倒霉了。挣扎出来的是侥幸,挣扎不出的,很快就变成历史上一个统计数字,还有些人连统计数字都进不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于南望环顾四周,别墅里的空气里依然弥散着婴幼儿独有的味道,三年来他绝少接触声色犬马的场所,谨慎使用他现有的资源度日,谈判时精心算着毫厘差别。绝大部分个人时间被两个混血弟弟妹妹占据,连休息都不甚充足。虽然婴儿十分可爱,但这种可爱在他看来和狗仔猫仔区别不大,逗着玩玩还行,长年累月照顾孩子真是又累又憋闷,打从出生起没受过这个罪。然而唯有用这些无尽的琐事占据大脑,他才能减少对祁蓝的思念。   那一束光穿透他沉浸在黑暗中的身体,留下一个透明窟窿,恰恰是心脏的部位。   像是中了某种蛊毒,分离越久,思念越厚。想找不敢,惦记着又心疼,于总只要往床上一躺就觉得百爪挠心,翻来覆去打滚儿,把枕巾啃出两个洞。   更不要说孤身一人抱孩子度过漫漫长夜时难免心头想七想八,从克隆技术想到试管婴儿,越想越远,想到祁蓝这会儿在新疆怎么跟白还歌柔情蜜意你侬我侬。天山脚下一望无际的鲜花碧草,祁蓝撑帐篷铺床,白还歌架石头煮肉汤,天苍苍野茫茫的无事可做,吃饱喝足可就剩下敦伟大友谊了!床上的乐子祁蓝跟自己学会不少,可别他妈一样一样的都教给了白还歌吧,越想越咬牙!生活中触目可及年貌相当的男人仅有一个,别说自己看不上,就看上了也不敢动,那男人是他妈的。天天想祁蓝想得眼珠子泛蓝,抱着混血儿出去还有人以为是于南望亲生的。于南望心想他跟祁蓝要是能生个娃儿,哼哼哼哼……白还歌再怎么蹦跶也只能当义父了嚯哈哈哈!   这些乱七八糟的白日梦做着做着,于南望就会突然发飙,把弟弟妹妹甩给小爹自己跑出去寻欢作乐,凤凰台已经封了,他许久不纵情声色,刚出来时懵了一阵子,很快就找到个场子。进去叫人时下意识要身高腿长的,英气勃勃的,阳光俊朗的,又倔又能打的……按着祁蓝的标准找,花了一堆钱也没找到。老板看他阔绰,很推了几个红牌出来,人倒是都乖巧俊美,殷勤应酬,就是怎么努力将就也操不下去,越发觉得花钱能买到的意思不大,冒着吃老拳的危险抱到的美人才有意思。   满裤裆的邪火压不下去,守着楼上楼下衣香鬓影还得跑去厕所自渎,一声一声喊着老公,想象扑在祁蓝肌肉紧致的脊背上一口口咬噬他结实的脖颈,光滑的肩头……很快就在高度的愉悦中射出来。就是射完心情更复杂,于南望一直以为他把祁蓝调教了,这会儿才隐隐意识到其实是祁蓝无意间调教了他,难道自己才是那个M?!   这发现惊悚得于总丹田冰凉,第二轮硬起来没射成,直接泄了。   后来弄了不少药吃,也没用,要么金枪不倒,撸得手酸。要么半死不活,坚决不举。于总十分恼火,又想好久,觉得唯一出路是亲赴新疆找祁蓝检查身体,后半辈子总不能靠想着他自撸过日子。   想了三年,见一面都不行吗?这特么就是个心理障碍,见一面准能好!能见一面就能见两面,见三面——万一祁蓝要揍他怎么办?被老公揍一顿怎么了,打是亲骂是爱!打的越狠证明心里越有自己,打成生活不能自理正好后半辈子赖上他,不,哪怕是只挨一小指头,也得赖他万年!   于总说干就干,烟头一扔,爬起来拾掇拾掇就走,临出门前克鲁斯一手抱一个孩子问他干嘛去,于南望说去新疆找祁蓝,克鲁斯看看他,用最简单的中文道了句祝福:“百年好合。”   于南望挠挠头,觉得这祝福简明扼要,算是一语道尽他此行目的。这小子入乡随俗,满口吉利话,不枉自己叫了他好几年爹。当下拥抱了克鲁斯,柔情款款亲吻了两个混血弟弟妹妹的额头,拖个小小的行李箱就直奔机场。   这一走万里黄沙,天高水长,回头看海东市已被远远甩在身后,于南望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此时突然全身一阵轻松,即使不是去寻爱祁蓝,光是甩脱这无尽的繁杂俗务已经让他开心起来。什么庄汝丹什么宋立,什么宝鸿业百年根基,什么洪都拉斯金矿,统统都去他的吧。当年母亲拼死拼活叫自己结婚生子,自己死扛着不肯,熬到现在怎么样?亲妈先扛不住了,自己生,还生倆继承人!   于南望回首往事,心中略有些小激动:你们两个小娃娃赶紧成长,老大哥我不跟你们争遗产,唯愿我闪人后你们扛得起这面大旗,至于是憋屈是得意那全看你们自己本事,我可不伺候了!这么一想,隐隐还感受到亲爹逃跑时的心情,虽然不甚光荣,这份担子卸下来时的无限轻松自由却如大海气雾般清新爽朗在胸中涌动,又想那边若是环境允许,说不定能另有一番作为,进可攻退可守,简直是一路哼着小调,直飞新疆!   于南望神完气足走下飞机的刹那,正在沙漠深处遥遥领先其他赛车手直奔终点的祁蓝,客串兽医救了母马在牧民家里畅饮奶茶的白还歌同时打了个激灵,像是突然被什么风吹过去,一阵麻酥酥热呼呼酸溜溜的电流瞬间通过第六感蹿了脊椎炸了头皮。   只是那时他们都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完——   作者有话说:   《望蓝歌》是竹马之间双向暗恋,还歌以为祁蓝是直男不敢不愿开口,祁蓝喜欢还歌却不知自己感情已超出兄弟范畴。祁蓝偶遇情场老手于南望,陷入爱河后才明了自己对还歌的爱慕,此时三人的感情和案件进展纠葛在一起,最后被更大事件裹挟前行的故事。   于南望是个反派,不过心思大半用在美色上,嗲贱坏有他,但注定当不了奸雄。   白还歌智勇双全,才貌过人,理智总能战胜情感,恰恰造成缘失一线。   祁蓝强悍的战斗力弥补不了感情上的软弱与纠结,他看起来缺点最多,其实是最接近普通人的一个,   他们站在光明与尘埃的秤盘上,命运的手拨动砝码,无人能确定自己在造化中的份量。   谢谢诸君一直以来的关注和支持,咱们下篇文再见(^з^)